徐琬芳
那是1966年的5月,中國臺灣南部的左營。接近端午,天氣越來越炎熱,薰風陣陣,我將要揮別高中生活。校園內知了拼命叫著,檬果樹開著花,桂圓樹也垂著細軟的枝條,枝椏間點點蘊含生命細蕊,玉蘭郁郁香氣彌漫著。
三年的高中生活令我難以忘懷。尤其高三那年,生活的悲喜,不僅只是功課壓力,無端的傷春悲秋,更啃噬著一個未經人事少女的心。那時還不懂得黯然銷魂的離別情緒,只是整個校園氛圍,讓人心慌。離大考只剩一個多月,同學無心無緒逛來晃去。編排“同學錄”的工作行將結束,不知為什么,還缺了一些生活照片。那天導師借來相機,催促著我們分組在校園找背景。我、謝麗菁、玉河、白薇丟下課本,跑出教室,就在楊桃樹前方、新栽的柳樹旁拍下這照片。清湯掛面,白衣黑裙,這是20世紀60年代臺灣女學生流行的模樣。
女孩們在一起閑聊,常嘆身為女性的局限無奈,向往須眉男子的落拓自由。那天曾經高二同班的同學,借了男生的大盤帽,在左營街上的相館,拍下這珍貴照片。每回凝視著相片中的自己,不免感嘆時光飛逝,屈指一算三十四年了。
青澀少男少女,在校園中也離不開情事,鳳求凰的戲碼在校園舞臺上演著。我仿佛又看到,才氣的麗菁,輕悄擦拭著建宏的桌椅,并把一包糕餅放進他的抽屜。他們是公開的小情侶,從進高中就要好,我是到了這個班級才知道。我坐在麗菁的右邊,建宏坐在她左邊,這是班長安排的。每天早晨,她總是先到校,站在建宏的位子邊輕擦著他的桌椅,放好點心,才弄自己的。他呢?中午幫麗菁拿飯盒、倒杯水。他們在學校很少交談,更不要說什么親昵動作,偶爾看到女孩用輕柔眼神瞄他一下,男孩猶似一尊神像。倒是常見他們在走廊上,一人站一邊,同時望著一叢竹子。放學后,他們雖一道走,倆人的距離卻有兩米遠。
記得,上體育課,跑完操場、做完操,老師放了我們,三三兩兩的女生,倚在樹下。軟軟的草地,近處的半屏山映著一抹斜陽,我們圍著麗菁聊“他”,故作沉重地對她說,如果將來被建宏欺侮,我們不饒他。此時,她充滿幸福的表情洋溢在臉上,并對我們搖搖頭,表示不會。
左營中學的點點滴滴,回首更增添生活滋味。1965年,老校長退休,新校長帶來了蔣仁老師??上В椅词芙逃谒?。據他班上的好友告訴我,神態(tài)飄逸的蔣老師為人親切,上課風趣詼諧,并是吟詠詩詞的好手,聽他講課真可用如沐春風來形容。每天和好友放學相會,總是迫不及待問她:“蔣老師今天教了什么?”好友興高采烈,讓我欽羨不已。
蔣老師,單身、中等身材的中年人,喜穿白襯衫,頭發(fā)梳得光亮,氣象沖和,像從古書中走出來的人。過了不久,校園即有種種傳說,是有關蔣老師的。那幾年,瓊瑤小說風行,女孩子如癡如醉,除了讀書,話題就是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堵摵蠄蟆纺菚r正連載著《船》這部小說,每天報紙副刊成了同學們爭奪沖突的導火線。有一個星期六下午,一群女生跑到學校要見蔣老師。有人說蔣老師有一方類似《窗外》小說男主角的硯臺。老師的單人宿舍就在高三義班隔壁,是教室改成,同學找他請教問題時發(fā)現了這方硯臺。當時盛傳《窗外》是瓊瑤自傳性小說,書中男主角后來到南部一所高中任教,因此這件事也沸騰一陣,令我記憶猶新。
同樣是近端午燥熱的天氣,我回到母校,昔日的校門換了位置,舊的兩層校舍成了巍峨大樓。當年的師長老矣!離去!凋零。
但,青春,仍是校園主色。
2000年1月于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