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佳祺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敦煌文書《諷諫今上破鮮于叔明令狐峘等請試僧尼及不許交易書》藏于法國國家圖書館,共有兩份,一份是Pelliot chinois3608v,另一份是Pelliot chinois 3620。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于1985年出版的《敦煌寶藏》第129冊第257~258、319~321頁分別收有該文書在P.3608v、P.3620上的影印圖片;上海古籍出版社于1995年出版的《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西域文獻》第26冊第75~76、111~113頁也分別收有其在P.3608v、P.3620上的影印圖片;其后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于1990年出版的由唐耕耦、陸宏基主編的《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第4輯第314~321頁收有該文書的錄文,錄文主要據P.3620號文書過錄,并校以P.3608v號文書。從筆跡上看,兩份文書當為兩人抄寫。
目前,學界對這份文書的研究主要有陳英英[1]和張軍勝[2]的成果。本文擬在已有學者研究的基礎上對其未述及的問題進行補充,并對文書所反映的唐德宗揀練僧道事情的緣起、經過和廢止原因等進行探討。
這份文書沒有直接講到鮮于叔明等人上奏表的時間以及上表諷諫的是唐朝哪位皇帝?!短茣肪硭氖咛峒斑^此事:“大歷十三年四月,劍南東川觀察使李叔明奏請澄汰佛道二教,下尚書省集議。”[3]715但是《舊唐書·彭偃傳》記載:“大歷末,為都官員外郎。時劍南東川觀察使李叔明上言……德宗曰:‘叔明此奏,可為天下通制,不唯劍南一道。’下尚書集議。”[4]3579唐代宗大歷十四年(779)五月辛酉日崩,而德宗于此月癸亥日即位,按《舊唐書》所記,李叔明應該是在大歷十四年五月后上的表奏,這樣才能符合德宗把此封奏表下尚書議。唐人趙元一的《奉天錄》記載:“初,田悅叛王命……田悅不遂其謀,矯詐遂息。旋因于邵、令狐峘、鮮于叔明等上封事,揀練僧道。恩制既行,宣示天下。田悅因此得展逞謀,偽稱恩制,揀點三軍,老少中人已下,多怨謗焉。田悅遂調說三軍,拒我王命,全軍圍我臨洺。”[5]52從《舊唐書·田悅傳》可知田悅反叛、舉兵圍困臨洺的時間是建中二年(781),據此推測,李叔明應該是在大歷十四年五月到十二月上的表奏,而非十三年(778)四月,并且關于怎樣管理佛教的討論至少延續(xù)到了建中二年。①歐陽修、宋祁等撰《新唐書·田悅傳》:“建中二年,鎮(zhèn)州李惟岳、淄青李納求襲節(jié)度,不許,悅為請,不答,遂合謀同叛。會于邵、令狐峘等表汰浮圖,悅乃詐其軍曰:‘有詔閱軍之老疾疲弱者?!硎桥e軍咨怨?!保ㄖ腥A書局1975年版,第5927頁)《新唐書》的修撰者直接把此事定于“建中二年”?!端胃呱畟鳌ぬ坡尻柾滤聼o名傳》中記載“時德宗方納鮮于叔明、令狐峘料簡僧尼事”,[6]390可以進一步確定叔明上表奏此事必發(fā)生于德宗統(tǒng)治時期而非《唐會要》所說的唐代宗時期。
文書的作者為“無名”,《宋高僧傳·唐洛陽同德寺無名傳》有其基本事跡的記載:“釋無名,姓高氏,渤海人也。祖宦今西京,乃為洛陽人矣……聞有禪宗,思千里而請決……得會師付授心印。會先語諸徒曰:‘吾之付法,無有名字?!蛱枱o名也……時德宗方納鮮于叔明、令狐峘料簡僧尼事,時名有表直諫,并停。尋時鮮于叔明、令狐峘等流南海百姓……(貞元)九年十二月十二日于佛光寺先食訖,儼然坐化……十一年阇維,獲舍利一升。澤潞節(jié)度使李抱真建塔于佛光寺?!盵6]390-391從這段史料可以獲知其家祖上有人為宦于洛陽,因而定居洛陽?;蛟S因為祖上有人做過官,釋無名相比其他貧困家庭出身的僧人有較多的政治意識,所以他才有膽量上表諷諫天子。而且他所學為佛教禪宗之說,澤潞節(jié)度使李抱真亦為其信徒。
關于無名何時上的這封諫表,陳英英先生認為當是在大歷十四年五月到十二月之間,張軍勝認為應該在建中二年之后。據《諷諫今上破鮮于叔明令狐峘等請試僧尼及不許交易書》“其令狐峘雖有少才,而無大量。掌綸言,不能直諫;攝禮部,曲取人情。擇明進,未必得才”,令狐峘建中初為禮部侍郎,因偽言宰相楊炎逼迫其補杜封為弘文生,為德宗察知,怒罵峘為奸人,貶為衡州別駕,[4]4013而楊炎于大歷十四年八月至建中二年七月為宰臣,[7]1700-1701所以令狐峘任禮部侍郎應該在建中元年(780)或建中二年(781),那么無名僧所上的這封諷諫書應該也就在建中元年或建中二年。
該份文書末尾有題記曰:“未年三月廿五日學生張議潮寫。”據李正宇先生考證,這個“未年”當為元和十年(815),即乙未年。[8]筆者亦贊同這一觀點。元和十年張議潮十七歲,剛好符合其學生的身份。這個時期唐朝政府對河隴地區(qū)已經失去了有效的控制,尤其是涼州、沙州這些地區(qū)已處于吐蕃的統(tǒng)治之下,那么這份諫表是如何傳到敦煌的?在筆者看來,該份諫表的抄寫本應該是在建中四年(783)唐蕃清水會盟到貞元六年(790)安西、北庭完全陷蕃這段時間內傳到當時的沙州的,②關于河隴地區(qū)以及安西陷落的時間可參見李宗俊《唐代中后期唐蕃河隴之爭與疆域變遷》,載于《唐史論叢》第十五輯,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2年版。關于沙州的陷落時間可參見史葦湘《吐蕃王朝管轄沙州前后——敦煌遺書S.1438背〈書儀〉殘卷的研究》,載于《敦煌研究》1983年創(chuàng)刊號;陳國燦《唐朝吐蕃陷落沙州城的時間問題》,載于《敦煌學輯刊》1985年第1期。而傳播途徑應該是走的北方的回紇道。
唐代宗統(tǒng)治初期平定了安史之亂,但是他未能解決安史之亂遺留下來的藩鎮(zhèn)問題。大歷十年(775),魏博節(jié)度使田承嗣反叛,朝廷不能徹底平定叛亂,只能和田承嗣妥協(xié),可見朝廷的威信已大不如前。而且藩鎮(zhèn)跋扈,往往截留地方賦稅,導致中央賦稅減少,朝廷國庫日益萎縮,對很多事情難以實行嚴密控制,整個國家日漸衰敗。
代宗時期,吐蕃也不斷侵擾唐朝的西部邊疆。廣德元年(763)十月,吐蕃軍侵入京師,代宗逃亡陜州,雖然不久后郭子儀就帶兵收復了京師,但是吐蕃依然在騷擾著河西隴右地區(qū),還會時不時地入侵劍南東、西川的部分州縣。除了吐蕃,黨項羌亦趁火打劫,侵擾西北邊疆。①《舊唐書》卷十一《代宗本紀》:(永泰元年二月)黨項羌寇富平,(九月)黨項羌、渾、奴剌寇同州。(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78-279頁)西部邊疆永不停息的戰(zhàn)事消耗著國家的人力和財力,政府只能想方設法地向百姓榨取盡可能多的錢財維持捉襟見肘的財政,有時候還得課稅官員錢財。②《舊唐書》卷十一《代宗本紀》:(永泰元年十月)詔稅百官錢,市絹十萬以賞回紇;(大歷二年十月)減京官職田三分之一給軍糧,(十一月)率百官京城士庶出錢以助軍。(第280、287-288頁)《諷諫今上破鮮于叔明令狐峘等請試僧尼及不許交易書》中亦提及過安史之亂的事情:
兩京宮室已被焚燒,天下府庫并皆劫盡,通儒軼侵京邑,乾祐鼠竊河中。子儀舉軍南伐,兵無顆糧;懷恩將甲西衡,馬無寸草。先朝權計賣度取錢,其時倉廩贏③此字在P.3620中寫作“羸”,在P.3608v中原寫作“盈”,后改為“嬴”,而張軍勝等人錄文依舊寫作“羸”。據上下文可知此處為糧“多”之意,故當依P.3608v作“嬴”為是,又“嬴”“贏”互通,本文按現代行文規(guī)范錄為“贏”。糧,財帛山積,故使兵肥馬壯,將勇師強,一舉無遺并收天下,陛下今日有國莫不因斯。
代宗時期京城米價經常斗至千錢,京城尚且如此,其他各地米價亦應居高不下。民生如此多艱,代宗卻未能很好地體恤民情,在永泰二年(766)十一月還減諸道軍資錢四十萬貫修洛陽宮。而且代宗十分崇奉佛教,史載“代宗即位,更崇釋氏”,[6]43-44“于時代宗欽尚空門”,[6]390尤其是對密宗祖師之一的不空和尚尊禮甚崇,“(不空)譯《密嚴》、《仁王》二經畢,帝為序焉”,不僅為其譯經作序,還經常賞賜大量財物,“敕賜錦繡褥十二領、繡羅幡三十二首”,“李憲誠宣敕,賜空錦彩絹八百匹”,“舍內庫錢約三千萬計”。在不空圓寂后,“賜絹布雜物,錢四十萬,造塔錢二百余萬”。[6]9-10建造寺宇、做大量法事和供養(yǎng)僧尼令朝廷財政更加不足,但代宗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甚至在羌虜入寇之時竟然不做具體政治、軍事部署,而是希冀于講《仁王經》來祈福退敵。④《舊唐書》卷一百一十八《王縉傳》中,五代史官亦對代宗佞佛之事有所批評:“凡京畿之豐田美利,多歸于寺觀,吏不能制。僧之徒侶,雖有贓奸畜亂,敗戮相繼,而代宗信心不易,乃詔天下官吏不得箠曳僧尼……公卿大臣既掛以業(yè)報,則人事棄而不修,故大歷刑政,日以陵遲,有由然也?!保ǖ?417頁)
德宗于大歷十四年五月即位,此時離安史之亂結束已經過去了16年,然而唐王朝并沒有在這十幾年的時間中恢復過來,德宗接過的是深處內憂外患困擾中的“爛攤子”。由于朝廷的財政狀況并沒有得到明顯改善,反而逐步惡化,因此德宗采取了一系列的經濟改革措施來加強中央政權的財政穩(wěn)定,對佛教財物和活動進行嚴格的控制便是其中之一。
大歷十四年閏五月,勾當京城諸寺觀修功德使、鎮(zhèn)軍大將軍劉崇訓上表請停京城修功德使,德宗借此機會下詔停罷京城修功德使和內外功德使,并將佛教的管理權重新劃歸祠部。[9]761-762該年六月又下旨“自今更不得奏置寺觀及度人”。[4]321建中元年七月,“罷內出盂蘭盆,不命僧為內道場”,[4]326摒棄了其父代宗統(tǒng)治時期由皇家請僧做宗教法事的行為。德宗決定澄汰僧道、對佛教加強控制的旨意和愿望得到了文武官員的響應,他們紛紛上書,要求改革宗教與世俗事務。
李叔明在其轄區(qū)即劍南東川內把寺廟分為三等:上等寺最多可有僧21人,中等最多14人,下等7人;道觀分為兩等:上等最多可有道士14人,下等7人。德行無瑕疵或是精于教義的僧道留下,其他人全部還俗為民。未經官方許可的小寺院和道場都關閉。[4]3579李叔明對佛教的批評主要集中在經濟危害上,這也是此時朝廷對佛教弊端的主要考慮。德宗獲得這份表奏后認為這個建議可以在全國實施,遂下群臣討論。當時的都官員外郎彭偃認為李叔明的建議還不能完全解決佛教帶來的危害,“一僧衣食,歲計約三萬有余,五丁所出,不能致此”。在他看來,要結束這種經濟上的巨大消耗,需要讓“僧道未滿五十者,每年輸絹四疋;尼及女道士未滿五十者,輸絹二疋;其雜色役與百姓同”。還建議讓僧侶中有才干的人入仕,不要埋沒人才,并且放開還俗的限制。在彭偃的設想中,如此征收人頭稅,又可以自由還俗,政府將獲得更多的編戶齊民,賦稅也會增加。刑部員外郎裴伯提出了更嚴厲的整肅措施,他認為太多處于適育年齡的人出家作僧尼、道士,獨身不結婚影響到了種族的繁衍,因此他提議“僧、道士一切限年六十四以上,尼、女官四十九以上,許終身在道,馀悉還為編人,官為計口授地,收廢寺觀以為廬舍”。[7]4758-4759然而他們所上建議并沒有得到大多數官員的認可。雖然德宗曾公開表示同意這些提議,但是從上述史料,尤其是《舊唐書·田悅傳》推測,德宗應該下過一些旨意,但出于社會現實、政治環(huán)境等諸多因素的考慮,最終還是沒有把這些提議付諸實踐。
《諷諫今上破鮮于叔明令狐峘等請試僧尼及不許交易書》道:
陛下豈不知天下寺舍翻作軍營,所在伽藍例無僧飯,不許交易且將遣何生……陛下儉宮室,律百僚,使綺谷不衣,食肉勒節(jié),自然蒼生免被割剝,黎庶漸見獲安。何必制僧尼斷其交易,令菜食不足,短褐不遮而已哉。
無名僧所提到的“天下寺舍翻作軍營”的事情,在《宋高僧傳》中有類似的記載:“大歷中州將勒寺知十驛,俾出財供乘傳者。至十五年七月甲夜,現形于內殿,乞免郵亭之役。代宗敕中官馬奉誠宣放,仍赍舍絹三百疋、雜彩千段、金澡罐、皇太子衣一襲,令寫貌入內供養(yǎng)?!盵6]412可知無名僧所提到的事情并非德宗時期朝廷頒布詔旨所導致的。《唐大詔令集》有一篇詔令《禁天下寺觀??椭啤返溃骸叭缏勌煜滤掠^,多被軍士及官吏諸客居止,狎而黷之,曾不畏忌……自今已后,切宜禁斷,其軍士委州縣長吏與本將商量移于穩(wěn)便處安置?!盵10]590這篇詔令署名為常袞。常袞大歷十二年(777)四月與楊綰同掌樞務,七月楊綰死,常袞獨當政,至十四年(779)閏五月罷相,[7]1699-1700那么這篇詔令應該頒布于大歷十二年至十四年之間,《宋高僧傳》記載的“大歷十五年”可能是謄寫有誤。安史之亂以來各地軍興,軍人擅自占用寺廟,驅使僧侶,雖然代宗時期頒布了這樣一條詔令,但是有可能各地沒有認真執(zhí)行中央的禁令,所以到了德宗建中初期“寺舍翻作軍營”的現象依然存在。后面說的“斷僧尼交易”之事,在李叔明等人的奏表中沒有提及,在彭偃等人的建議中也未說到,只有此篇文書多次提到“禁斷僧尼交易”。不許僧尼進行商業(yè)活動,是因為獲得官方認可的僧尼不需繳納賦稅,所以他們通過商業(yè)活動累積財富,就會導致社會上一部分錢財流入寺宇,朝廷的財政收入減少??赡艹榱硕糁拼朔N現象,下達詔令時將此條禁令附于李叔明等人的奏表之中。
張軍勝認為僧尼最終沒有被裁汰的主要原因是佛教信眾廣大,上自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支持佛教的人多且范圍廣,皇帝下旨整頓佛教必然會引起各方的反對。[2]而由《宋高僧傳》的記載“時德宗方納鮮于叔明、令狐峘料簡僧尼事,時名有表直諫,并?!盵6]391和《諷諫今上破鮮于叔明令狐峘等請試僧尼及不許交易書》后附有的德宗敕旨“敕批李叔明、令狐峘等所奏并停,牓示僧尼令知朕意”,會讓人誤認為德宗“澄汰僧道”之事不了了之的原因是無名僧所上的諷諫書。但在筆者看來,李叔明等人的建議沒有得到大力支持以及未能實行的原因,并不僅僅是無名僧的諷諫,還有一些其他因素在影響著此事的運行。
第一,上表建議的官員并非朝廷大員,不能左右朝政,而且一些官員的聲望低下。據《新唐書·表第二·宰相中》所記,大歷十四年至建中二年,曾任宰執(zhí)的一共有6人:李忠臣、崔祐甫、喬琳、楊炎、盧杞、張鎰。李忠臣一介武夫,只因“朝廷方寵武臣”,[4]3942故令其平章事,在朝廷并沒有實際影響力。喬琳無宰相之資,十四年八月任職,十一月即罷。崔祐甫大歷十四年閏五月任宰執(zhí),建中元年逝。真正掌權的是楊炎和盧杞,兩人在“揀練僧道”這件事上并未發(fā)表只言片語,而且他們主要的關注點是實施一些經濟手段增加財政收入,如“稅間架、算除陌”,[4]3715推行兩稅法等,沒有考慮佛教的經濟危害。當時彭偃和裴伯提出建議之后,史書就說到“大臣以二教行之已久,列圣奉之,不宜頓擾,宜去其太甚,其議不行”,[4]3581“議雖上,罷之”。[7]4758-4759李叔明只是個方鎮(zhèn)大員,并不能影響朝廷政策的實施,而令狐峘、于邵、彭偃、裴伯等人也不能左右朝政。并且李叔明、令狐峘兩人名聲惡劣,《諷諫今上破鮮于叔明令狐峘等請試僧尼及不許交易書》中說道:
其令狐峘雖有少才,而無大量。掌綸言,不能直諫;攝禮部,曲取人情。擇明進,未必有才;惡僧尼,先聞矯狀……貧道切見鮮于叔明、令狐峘等矯身竊位,無法而貪,常以綺羅粉黛惑其情,管弦絲竹亂其聽,魚補畋獵決其志。何論諂媚縱其心,沉湎于酒色之間,偃息于華堂之上……不見自家妻兒純衣綺羅之服,廚中獠婢長涂桃李之妝。據伊一面,脂粉之價或僧尼十日之食,身上珍衣灼然買得僧尼一生之業(yè)。
關于李叔明聚斂財物之事,《舊唐書》本傳中亦有記載:“總戎年深,積聚財貨,子孫驕淫,歿才數年,遺業(yè)蕩盡?!盵4]3507史書對于令狐峘的財產狀況沒有具體記載,但就其為人品行有一些描述,建中初因其行事,德宗曾怒罵峘為奸人,貶峘官。貞元年間,竇參惡其為人又貶其官。[4]4013可見李叔明和令狐峘在錢財和品行方面都有令人詬病的地方,而通過兩人帶頭上的表奏必定會被反對的人抓住這些問題而攻擊他們上表所議之事。
第二,當時藩鎮(zhèn)跋扈,朝廷并沒有實力打擊受大眾支持的佛道二教。德宗從即位伊始就開始著手改良朝政,并任用楊炎為宰臣推行兩稅法。朝廷實行的經濟改革引起了河北擁有高度獨立自治權的藩鎮(zhèn)的懷疑,到后來這些藩鎮(zhèn)直接叛亂,從建中二年(781)延續(xù)到貞元二年(786),一系列的軍事叛變才告結束。在建中四年,又發(fā)生了涇原兵變,德宗被迫逃亡奉天。次年,德宗為安撫叛亂的將領,下“罪己詔”,只改革那些最嚴重的弊端,其余問題暫且擱置?!缎绿茣ぬ飷倐鳌诽岬?,田悅利用“于邵、令狐峘等表汰浮圖”[7]5927之事蠱惑軍心叛亂,所以德宗為了不讓勢態(tài)更加惡化,必定不會讓“澄汰佛道”之事實施下去,因此李叔明等人提出的建議最終也不得不胎死腹中。
安史之亂使北方社會經濟受到了極大的摧殘,在鎮(zhèn)壓叛亂之時,為了最快的獲得大量金錢,唐王朝放開了對度僧的限制,所以在肅宗朝,賣度牒成為了朝廷的政策。[11]65但是賣度牒卻讓受戒僧尼的數量不斷增長,這些人毋需繳納賦稅,反而使唐王朝的財政更加捉襟見肘。唐德宗即位后,對佛教采取了一些抑制措施,李叔明等人于大歷十四年末提出了裁汰僧道的建議,而僧無名也在建中元年就此事直諫德宗,無名的諷諫是佛教信徒們反對揀練僧道一事的縮影。再加上河北藩鎮(zhèn)利用該事反抗中央,也使德宗沒能付諸實踐。隨著削藩的失敗,德宗對改革心灰意冷,遂采用溫和的手段對待佛教,其本人也開始成為虔誠的佛教信徒。其后的順宗、憲宗、穆宗等人都未對急劇膨脹的佛教采取控制。到了文宗統(tǒng)治時期,采取了一系列斷斷續(xù)續(xù)整肅佛教的措施,為武宗嚴酷的滅佛鋪好了道路,德宗未竟的事業(yè)最終被武宗完成。
參考文獻:
[1]陳英英.敦煌寫本諷諫今上破鮮于叔明令狐垣等請試僧尼及不許交易書考釋[M]//北京大學中國中古史研究中心.敦煌吐魯番文獻研究論集:第1輯.北京:中華書局,1982:509-527.
[2]張軍勝.敦煌寫本僧無名所上諫表研究[D].蘭州:蘭州大學,2010.
[3]王溥.唐會要[M].北京:中華書局,1960.
[4]劉昫.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5]趙元一.奉天錄[M].北京:中華書局,2014.
[6]贊寧.宋高僧傳[M].范祥雍,點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7]歐陽修,宋祁.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8]李正宇.唐宋時代的敦煌學校[J].敦煌研究,1986(1):39-47.
[9]大唐貞元續(xù)開元釋教錄[M]//大正新修大藏經.臺北:新文豐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83.
[10]宋敏求.唐大詔令集[M].北京:中華書局,1959.
[11]斯坦利·威斯坦因.唐代佛教[M].張煜,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