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君飛

當(dāng)一條石鯉對我說它想看看彩虹時，我鼓勵石鯉說：“就像這樣，每當(dāng)你感覺到雨過天晴時，努力地躍出水面，或許會看到彩虹?！?/p>

可是當(dāng)一條蚯蚓對我說它想看看彩虹時，我便不知道怎么安慰它。

雨過天晴，蚯蚓正好可以鉆出黑暗的地底，來到潮濕的地面上等待彩虹，然而它的視力那么差，又怎么能夠欣賞彩虹的美麗神奇呢？

我只好對蚯蚓說：“好吧好吧，彩虹出現(xiàn)的時候，我會來叫你出門看看彩虹，但恐怕樹葉和墻壁會遮擋住你?！?/p>

最讓我意外的是，有一天，一只西瓜綠的充氣拍拍球也對我說：“是你嗎？自由自在的風(fēng)！我很想很想去看看彩虹，你能幫幫我嗎？”

“你身上的綠色不夠漂亮嗎？羨慕彩虹能夠讓你更快樂嗎？”我扭轉(zhuǎn)身子，輕輕地飛到樹枝上，直視著充氣拍拍球。

“想看彩虹，跟我的顏色沒有關(guān)系，我也不是羨慕彩虹，”拍拍球朝前輕輕地滾了滾，“我就是想看看彩虹！我知道圖畫書里畫有彩虹，故事書里寫著彩虹，詩人贊美過彩虹，人們見過彩虹還會夢到彩虹，你們風(fēng)，也吟唱過彩虹。大家都說彩虹多么美麗，多么神奇，卻又難得一見。我就是想看看彩虹，想來想去，卻只有你能夠幫助我?！?/p>

我有些想笑，又想起石鯉和蚯蚓的希望，就認真地問拍拍球：“可是你沒有眼睛，我怎么來擦亮你的眼睛？你的身上連一個小孔都不敢有，我又怎么能把彩虹的一些顏色和氣息吹到你里面？”

拍拍球毫不泄氣，身上的西瓜綠也絲毫沒有變淡，假如用手拍拍它，它照舊會蹦得很高。

“見多識廣的風(fēng)，誰告訴你沒有眼睛就不能去看看彩虹？身上沒有孔，但我同樣有感覺——當(dāng)你飛過我的身邊，我不是叫你停下腳步了嗎？”

“好吧好吧，彩虹出現(xiàn)后，我一定來叫你出門看看彩虹，但我抱起又放開你時，你一定要竭盡全力彈跳起來，我才能再把你送到最高的樹杈上。那個位置看彩虹最好了，等你看夠時，自己跳下來。”

足足等待兩個月，西邊最高的山上終于跨過來一道神奇的七彩虹。

我喊了石鯉，又喊蚯蚓，接著以最快的速度來叫西瓜綠的充氣拍拍球。我高高地抱起它，再松開手，趁它彈跳起來時，又從底下送它一把，于是拍拍球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谧罡叩臉滂旧希蕾p起壯麗奇異的彩虹，而我耐心地陪它坐在樹杈上。

我忽然發(fā)現(xiàn)這一次的彩虹比以往任何一次的彩虹都要清楚奇特，襯著一塵不染的天際和森林，非常完美，震撼人心。

“彩虹是彎曲的吧？”拍拍球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的，沒有一個畫家能夠畫出這么順暢準(zhǔn)確的半圓，”我回答，“摸摸你自己，就知道最好的圓形多么叫人愉快。而且這一次，竟然是雙彩虹！你看起來有一點點難度吧？”

“不，”拍拍球微笑著說，“我感到彩虹一點兒不復(fù)雜，美的東西真的很簡單，一下子就讓人快樂起來。”

我也高興起來，又問：“你看到彩虹的光亮了嗎？紅、橙、黃、綠、藍、靛、紫，這七種顏色是不是正在撫摸著你？”

看到拍拍球陶醉的神色，我知道它不會忌諱我跟它談“看到”或者“看不到”。

“是的，我一坐到樹杈上，彩虹的光亮就輕輕地擁抱住了我，像小主人第一次抱住我那樣?！迸呐那蛴幸粋€小主人，我并不奇怪，但它一提到小主人，身上的西瓜綠就似乎真的有波光在上面蕩漾，倒讓我意外，“你說的這七種顏色啊，我知道，可是沒有你說的這么簡單?！?/p>

見拍拍球坐得確實很穩(wěn)當(dāng)，我就朝它靠了靠：“怎么不簡單？”

“是這樣，”拍拍球的神色既像神往，也像真的已經(jīng)看到彩虹的七色，“彩虹的紅色有些暖，它的橙色有點兒酸甜，黃色嘛，不知道為什么，讓我有些癢癢，至于綠色，我最熟悉，而藍色，我感覺很深很深，據(jù)說也是天空和大海的顏色……彩虹是這些顏色的國王嗎？還是這些顏色都是彩虹國王的王子和公主？”

我忍不住朝著距離拍拍球更遠的地方挪了挪，我既想再一次好好地看看彩虹，像拍拍球這樣看出“不一樣”的東西，又想悄悄地再觀察拍拍球一下，弄明白它是不是真的沒有眼睛？

不過，這兩道彩虹仍是我僅僅用眼睛看到的彩虹，我只能像別人那樣用“美麗”、“神奇”這類詞語來贊美彩虹，卻不能像拍拍球這樣看得這么多、這么與眾不同，我眼中的彩虹難道跟它感受到的彩虹不是同一個彩虹嗎？

“你說，你有一個小主人？”我又朝拍拍球靠了靠。

“我是有一個小主人，他叫寶亮。”

“你剛才說的彩虹，是不是小主人曾經(jīng)給你講過的彩虹？”

我的這個疑問竟惹惱了拍拍球，它晃了晃身子，有些生氣地回答：“你還不了解寶亮，他是一個盲童，你不該這么懷疑我們！”

我急忙道歉。等彩虹消逝后，我們?nèi)耘f坐在樹杈上，拍拍球給我講了下面的話：

我的小主人大概在襁褓里時眼睛就盲了。他看過媽媽的笑臉嗎？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

我是在寶亮三歲時來到他手里的，他剛觸摸到我，就緊緊地抱住我，讓我呼吸很困難，可是我一聲都不吭。我剛才說彩虹的光亮輕輕地擁抱著我，像小主人第一次抱住我那樣。這是在說謊，當(dāng)我感覺到彩虹的那一刻，其實感到有些窒息、眩暈，我怕嚇著你，所以……

寶亮的爸爸很愛寶亮，只是不愛、甚至有些恨他那雙有等于沒有的眼睛，說既然眼睛瞎了，就不要到處亂跑，待在家里就行。這怎么行呢？寶亮的媽媽一有機會，就偷偷地帶他到外邊認識水和冰、花和草、鳥和魚，甚至指給他看水邊的翠鳥和樹上的啄木鳥。

媽媽一遍一遍地告訴寶亮什么是紅色，讓他看早晨的太陽，讓他感受黑炭的火焰和溫度，在寶亮害羞時就對他耳語“你的臉紅了”，還讓他想象流淌在身體里的血液，辣椒成熟時就讓他去嗅紅色的又一種氣味……在寶亮認識和感受紅色的同時，媽媽還偷偷地教給他其它顏色。在出現(xiàn)彩虹時，媽媽甚至帶他到屋頂上觀察彩虹，出現(xiàn)幾次就觀察幾次，一次又一次，即使爸爸說他們都瘋了，媽媽堅持用自己的眼睛去給寶亮打開一扇又一扇窗口，直到有一天，寶亮驚喜地喊：“我看到了，真的看到了！這個世界真的像媽媽說的那樣美麗！”媽媽笑著流下了眼淚，她卻說：“不全對，孩子，這個世界比我們看到的還要美麗！”

寶亮常常抱著我去上這種只有一個老師、一個學(xué)生的色彩課，感到累了，就拍拍我，或者跟媽媽玩?zhèn)髑蜻f球的游戲，從來沒有厭煩過我。后來他開始跟媽媽學(xué)讀書和寫字，書里的色彩也非常多，可惜我的腦袋太空，記不了多少。寶亮還自己寫故事，或者錄下自己的聲音，我常常在他多姿多彩的故事里睡著了。

然而，幸福的時光總是流逝得很快。有一天，寶亮竟然推開我，說他長大了，不再需要拍拍球，要我到外邊一個人看看世界，看看彩虹……

“等我的心平靜下來后，我才請你幫我，好好地看一次彩虹。”拍拍球準(zhǔn)備從樹杈上跳下來，“所以我們現(xiàn)在才會在一起?！?/p>

我叮囑拍拍球小心，它已經(jīng)跳下來，蹦蹦跳跳的，彈跳的聲音既好聽又輕快。

我飛過去捉住拍拍球，將它緊緊地抱在懷里，對它說：“我?guī)闳フJ識一下蚯蚓和石鯉吧，剛才出現(xiàn)彩虹的時候，它們也在各自的地方，一個人看彩虹呢。”

“謝謝你，熱心助人的風(fēng)！”拍拍球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