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愁

2017年10月1日，早晨。天津市東疆灣沙灘公園。一個剪著平頭、干凈陽光的男孩，在十幾個俊男靚女的包圍下，單膝跪地，左手托著一只盒子，右手將盒蓋打開，露出了里面的白金戒指。他鄭重地向面前的女孩求婚：“小芊，嫁給我！”周邊響起熱烈的歡呼聲，小芊的臉也變得緋紅。

女孩的全名叫楊小芊。一年多前，她還是一個將自己“囚禁”在無聲的世界里、不敢直面現(xiàn)實社會的姑娘，每天只與那些冰冷的微信字符打交道。她是如何被男孩俘獲芳心，又是如何走出精神的囚籠、重新?lián)肀畹哪兀?/p>

似真似假：微信那端究竟是何方神圣

2016年10月9日，天津市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公司26歲的市場分析員雷磊收到一條陌生微信，對方想加他為好友。從信息上看，對方是通過“金融行業(yè)交流群”找到自己的。雷磊皺了皺眉頭，未予理睬。

誰知，遭拒之后，對方并不氣餒。接下來的時間里，她（他）隔幾天就發(fā)一次懇求加為好友的信息。10月中旬的一個周末，雷磊下班回到租住的公寓后，無所事事，打開微信一看，對方又發(fā)了一條申請信息過來。這一次，他加了。這個取名“如夢幻影”的微信好友，資料上顯示是女性，所在地址居然也是天津。很快，她發(fā)了一條笑容燦爛的表情過來，向他問好。出于禮貌，雷磊也回復(fù)了一個微笑。

“那天，我看群內(nèi)討論P2P的前途時，您發(fā)表的意見最理性?！薄叭鐗艋糜啊闭f，接著發(fā)了一個豎大拇指的表情?！叭鐗艋糜啊本尤挥^察得這么仔細！原本只想和她敷衍幾句的雷磊，這次來了精神。就著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的各項話題，兩人在微信上暢聊起來。不知不覺間，竟聊到了次日凌晨1時。此后，兩人經(jīng)常在微信上聊天。起初，話題主要集中在金融領(lǐng)域，漸漸地，便向外延伸?！澳闫匠劭词裁搭愋偷碾娪?？懸疑的？啊，我也喜歡！”“如夢幻影”在微信上歡呼雀躍?！拔乙话愫痊F(xiàn)磨的咖啡，如果是速溶的，咖啡的味道會差很多?！崩桌谡f?！叭鐗艋糜啊绷⒓幢硎?，她自從學(xué)會喝咖啡以來，就一直喝現(xiàn)磨的，從來沒有喝過速溶的。

雷磊沒有想到，這個在微信上萍水相逢的朋友，和自己居然如此默契。老家在河北的他，在上海念完大學(xué)后，應(yīng)聘到了天津的這家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公司。前不久，他剛剛經(jīng)歷了失戀，精神很低落?！叭鐗艋糜啊钡某霈F(xiàn)，讓他再次對愛情產(chǎn)生了渴望。

11月10日晚，雷磊發(fā)了一條微信給“如夢幻影”：“明天是光棍節(jié)，不知你是否單著？反正，我沒有人陪?！比绱顺嗦懵愕谋戆装l(fā)過去后，他急切地盼望著對方回復(fù)。過了好久，“如夢幻影”才發(fā)來一條信息：“我明天有其他的安排，對不起……”大失所望之余，心有不甘的雷磊，向她發(fā)起了微信視頻聊天的請求。誰知，她拒絕和他視頻。雷磊又發(fā)了一條語音給她，索要她的真實姓名、手機號，但信息發(fā)過去后，對方不給任何回復(fù)。那天晚上，雷磊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睡。從他倆微信交流的語氣來看，她對他絕對是有好感的，可為什么，她既不肯和他約會，也不肯和他視頻，就連語音聊天，她也不配合呢？心里想不通的雷磊，當(dāng)晚發(fā)了上百條信息，全都石沉大海。

第二天上班期間，雷磊無精打采，腦子里充滿了關(guān)于“如夢幻影”的各種疑問：“她為什么要拒絕我？”“難道，她在微信上熱情似火的態(tài)度，全是演戲嗎？她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騙錢嗎？”想到這里，雷磊掏出手機，給“如夢幻影”發(fā)了一個200元的紅包過去?？烧惶鞎r間過去了，紅包沒有被認領(lǐng)，錢自動返回到了雷磊的微信零錢包中。

就在雷磊絞盡腦汁不得其解的時候，“如夢幻影”卻又主動找到了他，要和他聊天。雷磊沒好氣地說：“你想聊就聊，你不想聊就保持沉默，你玩我是吧？”面對他的埋怨，她并不氣惱，還發(fā)來一個拍腦袋的表情過來：“乖，別生氣。”雷磊不想再藏著掖著了，他直言不諱地說：“如果你真的是個單身女孩，就讓我正大光明地追求你，成不成？”“如夢幻影”沉默半晌，用文字回復(fù)過來：“不成?！薄澳俏揖腿フ遗笥?！”雷磊賭氣地說。誰知，她竟說：“你完全可以去找女友……只要能保持目前的這種狀態(tài)，我就心滿意足了?！边@一次，雷磊徹底蒙了！“如夢幻影，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女人還是男人？或者說根本不是人？”想到這里，一股想揭開真相的沖動，在雷磊的心中油然而生，不可遏止。

可是，如何才能見到“如夢幻影”的廬山真面目呢？就在雷磊感到沮喪的時候，機會來了。

2017年1月初的一天，雷磊發(fā)現(xiàn)“如夢幻影”的朋友圈里發(fā)了條吐槽網(wǎng)店的信息。原來，她買了一副手鐲，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實物與圖片不符，要求退貨。這條信息只出現(xiàn)了幾分鐘，馬上被她自己刪掉了，但雷磊還是記住了商家的名字。如獲至寶的雷磊，用自己的另一個QQ號申請了一個微信號，冒充商家售后人員騙得“如夢幻影”的信任后，再以退貨為名，獲得了她的具體地址。而后，直奔“如夢幻影”所在地——天津市靜海區(qū)的一個老舊小區(qū)。步行來到這棟沒電梯的老房子，雷磊敲響了501室的大門。

門開了，一張令人難忘的女孩的臉出現(xiàn)在了雷磊的眼前——

微信“囚徒”：孤獨世界有座傷心的城

女孩俊俏的臉憔悴蒼白，是那種長年很少見陽光的慘白；左臉頰上有塊約1平方厘米的傷疤，猙獰而丑陋；一雙大而深邃的眼睛里，充滿了莫名的憂郁。見雷磊怔怔地看著自己，女孩似乎有些慍怒，她說：“你不是送新手鐲來的嗎？東西呢？”雷磊再次驚呆了，不是為她的語氣，而是被她的聲音嚇住了。沙啞，低沉，哪像一個妙齡女孩的聲音?。?/p>

平復(fù)心緒后，雷磊鼓足勇氣，艱難地表明了身份。女孩錯愕半晌，這才回過神來。她慘然一笑，用她嘶啞的聲音說：“終于見到真容了，這下你該滿意了吧？”雷磊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冒充別人闖進你家的?！闭f完，他頭也不回地逃了。

回到住處后，雷磊的心緒久久無法平復(fù)。探尋真相前，他曾設(shè)想過各種各樣的情景，比如，“她”是個男人，或者是一個機器人。唯獨沒有想到，“她”的確是個女孩，卻是一只受傷的小精靈！

那幾天時間，雷磊強迫自己不去看微信，不去關(guān)注“如夢幻影”的信息。可此前兩人愉快聊天的點點滴滴，卻歷歷在目。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太想了解她了：她是怎么受傷的，又為什么獨居？他忘不了她眼中的憂傷。那個周末，雷磊精心收拾了一番，再次來到了“如夢幻影”的住處。在雷磊的懇求下，“如夢幻影”讓他進了家門。他再次真誠地向她道歉，同時表明心跡：“上次我匆匆離開，實在是因為太過意外，不是嫌棄你的外貌。你能再給我一次了解你的機會嗎？”“如夢幻影”指了指自己的左臉，再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做了個鬼臉，說：“你，真的不在乎嗎？”見雷磊鄭重地點了點頭，她便說開了——

“如夢幻影”的真名叫楊小芊，出生于1991年，遼寧省人。大學(xué)念的是金融專業(yè)，畢業(yè)后在天津市一家銀行工作，并與同事姚成相戀。兩人本已經(jīng)開始談婚論嫁，并定于2015年國慶節(jié)結(jié)婚。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火災(zāi)，卻改變了她的生命軌跡。那年上半年的一個周末，姚成到韓國出差去了，楊小芊則在他倆租住的公寓里睡懶覺。

突然，樓棟里有人狂呼：“著火啦！”這才把她從睡夢中驚醒。睜眼一看，火已燒到了她所在的三樓，室內(nèi)濃煙滾滾，洶涌的火苗從門外蔓延進來，不一會兒便把她的被子燒著了。楊小芊匆忙逃到陽臺上呼救，最終被消防人員搭梯救出。事后，驚魂未定的她，這才意識到左臉有火辣辣的感覺，嗓子里也像堵了什么東西，難受得要命。

治療結(jié)束后，楊小芊左臉頰留下了一塊1平方厘米左右的傷疤，無法恢復(fù)；咽喉也因嗆入大量濃煙，黏膜受損，此后發(fā)出的聲音便像敲悶葫蘆。對于一個妙齡姑娘來說，這兩處傷害無疑是致命的。

比肉體傷害更嚴重的還在后面。自從楊小芊留疤痕與聲音受損被醫(yī)院判定為無法改變的事實后，姚成對她的態(tài)度就悄然發(fā)生了變化，經(jīng)常借故不回公寓。終于有一天，楊小芊回到公寓后，發(fā)現(xiàn)姚成的所有物品都不見了。伴隨這些物品一起消失的，是姚成。

災(zāi)禍面前，曾經(jīng)的海誓山盟不堪一擊！

那段時間，楊小芊感覺生無可戀，數(shù)次萌生自殺的念頭，好在從遼寧老家趕來的父母呵護備至，沒有讓她的自殺計劃得逞。

身體基本恢復(fù)后，楊小芊去上班。同事們紛紛向她投來同情的目光，幾個女孩在背后嘖嘖嘆息：“真可憐……”令她如芒在背。

楊小芊不想上班了。擔(dān)心女兒出事，父母極力主張她回遼寧，可她沒有勇氣回家鄉(xiāng)。她在靜海區(qū)一個老舊小區(qū)租了間一室一廳、有寬帶的房子，住了下來。利用自己的金融專長，她為此前一些熟悉的客戶提供專業(yè)咨詢、解決方案，以此獲取報酬。

身體與感情的雙重傷害，對楊小芊的打擊是毀滅性的。此后，除了父母、房東和快遞員，她不想見任何人。楊小芊將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吃飯，買衣服，看電影……所有的這一切，她全都通過網(wǎng)絡(luò)來解決。在這種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幾乎與世隔絕的狀態(tài)中，楊小芊過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

2016年春節(jié)期間，楊小芊的父母特地從遼寧趕到天津，陪伴獨生女兒過年。元宵節(jié)前，兩老再三叮囑女兒之后，又返回了遼寧。正月十五那天，天津城郊燃放煙花。站在窗戶前，眺望著夜空五彩斑斕的煙花，再聆聽周遭熱鬧鼎沸的人聲，一種前所未有的寂寞與孤獨，排山倒海地向她襲來。

“我是九零后，我才20多歲，我要玩，我要聊天，我要有朋友！”楊小芊的內(nèi)心在無助地吶喊。

“滴，滴，滴……”楊小芊趕緊打開微信。原來，朋友圈里的人們，在相互發(fā)送節(jié)日祝福的信息。楊小芊也和同學(xué)、昔日的同事們一一問好。大家問她為什么長時間不出來玩，她便以各種理由搪塞。

此后，楊小芊感覺寂寞了，便在微信上和大家聊天。她只打字，不發(fā)圖片，不發(fā)語音，不接受視頻聊天。她非常享受這種既能宣泄感情，又不讓自己難堪的溝通方式。如果沒有碰見雷磊，也許，楊小芊這輩子就活在這無影無聲的世界，終老一生。

走出囚籠：IT男攻城攻心收了你

但是，楊小芊終歸是遇到了雷磊。當(dāng)時，她只覺得這個男生觀點獨到，語言風(fēng)趣，和他聊天，一定會很輕松。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自從互加好友后，兩人聊得格外投機。漸漸地，楊小芊對雷磊產(chǎn)生了一種別樣的情愫，也能感覺到微信那端的男生那火熱的感情。可是，她卻根本沒有勇氣跟他見面。

沒想到，雷磊竟然找上了門！這一刻，楊小芊的心，激動，期待，卻又莫名的恐懼。

楊小芊的心思，雷磊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輕輕地扳過她的肩膀，動情地說：“遭遇過失戀，并不意味著世上就無真愛；失去了姣好的容貌與甜美的噪音，也并不意味著就失去了全世界。你把自己禁錮在手機方寸的鍵盤下，把自己躲藏在微信冰冷的字符里，那你將失去與一切美好重逢的機會。給我一個機會，讓我?guī)阒匦聯(lián)肀н@世界?！?/p>

2017年1月20日，周五。雷磊早早地向楊小芊發(fā)出了邀請，約她一起去逛靜海公園。下班后，他便開著自己的奇瑞瑞虎，直奔她的住處。

楊小芊雖然想和雷磊一起出去玩，可又擔(dān)心自己的傷疤引來異樣的目光。那天，她特地將平時高高挽起的頭發(fā)，全部放了下來，把左右兩邊的臉蛋遮了近一半。兩人吃完晚飯后，便在公園里逛了起來。不一會兒，天空刮起了風(fēng)。雷磊把外套脫下來，披在楊小芊的身上，而后帶著她向停車場走去。就在走到他的座駕旁邊時，一陣風(fēng)刮過來，楊小芊的頭發(fā)飄了起來，幾個正巧路過的游客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了她。小芊如遭電擊，將外套往雷磊身上一放，便快速跑開了。

雷磊急忙追上楊小芊，伸手拉她，卻被她一把甩開：“別碰我！”“怎么啦？你總得有個理由吧？”“別人都開奔馳、寶馬，你開輛奇瑞，丟不丟人？”楊小芊說完，趁著雷磊發(fā)蒙的空隙，加速逃離。回到租住地后，楊小芊一頭撲倒在床上，放聲大哭起來。她哪里是嫌棄雷磊，分明是在掩飾傷疤帶給她的自卑！

好在雷磊是個聰明的男生，愣了半晌后，總算回過神來。在楊小芊回家不久，他也趕了過來。進門之后，他說：“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币膊还芩煌猓灶欁缘刂v了起來——

原來，出生于1990年的雷磊于2015年大學(xué)畢業(yè)后，便在天津的這家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公司工作。2015年4月，他在微信上認識了北京一家汽車銷售公司的審計員艾玉敏。艾玉敏在微信上熱情似火，很快便俘獲了雷磊的心。不久，兩人便確立了戀愛關(guān)系。

京津兩地相隔不遠，雷磊每逢周末便前往北京，和艾玉敏見面。但令他尷尬的是，在微信上無所不聊的兩人，面對面后，卻無話可說。有一次兩人在西單的一家咖啡廳約會，艾玉敏中途上洗手間時，忘了拿手機。見她的手機屏幕頻繁地閃著燈光，雷磊終于忍不住看了一眼。這一看不打緊，發(fā)現(xiàn)她竟同時和很多異性聊得火熱，甚至有一個男性微友，直接和她以“老公老婆”互稱！

艾玉敏從洗手間出來后，雷磊就此質(zhì)問她是怎么回事。誰知她輕描淡寫地說：“大家都是這樣的啊，微信交流嘛，虛擬空間，又不是玩真的?！薄澳悄愫臀抑g，也是一場游戲嗎？”“別逼我給你答案，我可從沒對你提過什么要求?！眱扇瞬粴g而散。

此后，雷磊果斷地斬斷了與艾玉敏的一切聯(lián)系。

經(jīng)歷這段無疾而終的微信戀愛后，雷磊發(fā)誓，此后如果再遇心動女孩，一定要將兩人的感情基礎(chǔ)建立在線下，因為微信上的戀情，太不靠譜了！

“你現(xiàn)在該明白，我當(dāng)初為什么執(zhí)著地想和你視頻、想見你了吧？”雷磊說，“因為，我也是受過情傷的人。從今天開始，就讓我們這兩個傷員相互作伴，一起與美好重逢吧?！?/p>

眼淚，將楊小芊頭下的枕巾，淋得濕透。

此后，在雷磊的要求下，楊小芊漸漸地走出了家門，走到了街道上、馬路邊。她不再全副武裝，而是以真實面目坦然面對眾人。他倆在小區(qū)散步，在大街上閑逛，在商場里溜達……楊小芊發(fā)現(xiàn)，重新沐浴陽光的感覺，是那么美好，美得令人心醉。

2017年3月一個周末的下午，雷磊約楊小芊到電影院看《美女與野獸》。電影里，受了詛咒變成野獸的王子，愛上了善良純潔的姑娘貝兒，卻遲遲不敢表白，而貝兒也不能確定王子對她的感情。直到他為了保護她而中槍倒地的那一刻，兩人才明白，此生已經(jīng)離不開彼此。

觀影過程中，楊小芊被劇情深深打動，淚水嘩嘩流個不停。電影結(jié)束后，在雷磊護送她回家的途中，她將頭靠在了他寬厚的肩膀上。

2017年10月1日，早晨。天津市東疆灣沙灘公園。細軟的沙灘，在旭日的照射下，散發(fā)出柔和的光芒。在十幾個同事的簇擁下，雷磊手捧戒指，正式向楊小芊求婚，并得到了同意。他一把將心上人抱起，轉(zhuǎn)起了圓圈。海濤聲聲，為這對情侶送上了真誠的祝?！?/p>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