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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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突然想到,其實2015年的淺淺,寫故事時,結(jié)局悲劇居多,可她又擅長在小細(xì)節(jié)中表現(xiàn)溫暖,所以,一個故事看下來,到結(jié)尾部分,我常常會難過很長很長時間。后來這些年,她工作、戀愛,雖然忙碌,整個人卻依舊溫和,真好。
“星溪,那年許愿池邊,我也曾許過一個愿望,我希望,這一生,你都不要事事沖鋒,只要站在我身后就好了?!?/p>
01 ?未免把我們青梅竹馬的情意看得太淺薄
每個暴躁的女孩兒上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
這么酸溜溜又實在非主流的一句話,曾被沈黎明寫在明信片上,收信人一欄寫著孟星溪的名字。
自五歲那年孟星溪讀一年級開始,她便成了年級里不可動搖的霸主存在。
這種“霸”表現(xiàn)在兩方面,一則在入學(xué)考核中,她靠著聰明的頭腦和不羈的靈魂一鳴驚人,另外一方面則是,入學(xué)后,她身體力行地踐行著自己“暴躁女孩”的稱號并非浪得虛名。
明園中學(xué)雖然名為中學(xué),卻是九年一貫制學(xué)校,從小學(xué)到初中,是南城重點學(xué)校中的“龍頭”,也是最早開啟考核入學(xué)的私立學(xué)校之一。能夠進入明園中學(xué)的都稱得上是天資過人,因此,在那個年代,“明園人”說出來簡直是身份的象征。
它如此聲名在外,可以想見入學(xué)的考核有多難。
先不說報名時家長要拿著小馬扎徹夜排隊領(lǐng)申請表,單一項筆試就能淘汰掉九成以上的應(yīng)選生。當(dāng)有家長以題目太難為由在門外破口大罵時,還沒有窗臺高的孟星溪卻踮著腳,用粉筆在黑板上那道“死亡附加題”后寫了個數(shù)字五(1111=0 3388=4 1289=3 9090=4 2256=1 1868=?)
“很簡單啊,”孟星溪面無表情,但聲音仍然透著一股奶甜味兒,“就是數(shù)圈圈?!?/p>
考核現(xiàn)場允許圍觀,眾多家長和老師隔著一面厚厚的透明玻璃坐在另一間教室,孟星溪小小個頭,馬尾辮扎得高高的,沒有穿小姑娘愛穿的小裙子,反而是簡單的白衫、山青色的九分褲,腰間綁著蝴蝶結(jié)。雖然她沒什么表情,但看得出那雙烏黑的眉眼間閃著靈動,渾身上下透著不符合年齡的老成。
這道題出得古怪,不少家長都在冥思苦想,其中更有幾位認(rèn)真的人還拿出紙筆用心計算,可一個個眉頭緊鎖,看起來對這一連串的數(shù)字并沒有什么頭緒,聽到孟星溪的小奶腔才恍然大悟。那些家長對她的過人智商贊嘆之余,更多的是對自家愁得直掉眼淚的小孩兒恨鐵不成鋼。
都是頂著一樣的藍天白云長大,怎么差別就這么大呢?
盡管還沒入學(xué)就以聰明的頭腦稱霸明園中學(xué),整個學(xué)生時代更是從未下過成績榜單前三,但是,孟星溪愛較真,不服輸,脾氣差,因此“暴躁少女”這個代號,自從被人第一次叫出口,從一年級到現(xiàn)在一直伴隨著她。
“沈黎明,”孟星溪批改完了一張調(diào)考模擬卷,滿張卷子紅色的圈圈,他還非在要得分?jǐn)?shù)的位置龍飛鳳舞地寫著自己的名字,“比一年級入學(xué)考試還簡單的題,你就做成這個樣子?腦子被豬啃了?快拿去改錯,再這樣下去,你就等著回家賣里脊肉餅吧?!?/p>
啪的一聲,試卷被毫不留情地拍在他的面前,看她那力度,恨不得拍在他臉上才解氣。
沈黎明不痛不癢地靠在課桌上,一支水筆在指間飛速轉(zhuǎn)動:“小星溪,瞧你這暴脾氣,就不能溫婉點兒?”
孟星溪沒耐心和沈黎明瞎扯,一腳踢到他的凳子上:“快改錯,知道我是暴脾氣,就別煩我,還有,請連名帶姓地叫我,別讓別人誤會我倆很熟。”
旋轉(zhuǎn)的筆瞬間被沈黎明用食指按住,他抬眼,表情總帶著幾分吊兒郎當(dāng),故意靠近孟星溪,溫?zé)岬臍庀溥^來:“這還用誤會?你未免把我們青梅竹馬的情意看得也太淺薄了?!?/p>
已經(jīng)是六月天,燦爛的艷陽掛在當(dāng)空,光線如流金,斜斜地從窗戶照進來,給少年英俊的面龐綴上三分神采。
孟星溪見慣了這副美色,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抵抗力,心如死水,不起波瀾。她毫不留情地伸手抵住沈黎明湊過來的額頭,義正詞嚴(yán)地說:“上次在南山生態(tài)園,你說我是不討人喜歡的狼,那些話我可都沒忘,我再說一遍,別和我套近乎?!?/p>
沈黎明笑了笑,有些感嘆:“這么多年了,你還是這么記仇,許柏說過的,那叫什么來著,錙銖必較,真是一點都沒變?!?/p>
02 ?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
錙銖必較,聽到這個詞,孟星溪陷入回憶,沈黎明說得沒錯,這么多年了。
還記得那時一年級上學(xué)期還沒有過半,老師連聲母、韻母都還沒有全部教授完畢,同桌小姑娘周嘉懿寫名字時,三個字有兩個字要用拼音代替,孟星溪已經(jīng)能在生字本上端正地寫下“錙銖必較”。
這個詞是她從歷史故事中看來的,形容斤斤計較,明明是個貶義詞,卻在此后多年都成為她的做事準(zhǔn)則。
孟星溪振振有詞地說:“這個世界上多得是費油的燈,那我要省油給誰看?”
明園中學(xué)是南城最負(fù)盛名的私立學(xué)校,不僅要求學(xué)生的智商高,收費也相當(dāng)不菲,最后能成為這里的一員,幾乎不會有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有家境殷實,又有優(yōu)于常人的頭腦,被父母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心肝小寶貝,因此,這里的孩子眼高于頂,優(yōu)越感爆棚,似乎也順理成章。
雖說孩子天真良善,但也很會看眉眼高低,孟星溪家里沒礦,見識似乎也淺薄些,大家互相交換的限量版公仔,她根本說不上名字,能說出的春游的地方對她而言,也只是地圖上的一個地點。
再加上孟星溪的智商又凌駕于那些小鳳凰之上,次次考試都是雷打不動的第一名,各科老師的表揚如潮水,動不動就是“你看人家孟星溪”“要是你們有孟星溪的一半,老師做夢都會笑醒”……
這種被一群人踩、被一群人捧的狀態(tài)幾乎貫穿她整個小學(xué)時期,難免有人心氣不順。
孟星溪交不到朋友只是其一,更有過分的,還暗地里搞一些小動作,比如,捉條毛毛蟲放在她的鉛筆盒里,上交的課堂作業(yè)本不翼而飛,寫得工工整整的家庭作業(yè)被擦掉正確答案胡亂改動……
不過,孟星溪可不是那種任人欺負(fù)的人。
把毛毛蟲放進她的鉛筆盒的同學(xué),第二天就從自己的書包里掏出一大把搖頭擺尾的小蚯蚓,被嚇得嗷嗷大哭。始作俑者孟星溪還擠在一大群圍觀的同學(xué)之中,滿臉驚慌、故作痛心地慰問,演技十分精湛,根本挑不出毛病來。
她的課堂作業(yè)本丟失后沒多久,那幾位牽頭作案的調(diào)皮男生也離奇失蹤了數(shù)學(xué)練習(xí)冊,數(shù)學(xué)老師是整個學(xué)校出了名的嚴(yán)厲老師,方框眼鏡下似乎是一雙鋒利的刀子,他們怎么也解釋不清楚練習(xí)冊的去向,不僅被叫來家長,還免不了一頓責(zé)罰。
這么一來二去多次過后,大家漸漸琢磨出孟星溪的硬脾氣——從來不主動招惹是非,但是也絕不吃一點虧,明槍明嗆,暗箭暗防,誰都討不得一點便宜。
難道就任由她一直大出風(fēng)頭?
見孟星溪是塊頑石,難為她和難為自己區(qū)別也不大,有更膽大者,把矛頭指向了許柏。
在明園,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暴躁少女孟星溪唯獨在許柏的面前毫無脾氣。從入學(xué)開始,許柏和孟星溪始終是同班同學(xué),不知道為什么,孟星溪一直和許柏關(guān)系十分密切。
她那個從來不吃虧的性格,在許柏面前卻始終收斂,根本不顧別人的眼光和言論,盡自己所能來照顧他。
兩個怪人——小學(xué)六年,大家對他們兩個的印象大多如此。
后來,直升初中部,兩個人又同分在二班,開學(xué)第一天,許柏看見孟星溪板著臉走進教室,把書包隨意地扔在最前面的一張桌子上,然后緊接著走向他,晃了晃他的課桌,發(fā)現(xiàn)有一條桌腿稍短,并不怎么穩(wěn)當(dāng)。
孟星溪二話不說,從圖書角翻出一些硬紙板,她裁好形狀,粘成合適的厚度,墊到桌腿下。
她姿態(tài)認(rèn)真,白皙的皮膚被陽光鍍上美玉般的光澤,側(cè)臉的線條很好看,像是含苞待放的一朵花已經(jīng)初綻了兩片花瓣,漸漸透露出妍麗的模樣。
許柏笑著說:“星星啊,看來我是擺脫不了你了?!?/p>
他的笑又輕又軟,像三月窗外拂過嫩綠樹芽的那縷風(fēng)。
他們來得早,教室里沒有其他人,鐘表嘀嗒,枝頭幼鳥啼鳴,許柏坐在臨窗的位置,近的樹淺綠,遠(yuǎn)的樹深綠,似乎天地都安靜,溫柔得像一幅畫。
孟星溪蹲在許柏的面前,把下巴擱在課桌的邊緣,悶聲說:“你永遠(yuǎn)都別想擺脫我?!?/p>
“星溪,”許柏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其實,你不用在意那個承諾……”
“我是自愿的,”孟星溪立刻直起腰桿,聲音嚴(yán)肅許多,“許柏,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我說過要保護你,哪怕天崩地裂也不會食言?!?/p>
“你啊,”許柏也是一副大人口吻,“就是倔。”
孟星溪舒展眉眼,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對啊,就是倔,改不了?!?/p>
03 ?如同山川之上的一輪新月
許柏長得干凈漂亮,極清瘦,不愛言語,成績雖比不上孟星溪,但在班上也屬于佼佼者,要說可惜,就是他雙腿有疾,不能行走。
因為身體的狀況,許柏不怎么喜歡和別人交流,不能行走給他的生活帶來很多不便,好在有孟星溪一直照顧他。
低年級時,許柏瘦弱,而孟星溪比同齡人力氣大上許多,常常是一個公主抱把他抱到輪椅上,然后推著他上下學(xué)。
后來上了高年級,她漸漸力不從心,而許柏的自尊心也見長,不愿意接受她的公主抱,所以,學(xué)校安排了體育老師代勞。
本來相安無事,那時年紀(jì)小,大家對許柏雙腿不能行走這件事處于懵懂狀態(tài),只知道他可憐,并不會拿來說事,再說,又實在忌憚錙銖必較的孟星溪。
見長幾歲之后,就有人膽子大了不少。
“孟星溪,你整天跟個寶貝似的在人家屁股后面,不就是一個……”宋海怡坐在講臺上,伸腳踢了踢講桌,懶懶地看了許柏一眼,又挑釁地看向孟星溪。
宋海怡看孟星溪不爽已經(jīng)很久了,她那么努力,補習(xí)班從未落下,成績卻一直屈居于孟星溪之下,哪怕是直升了初中部,她還是萬年老二,每次看到成績單和父母略帶失望的眼神,她的心里都有團火在熊熊燃燒。
她心眼小,不是沒想過給孟星溪一點難堪以平心頭之火,但從來都是自打巴掌,她明白她惹不起孟星溪,于是安分了很久。
但今天中午,宋海怡剛得知自己一直努力爭取的數(shù)學(xué)競賽名額最后花落孟星溪,實在是氣不過,便拿寡言少語的許柏撒氣。
“殘廢”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宋海怡便聽到一聲怒吼:“你不許說!”
發(fā)聲的并不是孟星溪,站起來的女孩兒眼眶含淚,指著她:“宋海怡,你不要太過分了!”
“周佳一,”宋海怡皺起眉頭,“有你什么事兒啊,湊什么熱鬧?!?/p>
周佳一向來是綿軟的性格,這次卻寸步不讓:“宋海怡,許柏又沒惹你,你別欺人太甚?!?/p>
“我就是欺人太甚怎么了,”好在是午休時間,留在教室里的只有寥寥數(shù)人,宋海怡仗著成績好,本來就有些囂張,班上的同學(xué)多多少少被她的氣焰灼燒過,這次看她脾氣上來,都低頭默默做自己的事,一時安靜,只聽她咄咄逼人,“周佳一,你看你激動得小臉兒通紅,該不是對許柏有什么……”
啪的一聲脆響,因為教室里太過安靜,玻璃碎地的聲音顯得異常響亮。
孟星溪不耐煩地將桌子向前一推,站起來,將面前的那一堆玻璃碎片踢了踢,她抬頭,目光猶如兩柄利劍,直直地刺向宋海怡:“不就是一個什么?有本事你就說出來?!?/p>
或許是她的氣場太強,囂張的宋海怡忽然有些膽怯,卻還是梗著脖子說:“怎么,你還想打我???”
“你有怨氣可以沖我來,數(shù)學(xué)競賽的名額,我們是各憑本事。自己不行,你就得承認(rèn),專挑軟柿子捏是我最看不起的行為。宋海怡,你看看你逮誰咬誰的樣子,不覺得又可憐又可笑嗎?”
孟星溪的句句話比地上那些玻璃碎片還刺人,宋海怡惱羞成怒:“你!”
“我最討厭和別人廢話,”孟星溪冷笑,“再對許柏不客氣,我絕對不會再有今天的好脾氣。你要是想見識一下我的散打水平,那我一定找個機會讓你開開眼,先說好,只準(zhǔn)笑,不能哭?!?/p>
她示威似的按了按指骨,一根根咔嚓作響,宋海怡不過是只紙老虎,見她似乎要動手,原本囂張的氣焰迅速熄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敢再造次。
“無聊,”孟星溪坐下,攤開試卷,將剛才計算完,還沒來得及填答案的題目做好,嘆了口氣,“真是一個能打的都沒有?!?/p>
不輕不重的一聲笑從門口傳來,孟星溪聞聲抬頭,一個男生倚門而立,不知道已經(jīng)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個子很高,看起來很修長,氣質(zhì)像水墨筆畫下的山川,眉目疏朗,格外好看,如同山川之上的一輪新月。
他朝孟星溪吹了聲口哨,悠然地說:“太兇的小姑娘不可愛?!?/p>
暴躁的孟星溪并不落于下風(fēng),她頭腦清醒,立刻回?fù)簦骸罢埬汩]嘴,話太多的小伙子也同樣不可愛?!?/p>
“我是不可愛,”沈黎明承認(rèn)得坦蕩,他攤了攤手,一臉無奈狀,“畢竟,除了這副好看的皮囊以外,我一無所有?!?/p>
沒有料到他竟然會這樣回應(yīng),孟星溪居然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好。
好像遇到對手了。她暗想。
04 ?在彼此眼中擦亮一顆星
孟星溪想得沒錯,沈黎明確實成了孟星溪人生道路上的一塊鐵板。
自打他第一次單肩掛著書包出現(xiàn)在二班講臺上時,大家就察覺到他并不簡單。
明園向來不接受插班生,沈黎明給出的理由是,搬家至明園附近,為了方便,所以才轉(zhuǎn)學(xué)到這里。
可是,校長親自陪同送到教室,班主任又以“照顧新同學(xué)盡快適應(yīng)班集體”為名,給予沈黎明自選座位的權(quán)利,這個新同學(xué)未免得到的照顧也太過特殊。
沈黎明環(huán)視了一圈教室,目光最后落到孟星溪的身上:“老師,我就坐在她的旁邊吧?!?/p>
班主任點頭:“也好,孟星溪,你是班長,要多多照顧沈黎明同學(xué)?!?/p>
“孟星溪?”剛剛聽到班主任叫她的名字,沈黎明坐下后重復(fù)了一遍,他把語文書從書包里拿出來,扔在桌面上,接著,自來熟地伸手從孟星溪那里拿了一支筆,“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的那個‘星稀?好奇怪的名字,不怎么好聽啊。”
孟星溪直接從他的手中抽走自己的筆,毫不示弱:“沈黎明?和四大天王重名的那個黎明?臉長得也差太遠(yuǎn)了吧,語文課本第二十七頁有個詞叫云泥之別,麻煩你用心體會。”
聽到她針鋒相對,沈黎明不怒反笑,眼角輕輕一挑,嬉皮笑臉的模樣:“小阿稀,別生氣嘛,來,笑一個?!?/p>
回敬他的是孟星溪一個不屑的白眼,恨不得翻到天花板上。
面對孟星溪的冷漠,沈黎明并不懂什么叫自知之明,他依舊每天笑嘻嘻地叫她“小阿稀”,堂而皇之地拿她的各科筆記抄。
這天,沈黎明對著一個物理實驗的過程記錄得正起勁,隨口說道:“小阿稀,下次過程不要寫得那么簡單,要學(xué)會多為我著想?!?/p>
他早就做好了被孟星溪語言攻擊的準(zhǔn)備,沒想到這次她不同于往常,他等了半天,她也未發(fā)一言。
沈黎明實在不習(xí)慣這種反差,剛要抬頭看,只見一個飛鏢唰地飛過來,穩(wěn)穩(wěn)地扎進他面前的桌子上。
沈黎明嚇了一跳,他伸頭看了一眼,只見隨著飛鏢釘在桌上的還有一張字條,上面用馬克筆寫著大大的三個字——孟星溪。
后面還加了三個驚嘆號。
“孟星溪,”沈黎明終于學(xué)乖了,他把飛鏢拔下來,小心地放到她的課桌上,“有話好好說嘛。”
“要多學(xué)會為誰著想?”孟星溪把他剛才說過的話再度拋回去。
沈黎明立刻表態(tài):“當(dāng)然是為你著想?!?/p>
“那些叫你綽號的人都太可惡了?!鄙蚶杳髟秸f越來勁,完全忘記了他本人兩分鐘前還是其中的活躍分子,“孟星溪,你放心,我替你出頭!”
還沒等她細(xì)問他如何出頭,他已經(jīng)站上板凳,他居高臨下,眉眼間帶著漫不經(jīng)心,輕輕掃視周圍,語氣鏗鏘:“以后孟星溪由我罩著,和她過不去,就是為難我,誰要是為難我,我也會讓誰不痛快。”
沈黎明有一種天生的領(lǐng)導(dǎo)力,他雖然轉(zhuǎn)來這個班不久,可儼然已被不少同學(xué)奉為二班的核心大哥,此番宣言讓很多沉溺于偶像劇的小姑娘心里小鹿亂撞,只是不包括心思早熟的孟星溪。
“你這是要演農(nóng)家樂版《流星花園》?”孟星溪把他從凳子上拽下來,“說句你不愛聽的……”
沈黎明趕緊捂住耳朵:“我不愛聽的,我不聽?!?/p>
孟星溪扒開他捂住耳朵的兩根手指頭,貼近了說:“你的臺詞功力太差了。”
她正要直起身,忽然被男孩兒按住肩膀,沈黎明收起一貫的玩世不恭,神情認(rèn)真:“孟星溪,和我做朋友吧?!?/p>
好像擔(dān)心她會拒絕,沈黎明馬上補充:“我?guī)湍阏疹櫾S柏,你幫我補課,我認(rèn)為像我們這種搭檔,叫天作之合?!?/p>
外面成片的翠竹被風(fēng)吹得簌簌作響,他們四目相對,有那么一瞬間,似乎在彼此眼中擦亮了一顆星。
05 ?我們是青梅竹馬
沈黎明就這樣融入了孟星溪的生活。
平心而論,有了沈黎明,照顧許柏確實方便很多,以往周末,她只能推著許柏去周邊的林蔭道散散心。沈黎明加入這個小團體后,春天帶他們?nèi)V場放風(fēng)箏,夏天去陶瓷體驗館做瓷器,秋天拾落葉做標(biāo)本,冬天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堆雪人。
沈黎明常年鍛煉,力氣大,小廣場的幾級臺階在孟星溪看來只能望而卻步,而他能連人帶輪椅搬上去。
又是一年春風(fēng)至,廣場上很熱鬧,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形狀各異的風(fēng)箏在天空中飛翔,沈黎明是放風(fēng)箏高手,他早早準(zhǔn)備了兩個風(fēng)箏,先將蝴蝶狀的那個放飛。
風(fēng)勢極好,蝴蝶風(fēng)箏飛得平穩(wěn),沈黎明收縮了幾下線,將線軸放在許柏的手里。
“柏弟,大哥要帶你起飛了,風(fēng)箏線牽好了。”沈黎明挑了挑眉,還沒等許柏反應(yīng)過來,他推起輪椅,沿路飛奔。
“沈黎明,你瘋了!”孟星溪大驚,跳著腳叫他。
沈黎明瀟灑地?fù)]了揮手。
許柏一只手抓著風(fēng)箏線,另一只手按在扶手上,心臟狂跳幾下后,漸漸溢出驚喜。
太多年了,他已經(jīng)太多年沒有感受到什么是速度,也不知道風(fēng)呼呼吹過耳畔到底是什么樣的感覺。
這樣跑在這條路上,許柏忽然覺得原本枯涸的生命又冒出一點新芽。
他發(fā)泄似的喊了一嗓子。
郁積太久的負(fù)面情緒好像一下子得以排遣,許柏覺得整個人頓時輕松許多。
沈黎明和許柏的長相都很出挑,沈黎明推著輪椅飛馳,許柏高高舉起風(fēng)箏線,兩人都面帶明朗的笑,吸引了不少人看過去。
這幅美男圖怎么看怎么賞心悅目,已經(jīng)有很多小姐姐舉起了相機。
孟星溪蹙眉,好像有點奇怪,難道在這場三個人的電影里,是她不配有姓名?
等跑完一圈停下來,沈黎明已經(jīng)滿頭大汗,看著許柏臉上很久難見的笑意,孟星溪松了一口氣。還沒等她說什么,周佳一已經(jīng)拿著小毯子小跑過去,蓋在許柏的雙腿上。
周佳一小心地幫許柏揉了揉小腿,小聲說:“你要注意,不能受風(fēng)啊?!?/p>
許柏的笑更深了些,拍拍周佳一的肩膀:“沒關(guān)系的,是你太擔(dān)心了,我又不是什么玻璃娃娃?!?/p>
兩個人的親昵毫不掩飾。
哦,孟星溪再一次意識到,他們?nèi)缃褚苍缫巡皇侨诵?,從某天起,周佳一也加入了他們?/p>
盡管不情愿,可孟星溪也說不出拒絕的話,畢竟周佳一的爸爸是國內(nèi)首屈一指的骨科教授,現(xiàn)在是許柏的主治醫(yī)生,而周佳一性格溫順,對許柏的照顧有孟星溪所欠缺的細(xì)心。
他們的笑靨如針,刺進孟星溪的眼睛里。
“我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許愿池邊,花燈通明,孟星溪突然說了這么一句。
是夜晚,南山生態(tài)園舉辦花燈節(jié),沈黎明拿來兩張門票,說是有人贈予他父親,沈父不愛湊這份熱鬧,于是把票給了他。
沈黎明借花獻佛,約她一起賞燈,就當(dāng)報她的“師恩”。
06 ?就算全世界都給他青眼
正是因為孟星溪的額外輔導(dǎo),沈黎明原來慘不忍睹的成績才漸有起色,中考時更是超常發(fā)揮,考上了南城一中,又和孟星溪成為同學(xué)同桌。
孟星溪還是暴脾氣,雖然常數(shù)落他聽課效果差,做題不動腦筋,但仍然一直努力幫他提高成績。
沈黎明已經(jīng)少年長成,風(fēng)趣幽默,熱愛運動,人緣很好,這么俊秀挺拔的小鮮肉當(dāng)然不少受到青睞,信封、禮物塞得滿抽屜都是。
那些粉色信封,他從未打開過,禮物也只留下荔枝味的糖果,其他全都分給班里的同學(xué)。
“你喜歡吃糖?。俊泵闲窍獑栠^一次,她瞥過包裝紙,“還是荔枝味的糖?!?/p>
沈黎明把荔枝味的糖都放進一個鐵罐子里:“我才不愛吃糖,小時候吃糖太多,得了蛀牙,疼得哇哇大哭,我爸揍了我一頓。從那以后,我就不愛吃糖了?!?/p>
罐子里幾乎裝滿了荔枝味的糖,沈黎明擰上蓋子,放到她的手邊:“給你的?!?/p>
“給我的?”孟星溪有些手足無措,“你怎么知道我喜歡荔枝口味?”
“因為我細(xì)心啊?!?/p>
孟星溪捧著糖罐子,有點開心,臉上漾開絲絲笑意。
她要怎么才明白,就算全世界都給他青眼,在他的心里,也比不過她一個笑顏。
可她呢,她只會記掛著許柏,她就像個沖鋒陷陣的女戰(zhàn)士,怕許柏被人欺負(fù),怕他不開心,她永遠(yuǎn)沖在最前面,把他擋在身后。
“難道我們不是青梅竹馬嗎?”沈黎明對她嘴里的那句“青梅竹馬”耿耿于懷。
“那不一樣,”有人向池中丟下一撮魚食,孟星溪看見或紅或金的鯉魚迅速聚過來,“不一樣的?!?/p>
“錦鯉!快許愿!”有個小女生尖聲叫了一嗓子。
孟星溪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沈黎明湊近,聲音非常輕,像一句誘哄:“你許了什么愿?”
孟星溪脫口而出:“我希望能保護許柏一輩子?!?/p>
沈黎明幸災(zāi)樂禍:“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沈黎明!”孟星溪暴怒,捶他的肩膀。
沈黎明嬉笑著躲閃,還不忘打擊她:“孟星溪,你非要保護柏弟一輩子,這樣讓人家也很為難的,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喜歡什么類型的嗎?”
孟星溪更加惱怒,揮拳過去,卻被沈黎明一把攥住手腕。他的目光變得沉靜,看著她:“星溪,你明明知道的,許柏喜歡的是周佳一那樣的女生,溫柔可愛又體貼,小綿羊似的,怎么看,也比大灰狼好太多吧?!?/p>
她突然安靜下來,再抬頭,眼睛里有搖搖欲墜的淚:“沈黎明,我知道大家都喜歡小綿羊,難道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人喜歡暴躁的大灰狼嗎?”
沈黎明嘴唇輕動,他想說——當(dāng)然有,一定會有人喜歡你,和你溫柔或是暴躁都無關(guān),可話到了嘴邊,他又說不出來。
“沈黎明,我知道許柏要走了,去美國,和周佳一一起,那里的治療條件更好,他還有希望復(fù)原幾分。”
孟星溪低著頭,語氣平靜,可沈黎明知道,她哭了。
“許柏什么都沒有告訴我,或許在他的心里,他從來都沒有原諒過我,所以,那時他才讓我不要在意那個承諾,因為他自己,根本就沒有在意過。”
07 ?那就如他所愿
許柏并不是天生不能行走,而是因為孟星溪。
孟星溪和許柏的確是從小就認(rèn)識,兩家比鄰而居,關(guān)系十分融洽,兩個孩子年齡相仿,常常在一起玩耍。
那時,不過四五歲,孟星溪和許柏跑到馬路邊玩耍,有車駛來,他們正好蹲在車的視線盲區(qū)。這時恰好許柏的媽媽來尋他們,目睹這驚險的一幕,電光石火之間,許媽媽選擇抱起了孟星溪,許柏被碾在車輪下。
好在他福大命大,撿回一條命,可那兩條腿受傷嚴(yán)重,只能依靠輪椅和拐杖才能勉強移動。
所以,孟星溪向許媽媽許諾,她會一輩子保護許柏。
她不過是個女孩兒,勢單力薄,要想成為他人的庇護所,就必須堅強。
孟星溪并不是天生暴躁、錙銖必較,她只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把自己變成刀槍不入的頑石,踐行她的諾言。
到底是哪里出了錯,孟星溪蹲在地上,雙手掩面,她的哭聲很小,喉間是一聲一聲的哽咽,似是痛到極處,居然連旁觀的沈黎明也紅了眼眶。
她都已經(jīng)和父母商量好了,高考志愿就填本市Z大的特殊教育專業(yè),不必遠(yuǎn)離這里,她還能照顧他。
她都已經(jīng)做好打算了,可他為什么丟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呢?
不過,遠(yuǎn)離她,許柏或許能過上比和她一起更舒心的生活吧。她想。
像周佳一那樣的女孩兒,在充滿愛的環(huán)境下長大,沒有嘗過生活的苦,哪怕當(dāng)年成績不足以進入明園中學(xué),可因為媽媽的關(guān)系,還是獲得一個例外。因為,“周嘉懿”三個字太過復(fù)雜,三個字要有兩個字寫拼音,父母就為她把名字改成了容易下筆的周佳一。
她純凈,柔軟,善解人意,孟星溪承認(rèn),周佳一比她更適合許柏。
就連許阿姨也勸她:“星溪啊,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小柏臨走的時候說了,你做得很好,以后也互不相欠,別再執(zhí)著了,再說,佳一是個好姑娘……”
好一句“互不相欠”,孟星溪笑了,既然他是這么想的,那就如他所愿。
高考結(jié)束,孟星溪的成績依然高居榜首,被Q大錄取,雖然沈黎明遠(yuǎn)不如她,但也考得不錯,同樣填了B市的一所大學(xué)。
“我難道擺脫不了你了嗎?”拿到錄取通知書,孟星溪看到他們兩個人的學(xué)校相距不過幾站路。
“當(dāng)然,我要保護你嘛。”沈黎明說得大言不慚。
孟星溪白他一眼:“誰要你保護?!?/p>
她嘴上是這么說,卻有絲絲縷縷的甜意涌上心頭。
“昨天柏弟來消息了,說他現(xiàn)在拄著拐杖已經(jīng)能上一級臺階了,周教授確實很厲害。”沈黎明向她匯報情況。
孟星溪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你倆聯(lián)系得很密切啊。”
“沒有,沒有?!鄙蚶杳鬟B連否認(rèn)。
說不上聯(lián)系密切,只不過是許柏去美國前夕,曾經(jīng)約他長談過。
“沈黎明,其實星溪永遠(yuǎn)都不可能喜歡我,我只能是她一個沉甸甸的負(fù)擔(dān),”許柏還是那樣清瘦,笑容淡淡,“現(xiàn)在有一個去美國治療的機會,雖然復(fù)原的可能不大,但我還是要離開這里。只有我離開,星溪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這些年來,她過得太辛苦,我都知道。她要為我放棄大好的前途,我也知道。我不能這么自私,她的人生還有很長,不該因為我過成這個樣子?!?/p>
“以后就拜托你了,沈黎明,”那晚的最后,許柏請求他,“我看得出來,你不一樣,你能給她快樂,所以,我請求你,未來能夠珍重她、保護她?!?/p>
“好,我答應(yīng)你。”
沈黎明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最重的承諾。
他會銘刻在心,永不違背。
08 ?哪怕她長居寂寥漫長的夜
和沈黎明相識的第十年,他邀孟星溪看了一場婚禮直播。
那場婚禮盛大,新娘是孟星溪少女時期的偶像。
孟星溪之前在網(wǎng)上還看到過曝光的婚禮邀請函,上面印著“十年知己變摯愛”。
新郎是個英俊的男人,向來以冷清的面容示人,在宣讀誓詞時卻忍不住落淚:“從前能和你成為朋友,我都已經(jīng)覺得很幸?!?/p>
目睹此情此景,沈黎明眼眶微紅,被孟星溪敏銳地捕捉到,她大力拍著他的肩膀,笑著說:“喲,看我們多愁善感的沈天王,這是走心了。”
“星溪,”沈黎明沒有半點玩笑的神色,認(rèn)真地說,“這種感覺,我也懂?!?/p>
這幾年里,有很多在改變。
許柏的雙腿漸有起色,在去年,他和周佳一訂了婚,人生翻開新一頁。
孟星溪雖然還是要強的性子,但也會在暖氣漏水、夜半回家諸如此類的事情中委屈巴巴地給沈黎明打電話,她也開始學(xué)會依靠。
婚禮直播到尾聲,孟星溪和沈黎明四目相對,那些埋藏于心底多年的話,是時候傾心相訴。
從前能和你做朋友,我已經(jīng)覺得很幸福,可是現(xiàn)在,我很想貪心一點。
“星溪,那年許愿池邊,我也曾許過一個愿望,我希望,這一生,你都不要事事沖鋒,只要站在我身后就好了。”
他似乎有備而來,又從隨身帶的一本書里拿出一張明信片遞給她。
那張明信片看起來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最上面寫著“每個暴躁的女孩兒上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字跡雖然也算工整好看,但還是稍顯稚嫩。
下面又用黑色鋼筆補充了一句——
哪怕她長居寂寥漫長的夜,我也愿意做永遠(yuǎn)守護她的一顆星。
此志不渝。
孟星溪細(xì)細(xì)看著那張明信片中的一筆一畫,輕輕笑了。
真是一句遲到多年的告白啊。
好在,現(xiàn)在還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