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新
故事從失業(yè)開始講起。對于任何人,顯然都是人生低點。凱瑟琳·弗林,一位美國記者,后任職于英國IT行業(yè)主管,兢兢業(yè)業(yè),卻被掃地出門,干脆拿著最后的一點錢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吧,她包袱款款就去了巴黎,后來就有了這本《巴黎藍帶學廚記》。
“藍帶”的緣起,可以追溯到16世紀,法王以藍色勛帶表彰他的騎士團,藍帶自此代表至高無上的榮譽。到了19世紀晚期法國記者馬爾特·迪斯特爾創(chuàng)辦了一本美食雜志,以嚴格要求和高品位為宗旨而命名其為《藍帶廚藝》,并同時在巴黎皇家宮殿的廚房開設烹飪課程。學校之名氣,之莊重,可見一斑。奧黛麗·赫本主演的愛情電影《龍鳳配》,女主角從巴黎回來后從丑小鴨變成了美麗的天鵝,部分場景就設置在藍帶學院。
當然啦,相比現(xiàn)實生活,電影只是霧里看花。我們的女主角凱瑟琳肯定沒有薩布麗娜(《龍鳳配》女主角)的幸運。學廚過程也肯定沒有影片展示的那么優(yōu)雅迷人。相反,這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一部“血淚史”。
說到“血”,并不是指凱瑟琳受傷之類,而是指她必須將刀光匕影指向籠子里、水池中、砧板上的食材。法國美食是世界上最講究情調(diào)、氛圍的飲食,不過任何吃法的實質(zhì),溫文爾雅都只是表面,廚房定然是個“尸橫遍野”的場所,餐廳的后廚謝絕參觀,不但是怕泄露烹飪機密,更是恐怕食客看了之后毫無食欲吧。不能害怕被死不瞑目的兔子頭在夢里追著跑,要克服心理障礙,膽小鬼就不要學廚啦。
凱瑟琳哭過好幾次,學廚遠非原先想象的美妙,法國男人也并不紳士。擔任授課的大廚們,氣質(zhì)和駕校的教練很接近,都是粗魯?shù)?、愛罵人的、毫無耐心的、逮著點錯兒就沒完沒了的,討厭的大男人。烹飪永遠是一門看著容易卻難以掌握的技藝,經(jīng)常失敗的經(jīng)驗,偶爾成功的喜悅,每一次挫敗未必就能增加下一次成功的幾率,反而會讓你害怕、擔憂,心緒不定,對新的課程、對自己產(chǎn)生懷疑。凱瑟琳在珠寶店選擇鉆戒時,伸出因為學廚而傷痕累累的雙手,遭到店員鄙夷的那段描述,真是讓見者心酸。邁克是個好男人,可是,貧賤夫妻百事哀,沒有工作同樣是邁克的軟肋,為了省錢只能預訂便宜的新婚套房,引發(fā)了一場爭吵。他們的愛情不是《龍鳳配》,而是鍋碗瓢盆不停響動的日常進行曲。
為什么要堅持完成一件事呢?我們常說,因為熱愛。其實光有熱愛是遠遠不夠的,當你真正去做的時候,熱愛常會迎頭撞上嚴酷的現(xiàn)實,它會粉碎成渣,還是聚沙成塔呢?還有很多其他的因素。比如,退無可退,放棄就等于承認自己是失敗者。比如,已經(jīng)付出的成本,不能讓它就此沉沒。比如,親友的鼓勵。在你哭的時候,有人可以適時地給你安慰,排解你的不良情緒。邁克的溫柔體貼及時撫慰她的不安,烹飪班學員的情誼給她足夠的理解,就連“惡毒”的大廚們不也有溫情暖語的時刻嗎?人情世態(tài),本就是這般復雜滋味。從初級班到中級班到高級班,一級級漸漸攻克上升,悄悄積累的成就感,敦促一個人繼續(xù)前行。不知不覺,走到了最后,再回首,縱然淚灑衣襟,好在雨過天已晴。
更何況,這是在巴黎,這是在藍帶。有些城市,有些地方,就是有那么一股磁力,把你牢牢吸住。飲食不僅是吃喝,還是文化。法國人向來是十足文藝范兒的民族。大廚說,在法國,魚端上桌時,魚頭必須向左——這是傳統(tǒng)?!皞鹘y(tǒng)”具有耐人咂摸的無形魅力。它讓你練就一手絕活,可以把魚大骨剔除,又得讓魚的外表保持完好如初;它讓你信奉“沒有高湯,人生便不值得一活”,嚴格遵守各種湯底制作的細微差別;它讓你在阿爾薩斯、馬賽旅行時,主動在大街小巷里尋找時光深處的老店鋪,靜靜聆聽它們與法國歷史糾纏不清的淵源。
法國飲食是一部厚重的大書,即便是浮光掠影、淺嘗輒止,它也會醉了行者,醉了看客,由醉意中又透露出慣看秋月春風的覺悟,以及與這城市、與這人生相得益彰的滄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