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軍
字竹君,別署萬竹堂,1963年生,廣東省廉江市人。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廣東省書法家協(xié)會理事,湛江市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供職于湛江日報社。
書法作品入展由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主辦的首屆全國書壇新人新作展,第四屆全國書法篆刻作品展,第五、第六、第八屆全國中青年書法作品展,新世紀全球華人書法作品展,中日第二十屆自詠詩書法作品展,中韓書法作品展等。擅古詩文、書論等。
“一點一世界,一線一菩提?!币稽c黑,極盡幽玄;一片白,無限空虛。書者乃以其不可逆轉之時間一維性,及變幻莫測之點線、結體、筆法、墨法、章法圖式構成等等,以達到表情顯性之目的。且其因形象勢力有異,所蘊涵之情感亦不同,或歡怡,或閑適,或悲懣,或激憤,或郁結,或怨怒,情隨筆轉,意從墨生,不可先知預見,不可名狀傳說,神秘至甚。故說,神秘性乃書法魅力無窮之所在。
余以為,其神秘源于形體、時間、空間、性靈。
后魏江式《論書表》云: “ 臣聞庖犧氏作而八卦列其畫,軒轅氏興而靈龜彰其彩。古史倉頡覽二象之爻,觀鳥獸之跡,別創(chuàng)文字,以代結繩,用書契以紀事,未能悉殊倉氏矣。故《周禮》八歲入小學,保氏教國子以六書: 一曰指事,二曰諧聲,三曰象形,四曰會意,五曰轉注,六曰假借。” 據(jù)傳,昔倉頡造字,觀日月水云,即構其形; 聞雞鳴鳥唱,即諧其聲; 察犁鋤漁織,則指其事; 味悲欣愁苦,則會其意; 見閂門閉戶,則轉其注; 辨魅魑魍魎,即假其借。林林總總,假假真真,神秘恍惚。天雨粟,鬼神嚎,陰者隱,陽者顯,倉頡氏直將所見所聞、吉兇福禍、隱情秘言、神鬼靈魂,乃至生死密碼,皆植其中,文字遂成。及至刻龜問卜,鑿石紀事,鑄銅表功,如是,人倫世事、天地玄妙備矣。
鐵石雖剛,鑿鑄雖峻,然歷千百載之風侵雨蝕,沙埋水漉,峻者鈍,晰者迷,字跡刀痕皆近不辨,歷史故事幾乎湮沒,遺下之斑斑點點,猜不了,道不明,復更為神秘耳。
點線、結體、筆法、墨法及章法之變幻莫測,表證書法之神秘也。余以為,書因其規(guī)律之所在,是故始終以形態(tài)之隱露而予見示也。形態(tài)愈內隱,則愈神秘;形態(tài)愈外露,則愈明晰。其中,曲者隱,直者露;短者隱,長者露;輕者隱,重者露; 圓者隱,方者露;轉者隱,折者露; 斜者隱,正者露;回者隱,出者露;虛者隱,實者露;柔者隱,剛者露; 散者隱,聚者露;潤者隱,枯者露;遲者隱,疾者露; 靜者隱,動者露;斂者隱,張者露; 白者隱,黑者露; 變者隱,固者露,等等,不一而足。誠然,過隱至難尋其跡,失乎書之本體,則形不在而情無稽也; 過露至一覽無遺,則勢已盡而意何在哉!是故,隱露相交,藏顯相依,虛實相融,黑白相得,神秘益深而韻味長厚矣。
書者,蓋形勢之變以致情性之不可測,而悲欣貴賤亦不可測乎?或于冥冥中而天生地設乎?鐘繇構字寬綽,筆法圓潤,意態(tài)淡定,得壽近八旬。右軍鐘鳴鼎食而書清雅奇逸,魯公筆墨剛正而忠烈殉國,宋徽宗雖為九五之尊,然書體瘦硬,終為胡人所虜。東坡書意郁結而屢遭貶逐,子昂華貴而書跡厚潤。向使青藤安逸、八大富貴,其書復如是放蕩不羈、不衫不履乎!書者,命也,天意也,皆隱隱然于其中矣。
書之魅力在隱秘。是故,為書貴隱,款曲其中,可以味之無窮;為人貴明,磊落坦白,方能卓立于世。斯言誠哉。
書之隱秘,如霧里開花,若藏若現(xiàn),若明若暗,如夢如寐,如癡如醉。恍恍然,有伊人兮,在水中央,君當與之相守相望而永得其樂耳。
西湖花月
自作詩《陳璸故居留題》
草書勢,古人多有論及。衛(wèi)恒《四體書勢》云:“……草書之法,蓋又簡略……觀其法象,俯仰有儀,方不中矩,圓不副規(guī),抑左揚右,兀若竦崎……”索靖《草書勢》云:“蓋草書之為狀也,婉若銀鉤,漂若驚鸞,舒翼未發(fā),若舉復安……及其逸游盼向,乍正乍邪……”林林總總,不一而足,極盡狀寫草書勢之言辭,然又玄乎其玄,似不可捉摸也。
竹君簡而言之,所謂草書勢,即指草書于不同主體狀態(tài)或時空條件下所表現(xiàn)出來之線條態(tài)勢或特征。然若因草書尤其狂草運筆迅疾,用筆大起大落,連綿不斷,一氣呵成,而以為自然而然勢貫其間,則謬矣。
草書點畫之勢極為豐富,亦復雜多變,不可端倪。誠然,一點有一點之勢,如高山墜石,如雄獅盤踞,如猛鷹啄食; 一橫有一橫之勢,如晴空排云,如清江蕩槳; 而紆回盤彎之線,如驚蛇入草,如屈鐵繞指,如秋風偃林……于迅疾運筆中既要保有良好之線質,又彰顯精微,誠為不易。然草勢雖復雜多變,尚有跡可循,只需技法嫻熟,并全神貫注而為之,要做到通篇一氣亦不難也。
自作詩《過雷州擬題》
自撰聯(lián)《揚帆烏石踏古白沙》
草書之難,難在于筆勢飛動中氣韻生動。孫過庭云:“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斯言誠哉。然僅此仍不足以氣韻自生。余以為,結字有“姿色”、章法有“姿態(tài)”,方能風情萬種,氣韻充盈。所謂結字有“姿色”,即字之結體美,絕不能任筆為體,更不能生搬硬造,要合乎規(guī)律,合乎情理; 所謂章法有“姿態(tài)”,即字之大小錯落有致,使轉承接自然,顧盼生姿,去留含情,生妙法于情理之中,得情趣于法理之外,章法變化萬端而又渾然天成,蔚為大觀也。若字無“姿色”,或如高瘦病羸之男,失卻挺拔偉岸; 或如肥仲邋遢之婦,了無風情嬌媚。若章法無“姿態(tài)”,則死板呆滯,了無生氣,失卻異彩而味同嚼蠟。
竹君云: “唯線條美、結構美、章法美、墨色美,方能得意境美,方能得草書之氣韻生動也?!薄熬硬仄?,含而不露” 乃草書得韻之最高境界。
自作詩《過雷州》
草書乃諸體中抒情狀性最佳之藝術載體,難度亦最大。余以為,其魅力在于矛盾多、沖突激烈,而紓解矛盾之方法亦須多,手段須巧妙。
疾與緩、順與逆、輕與重、大與小、粗與細、潤與燥、滑與澀、濃與淡、方與圓、轉與折、扁與長、曲與直、伸與縮、藏與露、中與偏、正與斜、開與合、承與讓、斷與連、疏與密、剛與柔、文與野、法與意、勢與韻,等等之矛盾,皆存乎于草書之中,時而平緩,能靜默相處; 時而激蕩,似勢不兩立; 時而間息,暫存異求同……總之,矛盾錯中復雜,時而一二矛盾相對,時而多個矛盾糾纏,若人世事,紛紜如絲,剪之不斷,理之還亂。如此境況,非功夫深而有智慧者莫能理清與紓解; 而能如解牛之庖丁者,游刃有馀般理之解之,誠為功深力健之智者也。矛盾愈眾、愈繁、愈難,紓解得愈順利、愈快暢、愈徹底,能刪繁就簡,舉重若輕,于自然而然中落花無聲月去無痕般予以解決,誠為高手,作品實為佳構。
矛盾如此之多,書者須提綱挈領,抓大放小,捉主棄從。余以為,草書之最主要矛盾有三: 迅疾之運筆與純厚之線質; 飛動之氣勢與古雅之韻味; 變幻之章法與起伏之情感。此三大矛盾之紓解辦法為: 艱苦煉就之嫻熟技法; 由技進乎道之學識; 天縱之才喜得神助。
書之矛盾時隱時顯,時平時激。矛盾隱時,書者宜激發(fā)矛盾,制造矛盾。如: 一段章法過于平緩時,即有一段大開大合之章法隨之;一些筆法過于規(guī)整時,即有一些偏側之筆法滲糅之,甚至大膽使用偏鋒、破鋒等; 而當矛盾激越時,須設法平息之,以免過于激烈而不可收拾。如露鋒多時需藏鋒,勢大動時要收勢,等等。如是,既保持主調,又能有異峰突起之效果。當然,一切以自然不造作為上。
誠然,書中矛盾愈多,解決得愈妙,乃愈豐富,愈有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