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詠緹+李芽

古方妝品為何

中國傳統(tǒng)造物思想中有“順時制物”與“內(nèi)外兼顧”。涂脂抹粉是女人的一種日常生活方式。東漢蔡邕認為：“攬照拭面則思其心之潔也，傅粉則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則思其心之鮮也，澤發(fā)則思其心之順也，用櫛則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則思其心之正也，攝鬢則思其心之整也?！逼鋵⒒瘖y美容與修身養(yǎng)性相結(jié)合，可見飾容并不僅僅只是美化皮囊那么簡單，更是通過正容顏，來達到修心性的目的。

中國古方妝品文化中，蘊含著不同時代的人們對于美的理解，對精神的追求。對于古代女人來說，化妝的第一個步驟就是搽粉。《中華古今注》記載：“自三代以鉛為粉……為燒水銀作粉與涂，亦名飛云丹”；許慎在《說文解字》說：“粉，傅（敷）面者也，從米分聲”。漢代以前的文獻中從來都言粉，以此推測漢代以前，乃至春秋戰(zhàn)國之際，古人是用米粉敷面化妝的。

妝粉的種類依據(jù)古代的使用習慣分為兩類：一為化妝粉，二為香身粉。化妝粉也可簡稱為妝粉，有白和紅兩種主要顏色，除此之外有個別妝粉也依據(jù)不同妝容的需要，呈現(xiàn)出黃色、紫色等不同顏色，是兼具妝飾面部使“美者用之，愈增其美”和養(yǎng)顏護膚的主要妝品之一。香粉也稱敷身香粉，賈思勰的《齊民要術(shù)》里就有“作香粉以供妝摩身體”的記載。與之前的妝粉不同的是，前者為妝飾和保養(yǎng)面部皮膚，后者雖然也具有養(yǎng)護和清爽肌膚的作用，但更多的是浴后應用于身體，充當粉質(zhì)香水的一種香身用品。

中國的古方妝品屬于純植物妝品。真正的“純植物”妝品是指以植物作為直接原材料和防腐材料，不經(jīng)過化學調(diào)配及萃取，以傳統(tǒng)工藝加工上色的妝品。如紅色素提取自紅藍花，黃色素提取自松花粉等。我認為對于傳統(tǒng)工藝來說，我們自然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中國古方妝品文化的研究是十分必要的，我堅信路雖遠，行則將至。

古方妝品復原

米粉

古人的妝粉工藝是很復雜和精細的，作米粉法在北魏賈思勰所著的《齊民要術(shù)》里記載：“粱米第一，粟米第二?！泵追蹚驮^程如下：

鉛粉

漢代劉熙的《釋名·釋首飾》云：“胡粉。胡者糊也，和脂以糊面也?！本褪且运_定粉（鉛粉的另一種固體形態(tài)，也稱錠粉）后，再用面脂（一種以油脂、香料及中藥材制作而成的古代面部滋養(yǎng)品）來混合來上妝。鉛粉除了用于面部以外，還可以與香料及油脂混合之后涂在身上：“原來婦人因前日西門慶在翡翠軒夸獎李瓶兒身上白凈，就暗暗將茉莉花蕊兒攪酥油、定粉，把身上都搽遍了，搽的白膩光滑，異香可愛，欲奪其寵。”這一段在描寫潘金蓮的文字中我們可以得見，在當時人們對于女性形體的審美需求就是“香、白、光滑”。

鉛粉復原的原理是鉛與鹽酸反應而形成的一種電解質(zhì)的覆蓋物，總共歷時20天制作完成，使“白者愈增其白”，容貌增輝，中國古代的諸多文學作品中所說的“鉛華”便是它了。但鉛粉也有一大缺點，如長期使用會使面部發(fā)青甚至中毒，后來古人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在宋代陳元靚的《事林廣記》 中采取了一種據(jù)說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和這一不足的方法“法制胡粉法”，其中所提到的“黑氣”就是碳酸鈣與鉛離子反應后生成的碳酸鉛，這種黑氣近乎于青色。在實際復原中，青色透出便換新的蛋殼再繼續(xù)蒸，連蒸四日可使黑氣消失殆盡，并且在鉛粉的后續(xù)制作里加入了豆粉和蛤粉進行混用，以求發(fā)揮其清火散毒的作用，盡可能的減少鉛粉的毒性。鉛粉的附著能力是古代所有粉中最強的，因而有“不著鉛粉，不著人面”的說法，所以在《齊民要術(shù)》的紫粉配方中就有了鉛粉與米粉混合使用的記載。

紫粉

紫粉的應用歷史在晉崔豹《古今注》卷下中有這樣一段話：“魏文帝宮人絕所愛者，有莫瓊樹、薛夜來、田尚衣、段巧笑四人，日夕在側(cè)?！尚κ家藻\衣絲履，作紫粉拂面?！边@種紫粉與我們目前所用的紫色散粉顏色是十分相似的，原理與皮膚發(fā)黃用紫色散粉來調(diào)和皮膚顏色使膚色自然透白是一樣的。其中所提到的植物：落葵，也稱為木耳菜，其果實被稱為“落葵子”。落葵子除染色外，還具有潤澤皮膚、涼血解毒、消炎生肌的藥用價值。

珍珠粉和玉簪粉

明代秦蘭徵在《天啟宮詞》中說“泄盡瓊漿藕葉中，主腰梳洗日輪紅。玉簪香粉蒸初熟，藏卻珍珠待暖風?！睘榱俗屖廊肆私獯嗽娭芯唧w所詠的宮中風俗，秦蘭徵在詩后加了一段長注：“時宮眷飾面，收紫茉莉?qū)崳瑨∑淙?，蒸熟用之，謂之‘珍珠粉。秋日，白鶴花發(fā)蕊，剪去其蒂，如小瓶然，實以民間所用胡粉，蒸熟用之，謂之玉簪粉。至立春仍用珍珠粉，蓋珍珠粉遇西風易燥，而玉簪粉過冬無香也。此乃張后從民間傳入?！弊宪岳蚬麑嵤且活w如高粱子大小的硬殼種子，民間稱其為“粉豆”，具有治療面部斑痣及粉刺的藥用價值。將種子晾干后把硬殼剪開，里面的種子胚乳潔白細膩到可以與真正的珍珠相媲美，想必這就是“珍珠粉”名稱的來源了。紫茉莉花種對水分敏感度很高，如果空氣中水分減少種子胚乳便會逐漸萎縮滯澀，這是花種材料的一大弊端，所以必然會有“玉簪粉”來替代“珍珠粉”供宮眷使用。按照前文中所說，玉簪粉是取玉簪花未開之時剪去花蒂，使玉簪花如同一個小瓶狀，然后將胡粉灌入玉簪花中，蒸熟后晾干便是玉簪粉了。

在《紅樓夢》中提到的玉簪粉有四個特質(zhì)：輕、白、紅、香。這四個特質(zhì)從復原的角度來說比之前《天啟宮詞》記載的玉簪粉制法復雜了很多。先說“輕”，主要原材料便是以紫茉莉花種的藥用價值取代了鉛粉所帶來的副作用，而“白”卻不減，妝容效果也是淡妝素裹。再說“紅”，紫茉莉花在胭脂的使用歷史上就有記載，故而紫茉莉又稱為“胭脂花”，所以我們在復原中便以紫茉莉花染色。最后說“香”則是文中提到的香料了，這種香料除了普通的合香香料外還有用玉簪本身作為香料去熏制。

香粉

“釵欲溜，髻微偏。卻尋霜粉撲香綿。冰肌近著渾無暑，小扇頻搖最可憐?！保ㄖ茏现ァ耳p鴣天》）夏日的夜晚使美人暑熱難耐，只得尋來香粉撲撒在身上，這一幅美人嬌憨的圖畫通過這段文字躍然紙上。這樣一個“雪肌英粉膩，更生香”的狀態(tài)，對于文人來說不僅不讓人反感更讓人心生愛憐。在煙月滿琴書的屋子里，身邊有這樣的可人兒，連夢中都彌漫著香粉的馥郁。endprint

這種香粉在文獻上有很多記載。我們以唐代孫思邈的《千金翼方》卷五做例，將香料搗成細末后用絹袋包裹起來，放入容器中進行熏制，這種絹袋還需要上過漿、搗槌過的熟絹制成并且還要縫成雙層，目的就是防止香料污染潔白的粉英，同時又可以達到透氣熏香的目的，并且這種罐藏熏制的方式會使香氣陳化，讓味道慢慢變得柔和細膩。這種方式制作的香粉可以說是很講究了。

玉女桃花粉

聽名字便是極其香艷的，同時這一香粉也具有熏制的環(huán)節(jié)。但是與眾不同的是，這款香粉是用麝香殼進行熏制的。那么讓我們看一下宋代陳元靚在《事林廣記》中對玉女桃花粉的記載：“益母草……莖如麻，而葉小，開紫花。端午間，采曬燒灰用稠米飲搜團如鵝卵大，熟炭火煅一伏時，火勿令焰，取出搗碎再搜煉兩次。每十兩別煅石膏二兩，滑石、蚌粉各一兩，胭脂一錢，共碎為末，同殼麝一枚入器收之，能去風（粉）刺，滑肌肉，消瘢黯，駐姿容，甚妙?！睆呐浞缴峡?，玉女桃花粉里并沒有桃花的成分。按照明代《普濟方》中玉女粉配方記載：“用益母草不拘多少，剉、搗，曬干，燒灰，湯和，燒數(shù)次，與粉相似。每用，以乳汁調(diào)，先刮破風刺，后傅藥上。一方，洗面用之。又以醋漿水和，燒通赤，如此五次，細研，夜臥時，如粉涂之。”由此可知，益母草粉還有個美麗的名字叫“玉女粉”，而“桃花”這個詞則是指粉的顏色，所以“玉女桃花粉”說成是“桃花色的玉女粉”更加貼切。

這種玉女桃花粉的制作方式比較煩瑣，對顏色的控制極其艱難：從燒益母草灰要保持灰的顏色潔白，以求不影響成品的顏色；到熟炭煅燒控制火候使粉丹不變色；再到胭脂種類的選擇，不會因為選錯而導致粉團受酸堿度的影響使顏色功虧一簣。但這種肉粉色的香粉，制作環(huán)節(jié)煩瑣并非是故弄玄虛。這盒香粉的保養(yǎng)功效又很顯著，根據(jù)草灰弱堿的特性，無論是用來潔面，還是用來做夜晚敷的面膜，都有去除面部的粉刺、黑斑的功效。真是一盒比較高級的養(yǎng)顏香粉了。

古方胭脂

胭脂的種類有很多：紅藍花胭脂、綿胭脂、金花胭脂、玫瑰膏子、山榴花胭脂、山花胭脂等。這些不同種類的胭脂按照不同質(zhì)地分為粉質(zhì)胭脂、油性胭脂和水性胭脂，其中現(xiàn)代化妝品中的腮紅與口紅的前身就是粉質(zhì)胭脂與油性胭脂。

在古代，有些胭脂的制作工藝是很復雜的，要依據(jù)不同原材料酸堿度的不同使植物色素固定在某一媒介上從而做到貼合人面。而這些植物染色料普遍具有活血化瘀、消炎殺菌的作用，而這背后的每一名古法復原人，我是要向前輩致敬的，這是傳承的精神所在。

紅藍花胭脂（質(zhì)地：粉質(zhì)胭脂）

紅藍花，又稱西紅花、番紅花、藏紅花，是一種鳶尾科番紅花屬的多年生花卉，具有活血化瘀、治療面部瘡痘的藥用價值，在中國古代被作為重要的傳統(tǒng)染色作物之一。這種西紅花與紅花極為類似，因此經(jīng)常被人混為一談：《本草綱目》草部第十五卷記載：“藏紅花即番紅花，譯名泊夫蘭或撒法郎，產(chǎn)于天方國……”從這段文字中，我們了解到西紅花與紅花為兩種不同的植物。西紅花是從匈奴傳入我國的。漢代以來，漢、匈之間有多次軍事廝殺，如漢武帝三次大規(guī)模的反擊，匈奴右部渾邪王率眾四萬人歸附于漢朝；漢宣帝甘露三年（前51年）呼韓邪單于臣屬于漢朝；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48年），駐牧于南邊的匈奴日逐王比率眾到王原塞歸附。再加上官吏與民眾間的交往，都為漢、匈兩民族文化習俗的溝通與傳襲開辟了一條廣闊的途徑。

“胭脂”的制作、使用與推廣，也正是在這種大交流、大雜居的歷史背景下，漸漸由匈奴傳入漢朝宮廷和我國與匈奴接壤的廣大區(qū)域的。用西紅花制作胭脂的方法在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shù)》卷五中也有記載。

胡胭脂（質(zhì)地：水性胭脂）

明清時期有一種用紫鉚上色的胭脂，外形為圓形薄餅狀，使用時用水化開后涂抹嘴唇和染紅面頰。因胡胭脂在配方里的載體為棉質(zhì)，所以按照種類胡胭脂應為綿胭脂的一種，按照質(zhì)地為水性胭脂。

據(jù)史料記載，唐代嶺南道的供品中就有紫鉚，如“福州唐林郡下，上貢：白蠟、紫鉚”“開元中安南所 領(lǐng)有龐州，土貢：孔雀尾、紫鉚”。從這段話的記載，我們了解到這種胡胭脂為胭脂中比較高端的產(chǎn)品，其原材料紫鉚也稱紫礦、紫草茸，有活血化瘀、治療面部瘡痘的藥用價值。唐代王燾所著的《外臺秘要》卷三十二中便有其制作方式，被稱為“崔氏造胭脂法”。原材料：波斯白石蜜。在孟顯所著的《食療本草》（卷上，石蜜）中有這種原材料的解釋：“上心腹脹熱，口干渴。波斯者良……”從這段文字中我們了解到，所謂的波斯白石蜜在當時是一種進口的乳糖，外形為白色，質(zhì)地與我們現(xiàn)在常見的冰糖類似。

這種胡胭脂的保存不得不提到一種很重要的物質(zhì)：石蜜。按照文獻中所記載的劑量，最后的成品呈現(xiàn)一種高糖環(huán)境，這在現(xiàn)代食品加工技術(shù)中被稱為“高糖防腐”。蜂蜜是一種高滲透性物質(zhì)，有抗菌作用。不僅如此，配合紫鉚的消炎殺菌藥效更為胡胭脂的保存提供了保障。

油胭脂（質(zhì)地：油性胭脂）

油胭脂這個稱呼在《金瓶梅詞話》七十四回有出現(xiàn)過：“西門慶見如意兒……薄施朱粉，長畫蛾眉，油胭脂搽的嘴唇鮮紅的。”在乾隆三十一年的葉天士《種福堂公選良方》（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92年）有一種制作油胭脂的方法：“又方：名‘油胭脂。用生豬板油去筋、膜一兩，入鍋熬凈，再入黃占五錢白占三錢，同化清，次入銀朱、黃丹，攪勻，以軟能攤開為妙?！边@里的黃占、白占就是黃蠟和白蠟。再說銀朱，外形與朱砂相似，銀朱亦名猩紅、紫粉霜。用石亭脂和水銀同罐煉成。貼在罐口的是丹砂，貼在罐內(nèi)的是銀珠。而黃丹為純鉛加工而成的四氧化三鉛。是用鉛、硫磺、硝石等合煉而成的，顏色有橙紅和橙黃兩種。這種油胭脂的制作方式其實就是古代的“合蠟法”，利用油、蠟、色料三種類型的原材料制作而成，與現(xiàn)代口紅的工藝原理是一樣的。

古方妝品復原的未來

雖然復原古方妝品存在著很多現(xiàn)實的困難，但這項研究儼然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工作。首先，它屬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部分?，F(xiàn)在，大多現(xiàn)代化妝品都以含有植物成分的方式與古方妝品二者混淆，而中國古方妝品材料不僅是純植物，工藝制作上也是幾千年歷史檢驗的養(yǎng)護配方。選取的都是具有功效性的染色植物，保證妝容效果的同時養(yǎng)護皮膚。

中國古代將美容與修養(yǎng)聯(lián)系在一起，重視香身與儀表整潔關(guān)系到個人的禮貌甚至家族的教養(yǎng)，這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禮”相符合。唐人孔穎達說：“人能有禮，然后可異于禽獸也?！?/p>

在中國的古人看來，能夠拉開這種距離的就是禮，也就是一種為人做事的規(guī)矩和修養(yǎng)。對面部的修飾及對精致生活的追求就體現(xiàn)了這一點。同時我們也將古方妝品文化中的起源、歷史、審美等通過教學的方式傳遞給了更多的人，讓更多的人熱愛傳統(tǒng)文化，為我們的國家與民族感到自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