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有順
會議主題有個詞叫“新時代”,我想,這不完全是一個政治詞匯。于文學而言,這些年來也有新變,甚至是巨變,在文學寫作、生產、傳播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都有巨變,我們是否做好了應對這一巨變的準備?至少我自己是沒有多大信心的。
回想20世紀八九十年代,甚至更早的時候,作家的寫作往往和雜志社、批評家、文學史以及大學課堂緊密聯系在一起。一個作家著名與否,經典與否,往往是由上述這幾種力量塑造的。一般是雜志上先發(fā)表,接著評論家評論,然后寫進文學史。從中可看出雜志社、批評家、文學史構成三位一體的力量。但是這些對新一代作家,特別是網絡文學作家,似乎失效了。網絡文學作家不是通過雜志社篩選出來的,也不是通過某個評論家評論出來的,更不在乎文學史講不講他們。他們完全與傳統(tǒng)的塑造作家的力量不搭界。這樣的網絡作家群體非常龐大,他們依賴網絡,與讀者直接互動。
這種新興群體正在改變整個文學格局,也改變了我們對文學的傳統(tǒng)看法。過去我們對文學有清晰的看法,比如我們認為寫小說、講故事起源于無所事事,起源于閑暇,現在很可能是起源于商業(yè)。我的一個學生在網上寫作,每天給自己定的標準是八千字,她安裝了一種軟件,約束自己每天要完成任務,完不成八千字,電腦就會自動鎖死。
過去我們還認為,寫作誕生于孤獨的個人,現在你會發(fā)現,這種看法對新一代寫作者毫無意義。他們的寫作不追求孤獨境界,更多是追求共享、互動,甚至讀者的回應會決定他的故事往何處走。比如他們在網上寫作時,有評論說不能把女主角寫死,他就得遵從讀者的要求,不能把女主角寫死。這就好像是回到傳統(tǒng)意義上的說書,聽眾的反應會影響說書者往哪方面用力,在哪個情節(jié)上逗留更久。
這些都在改變我們的文學生態(tài)。
我和網絡作家也有一些交流,發(fā)現在網絡上寫東西看起來是文學發(fā)展的新階段和新現象,但奇怪的是,這些作家的價值觀往往是非常陳舊、保守的。他們創(chuàng)造了新的寫作形式,包括玄幻、穿越、盜墓等,用新的技術手段寫作,但是他們中很多人的價值觀非常陳舊。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
但是他們對寫作空間的開創(chuàng)值得我們重視。過去講到寫作,強調地方性,強調具體的生活空間,但是在當下,出現了沒有故鄉(xiāng)、地方性、現實感的寫作,這已成為非常普遍的寫作現象。大量的網絡文學,是沒有地方性的。不強調故鄉(xiāng),不重視地方風俗、地方體驗的描寫,甚至沒有具體現實所指。這種空間開創(chuàng),可能會產生新的文學寫作類型。如何面對這些類型,也是一個問題。
文學空間開創(chuàng)一直是文學革命的主題。比如說意識流小說對時間的處理,包括多種敘事角度并行,本身也是對空間的一種拓展。傳統(tǒng)意義上的地方性寫作,會有一個情感傾向,故鄉(xiāng)就是家園,這是一種比較恒定的文學情感。但是在新的文學空間里,比如說在廣州和深圳這種移民城市,有很多異鄉(xiāng)人會聚在一起,會對空間產生更復雜的反應。網絡空間的開創(chuàng),使得寫作不與具體的現實、地方、故鄉(xiāng)發(fā)生關系,也導致新寫作類型的出現。如何面對這種新類型,也是一個問題。
這些年文學領域已經產生了新現象和新問題,同時改寫甚至顛覆了我們的文學觀念。如何面對與闡釋它們,也是一個新問題。目前下結論還為時尚早,我也沒有答案,只是感受到了這樣一種變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