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緯
(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黑龍江 哈爾濱 150000)
孔子是我國偉大的教育家,他的教育理念至今仍不過時,依舊對人們有所啟發(fā),甚至有些理念已經(jīng)超越了現(xiàn)今的教育思想,如什么樣的教學(xué)是“深入淺出”“恰到好處”?《論語》中不乏有孔子教學(xué)的情形,其教學(xué)的地點和方式經(jīng)常變化,但“學(xué)思并重”的教學(xué)理念不改變。在《論語》中不難發(fā)現(xiàn),孔子在教學(xué)中往往引用詩來闡發(fā)自己的貴族政治思想,灌輸自己的教學(xué)理念。孔子注重啟發(fā)學(xué)生善于思考的能力,即讓學(xué)生先自己思考,有自己的心得體會,之后教師再加以引導(dǎo),正所謂“學(xué)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xué)則怠”(《論語·為政》)。
孔子在教學(xué)當(dāng)中經(jīng)常引用詩來評論人物、批判政治得失,《論語》作為記錄孔子教學(xué)生活的第一手資料,可從中將孔子的引詩主要分為“可與言詩”“引詩臧否”“孔子論詩”三種類型。
(一)如切如搓,如琢如磨
《論語·學(xué)而》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渌怪^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p>
“如切如搓,如琢如磨”見于《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淇奧》篇,“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泵缎颉罚骸啊朵繆W》,美武公之德也。有文章,又能聽其規(guī)諫,以禮自防,故能入相于周,美而作是詩也?!盵1]毛《傳》:“武公質(zhì)美德盛,有康叔之余烈。……道其學(xué)而成也,聽其歸諫以自修,如玉石之見琢磨也?!盵2]詩經(jīng)中用“切磋琢磨”來比喻武公的美德,可以引申為人們研究學(xué)問和鍛煉品德要精益求精。在《論語》中,子貢言“貧而無諂,富而無驕”,這在一般人看來已經(jīng)非常完美,而孔子卻說這樣還不夠,更好的狀態(tài)是“貧而樂道,富而好禮”,這不僅是儒家的理想人格,更是人們應(yīng)畢生追求的目標(biāo)?!安粚W(xué)禮,無以立”(《論語·季氏》篇),在孔子看來禮樂教化是一個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是行走在天地之間的準(zhǔn)繩,無論是貧窮還是富有都應(yīng)樂道好禮,從而提升自己的修為。子貢聯(lián)想到《詩經(jīng)》中的“如切如搓,如琢如磨”,意思是“貧而樂道,富而好禮”這種境界是自己所說的“貧而無諂,富而無驕”的一種提升??鬃拥难酝庵馐牵壕右獜纳迫肓?,時常打磨自己,“聽其歸諫以自修”,使自己的品質(zhì)能夠得以經(jīng)常提升,要向古時的先賢看齊,最終成為“文質(zhì)彬彬”的君子。
(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論語·八侑》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后素?!痹唬骸岸Y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見于《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碩人》篇,“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盻兮”,這首詩是衛(wèi)人贊美衛(wèi)莊公夫人莊姜的詩。朱熹在《四書章句集注》上說到:“言人由此倩盼之美質(zhì),而又加以華采之飾,如有素地而加采色也?!盵3]“禮后乎”是子夏的理解,其所謂的“素以為絢者,蓋詠象服耳”。先儒謂象服者,畫翟羽于其上,故孔子以繪事后素解之。繪事后素意為繪畫之事,謂先以粉地為質(zhì),而后施五采。[4]在孔子看來,禮必以忠信為質(zhì),忠信之人,可以學(xué)禮,如果沒有忠信這基本道德為質(zhì),禮是根本行不通的。所以孔子言繪事后素。而子夏僅僅用“禮后乎”三個字就表明其聽懂了孔子的弦外之音。孔子借子夏的問題來闡明了自己對于禮的看法,但有不明說,僅僅用了“繪事后素”四個字來說明禮是建立在一定道德基礎(chǔ)之上的,只有這樣才能長久,才能真真正正的對人起到作用。孔子的核心是“仁”,如果離開了這個核心,禮就少了約束,就缺失了一種根基。所以說,“禮”與“仁”兩者缺一不可,但更為重要的是“仁”,只有掌握了“仁”,才能進一步學(xué)習(xí)“禮”,這就是子夏所說的“禮后乎”。
孔子強調(diào)“繪事后素”的另一層意思是強調(diào)自律的重要性。一個人如果能夠做到自律,那么他必然是以“仁”為根本的,他是可以成就大事的。正如《論語·顏淵》篇,“子曰:‘內(nèi)省不疚,夫何憂何懼?’”所表達的要有自律精神一樣。
(一)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論語·子罕》子曰:“衣敝缊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見于《詩經(jīng)·邶風(fēng)·雄雉》篇,“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yuǎn),曷云能來?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這是一位婦女思念遠(yuǎn)處丈夫的詩,用這兩句來結(jié)尾,是對其丈夫的贊美。孔子在這里是用來贊美子路的,穿著破爛的舊絲綿袍子和穿著狐貉裘的人一道站著不覺得慚愧的,恐怕只有子路了。
關(guān)于子路其人,《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描述到,“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雞,佩豭豚,陵暴孔子??鬃釉O(shè)禮稍誘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質(zhì),因門人請為弟子。”[5]可見子路為人豪爽,好勇力,不拘小節(jié)。絲綿袍子是衣之賤者,狐貉裘衣之貴者,子路不以為恥,可見貧富不可動其心,而可以進于道矣,故孔子引用《詩經(jīng)》稱贊他。聽到孔子的稱贊,沒想到子路終身誦之,這是自喜其能的表現(xiàn),而不是以此為警醒督促自己更好地前進。所以孔子又說到:“是道也,何足以臧?”這是提醒他不要自滿。此外,子路喜歡戴雄雞冠,而孔子以《雄雉》篇的名句來贊美他,恐怕是有所深意。關(guān)于此詩還有一種別的解釋,最后一章旨在怨憤那些貴族老爺為掠奪、貪求發(fā)動戰(zhàn)爭,殃及民眾。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死是征人死,功是將軍功”,孔子在此是不是有其對當(dāng)時諸侯爭霸以致民不聊生的一種控訴也未得而知。
(二)相維辟公,天子穆穆
《論語·八侑》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相維辟公,天子穆穆”見于《詩經(jīng)·周頌·雍》篇,“有來雍雍,至止肅肅。相維辟公,天子穆穆。於薦廣牡,相予肆祀。假哉皇考!綏予孝子。宣哲維人,文武維后。燕及皇天,克昌厥后。綏我眉壽,介以繁祉。既右烈考,亦右文母?!毕鄠鬟@是武王祭文王的詩,是在祭畢撤去祭品時所唱的。魯國的大夫仲孫、叔孫、季孫三家,在他們祭祀祖先的時候唱著這首詩來撤除祭品,這是明目張膽的僭越禮制,是孔子所不齒的?!跋嗑S辟公,天子穆穆”在孔子看來是理想化的政治秩序,是其畢生所追求的,而現(xiàn)今魯國的三個大夫都能用,這對于孔子來說是一種巨大的恥辱,對孔子的打擊是巨大的??鬃咏琛跋嗑S辟公,天子穆穆”來譏諷季氏不守人臣之道,不守禮法。程頤說:“周公之功固大矣,皆臣子之分所當(dāng)為,魯安得獨用天子禮樂哉!成王之賜,伯禽之受,皆非也,其因襲之弊,遂使季氏僭八佾,三家僭雍徹,故仲尼譏之?!盵6]周公是何等的功勞啊,他尚不敢僭越禮制,魯國的三個大夫怎么能夠敢用天子的音樂??鬃釉诖似鋵嵤菑娬{(diào)了“禮”的重要性,要求人們要尊禮,不能做出格的事。
(一)思無邪
《論語·為政》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p>
“思無邪”出自《詩經(jīng)·魯頌駉篇》,“駉駉牡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骃有騢,有驔有魚,以車祛祛。思無邪,思馬斯徂?!边@首詩是歌頌魯僖公養(yǎng)馬眾多,注意國家長遠(yuǎn)利益的詩。眾所周知,古時候一個國家的國防能力主要看兵車,如所謂的“千乘之國”。駕一輛兵車需要四匹良馬,魯僖公未雨綢繆養(yǎng)良馬,以提高國家的國防實力,這是何等的圣明啊??鬃釉谶@里巧妙地化用“思無邪”,“思”字在原詩中是句首語氣詞,沒有任何意義,孔子卻把它當(dāng)作思想解釋,可謂是神來一筆。言詩經(jīng)三百篇,可以用一句話來評價,即思想純正。孔子一生追求的是恢復(fù)禮樂制度,但這種制度恢復(fù)起來有很大的困難,孔子在周游列國宣揚政治理念失敗之后,回到魯國專心于教育,整理《六經(jīng)》,把希望寄托于教育之中,正所謂“孔子做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思想純正了,禮樂制度才得以興盛?!对娊?jīng)》中,積極向上的詩篇可以使人有所感觸,從而更好地向上,而那些具有諷刺意義的詩,可以刺痛人的心靈,讓人有所反省,總體的作用就是用那些詩句來使人向上,變成正直。詩經(jīng)中的語言微妙婉轉(zhuǎn),且每首詩都是有所指的,并不是空洞的,所以孔子說詩三百篇可以用思想純正來概括,給人們的感受是非常深刻的。
此外,孔子認(rèn)為“思無邪”有教化學(xué)生及世人的意圖,其借先賢的事跡來告誡時人要遵守禮制、提高覺悟,不要被眼前的事情所蒙蔽了,要追求更高的精神境界。
(二)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論語·八侑》子曰:“關(guān)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毛《序》:“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是關(guān)雎之義也?!泵秱鳌罚骸昂箦f樂君子之德,無不和諧,又不淫其色,慎固幽深,若關(guān)雎之有別焉,然后可以風(fēng)化天下?!薄瓣P(guān)雎”“荇菜”,皆因興而寓比之意,“寤寐”“輾轉(zhuǎn)”,即所謂哀而不傷也;“琴瑟”“鐘鼓”,即所謂樂而不淫也。雖然描寫了憂愁,但并不失其和美,雖然有琴瑟和鳴的樂趣,卻又不失思想純正。所以孔子才稱之為“樂而不淫,哀而不傷”,這個評價也很好地體現(xiàn)了孔子所追求的“以君子治理國家”、恢復(fù)禮樂制度。關(guān)于《關(guān)雎》的評價,提及的還有《論語·泰伯》子曰:“師摯之始,關(guān)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這句話的意思是:當(dāng)太師摯開始演奏的時候,當(dāng)結(jié)尾演奏關(guān)雎之曲的時候,滿耳朵都是音樂呀![7]這句話是從音樂的角度來評價《關(guān)雎》,言《關(guān)雎》非常動聽,中和雅正之美,發(fā)出了“洋洋乎盈耳哉”的高度評價。詩以前是有曲有譜的,是需要人們唱出來的,但隨著時間的流逝,譜留下來了,即今天的《詩經(jīng)》,曲卻沒能夠留下來。關(guān)于孔子整理音樂,《論語·子罕》中曾提及,子曰:“吾自衛(wèi)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孔子從衛(wèi)國回到魯國,才把音樂的篇章整理出來,使雅歸雅、頌歸頌,各有適當(dāng)?shù)奈恢???鬃由畹哪甏嵌Y崩樂壞的大動蕩時代,是孔子整理了樂,使樂歸于正道。
(三)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
《論語·陽貨》子曰:“小子!何莫學(xué)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yuǎn)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p>
這是孔子對詩的一個比較全面的評價,讀詩,可以培養(yǎng)聯(lián)想力,可以提高觀察力,可以鍛煉合群性,可以學(xué)諷刺的方法。朱熹對這幾個字的注為:“興”感發(fā)志意,“觀”考見得失,“群”和而不流,“怨”怨而不怒?!案邪l(fā)志意”是言詩可以培養(yǎng)人們的聯(lián)想力;“考見得失”是言詩可以培養(yǎng)人們的觀察力,可以得見社會風(fēng)俗的盛衰、政治生活的得失;“和而不流”是言詩可以鍛煉合群性。春秋時期,在外交場合引用詩是十分常見的,兩國的外交官在酬酢和談判時,大多背誦詩篇來替代語言,用以來表達自己的立場和態(tài)度,所以詩是外交人才的必讀書。如《論語·子路》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此外,《論語·季氏》:“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xué)詩乎?’對曰:‘未也?!粚W(xué)詩,無以言?!幫硕鴮W(xué)詩?!敝祆渥⒃唬骸笆吕硗ㄟ_,心氣平和,故能言”,意為學(xué)詩能夠讓我們明事理、通達人情,能夠做到心平氣和地與人交流。劉寶楠在《論語正義》引曰:“夫教之以詩,則出辭氣斯遠(yuǎn)暴慢矣”,亦是這個道理。由此可見,“群”說明詩可以使我們理解人際交往和外交場合中詩的引用,增加合群性。“怨而不怒”,是言詩可以用來含蓄地批判政治得失,“怨”是遺憾不滿,“不怒”是表示不極端,意思是在批判政治得失時,不至于太苛刻,不至于有生命危險?!芭d觀群怨”四個字是孔子對詩作用的一個全面概括,孔子在教導(dǎo)弟子的時候,經(jīng)常拿詩來比喻,可謂是用心良苦。
(四)興于詩
《論語·泰伯》子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
這是孔子對詩作用的又一評價,楊伯峻先生解為:詩篇使人振奮;朱熹注為:“詩本性情,有邪有正。其為言既易知,而吟詠之間,抑揚反復(fù),其感人又易入,故學(xué)者之初,所以興起其好善惡惡之心,而不能自己者,必于此而得之?!眱扇藦牟煌矫娼忉屃恕芭d”,楊伯峻先生解為“高興,振奮”;朱熹從人生的角度來闡發(fā),言詩對于人生有啟發(fā)之意。
孔子是偉大的貴族政治教育家,他的思想博大精深。孔子的思想核心是“仁”“禮”兩種精神境界,根據(jù)楊伯峻先生在《論語譯注》中的統(tǒng)計,《論語》中“仁”出現(xiàn)了109次,“禮”出現(xiàn)了75次。[8]在孔子看來,“禮”是中國文明發(fā)展的歷史軌跡和精神規(guī)律,“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論語·為政》)?!岸Y”之道不僅具有永恒的價值,也是孔子理想中的政治生態(tài)?!叭省笔俏覀?nèi)粘I钪袨槿颂幨赖幕緶?zhǔn)則,如“仁者愛人”(《論語·顏淵》)、“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如是,顛沛必如是”(《論語·里仁》)等??鬃釉诮虒W(xué)及日常生活中經(jīng)常引用《詩經(jīng)》來闡發(fā)他的思想,并發(fā)表對一些事情的看法,更是離不開“仁”“禮”兩種思想核心。
[1][2][4]張樹波.國風(fēng)集說[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499.499.648.
[3]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63.
[5]司馬遷.史記·第七冊[M].北京:中華書局,1963.2191.
[6]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61.
[7][8]楊伯峻.論語注釋[M].北京:中華書局,2009.82.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