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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腳穿皮鞋(中篇小說)

2018-03-08 19:01丁力
啄木鳥 2018年3期
關(guān)鍵詞:東莞深圳

丁力

下午兩點,陳滬根醒來。窗簾很厚,分不清白天黑夜。

他是被老式手機叫醒的。

“阿陳啊,晚上有動作?!睂Ψ秸f。

“喔,好,知道了……”

還沒來得及說“謝謝”,對方就把手機掛了。

陳滬根見怪不怪,如此通風報信的電話,總是神神秘秘,沒頭沒尾,甚至神經(jīng)兮兮的。但他知道,對方絕不是在開玩笑,因為,知道他老手機號碼的人很少。

除了土豪金蘋果手機外,陳滬根還一直保留著這部老手機。每天上床前,他照例會關(guān)閉土豪金,卻將老手機開著,為的就是既避免打擾,又不耽誤應(yīng)對緊急情況。

老手機的好處之一是待機時間長,不像土豪金必須天天充電,事情一多忘記了,耽誤大事。好處之二是功能單一,除了通話,連短信都發(fā)不全,更不用說微信之類,所以,不僅不會有騷擾電話和短信,還不會暴露自己的位置。另外,老手機用的是鐵通號碼,安全。據(jù)說美國鷹眼只監(jiān)控中國電信、中國移動、中國聯(lián)通,估計國內(nèi)安全部門對鐵通的號碼監(jiān)控也比較松懈吧。

陳滬根每天接近天亮上床,下午三四點鐘醒來,晝夜顛倒。他感覺自己的工作像賣身,陪吃、陪喝、賠笑,就差沒陪睡了。一旦遇上“動作”,更是無法入眠。就像此時,他被老式手機吵醒后,是再也無法入睡了。

陳滬根出生在皖南山區(qū)的一個小山溝。父母當年支援三線建設(shè),從上海來到安徽,并在這里生根開花,最后,結(jié)出他這個“果”。大學畢業(yè)后,陳滬根分配到三線廠所在的皖南城市。工作不到兩年,國家出了政策,像他這種情況,可以調(diào)回上海。父母帶著陳滬根回上海“活動”了一番,好不容易找到接收單位,對方卻聲明在先,只安排工作,不分配住房,陳滬根如果回上海,只能寄住在親戚家。父母分別帶陳滬根去大伯和小姨家嘗試了幾天。親戚家房子也不寬裕,擠一擠,暫住兩天可以,常住不現(xiàn)實。大伯、小姨熱情的臉上掛著隱藏的尷尬與抱歉,小心翼翼地遮擋著嬸娘和姨丈的白眼。陳滬根是獨生子女,雖然出生在皖南山區(qū)的小山溝,但父母就他一個孩子,家里經(jīng)濟條件不差,甚至感覺比上海的親戚更好些,他哪里是那種能受得了委屈的人。陳滬根不愿意過寄人籬下的生活,遂放棄回上海的機會,聽從同學的召喚,自作主張來到深圳闖蕩。

同學說,深圳的將來未必比上海差。

陳滬根一到深圳,就立刻感到兩地的氣氛完全不同。最大特點是不排外,大家都是“北方人”,不需要小心翼翼。與當時上海人沾沾自喜瞧不起外地人不同,深圳人個個都在奮斗,很直接,簡直到了“赤裸裸”的程度。大家不談事業(yè),只求賺錢,好像一切事業(yè)最終都歸結(jié)為賺錢。

陳滬根投奔一位被同學們稱為“大師兄”的校友老大哥。公司的同事也大都是同學或校友,大家業(yè)余時間談?wù)摰膬?nèi)容幾乎全部是如何賺錢。今天嚷嚷著炒股票,明天張羅著炒山林,后天又神秘地議論倒墓地。不僅討論賺錢的方法和機會,還能說出一個個生動的成功故事,比如他們投奔的這位大師兄的故事。但是最后,真正賺到大錢的只有陳滬根,甚至遠遠超過了那位大師兄。

成功的秘籍是淡定。陳滬根來深圳的目的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完成父母的心愿,在這座城市定居,重新做回沿海大城市人。所以,從到深圳的第一天起,陳滬根鎖定自己的目標是把戶口遷來。根據(jù)父母的經(jīng)驗,戶口是第一重要的。父母對當年響應(yīng)黨的號召支援三線并不后悔,后悔的是把戶口從上海遷到了安徽,等于把在上海的根拔掉了。所以,父母從小潛移默化傳遞給陳滬根的思想是,要想成為真正的大城市人,就必須有大城市的戶口。因此,陳滬根認為,戶口比單位、房子都重要。只要有了深圳戶口,他就是真正的深圳人,只要成為真正的深圳人,總歸有工作,總歸有保障,總歸有房子,比如有資格分到福利房、比如可拿最低生活保障,等等。

為了成為真正的深圳人,陳滬根選擇跳槽。同學勸他三思,說師兄師弟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顧,老板是大師兄,別的不說,至少不會輕易炒我們這些師弟師妹,在這里發(fā)展比在其他地方有保障。

陳滬根說,每年都有學弟學妹畢業(yè)投奔大師兄,自己已經(jīng)度過了適應(yīng)期,應(yīng)該騰出位置留給學弟學妹。

這當然不是心里話,陳滬根心里琢磨的是深圳戶口。這是他父母的心愿,也是他自己的目標。大師兄公司里都是大學生、研究生,公司每年一兩個落戶指標,憑什么落到他頭上?萬一落到他頭上,還不把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全部得罪光了?問題是,即便全部得罪了,指標也不一定能落實到他頭上,即便落實了,他也欠大師兄天大的人情,一輩子償還不盡,這不相當于背著沉重的十字架過一輩子?

不行。一定要走。

陳滬根跳槽到一個勞動密集型企業(yè),當時俗稱“老板廠”,他從統(tǒng)計員做起,做到生產(chǎn)主管,兩年后,順利解決了深圳戶口。

有得就有失。剛開始確實不習慣,主要是感覺周圍人的素質(zhì)與自己格格不入。工人就不必說了,連榔頭都敲不好,與陳滬根從小接觸并形成的工人印象反差太大,就是老板,說起來是香港人,卻與陳滬根心目中香港老板反差更大。別的不說,就說穿鞋,老板硬是把一雙好好的名牌皮鞋當拖鞋穿,鞋后跟被硬生生踩了下去,而且,還不穿襪子,光腳穿皮鞋,這哪里是香港老板的做派呀。

陳滬根從小生活在小山溝里的三線廠,工廠在當?shù)厝琥Q立雞群,遭人羨慕遭人妒,廠里人時不時與周圍的山民發(fā)生小摩擦,每次都是廠里吃虧,因此,他常常聽大人講“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在他的印象中,只有那些穿不起鞋的人才光腳,沒想到,現(xiàn)在遇到了這么有錢的香港老板也光腳。陳滬根被現(xiàn)實弄糊涂了。他不知道像他們老板這樣光著腳穿名牌皮鞋屬于什么情況,是屬于光腳的呢,還是屬于穿鞋的?

在那個沒有同學、沒有校友、感覺沒有同類的環(huán)境里,孤獨的陳滬根曾經(jīng)對此琢磨很長時間,卻一直沒有琢磨透。

好在老板對他不錯。

老板也姓陳,叫陳國昌,雖是香港人,但他說自己的祖先也來自北方。老板把陳滬根視為本家,時間長了,陳滬根感覺與沒有多高學歷的老板打交道也比較輕松,起碼,他們骨子里很看重大學生,要不然,也不會把戶口指標給陳滬根。endprint

是“勞務(wù)工”入戶指標,為了能進深圳戶口,陳滬根不得不將自己的身份從干部降為工人。但他在所不惜,只要能進深圳戶口就行,身份無所謂。這種認識也是遺傳,好比他父母那一輩,只要能回上海就行,哪怕回去之后掃大街也行。

陳滬根的再次跳槽倒不是他過河拆橋,而是工廠搬遷的緣故。是因為深圳房租和工人工資上漲,老板從經(jīng)營角度考慮,決定將工廠搬遷至東莞。老板陳國昌動員陳滬根一起去,并承諾在東莞為他買房。陳滬根在工廠也漸漸做習慣了,與老板建立了默契與信任,再說他也不想“忘恩負義”,所以他很想跟著工廠去東莞,可他實在舍不得離開深圳。自己好不容易成為真正的深圳人了,去東莞干什么?如果要去東莞,當初費那么大勁弄進深圳戶口做什么?當時進深圳戶口要繳“增容費”,老板只給了陳滬根“勞務(wù)工”落戶指標,“增容費”卻是陳滬根自己出的,兩萬多塊錢呢,差不多是陳滬根當時的全部積蓄。沖著這兩萬多元的“增容費”,陳滬根也不能輕易離開深圳。所以,陳滬根權(quán)衡糾結(jié)了很長時間,還是決定留在深圳,另謀出路。

因為有大學文憑和深圳戶口,陳滬根很快找到新工作。不久之后,他買了房子,在今天看來,位置相當不錯,屬于“香梅北”黃金地段,但當時這里很偏僻,旁邊的安托山還沒挖完,天天放炮,窗戶玻璃都震得吱吱響,像地震,泥頭車出出進進,灰塵彌漫。開發(fā)商圖的是地價便宜,沒想到房子建成后賣不出去,因為急于套現(xiàn),避免沉重的貸款利息和可能發(fā)生的資金鏈條斷裂,開發(fā)商創(chuàng)造性提出“零首付”優(yōu)惠促銷手段。就是由開發(fā)商代業(yè)主墊付首期款,從銀行辦理完按揭貸款后,再扣回。這是一個相當有風險的經(jīng)營策略。深圳人口流動性大,手機號碼一換就找不到人了,所以,開發(fā)商對客戶有一項特殊要求——必須是深圳戶口。戶口是一個人的“根”,只要“根”在深圳,就不怕找不到人。陳滬根因為是“深戶”,符合條件,只花了一點兒手續(xù)費,連首期付款都免了,就在如今屬于黃金地段的香梅北購置了一套商品房。房子現(xiàn)在的價錢少說也值五百萬,可陳滬根并不開心,相反,還十分懊惱。他心里想,當初自己怎么那么傻啊,自己有深圳戶口,反正可以“零首付”,當初干嗎只買一套?為什么不買兩套,不買三套,不買十套?

陳國昌解釋說:“要的就是‘穩(wěn)重和踏實,這樣才根基牢固。”

新單位是一家所謂的“資本運作”咨詢公司,主要業(yè)務(wù)是幫企業(yè)申請上市。但上市是個復(fù)雜、漫長且最終結(jié)果不能確定的過程,因為想上市的公司特別多,所以新公司的生意非常好。公司幾乎沒有固定資產(chǎn),卻租用了當時最豪華的地王大廈寫字樓辦公。陳滬根整天穿西裝打領(lǐng)帶,穿皮鞋并且里面套了與西服同色系的襪子,說“白領(lǐng)”都委屈了,是名副其實的“金領(lǐng)”。每天乘高速電梯直沖云霄的時候,都有一種“一步登天”的幻覺。但時間一長,他就發(fā)覺相對之前缺少了點兒什么。缺少什么呢?陳滬根琢磨了好幾天,終于想明白了,缺少“權(quán)力”啊。在新單位,雖然是金領(lǐng),對外號稱經(jīng)理,但咨詢公司人人都是經(jīng)理,陳滬根手下并沒有兵,是標準的光桿經(jīng)理。而之前在工廠,陳滬根雖然整天跟打工仔打工妹和光腳趿拉皮鞋的老板混在一起,卻相當于企業(yè)的二把手,管著幾百號工人呢。彼時深圳還沒有發(fā)生用工荒,企業(yè)在盡情享受人口紅利,進城務(wù)工人員要想找到好一點兒的工作,需要托關(guān)系走后門求爺爺拜奶奶,所以,向陳滬根獻殷勤的,見到陳滬根就點頭哈腰的,送禮的,甚至年輕女性投懷送抱的不在少數(shù),當時沒覺得什么,現(xiàn)在突然沒有了,才特別珍惜和回味。

陳滬根甚至想過回到陳國昌那里繼續(xù)當生產(chǎn)主管,延續(xù)那種鶴立雞群高高在上眾星捧月的感覺。為此,他專門跑到東莞,看望之前的老板和工友。

陳滬根受到大家的熱烈歡迎。隨工廠搬遷來的老職工見到他,老遠地就喊“陳主管好”,個別比較熟悉的,還找機會聊上幾句,表示希望他回來,繼續(xù)領(lǐng)導(dǎo)大家。陳滬根也像榮歸故里的將軍,十分開心和激動。

在董事長辦公室,陳國昌光腳趿著意大利皮鞋,請陳滬根喝功夫茶。說實話,陳滬根從小受母親的影響,喜歡喝咖啡,卻品不出茶的等級,但他對陳國昌所用的茶具十分好奇。不是小茶幾,也不是大茶桌,而是一個碩大的樹根雕制的巨大茶臺??瓷先ズ苤兀粋€人根本搬不動,摸上去質(zhì)感強烈,給人很穩(wěn)重很踏實的印象。陳國昌解釋說:“要的就是‘穩(wěn)重和踏實,這樣才根基牢固?!标悳K于明白,廣東的董事長辦公室里配這種茶臺,原來是有講究和寓意的。

茶臺有自動燒水和漏水系統(tǒng),泡茶也有專門的過濾容器,就是茶杯太小,只夠喝一口,喝完了,陳國昌馬上親自給他倒第二杯。陳滬根由此感受到主人的熱情。

說話間,生產(chǎn)主管進來向老板匯報工作。陳滬根這才知道,老板已經(jīng)另外招聘了生產(chǎn)主管。

是位相貌端莊、精明能干、待人得體的女人,進來之后,她先對陳滬根微微點了一下頭,然后才向老板匯報工作,說樣板出來了,讓老板簽個字,馬上發(fā)往香港。走的時候,則沒有再對陳滬根點頭,卻特意微笑了一下,算是沒有無視陳滬根的存在。

新主管叫吳卉。漂亮,但不妖艷,屬于那種讓男人動心卻不敢輕舉妄動的女人。年紀當然不大,但也不是很小,實際年齡可能比陳滬根年輕兩歲,但看上去卻比他更沉穩(wěn)老練。陳滬根佩服老東家的眼力,沒有以貌取人請“花瓶”,請吳卉這樣的女人幫他管生產(chǎn),不一定比他陳滬根差。

陳滬根微微有些失落,甚至產(chǎn)生短暫的嫉妒,但他很快調(diào)整自己,心里想,老板不能頂在第一線,工廠一天不能沒有生產(chǎn)主管,陳國昌哪能把主管的位置一直空著等我回來呢。不請吳卉,就請張卉或王卉李卉,反正肯定會再請一個人。于是,陳滬根明白,老板的熱情并不是表示打算再請他回來,而是把他當成了朋友。

好吧,就當朋友吧。

兩個人喝著聊著,老板無意中透露他其實是本地人,準確地說是深圳觀瀾人,與現(xiàn)在工廠所處的工業(yè)區(qū)一河之隔。endprint

“既然如此,”陳滬根問,“工廠為什么不開在觀瀾呢?”

“那不一樣,”陳國昌說,“雖然只隔一條河,但東莞這邊的廠房便宜多了,人工開銷也低許多,就是疏通方方面面關(guān)系,成本也低一些。”

陳國昌最后一句話涉及官員腐敗,當然,是村一級的小官,但這樣的話放在之前,老板是不會對陳滬根說的,現(xiàn)在能說,表明陳國昌真把他當朋友了。

老板還告訴陳滬根,他是1962年“大放河口”的時候隨大流“闖關(guān)”從觀瀾去的香港,起先在親戚開的餐館打雜,因為勤勞和甘愿吃苦,很快由跑堂打雜變?yōu)閺N師。當上大廚后,收入豐厚了,偶爾也出國玩玩。有一次去日本旅游,陳國昌發(fā)覺當?shù)厝A人都喜歡來自中國大陸的土特產(chǎn)和名貴中藥,于是他開始嘗試著做這方面的生意。來往的次數(shù)多了,陳國昌發(fā)現(xiàn)一個非常有趣的現(xiàn)象,這些產(chǎn)自祖國大陸的土特產(chǎn)或名貴中藥,其實在日本就能買到,而且質(zhì)量不比香港差,價格也不比香港貴。怎么會這樣呢?經(jīng)打聽才獲悉,原來隨著大陸改革開放的推進,內(nèi)地的許多省市都在日本設(shè)有自己的進出口“窗口”,但因為是國營體制,拿固定工資,干好干壞一個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宣傳推銷和業(yè)務(wù)推廣工作不到位,根本沒有直接服務(wù)到當?shù)厝A僑華人群體,卻幻想著把產(chǎn)品賣給真正的日本人。讓日本人喜歡中國的土特產(chǎn)和中藥,這哪成?陳國昌發(fā)覺這一情況后,立刻改變了經(jīng)營策略,他不再從香港進貨了,直接從在日本的大陸公司“窗口”批發(fā)大陸的土特產(chǎn)和名貴中藥,再賣到日本當?shù)厝A人華僑的手上,一轉(zhuǎn)手,就收獲相當可觀的利潤。陳國昌舉一反三,從日本華人那里,又追溯到臺灣和新加坡、馬來西亞等海外的華人群體,生意越做越大,終于把自己從一名廚師做成一名商人。功成名就后,陳國昌以“港商”的身份回到家鄉(xiāng),當?shù)貎S辦給予貴賓般接待,并鼓勵他回家鄉(xiāng)投資辦廠,強調(diào)這邊廠房租金比香港便宜,人工費用更低許多,稅收政策也可以優(yōu)惠,環(huán)保不必太講究,等等,建議他回來辦“三來一補”加工企業(yè)。陳國昌本來是“偷渡”出去的,現(xiàn)在政府不計前嫌,把他當貴賓,自己不能狗坐轎子不識抬舉,于是,礙于情面,他勉強在深圳辦起了一間小廠。沒想到歪打正著,趕上大陸改革開放的好時光,從小老板變成大老板。再后來,深圳的廠房租金漲了,人工成本也增加了,環(huán)保要求更嚴格了,陳國昌跑到與自己出生地一河之隔的東莞,繼續(xù)辦廠,并擴大規(guī)模。

陳滬根感嘆自己的“本家”陳國昌其實是個不簡單的人,雖然沒上過大學,但同樣很聰明,每次都能看準機會,并且能抓住機會,這種本領(lǐng),在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其實比學歷和系統(tǒng)專業(yè)知識更重要。處在變革中的中國,機會很多,自己如果能跟緊陳國昌,搭他的“順風車”,或許能把握自己未來的發(fā)展機遇。

有了這種想法,陳滬根與陳國昌的來往更加頻繁了。

當然,與陳國昌來往頻繁或許還有下意識的原因。至于是什么下意識,陳滬根不是很清晰,大概是想見到陳國昌手下那個叫吳卉的新主管吧。陳滬根覺得吳卉身上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十分吸引自己,但因想到吳卉一定是陳國昌的人,朋友妻不可欺,老板的女人更是連想都不應(yīng)該想,陳滬根便讓自己不要生起不該有的念頭。

陳滬根經(jīng)常去東莞,去多了,老板陳國昌也偶爾回訪。

其實也不能說陳國昌回訪,只能說路過。因為,陳國昌雖然人在東莞,但他老婆孩子在香港,每次從東莞回香港,或者從香港去東莞,都必須經(jīng)過深圳。偶爾,陳國昌帶著客戶在深圳火車站旁邊的香格里拉大酒店喝早茶,會給陳滬根打電話,邀請他一起過來坐坐,所以,說回訪有些夸張了。

有一次,客戶有事提前走了,陳國昌見時間還早,主動提出去陳滬根上班的地王大廈看看,且算真正的回訪吧。

陳滬根當然高興,就說好,帶著陳國昌去了公司。

陳滬根沒有對公司老總說陳國昌是自己之前的老板,更沒有說他是自己本家和朋友,只簡單地說陳國昌是一位潛在的客戶,這樣,他在上班時間接待陳國昌就名正言順了。

中午,陳滬根像接待真正的客戶一樣請陳國昌吃飯。因為是客戶,所以就有同事作陪。這是公司的規(guī)矩,意在配合“忽悠”。其間,當著同事的面,陳滬根不得不假模假樣地向陳國昌介紹自己公司的業(yè)務(wù),說可以幫陳國昌的公司上市。

陳國昌問上市有什么好處。

陳滬根說,公司上市,等于提前把未來幾十年的利潤提前兌現(xiàn)了,還能讓公司出名,讓他自己出名,等等。

陳國昌聽了搖頭,說他不想提前兌現(xiàn)公司未來的利潤,說經(jīng)營公司是個過程,他很享受這個過程,不需要走捷徑,他也不想出名,更不想那么麻煩。但陳國昌顯然不想駁陳滬根的面子,說自己雖然對公司上市不感興趣,卻樂意接受ISO認證輔導(dǎo),因為國外客戶提出了這項要求,他必須做,反正要做,不如請本家做,還說東莞的許多企業(yè)都要做。

陳滬根服務(wù)的咨詢公司并不開展這項業(yè)務(wù),他不能幫陳國昌做ISO認證,但他卻從陳國昌的言談中看到了商機。

陳國昌走后,陳滬根做了市場調(diào)查,又跑到深南大道對面的深圳書城購買了關(guān)于ISO質(zhì)量體系認證的相關(guān)書籍。一個月后,他果斷辭職,應(yīng)聘香港一家專門做ISO認證的咨詢公司。他有兩塊“敲門磚”:一是大量的案頭工作,使他對質(zhì)量體系認證有全面的理解和認識,說起來頭頭是道。二是他有現(xiàn)成的客戶,就是老東家陳國昌。當時做ISO認證還是新鮮事物,很多人連聽都沒有聽過,所以,陳滬根憑著頭頭是道的侃侃而談和立竿見影的客戶,立刻被新公司聘為業(yè)務(wù)經(jīng)理。

第一單就是做老東家陳國昌的生意。因為耽誤了一個月,陳國昌已經(jīng)與另一家輔導(dǎo)公司達成了初步意向,但礙于面子,業(yè)務(wù)最終還是給了陳滬根。因為是第一次做,沒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光靠耍嘴皮子不行,咨詢公司專門給陳滬根派了香港的凱迪女士配合他工作。

“配合”是一種客氣的說法,其實是讓凱迪女士帶著陳滬根做。

凱迪女士是真正的香港人,所謂“真正的香港人”,就是看上去和陳滬根的老板陳國昌不一樣的那種香港人。氣質(zhì)不一樣,氣場也不一樣。怎么說呢?凱迪女士其實并不漂亮,起碼比吳卉差遠了。矮矮的,偏胖,臉大且顴骨突出,因此腦門和下巴都顯得窄,再配上一副大眼鏡,怎么說都跟“漂亮”扯不上關(guān)系,可看上去明顯是“真正的香港人”。不漂亮,但仍然很洋氣,很有教養(yǎng),很有禮貌,做事情很認真,給人很放心很可靠的感覺。陳滬根對凱迪女士沒有任何性幻想,卻很樂意與她共事,與她交往,和她成為朋友。endprint

一單業(yè)務(wù)下來,陳滬根不僅積累了工作經(jīng)驗,還從凱迪女士那里學會了做事認真的精髓和待人誠懇的態(tài)度。這是一種讓客戶放心和信任的態(tài)度,這種讓人放心使人信任的態(tài)度在拓展業(yè)務(wù)的時候相當重要。陳滬根因此還專門反省了一番,感覺他自己以及大多數(shù)像他這樣來自北方的人,雖然學歷比當?shù)厝烁撸砻嫔弦埠苈斆骱莒`光,但事業(yè)上很少有真正成功的,為什么?就因為缺少凱迪女士那樣的精神與態(tài)度。陳滬根自省他自己和他的那些同學常常自以為是,自作聰明,讓人覺得浮躁得很,缺乏信任感,所以得不到機會,還怪自己運氣不好或別人嫉賢妒能。

再拓展新業(yè)務(wù)的時候,陳滬根仍然希望凱迪女士繼續(xù)“配合”他,抑或說希望凱迪女士繼續(xù)帶他,可公司不同意。當時ISO認證業(yè)務(wù)很熱,公司特忙,凱迪女士需要帶新手,公司認為陳滬根已經(jīng)是“師傅”了,不但不能讓凱迪女士帶他,反而需要他帶新手。同樣是“配合”,新手與凱迪女士根本沒辦法相比,主要差別不是在知識和業(yè)務(wù)能力上,而是在精神和態(tài)度上。陳滬根第一次深切體會到,做業(yè)務(wù)確實就是做人。他把自己掌握的關(guān)于ISO認證輔導(dǎo)的全部知識和經(jīng)驗都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徒弟,唯獨關(guān)于做人的認識和體會沒有傳。不是陳滬根保守,實在是做人沒辦法教,只能靠徒弟自己悟,徒弟不去悟,師傅想教也教不會,教多了反而會引起徒弟的反感,適得其反。

因為業(yè)務(wù)的需要,陳滬根先后帶過不少新人。他們中有些學歷甚至高過陳滬根,智商也明顯不低,可惜,沒有一個像他那樣悟做人道理的,只想趕快賺錢,甚至不惜投機取巧,怎么可能走得更遠?

陳國昌還把工業(yè)園里其他老板介紹給陳滬根。整個工業(yè)園做下來,陳滬根嘗到了甜頭,決定自立門戶。

他對老東家陳國昌談了自己的想法,陳國昌表示支持,說你自己能接單,又能自己搞定,干嗎給別人打工?

“是真支持還是假支持?”陳滬根問。

“當然是真的啦?!标悋f。

陳滬根說好,既然真支持,那你就必須幫忙。

陳國昌以為是借錢,爽快答應(yīng),問陳滬根打算借多少,利息怎么算。

陳滬根搖頭,說不是要錢,是要人。

“誰?”陳國昌問。

“你現(xiàn)在的生產(chǎn)主管,吳卉?!标悳?。

陳國昌不說話了。

陳滬根向陳國昌解釋說,不是小弟存心奪大哥所愛,實在是能夠操作ISO認證的熟手太少。我第一單業(yè)務(wù)是幫大哥做的,不懂,邊學邊干,吳卉作為您的生產(chǎn)主管擔任管理方代表,自始至終參與其中,對整個過程差不多和我一樣了解。吳卉跟了我,不用調(diào)教就能獨當一面開展業(yè)務(wù),而您再找一位生產(chǎn)主管很容易,我再找一個像吳卉這樣懂ISO認證的人幾乎不可能,所以,請大哥務(wù)必幫幫我。

“關(guān)鍵是做人,”陳滬根說,“吳卉做人有分寸,不浮躁,我后來帶的幾個徒弟一個個好高騖遠,自以為是,沒一個能趕上吳卉?!?/p>

陳滬根說的是心里話,完全是從實際工作出發(fā),絕非感情支配。當然,當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容易將她的優(yōu)點放大,放大到無人能及的程度。比如此時的吳卉,在陳滬根的心目中就不可替代。但陳滬根是個以事業(yè)為重的人,他向陳國昌提出這項“過分要求”,盡管可能有感情因素,但主要還是從工作角度出發(fā)。他確實覺得吳卉做人得體,做事情眼里有活兒,對新知識新技能不僅掌握得快,而且能自覺地舉一反三。所以,盡管他懂得君子不奪人所愛,盡管他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老板的女人不能想,但他仍然厚著臉皮冒著得罪陳國昌的風險,向老東家提了出來,而且話說得很滿,態(tài)度很堅決,幾乎不留余地。

既然話都說到了這分兒上,陳國昌盡管不是很情愿,也不好再拒絕。

拉上吳卉后,陳滬根又高薪聘請之前的“師傅”凱迪女士當公司經(jīng)理,再帶上幾個自己帶出來的徒弟,另成立了一家專門從事ISO認證輔導(dǎo)的服務(wù)公司。

公司在香港注冊。在香港注冊簡單,而且名聲好聽,加上有香港人凱迪小姐當經(jīng)理,陳滬根搖身一變,也成了“港商”。趕上那幾年東莞號稱“世界工廠”,產(chǎn)品大都出口,國外客戶都希望按國際標準獲得貨源,要求產(chǎn)品做ISO質(zhì)量體系認證,加上中國加入WTO,與國際接軌,陳滬根的業(yè)務(wù)做不完,資本迅速膨脹,幾乎趕上陳國昌了。

陳滬根與老東家陳國昌的關(guān)系也一直維持得不錯,主要是他懂得知恩圖報,一直懷著敬畏和感恩謹慎處理與陳國昌的關(guān)系,始終把陳國昌當做自己的大哥。比如在和吳卉的深入接觸中,他越發(fā)地喜歡吳卉,感覺吳卉是上帝專門為他準備的,不止一次想向吳卉表白。而吳卉也似乎有這個意思,曾經(jīng)對陳滬根暗示:自己跟陳國昌之間清清白白。有一次吳卉對陳滬根說:“陳老板其實很聰明的,他知道哪些女人是花瓶,哪些女人是他的左右手。”還有一次吳卉說得更直白:“陳老板知道哪些女人供他取悅,哪些女人幫她掙錢。他對能給自己帶來財運的女人從來沒有非分之想,更沒有非分之舉。”陳滬根當然聽得懂這些話,也相信吳卉沒有騙他,相信陳國昌確實沒有跟吳卉發(fā)生任何不正當關(guān)系,但是,他不想因為這件事情與陳國昌之間產(chǎn)生任何芥蒂。不管大哥與吳卉之間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事,吳卉是陳國昌的人早已成為大家的共識,在此背景下,如果我陳滬根與吳卉成為一對兒,別人會怎么看?陳國昌的臉面往哪里擱?吳卉可以對陳滬根解釋清楚她與陳國昌的關(guān)系,但不能把這種解釋對所有的人都說一遍吧?如果到處解釋,就真的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最后的結(jié)果必然是陳國昌與他們疏遠。這是陳滬根不愿意看到的,他認為做人不能讓別人背后戳脊梁骨。為了徹底消除這種隱患,陳滬根決定趕快結(jié)婚,讓自己收心,讓吳卉死心,讓陳國昌放心,以確保自己與陳國昌之間坦坦蕩蕩。除此之外,陳滬根還想通過結(jié)婚,趕快制造出下一代,這才代表著他已經(jīng)在這塊土地上生根,結(jié)果。

老婆是個客家妹。談不上感情,當然更扯不上愛情,只是陳滬根覺得廣東女人比較賢惠,像自己這樣整天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的人,有個穩(wěn)定的后院相當重要。endprint

他起初想找一個潮州妹,因為據(jù)說潮州妹更賢惠,但他感覺潮州人家族龐大且關(guān)系緊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想處理得好家族關(guān)系比較費神,自己連潮州話都聽不懂,哪里能把潮州家族的復(fù)雜關(guān)系處理圓滿?最后,陳滬根娶了個客家妹,而且是奉子成婚,這就是陳滬根學到的“深圳速度”。

陳滬根結(jié)婚后,陳國昌果然對他更加信任。這一次,陳國昌找到陳滬根,是拉他一起投資工業(yè)園。

陳國昌還拉了東莞當?shù)氐拇逯噭儆?。陳滬根這才知道,村支書和陳國昌是同學。

賴勝勇和陳國昌一樣,也是光著腳穿皮鞋,并且還把皮鞋當拖鞋穿,沒人的時候,就光著腳趿拉著名牌皮鞋。

“你在深圳,他在東莞,你們怎么是同學呢?”陳滬根不解。

“哈哈,你不知道了吧,”陳國昌說,“這里雖然是東莞,但挨著深圳的觀瀾啊。我們觀瀾有一所學校,是我們陳氏家族1914年創(chuàng)辦的,當年是這一帶最好的學校,連宋子文都為學校題詞,遠近聞名,所以,東莞這邊也有很多人都托關(guān)系到那里上學,‘賴子和我一個班,我們是貨真價實的同學?!?/p>

陳滬根說:“難怪呢。我說你怎么正好跑到這里開辦工廠。”

“這叫背靠大樹好乘涼,”陳國昌說,“做生意其實就是做關(guān)系。同樣的生意,不同的人去做,結(jié)果大不一樣。你可能不知道,做代工工廠其實沒有多少利潤,而做工業(yè)廠房出租就不一樣了,不管工廠效益好不好,每月的房租一分錢不少,所以,只要有錢,又有地,做工業(yè)區(qū)肯定比開工廠賺錢。我們和‘賴子合作,他劃一塊空地出來,我們出錢,圍起來蓋幾棟廠房,做成工業(yè)園出租,保證一本萬利?!?/p>

陳滬根聽了覺得有門兒,和村支書合作,地價肯定很低,做成工業(yè)園出租,既然東莞是“世界工廠”,收入不成問題。再說,做工業(yè)園是和工廠的老板打交道,不直接和勞工打交道,老板是穿鞋的,打工的是光腳的,和穿鞋的打交道總比和光腳的打交道強,符合經(jīng)濟學上“做有錢人生意”的原則,項目相當于“工業(yè)房地產(chǎn)開發(fā)”,上檔次。

“行,”陳滬根說,“您是老東家,是大哥,我是您帶上道的,您說投我就投,您說投多少,我就投多少?!?/p>

陳滬根把ISO認證輔導(dǎo)業(yè)務(wù)完全交給凱迪和吳卉打理,他自己與陳國昌和村支書賴勝勇一起,全身心撲在工業(yè)園建設(shè)上。

這期間,陳滬根的教育背景發(fā)揮了作用。畢竟大學畢業(yè),他能看懂圖紙,懂得水泥的標號和鋼材的型號,會計算土石方量,極大減少了施工方偷工減料的情況。

工業(yè)園建成之后,在賴勝勇的關(guān)照下,滿負荷出租,財源滾滾。

老東家陳國昌的主要工作是拍村支書賴勝勇的馬屁。在陳滬根面前,陳國昌一口一個“賴子”,好像根本不把這個村支書當干部,但當著賴勝勇的面,則完全是另一種態(tài)度。陳滬根雖然在安徽出生,但他父母都是上海人,他的根在上海,天生就有上海人的精明與細膩,其中一條是識趣,碰到這種情況,他從不往前面湊,盡量避免陳國昌當著自己的面拍“賴子”馬屁的難堪。

陳滬根甚至懷疑,他們?nèi)齻€合股,賴勝勇其實并沒有出錢,出的是權(quán)力,他那一股該出的錢,是陳國昌墊付的。但陳滬根裝糊涂,沒有點破,只是在分紅的時候,自己主動少要一點兒,盡量讓陳國昌多得一點兒,以實際行動彌補陳國昌的付出。如此,他們的關(guān)系就維持得非常融洽,幾乎從本家發(fā)展成兄弟。在很多場合,陳國昌都介紹陳滬根是他的“細佬”。反正他們都姓陳,別人信以為真,陳滬根也樂見其成。

嘗到甜頭,他們?nèi)绶ㄅ谥?,先后開發(fā)了三個工業(yè)園,陳滬根也成了當年他們那批校友當中最有實力的老板。但他很低調(diào),這是跟陳國昌和賴勝勇學的。他發(fā)現(xiàn)廣東人大多數(shù)比較務(wù)實和低調(diào),不知不覺中潛移默化,近朱者赤,陳滬根也學會了低調(diào)。上次回母校參加校慶,大師兄作為杰出校友被邀請到貴賓席上,而陳滬根卻沒有被邀請,他一點兒都不嫉妒。其實,此時陳滬根的經(jīng)濟實力已經(jīng)超越大師兄。在三個工業(yè)園里各擁有三分之一的股份,相當于自己擁有一個工業(yè)園,而大師兄的公司至今還租用寫字樓,二人的實力已經(jīng)不在一個檔次。但陳滬根對大師兄上貴賓席一點兒都不眼紅,安安靜靜地與同學坐在下面,享受“隱形貴族”的美妙感覺。

不久,“世界工廠”暴露出弊端。

首先是用工難。最先發(fā)現(xiàn)這一問題的是陳國昌。他對陳滬根說,春節(jié)之后,很多工人沒有按時回來上班,工廠無法正常開工。

“出去招啊。”陳滬根說。

陳國昌說:“是出去招了,但是不理想。我們廠工人沒回來,別的工廠也有沒回來的,大家爭。”

“那就提高工資待遇啊?!标悳f。

陳國昌看著他,苦笑了一下,說:“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啊。代工工廠,相當于為外國品牌打工,賺一點兒加工費,利潤就這么一點點,新招員工提工資,老員工是不是也要提?都提,還有利潤嗎?”

陳滬根想了想,說:“不對啊,報紙上說了,‘招工難是謠言?!?/p>

“聽他們胡說。站著說話不腰疼。當年把失業(yè)說成是‘待業(yè),如今又把用工難說成是‘暫時短缺,還不是一個意思嗎?算了,如果繼續(xù)這樣,我就打算不做工廠了,專門做工業(yè)園。”陳國昌說。

“可是……”陳滬根欲言又止。

陳國昌看著陳滬根,等著他說完。

“可是,如果我們招工難,其他廠招工同樣難啊。建那么多工業(yè)園,租給誰?”陳滬根問。

陳國昌不說話了。抽煙,使勁地抽煙。他平常沒有那么大的煙癮。

如此沉悶了幾天,這一日,陳國昌忽然開心起來,請陳滬根去另外一個鎮(zhèn)洗桑拿。

東莞沒有“區(qū)”,直接“市管鎮(zhèn)”,每個鎮(zhèn)各自為政,像叢林中野生的樹木一樣拼命生長,誰長得高誰就能搶得先機,獲得更多的陽光,真正實踐了“發(fā)展才是硬道理”,因此,喧賓奪主,甚至“功高蓋主”,很多鎮(zhèn)的豪華建設(shè)超過市中心,外地人初到東莞,根本找不到“市中心”在哪里,即便是近在咫尺的深圳或廣州司機,到了東莞也找不到北,因為,他們看到的到處都是“市中心”,每個鎮(zhèn)都像美國的拉斯維加斯,艷麗并光彩奪目,但艷麗中透著風騷,光彩的背后卻有許多讀不懂的內(nèi)容。陳滬根跟隨陳國昌開車幾分鐘就出了本鎮(zhèn),立刻就駛?cè)豚l(xiāng)村。這也是東莞的特點,鎮(zhèn)子光鮮,但是不大,幾分鐘就能穿越,真正做到了“小而精”。這里說的鄉(xiāng)村也不能套用北方的標準,主要特征是沒有莊稼,沒有莊稼算什么鄉(xiāng)村?在東莞,區(qū)分城市與鄉(xiāng)村的唯一標準是看市政建設(shè)。鄉(xiāng)村的馬路沒有鎮(zhèn)里街道寬,路燈不如鎮(zhèn)里亮,當然,兩邊的建筑也不如鎮(zhèn)里講究。馬路旁的建筑有點兒像深圳的城中村,但密度沒有深圳城中村那么大,大概是東莞的地皮不像深圳那么緊張吧,也可能是東莞的房租不如深圳那么貴,所以本地人沒有深圳原住民那么大積極性向空中發(fā)展。陳國昌的大奔在這樣的鄉(xiāng)村行駛大約半個小時,進入另一片輝煌。這里就是另一個鎮(zhèn)子了。endprint

陳國昌駕車駛進一座漂亮的五星級酒店,立刻就有穿制服的人上前引導(dǎo),殷勤地為他們拉開車門。

穿制服的人當然不是警察,但他們的制服卻比警察的還漂亮。像什么呢?陳滬根想起來了,像沙俄時代的皇家衛(wèi)兵。但也不是全像,有那么一點點味道吧。

進去之后才知道,這里的主營業(yè)務(wù)哪里是桑拿,根本就是色情服務(wù)。

陳滬根很不習慣,但又怕陳國昌誤會他假正經(jīng),甚至以為陳國昌是在“考驗”他。網(wǎng)上早有段子,說普通朋友是一起喝酒,鐵桿朋友要一起嫖娼。陳國昌請他嫖娼,估計是一種試探,合格了,就跟他談下一步的發(fā)展計劃。陳滬根相信,陳國昌面對“用工難”,一定想出了應(yīng)對辦法。陳滬根甚至懷疑這次考驗是賴勝勇授意的?!坝霉るy”導(dǎo)致工廠開不下去,進而影響到工業(yè)園出租,下一步出路在哪里?陳滬根心中完全沒底,估計這也是賴勝勇和陳國昌最近焦慮的問題。在這種背景下,陳國昌忽然帶他出來享受色情服務(wù),應(yīng)該是他們已經(jīng)有了計劃,但是不是帶著自己一起做,陳國昌與賴勝勇產(chǎn)生了分歧。陳滬根思量,因為身份的緣故,賴勝勇處世比陳國昌更謹慎,很多操作不能讓外人知道。賴勝勇與自己接觸不多,所以不是很信任自己,本能地把自己當外人,而陳國昌出于資金方面的考慮,希望帶著自己一起做,但賴勝勇不放心,于是,逼著陳國昌想出了帶著自己一起嫖娼的“絕招”。

陳滬根忽然理解為什么跑這么遠了。嫖娼,總不能在家門口吧。

“假如反抗無效,不如盡情享受?!边@是網(wǎng)上傳的關(guān)于女人面對強奸的“策略”,陳滬根今天也面臨了類似的境遇。陳國昌請他享受色情服務(wù),可能是一場關(guān)于自己命運的考驗,既然無法反抗,不如盡情享受。

走進金碧輝煌的金色大廳,立刻受到隆重熱烈的夾道歡迎,恍惚之間陳滬根感覺自己像是某國元首,正到另一國做正式訪問,在機場受到熱烈歡迎。略微不同的是,歡迎人群不是官員,也不是媒體,更不是三軍儀仗隊,而是清一色的嬌艷美女。個個穿著暴露,袒胸露背,婀娜多姿,綻放笑臉,仿佛荷爾蒙在激烈燃燒,產(chǎn)生的熱度足以把柳下惠融化。

他們檢閱般地穿越兩隊美女,款款來到二樓。

“老板晚上好!”值班經(jīng)理聲音洪亮,然后向他們介紹,“我們最近推出……”

陳國昌一抬手,打斷對方的話,他說:“揀最貴的上?!?/p>

“好,滿漢全席!”值班經(jīng)理喊道。

“貴賓兩位,滿漢全席!”后面立刻就有眾人應(yīng)聲,并且一聲一聲傳遞下去,像《智取威虎山》上土匪喊“三爺有令,帶綹子”那樣,一聲一聲,錯落有致,仿佛能傳至無窮遠。

滿漢全席?陳滬根隱約知道是一種大餐的名稱。聽說過,但沒有吃過,難道……

值班經(jīng)理一路走一路介紹:“老板放心,我們這里的服務(wù)已通過ISO認證,全程質(zhì)量控制,絕對不會參差不齊?!?/p>

ISO?這不是自己的老本行嗎?怎么都推廣到色情行業(yè)了?

這么想著,他們就被分別引入單獨的房間。陳滬根剛坐下,立刻就有三個模特一般高挑的美女貼身服務(wù),分別給他敬茶、按背、洗手。陳滬根像劉姥姥進入大觀園,不懂,還不好意思問,但他知道“ISO”的規(guī)矩,不必懂,只要按標準化程序走就可以。

這時候,對面的布簾被拉開,原來墻壁是一面玻璃。其中一位高挑的美女向他解釋說,是高科技玻璃,單向透明,這邊能看到對面,對面卻看不到這邊。

陳滬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眼睛卻沒有離開那面“高科技玻璃墻”。

里面正在進行表演。

特色表演。

美女們一個一個地進來,她們的形象與印象中的妓女相差甚遠。她們看起來有各種各樣的身份,唯獨沒有妓女。

第一個進來的是公司白領(lǐng)。與陳滬根當年在深圳地王大廈上班時成天見到的公司白領(lǐng)幾乎一模一樣。陳滬根甚至覺得有些面熟,難道她在這里兼職?

第二個是護士。亮點在頭上的帽子,與一般醫(yī)院里的護士戴的不一樣,但肯定是護士帽,很別致的那種護士帽,電影或電視上似乎見過。

第三個是軍人。但不是中國軍人的軍服,具體是哪國的不清楚,大約是某太平洋島國吧。很精神,很好看,英姿颯爽。

后面還有修女、教師、幼兒園阿姨、女大學生等各種職業(yè)和身份的女性上場。當然,無論她們穿什么衣服上場,最后的結(jié)果都一樣,脫得一絲不掛,露出“真相”。

陳滬根努力裝出一副淡定的樣子,其實早就心驚肉跳了。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了吳卉。想著如果吳卉不穿衣服,該是什么樣子。又忽然覺得有些酸楚,覺得同樣是女人,這些看上去甚至比吳卉更年輕漂亮的女人,怎么會淪落到完全沒有羞恥心的地步……

容不得他多想,因為,他已經(jīng)被安排沖涼。

不用出門,貴賓房里就有專門的沖涼房。介于客廳和臥室之間,是一個巨大的由毛玻璃隔成的衛(wèi)生間。毛玻璃很厚,很結(jié)實的樣子,為客人提供充分的安全感。淋浴噴頭很大,水量十分充足,一下子就把陳滬根包裹在熱水中,讓他感覺自己仿佛重新鉆回子宮一般。

“陪浴”的還是那三位貼身服務(wù)的高挑美女。她們很敬業(yè),幫他擦洗得很仔細,陳滬根差點兒就沒控制住,幸虧其中一位善意提醒:“別浪費,好節(jié)目還在后面?!?/p>

后面是“對比欣賞”。三位美女走了,換了兩位進來,反差比較大。其中一位很漂亮,但不年輕了,酷似某位過氣的女港星,估計年齡比陳滬根還大,像大姐。另一位相貌一般,甚至有些呆頭呆腦,不懂得如何討男人喜歡,但十分年輕。奇怪的是,陳滬根忽然對這個有些呆頭呆腦的年輕女性產(chǎn)生了沖動。隨即就有些害怕,因為他猜測這個女孩兒可能不到十八歲。

所謂對比欣賞,就是讓陳滬根通過對比,認清處女與婦女的區(qū)別。陳滬根是過來人,坦白地說,他也不僅僅只跟自己的老婆做過那事,但是對處女和非處女的區(qū)別,還真不是十分清楚。經(jīng)歷自己人生“第一次”的時候,是在黑暗中偷偷摸摸進行的,很激動,很急切,根本沒有機會仔細欣賞,等到事情做完了,再欣賞,處女已經(jīng)變成了婦女。所以,這次所謂的對比欣賞既是色情活動,也是性教育,特別是“大姐”的耐心講解,結(jié)合實物對比,理論與實際相結(jié)合,陳滬根總算徹底弄明白了這件事,他心想,這頓“滿漢全席”還算有收獲。endprint

最后一道程序是“車輪大戰(zhàn)”。一老一小兩個人還沒走出門,就一下子涌進來好幾個女人。但到底是幾個女人陳滬根沒搞清楚。因為她們沒穿衣服,白花花的一片,給陳滬根的感覺是滿屋子都是裸女。他來不及反應(yīng),沒看清對方的臉,不知道她們到底是不是漂亮,就立刻被“強奸”了。女人們扯頭的扯頭,拽腳的拽腳,輪番騎在陳滬根的身上,強行與他發(fā)生性關(guān)系,直到陳滬根精疲力竭,高喊求饒為止。

陳滬根感覺自己經(jīng)受住了“考驗”,陳國昌應(yīng)該向他亮底牌了吧?

可是,沒有。一連幾天沒有動靜。

難道還要繼續(xù)“考驗”?說實話,陳滬根想起上次的“考驗”就有些害怕。但隨后又有些興奮,那種經(jīng)歷很奇妙,令人難忘,值得回味。陳滬根竟有點兒希望陳國昌對他再次“考驗”,甚至,他想過自己開車去那個鎮(zhèn),進行“自我考驗”。之所以沒這么做,是出于安全考慮。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到底不是本地人,跟陳國昌他們不一樣,他們本地老板天天搞沒事,自己偶爾搞一次,說不定就正好栽了。

陳國昌沒有再次“考驗”他,而是找他談發(fā)展問題。陳滬根猜想大概是賴勝勇終于松口了吧。

果然,陳國昌上來就談到了賴勝勇,說“賴子”的日子不好過啊。

陳滬根沒說話,他不知道賴勝勇的日子怎么不好過了。在他看來,本地的村支書是名副其實的“土皇帝”,“皇帝”意味著可以超越法律,沒人管,日子像神仙,怎么會不好過呢?

陳國昌說,那是之前,現(xiàn)在不行了。

陳滬根問怎么不行了?

陳國昌說,村民被慣壞了,每年都要坐在家里等分紅。

這個陳滬根知道,不僅在東莞,深圳也一樣,本地村民也是村股份公司的股東,既然是“股東”,當然要享受分紅。

“你知道去年賴子是怎么給村民分紅的嗎?”陳國昌問。

陳滬根搖搖頭,他確實不知道,因為他根本沒關(guān)心這個問題。在別人的地頭上混,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要守本分,別人沒有主動告訴你的,千萬不要亂打聽。

“不知道我告訴你,”陳國昌說,“他是靠向銀行貸款給村民分紅的。”

“???貸款給村民分紅?!”這個陳滬根真沒想到。

陳國昌點點頭,說是。

“為什么?”陳滬根不解。

“你說為什么?”陳國昌說,“你沒看到這兩年不少工廠關(guān)門或遷往內(nèi)地了嗎?”

這個陳滬根知道,確實有很多工廠關(guān)門或遷往內(nèi)地了。近的遷往江西,遠的遷往貴州,還有遷往四川、重慶、河南甚至遷往老撾、越南、柬埔寨的,據(jù)說那些地方廠房租金更便宜,工人工資也更低??墒牵噭儆乱膊恢劣谝獜你y行貸款給村民分紅啊。按照陳滬根的理解,股東分紅多少,由公司的經(jīng)營狀況決定,村里效益好,村民就多分,村里效益差,村民就少分,村里沒效益,村民就不分紅,怎么可能從銀行貸款給村民分紅呢?

“村民不管這么多,”陳國昌說,“不管效益好不好,分紅年年不能少,還要逐年提高,否則,村民就不選他了。村民不投票,‘賴子就得下臺,一下臺,問題就大了。”

這個陳滬根相信。一旦賴勝勇下臺,問題確實大了。換一個村支書上臺,不一定故意整他,只要把之前的舊賬拿出來翻一翻,就得翻出麻煩來了。當慣了土皇帝的村支書,哪里經(jīng)得起翻啊。只要認真翻,賴勝勇搞得像臺灣的陳水扁那樣下臺后被抓起來坐牢都有可能。

“‘賴子要是出事,我們也脫不了干系。”陳國昌進一步說。

這個陳國昌不說陳滬根也清楚。賴勝勇真要是出事了,不要說被抓進去而牽扯到他們,就僅僅是不當村支書了,他們就失去了靠山,日子肯定不如現(xiàn)在好過。陳滬根似乎還從陳國昌的語氣中聽出別的什么味道。但他不能追問,不如裝糊涂。

“那怎么辦?”陳滬根問。

陳國昌看看陳滬根,苦笑了一下,說:“所以,要產(chǎn)業(yè)升級啊?!?/p>

“產(chǎn)業(yè)升級?怎么升級?”陳滬根問。

陳國昌說:“上面的精神是讓東莞像深圳那樣,‘騰籠換鳥。把原來的‘三來一補經(jīng)濟擠走,換成金融、貿(mào)易、房地產(chǎn)和高科技??蛇@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換金融,難道在東莞再開一家證券交易所?可能嗎?武漢叫了這么多年都沒搞成,廣州還想把深交所搬到省會去,哪里輪得到東莞?做國際貿(mào)易仰仗出海港口,東莞不靠海,在哪里能建鹽田港那樣的遠洋集裝箱港口?開發(fā)房地產(chǎn),東莞的房子蓋得再漂亮,能賣出深圳的價錢嗎?”

這些道理陳滬根也知道,只是之前沒有認真想罷了。

可是,長期向銀行貸款給村民分紅也不是辦法啊。再說,銀行也不可能一直貸款給村里啊。

“所以,”陳國昌說,“我和‘賴子商量了一下,打算把最靠近深圳的那個工業(yè)園里面的工廠集中到另外兩個工業(yè)園去,騰出的位置建一個五星級大酒店。”

“什么?要建五星級大酒店?”陳滬根問。

陳國昌嚴肅地點點頭,表示是。

陳滬根想了想,問:“既然要做大酒店,就要考慮地段。本地屬于東莞,不屬于深圳,最靠近深圳的位置,相對東莞來說又是最偏僻的地方。怎么會選擇那里呢?再說,如今工廠都開不下去了,本地基本上又恢復(fù)成‘窮鄉(xiāng)僻壤,在‘窮鄉(xiāng)僻壤開五星級酒店,給誰???”

“不是住,是玩?!?/p>

“玩?”陳滬根不解。

“玩。”陳國昌非??隙ǖ卣f。

“怎么玩?玩什么?”陳滬根仍然不開竅。

陳國昌笑笑,說:“怎么玩你還不知道?上星期不是剛剛帶你‘玩過嗎?”

陳滬根立刻想起“滿漢全席”,想起其中的對比欣賞。他忽然開竅,知道為什么要在窮鄉(xiāng)僻壤開五星級酒店了。同時他也明白,陳國昌與他商量是一種客氣的說法,其實,陳國昌和賴勝勇已經(jīng)商量好了,他們已經(jīng)決定了,只是考慮到工業(yè)區(qū)也有陳滬根的一份,所以知會他一下罷了??磥恚麄円呀?jīng)將發(fā)展問題都考慮清楚了,陳滬根根本無法反對,反對也沒用。那還說什么,做唄,反正天塌下來有大個子頂著。endprint

十一

廣東人的實干精神和做事效率陳滬根早已領(lǐng)教,但這次的效率還是讓陳滬根大吃一驚。

首先是未經(jīng)審批報建,就立刻拆遷動工了。反正這里是窮鄉(xiāng)僻壤,政府鞭長莫及,只要沒人舉報,在賴勝勇當村支書的地盤上,就沒人來管。當然,手續(xù)也在辦,萬一上面真來檢查了,好歹可以用一句“手續(xù)正在辦”搪塞。

其次是酒店的名稱,居然用“東莞大酒店”,連個花名都沒有,聽起來仿佛這家酒店是東莞市人民政府的接待機構(gòu),其實與市政府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估計政府也根本不知道。

真是什么名稱都敢用啊。陳滬根擔心市政府會干預(yù)。陳國昌說沒事,萬一查下來,加上“高爾夫”三個字就是。

陳滬根開玩笑地說:“那干脆叫‘中國大酒店不是更好?”

陳國昌聽了之后,則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不行。在業(yè)內(nèi),‘東莞二字已成了品牌,其他任何名字都無法與之相比?!?/p>

陳滬根見陳國昌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覺得非常好笑,可他卻不敢笑。為什么會這樣呢?估計是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其實是掌握在對方手里吧。陳滬根即便感覺到這種關(guān)系不健康,從長遠看,也對他極為不利,但已經(jīng)這樣,有什么辦法呢?只能小心翼翼維持現(xiàn)狀,維持一天是一天,維持一年是一年吧。

陳滬根甚至忽然明白自己為什么對吳卉朝思暮想?yún)s敬而遠之了。除了顧慮“朋友妻不可欺”外,另一種隱蔽的擔心是下意識里懷疑吳卉是陳國昌安排在他身邊的“間諜”,意在掌控他。

照例,施工具體由陳滬根負責。畢竟,他是大學畢業(yè)嘛。

建設(shè)五星級酒店不比蓋工業(yè)廠房,情況復(fù)雜許多,用到觀光電梯等復(fù)雜設(shè)備,裝修也更加考究。很多問題陳滬根也不懂,不得不邊干邊學。其間,他對賴勝勇和陳國昌的做法也表示出擔心,陳滬根曾經(jīng)問陳國昌,上面要是怪罪下來怎么辦?陳國昌說:“只要無人上訪,只要能增加GDP,上面磕頭都來不及,誰會沒事自己找麻煩?!?/p>

“可畢竟我們屬于‘違建啊?!标悳f。

“哈哈哈哈……”陳國昌大笑起來,笑陳滬根書讀多了,迂腐。陳國昌說:“‘違建是針對老百姓個人的,東莞的情況你不清楚,深圳你總該知道吧,你來深圳十幾年了,有多少‘違建?你什么時候見過政府動手拆村委會蓋的‘違建了?”

陳滬根想了想,確實沒有。深圳管得比東莞嚴,都不敢動村委會出面蓋的房子,何況東莞。

又有幾家工廠交不起房租,更有一家工廠老板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的爛攤子得政府收拾。賴勝勇不想給上級找麻煩,一是避免惹上級領(lǐng)導(dǎo)生氣,二是擔心拔蘿卜帶出泥,所以,賴勝勇以村委會的名義補發(fā)了老板拖欠工人的工資,并許諾在即將開業(yè)的東莞大酒店里為工人提供新的工作崗位,待遇更好,等等。如此這番,終于平息了事態(tài),達到“維穩(wěn)”的效果。

所謂平息事態(tài),就是工人沒有去鎮(zhèn)政府或市政府上訪。根據(jù)賴勝勇的為官經(jīng)驗,只要不給上級添麻煩,就是與上級保持一致,只要能增加GDP,就是為領(lǐng)導(dǎo)添政績,他作為村支書就能得到上級的賞識,就能繼續(xù)在位置上干下去。只要守住這個位置,一切問題都好辦。

一心不能二用,陳滬根深知大酒店事關(guān)重大。他已經(jīng)將之前專門做ISO認證輔導(dǎo)的公司無償贈送給了凱迪女士,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大酒店項目中。當然,他這樣做的另一原因是認證業(yè)務(wù)的黃金期已經(jīng)過了,再繼續(xù)做已經(jīng)沒多少油水,牽扯精力不合算,不如做個人情。

認證輔導(dǎo)公司雖然送給了凱迪女士,但核心骨干并沒有隨公司奉送,陳滬根把吳卉撤回來,送到廣州接受酒店管理專業(yè)培訓(xùn),準備讓她擔任酒店總經(jīng)理。

十二

酒店終于開張了,并且生意紅火。陳滬根的資產(chǎn)進一步膨脹,把當年收容他的大師兄遠遠甩在后面。但他非常低調(diào),除了受廣東人習慣低調(diào)的影響外,也隱約有些擔心。這樣大張旗鼓地搞色情服務(wù),上面能不知道嗎?知道了能不查嗎?不要說在中國,就是在全世界,估計也沒有這樣全面周到的“服務(wù)”呀。

陳滬根對陳國昌透露自己的擔心,陳國昌說:“怎么不查?哪一年不來幾次大規(guī)模的掃黃,但哪一次我們不是事先得到消息?你以為我們花出去的那些錢是廢紙呀?”

盡管如此,陳滬根仍然不安心。他心里清楚,賴勝勇再有本事,最多只能影響到鎮(zhèn)長一級,他不可能攀上市長,更不可能攀上省長和中央,東莞大酒店這樣搞,早晚有一天會驚動省里、驚動北京,北京方面要查下來,別說賴勝勇,比他更大的靠山也擋不住。

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陳滬根已經(jīng)上了賊船,并且賊船已經(jīng)航行了相當一段距離,駛?cè)肓嗣C4蠛#盁o目標,回頭無岸,現(xiàn)在他只能與陳國昌、賴勝勇風雨同舟。過一天算一天吧,有時候,陳滬根為了麻痹自己,就一次次去享受“滿漢全席”。當然,他不會在自家的酒店里面享受,除了兔子不吃窩邊草之外,他也不想讓吳卉看到他這樣做。盡管出于各種顧慮,他與吳卉小心翼翼地保持距離,但人往往是這樣,身體的距離遠了,心反而更近,他不想讓吳卉看到他墮落。他又自嘲地想,就算我不去享受“滿漢全席”,難道就沒有墮落嗎?我們?yōu)槟敲炊嗳颂峁皾M漢全席”,難道不是比自己享用更“墮落”?

陳滬根被老手機吵醒之后,無法入睡,又想起了吳卉。

吳卉是酒店總經(jīng)理,拋頭露面的,比他更忙,有時候忙到天亮才休息。她現(xiàn)在起來了嗎?要不要把剛才電話的內(nèi)容告訴她?

算了,還是讓她多睡一會兒吧。

“今晚有動作?!标悳窒肫饎偛烹娫捓锩婺蔷錄]頭沒尾的話。

狗屁。陳滬根想。還不是為了收紅包,哪一次真把人抓走了?即便抓走了,也還是用錢保出來。

一直等到下午四點鐘,陳滬根估計吳卉已經(jīng)醒來了,才打手機把電話的內(nèi)容轉(zhuǎn)告她。之后,他又對陳國昌說了。他們都回答“知道了”,很淡定。陳滬根鬧不清他們是早就知道了,還是聽了陳滬根這樣說了才知道。無論如何,只要他們知道就行了,經(jīng)歷的多了,也就波瀾不驚了。endprint

晚上,一切照常。樓頂上用LED燈裝飾的“東莞大酒店”幾個字,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源源不斷地招呼著客人趨光而至。陳滬根忽然感覺,這些客人有如飛蛾,專往光亮的地方跑。他又察覺這個想法不吉利,“飛蛾撲火”不是意味著自投羅網(wǎng)嗎?難道這次“動作”是動真格的?

陳滬根忽然有些不安。他走出包房,下樓,打算到門口看看,卻發(fā)現(xiàn)警察已經(jīng)將酒店包圍。一種不祥之兆掠過陳滬根心頭。他感覺這次的“動作”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主要是靜,特別靜,一點兒聲響都沒有,不像之前每次“動作”都由協(xié)警打頭陣,咋咋呼呼的,一副敲鑼打鼓搞偷襲的架勢。這次全部是真正的警察,表情嚴肅,而且陳滬根居然一個都不認識。這些警察明顯不是本鎮(zhèn)的,應(yīng)該也不是東莞的。難道是深圳的?深圳的警察怎么能夠越界到東莞來掃黃呢?

陳滬根正想上前問個明白,卻被旁邊一個人拽了一把。一看,是自己的本家陳國昌。

“別動!”陳國昌說,“假裝成客人,罰款走人。”

陳滬根正疑惑著,只見吳卉被帶下來,她已經(jīng)被上了手銬,看來這次是動真格的了。

陳滬根與她對了一個眼神。吳卉假裝不認識他,把臉轉(zhuǎn)向一側(cè),大聲喊:“不是組織賣淫!這是酒店,我是酒店經(jīng)理,我們是合法經(jīng)營,是納稅大戶!”

陳滬根這才明白陳國昌要他別動的原因。組織賣淫是犯罪,是要判刑的,而一般的嫖客,只要情節(jié)不是十分嚴重,大都罰款了事。

“省里下來的?!标悋p聲嘀咕一聲。然后主動上前向警察坦白,“我們確實是想來嫖娼的,但剛剛進來,還沒來得及,就被你們逮了個正著?!?/p>

警察見他們態(tài)度好,而且衣冠整潔,確實還沒有“來得及”做任何事,按照抓賣淫嫖娼必須證據(jù)確鑿抓現(xiàn)行的原則,遂教育陳國昌、陳滬根一番,連罰款都免了,放他們走人。

看來,這次“動作”的目標不是嫖客。那么,是針對誰呢?

在停車場,陳國昌對陳滬根只說了一個字:“走!”

陳滬根沒明白陳國昌的意思,陳國昌又說了兩個字:“快走!”

“這次是動真格的。你先出去躲一段時間。記住,手機可能被監(jiān)聽,不要輕易打電話給我,更不能打給賴子。萬一沒躲過去,被抓住,嘴巴一定要緊,千萬不要供出賴子。東莞大酒店就是你和我投資的,與賴子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只要賴子不出事,就一定有辦法把我們撈出來。記住了嗎?”陳國昌十分認真地提醒抑或警告陳滬根。

“記住了,”陳滬根說,“可是,往哪里走?回深圳?”

“不行?!标悋f,“跑遠一點兒,越遠越好。”

“那么你呢?”陳滬根問。

“我回香港?!标悋卮稹?h3>十三

陳滬根沒敢回東莞的家,也沒敢回深圳的家。他想起《紅巖》中的地下黨甫志高,就是在撤離重慶之前回了一趟家,結(jié)果被埋伏在那里的特務(wù)抓住,嚴刑拷打,最終成了叛徒。陳滬根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他必須走,走得越遠越安全。他甚至連一個電話都沒有顧得上給老婆打。

陳滬根連夜駕車,一路向北。打算回上?;蚧氐桨不?,回到他出生的皖南山區(qū)那個小山溝,估計那里會安全一些。但也有可能正好相反,他能想到的,警察也能想到。于是,到底要去哪里,他也不清楚。無所謂,在廣東人看來,上海和安徽都屬于“北方”。陳滬根此時就想逃離南方,往“北方”狂奔。

他已經(jīng)在上海為父母買了房,父親和母親已經(jīng)重新做回上海人,并且打算再也不回那個他們奉獻了青春的小山溝,但在陳滬根的心里,最眷戀的地方仍然是他出生并且度過童年和少年時光的小山溝。他感覺只有回到那里,自己才腳踏實地,才是安全的。哪怕是在那里被抓,他也感到心里有底,不害怕。所以,雖然不是很明確,但下意識里,他還是打算先回安徽。

一口氣開到江西,陳滬根松了口氣,仿佛終于跳出了包圍圈。

他把車停下,歪著腦袋想了想,忽然有一種想抽煙的感覺。但他沒有煙,因為他從來不抽煙。天曉得他怎么突然冒出這種欲望。

這是不是局?。筷悳?。我這樣不聲不響地跑出來,又關(guān)閉手機,屬于標準的“失聯(lián)”,這樣一來豈不是把自己在東莞的全部資產(chǎn)丟給陳國昌和賴勝勇了?這一切會是一場局嗎?難道陳國昌和賴勝勇在聯(lián)合設(shè)局,目的就是剝奪我在東莞大酒店和另外兩個工業(yè)區(qū)的股份?畢竟,這些都屬于“違建”,手續(xù)不全,就算自己的股份被陳國昌和賴勝勇瓜分,自己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這么想著,陳滬根心跳加速血壓升高,比頭先遭遇突然“掃黃”還要緊張,緊張得脊背上都驚出了冷汗。

陳滬根打算調(diào)頭,往回開。

可是他又想,萬一不是局是真的,自己這時候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

陳滬根立刻想起吳卉被戴上手銬的情景,胸口不禁一緊。萬一真撞在槍口上,被抓進去再被判刑,失去了人身自由,不僅資產(chǎn)會被更加名正言順地沒收或瓜分,而且父母妻兒也會失去他們唯一的依靠。

陳滬根失去了方向,進退兩難,這下,車子更不知道往哪里開了。

他打開車門,走下車。即使不抽煙,透透氣也好。

大山里的空氣真好啊,是那種久違的類似皖南小山溝里的空氣,那種他從小熟悉的空氣。可惜,這樣的空氣如今太少了。

陳滬根感到了寒冷,并且,寒從腳上起,他感到腳底冰涼。

原來,他也沒穿襪子,光著腳穿著皮鞋。不知不覺間,陳滬根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穿法,省事,且不生腳氣,尤其不會得“香港腳”。

陳滬根發(fā)覺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嶺南人光腳穿皮鞋其實是有道理的。廣東溫熱潮濕,如果套上襪子穿鞋,早晚要成“香港腳”,為預(yù)防“香港腳”,最佳辦法是像日本人那樣穿木屐,但木屐不方便行走,所以,光腳穿皮鞋或許是嶺南人最合理的選擇。陳滬根從看不慣到自己習慣穿,證明他已經(jīng)與陳國昌、賴勝勇們?nèi)跒橐惑w了,已經(jīng)成為真正的當?shù)厝肆恕?/p>

我是當?shù)厝藛??我的根扎在這里了嗎?

陳滬根想到自己的老婆孩子,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的根有沒有扎在這個沿海城市,但他不想讓孩子成為一個沒根的人。他感到,只有根扎得深,人才不會輕易被左右,而自己,就是孩子的根。

這么想著,陳滬根便重新上車,并且干脆把皮鞋脫了,光著腳,挺起胸膛,踩下油門,義無反顧地朝回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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