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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花筒(短篇小說)

2018-03-09 20:28徐向林
當代小說 2017年7期
關鍵詞:表姐夫總編所長

徐向林

有人又要在鳳凰醫(yī)院跳樓了。我表姐夫馬達語氣急促地在電話里向我報料。我壓低了聲音,漫不經心地回他,我正在開會呢,現在去不了。

眾所周知,“開會”已經演變?yōu)榛乇苣臣虑榛蛘咭恍┎槐匾獞甑耐修o了。我不能不回避類似于跳樓這樣的新聞線索。連續(xù)三周,我在我們的城市商報上刊發(fā)了多起有關跳樓的新聞報道。跳樓的人中有討要工資的,有想增加拆遷補償款的,也有因為家庭情感糾葛的。幾篇報道見報后,我們的總編已經坐不住了,他專門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給我上了一堂引經據典、生動委婉的“三觀”課。

我們的總編給我引用了這樣一個經典:世界上第一個把女人形容成花兒的是天才,第二個把女人形容成花兒的是庸才,第三個再把女人形容成花兒那就是蠢才了??偩幍脑挏匚臓栄?、娓娓道來。我卻聽得心驚肉跳,滿臉赧紅。但我還要據理力爭,總編,跳樓算不上新聞嗎?

總編不喜歡我打斷他的話,他接過話題,我剛才說過了,第一次算新聞,第二次、第三次不能再算新聞了。再說,那些人有哪個是真跳了樓的。

這句話讓我不服氣了,我壯著膽子反問總編,要不是走到山窮水盡這一步,誰會爬到樓頂尋開心呢?

總編居然沒生氣,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親自用紙杯給我倒了一杯水,遞到了我的手上。然后他回到辦公桌后面的黑色皮質大班椅上,肥碩的身子坐下去后,大班椅很是上下晃動了一陣。有話可以好好說嘛,要是動不動都去跳樓,這社會不亂套了?

我沒能和總編爭,因為我正捧著總編親自給我倒的那杯熱水。我喝了一口,水很燙,燙得我差點噴出來,但我還是委屈著我的咽喉,強迫著硬咽進去。我之所以有挑戰(zhàn)總編權威的一點底氣,是因為我的報道多多少少讓快被人們淡忘的商報有了點兒人氣。移動互聯網時代,商報已經陷入“誰寫誰看、寫誰誰看”的窘境,至少,我的報道還能讓我們報社寂寞了好一陣的報料電話,時不時地響上一陣。

總編為進一步加深我的理解,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用筆端輕輕叩著桌子,這是我們總編的習慣,每逢他語重心長地開會發(fā)言時,他總喜歡用筆端輕叩著桌子,那個動作有點兒類似敲擊架子鼓,隨著或清脆或沉悶的節(jié)奏(敲擊所發(fā)出的聲音要取決于桌子的材質),他的聲音不高,但有了這種節(jié)奏相輔,總會給他的發(fā)言增加幾分威嚴不容侵犯的味道。

那天,他敲擊桌子發(fā)出的是清脆的“篤篤”聲,和著那個節(jié)奏,總編警告我,要注意導向,政治導向、社會導向曉得吧?要是你再繼續(xù)報道跳樓的新聞,你就不是肩負新聞的道義,你是起負面的導向作用!我可不希望報社出現一個著名的“跳樓記者”!

我費了這么長的篇幅來講述我和總編的那點事兒,你可別嫌我啰嗦。我是為了讓你們明白,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對我表姐夫馬達的新聞報料不感興趣了。何況我對我表姐夫馬達早就存有一些成見,我表姐夫馬達喜歡在外面拈點花惹點草,這也就罷了,要是沒有男人近乎普遍性的這個嗜好,那些花花草草豈不寂寞于塵埃?過分的是,我表姐夫馬達居然把他那些花草“捧”回家,還吆喝著我表姐桂霞端茶遞水、前后服侍。

就憑這一點,我就有鄙視我表姐夫馬達的充足理由了。

劉頌,你必須來!馬達口氣還挺硬,而且不容置疑。因為要跳樓的是你的表姐桂霞。

這下,我坐不住了。表姐桂霞要跳樓,我確實要去,必須要去,哪怕刀山火海也要去!

表姐桂霞為什么要跳樓?這是我啟動了車子引擎后,第一個蹦進我頭腦里的問號。這個問題我很快就自以為是地找到了答案:一定又是馬達惹我表姐生氣了。我咬牙切齒,恨不得拿把刀去生剮了馬達這個當代“陳世美”。

到了現場后,我才知道我是誤會馬達了。我表姐要跳樓的起因的確與馬達無關。事情是這樣的,我表姐桂霞前陣子覺得左眼不舒服,到了民營的鳳凰醫(yī)院眼科做了檢查,醫(yī)生說是肉眼瘤,必須手術切除。我表姐桂霞當即表示同意手術。哪料在手術中引起了病毒感染,病毒就像個占山為王的草寇,在我表姐的眼里興風作浪。眼科醫(yī)生給出的辦法只有一個——摘除眼球。

這下我表姐心慌了,我表姐夫馬達猶如火山噴發(fā),他跳將出來向醫(yī)院討要說法。醫(yī)院給出的答復是:先摘除了眼球,不然病毒蔓延開來,就會從左眼入侵健康的右眼,到那時,兩只眼睛都保不住。至于屬不屬醫(yī)療事故,怎么賠償,等摘除了眼球后再坐下來談。

我表姐當然從沒遇見過這樣的事,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悲痛,繼而惶恐,繼而無所適從。我表姐夫馬達卻像服用了興奮劑,他沒空閑去理會那些花花草草了,他上躥下跳,一門心思地要在左眼摘除前與醫(yī)院達成賠償協(xié)議。

馬達這么做是有他的道理的,他抓住了問題的關鍵期,如果等到治療的一切塵埃落定,再討論賠償問題,那就會處于下風了。我記得我曾經配合馬達給馬達的一個親戚處理過類似這樣的事。馬達跟我說,醫(yī)患關系有時就像嫖客與妓女的關系,妓女很懂得抓住嫖客的心理,在做事前就會把價格講好,急不可耐的嫖客往往會一口應允。但如果事情都做完了,再去討論嫖資,嫖客們就會覺得貴。矛盾也就產生了,報紙上不是經常報道嫖客與妓女最終因為嫖資而產生糾紛的嗎?不是嫖客殺了妓女就是妓女殺了嫖客。

我認同馬達的“嫖資論”。他也懂得掌握“分寸”。醫(yī)院被我表姐夫馬達鬧得沒辦法,也就同意了。但馬達開價一百萬,委實嚇著了醫(yī)院。醫(yī)院起初只同意給三千,后來漲到五千、一萬、三萬、十萬。到了十萬就到底了。醫(yī)患雙方談了幾輪都沒談攏,正鬧得不可開交,我表姐出場了,她的出場不同凡響,她勇敢地爬上了鳳凰醫(yī)院九層樓頂,要以跳樓的方式來逼迫醫(yī)院就范。

那天,表姐是乘著電梯上到醫(yī)院九樓的,再爬過一人多高陡直的鋼筋焊成的樓梯,頂開通向頂樓的封蓋,就這樣毫無任何阻攔地爬到了九層樓頂上。醫(yī)院停車場一個專管停車收費的大爺作為目擊者之一,他是這樣描述我表姐桂霞在頂樓上的活動情況的——

看車大爺不緊不慢地說,那個穿紅色風衣的女人一出現在頂樓上我就感到不對勁,她在樓頂上來來回回走了很長時間,長到什么程度呢?這么說吧,我抽了兩根煙,她還在樓頂上轉悠,當我抽到第三根煙時,那個女人就跨過了欄桿,要跳樓,對,就是她現這個樣子。endprint

我顯然不滿意看車大爺的態(tài)度。我簡直是氣急敗壞:這么長的時間,你就不報警不阻止?

報警?看車大爺看外星人似的看著我,他深吸了一口煙,然后將猙獰的煙霧從口腔徐徐吐出,他不疾不徐地說:小伙子,我在這兒看了二十多年車,看到無數個爬到樓頂上去揚言要跳樓的,但就是沒一個真跳下來的。我見到的死人都是醫(yī)不好拉走的,從沒看到一個跳樓跌死被拉走的。

萬一這個是真跳呢?

看車大爺沖我笑了笑,小伙子我敢跟你打賭,就賭一包香煙吧,要是她跳,我輸給你一包,要是她不跳,你輸我一包。

我沒煙,我不跟你賭!我甩給看車大爺一張十元鈔票,不用找了。

什么找不找,在醫(yī)院停車就十塊錢。我可沒你占你的便宜??窜嚧鬆攲μ鴺且呀洸桓信d趣,倒是想拖著我喋喋不休。

我沒理他,我快步走出停車場,沖進三三兩兩圍觀的人群。從樓底望去,表姐桂霞的兩只腳踩在樓檐上,身子前傾,背著的兩只手緊握著生了銹的鋼筋圍欄,她像張滿了的弓弦,一陣風吹過,揚起了她的紅風衣,像吹起一面鮮艷的旗幟。風也搖動著她手握著的鋼筋,她的身體也隨著鋼筋的搖動而晃動著,看上去十分驚險。

樓下,110、119的都出動了,估計是同院的病人或者病人的家屬報的警。他們在預測表姐將要自由落體的地方鋪上了氣墊。我表姐夫馬達正拽著醫(yī)院林院長的白大褂,揮舞著拳頭,激烈地說著什么。我就是不挨近他們,幾米開外也能聽到我表姐夫馬達比平時高了八度的聲音。

馬達說:我老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與你同歸于盡。

林院長回一句:她自個兒的極端行為,與我們醫(yī)院有什么關系。

馬達聲音變得粗暴起來:你還敢說沒關系?要不是你們手術出錯,我老婆會跳樓?

林院長依舊保持鎮(zhèn)靜:醫(yī)生的職責是治病救人,問題沒搞清,我們不會承擔任何責任!

馬達惱羞成怒了:姓林的,人命關天,你必須給個說法。

林院長不急不惱:我們還在盡力治,就這是說法。

馬達本來是兩只手揪著林院長的,這時,馬達控制不住情緒了,他松開了右手,張手成拳,似乎要揮向林院長。如果擱在平時,我會上去拉一拉的,但今天不同,要跳樓的是我表姐桂霞,桂霞現在正命系那細細的鋼筋,要是她手一松,地心引力就會發(fā)揮強大的作用,盡管下面有氣墊墊著,但誰敢保證我表姐桂霞能準確地落到氣墊上?就是落到氣墊上,誰又敢保證從九樓近三十米的高度落下來毫發(fā)無損?我對林院長的冷血也是相當不滿意的,所以我不光不會攔著馬達去揍林院長,我甚至還希望馬達的拳頭揍得重些重些再重些,最好一拳能把他的腦袋打出花來。

馬達的拳頭揮了半輪,突然像遭了孫悟空的定字咒一樣給定住了。因為旁邊正有一個警察冷笑地看著他。林院長倒是坦蕩蕩的,他迎著拳頭沒有避讓,反而身子往前傾了傾,似乎要迎著拳頭而上。他昂著頭,聲音很驚人地激動起來,打呀,你怎么不打了?這是什么世道,做醫(yī)生的動不動就挨你們打,你們這幫“醫(yī)鬧”我見得多了,不就是想多訛幾個錢?我看借你老婆一個膽她也不會跳,要跳早就跳了,還等到現在?

馬達臉色漲得通紅,嘴巴張了張,可能是卡了殼,沒想到恰當的詞回擊。他無助地回頭看了看,我以為他是想讓我上前助陣,我正在權衡是上前給馬達幫腔呢還是趕緊爬上樓頂勸我表姐桂霞不要跳樓。

正猶豫間,一個體態(tài)較胖底盤較低的中年男人走上前來,他揚了揚手中的攝像機,清了清嗓子說,我姓劉,劉律師,馬達是我的當事人,林院長,據我所知,你們醫(yī)院不止這一件醫(yī)療事故吧,你當然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剛才的話我都錄下來了,就沖你這句話,我也可以告你瀆職罪、誹謗罪,醫(yī)生視市民的性命如草芥,還有良知么?

我認得你。林院長目光威嚴地掃向劉律師,你整天在我們醫(yī)院里晃來晃去,慫恿病人跟我們打官司。說老實話,我們也調查過你,你根本就沒有律師資格,只是一個法律事務所的工作人員,一副惟恐天下不亂的樣子,要不要我通知安保部,以后不許你往病房里再跑一步。

劉律師頓時軟了下來。他抬頭望了望樓頂,似乎自言自語又似乎說給我們聽,我的當事人在樓頂上站了這么久,要是撐不住,手一松,就真的掉下來了。看得出來,他是轉移話題,掩飾自己的窘態(tài)。

站我身旁的警察我認識,是轄區(qū)街道派出所的王所長。我正準備跟他打招呼,他的手機響了,是上到樓頂上談判的警察打來的。王所長的手機漏音,我能聽得清楚。

談判警察說:王所,這女的死活不開口。

王所長:你們靠近她,找個機會撲上去摁住她。

談判警察:不行,王所,這女的精得很,我們一靠近,她就作勢要松手。我們現在是寸步難進啊。

王所長:那就跟她談條件。她提什么條件都答應下來。

林院長急了,他一扭身,擺脫了我表姐夫馬達的控制,沖著王所長喊,我們是個民營醫(yī)院,賺點錢不容易,合理的條件我們答應,不合理的堅決不能答應。不能讓這些人成了勢,要是以后鬧一鬧就能得到賠償,我們醫(yī)院就不是醫(yī)院了,就成鬧場了!

王所長瞪了他一眼,低聲喝道,林院長,你別插話。

林院長看王所長動了怒,真的緘了口。

王所長朝馬達看了一眼,指令道:你,上去勸說!

馬達往后退讓,不行,我得看著這姓林的。

林院長苦笑道,放心吧,這么大的醫(yī)院放在這兒,我往哪兒跑?

馬達還是不信,他重新揪著林院長的白大褂,生怕一松手,林院長就像充足了氣的氣球飛了似的。

王所長看來要發(fā)火了,他臉色鐵青,咬著牙,皺起了眉。在他發(fā)火前,我趕緊自告奮勇地往他前面一站,王所長,我上去勸吧。

你是她什么人?王所長顯然沒認出我來,我曾經采訪過他,但他可能接受的采訪太多了,對我全然沒了印象,他狐疑地打量著我。

她是我表姐。我說。王所長揚頭朝樓頂看了看,又低下頭略一思索,行,你上去吧。你給我記住,不要激化矛盾!endprint

我真的就上去了。上了樓頂,我才發(fā)現風很大,朝下面看去,下面圍了一圈人看熱鬧的,還有的人,看了會兒熱鬧,就又自覺地散開。還有進出醫(yī)院的,只是朝樓上看了看,甚至還搖搖手,與我表姐打招呼,然后又自顧自,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表姐桂霞看我上了樓頂,她朝我點了點頭,還啟唇笑了笑。表姐桂霞從來不多言多語,我以前到她家里做客,她就是這樣。以至我產生了錯覺,馬達“捧”著那些“花草”回家時,她一定也是這樣。

現在,站在樓檐上的表姐,也把樓頂當成她家客廳了,啟唇一笑的意思是歡迎我,我明白。

我正準備說話,一直沉默的表姐突然大起了聲音對我后面的幾個警察說,你們下去,我就跟我表弟說幾句話。要不然,我就跳下去。

幾個警察看著我,他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朝他們揮揮手說,你們先下去吧,這兒有我呢。

幾個警察下去了,表姐側著臉,又朝我笑了一下,她側臉的時候,我看到她的左眼蒙著紗布,但這并不影響表姐的秀氣。表姐桂霞的秀氣一直是我們家族的驕傲,包括我那個漂亮得被我稱為狐貍精的二姐小雅,若說到別人漂亮,她肯定不服氣,但要是說到表姐桂霞漂亮,她就會服氣地說,桂霞是清水出芙蓉呢。

桂霞示意讓我走近她。我走過去,樓頂上的風很大,我用手支撐著生銹了的鋼筋圍成的欄桿,我有恐高癥,盡管站在圍欄里,手上還牢牢地抓著鋼筋圍欄,但兩條腿還是不聽使喚地發(fā)抖。好不容易我才穩(wěn)定了情緒,壯著膽子站穩(wěn)了腳步,但神經還緊緊地繃著。

表姐竟然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問我:劉頌,你想往下跳嗎?

我的腿顫抖著,頭腦里一陣眩暈。我趕緊搖頭。

你就沒有過跳樓的念頭和想法?表姐直視著我追問。

我沒法回答。

其實每個人都在某個時刻產生過跳樓的欲望。只不過有些人只是想法,有些人付諸行動時暫停了,還有些人,腦子沒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跳下去了。表姐幽幽地嘆了口氣。

表姐的話讓我捏了一把汗,難怪我們總編對跳樓的題材那么敏感,難不成他也有過跳樓的想法?

表姐嘆了口氣,轉換了話題,她低聲說:劉頌,我這只眼睛應該還能治好的。

能治好,怎么不治?我驚訝萬分。

醫(yī)院想推掉責任。你知道的,人到了醫(yī)院,醫(yī)生就是你的上帝,他們讓你干啥,你就得干啥。

那也不至于拿眼睛來開玩笑啊。

桂霞又嘆了一口氣道,還不是為了你表姐夫馬達嗎?他跟眼科醫(yī)生串通好了,說是摘掉我的眼睛能讓醫(yī)院拿一百萬出來。

什么他媽的醫(yī)生!我第一次在表姐桂霞面前爆了粗口,為了點錢就黑了良心。你怎么這么糊涂呢,拿自己的眼睛去賭一百萬,值得嗎?

那個眼科醫(yī)生是馬達的朋友,他在這家民營醫(yī)院待久了,老不漲工資,想跳槽,醫(yī)院不放,那個林院長還找了幾個人嚇唬他,說只要他走,就留下一條胳膊。他就想出了這個主意,事情出了,不用他辭職,醫(yī)院也會主動炒了他。他答應我,他到了新的醫(yī)院后,會保證給我治好眼病,不用切除眼球。

表姐道出了真相后,她沉默了。我也沉默了,我心里突然很悶,我從欄桿上松了一只手,掏出一根香煙,點著了,抽了一支。我們就這樣沉默著,誰也沒說話。我的香煙快燃到煙屁股時,表姐桂霞開了腔,劉頌,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看得很清楚時,就會帶來無窮無盡的煩惱,還不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來得心靜。

我看著表姐桂霞,她那睜著的右眼已經滲出了眼淚。她又說,劉頌,要跳樓不是我的本意,我活還沒活夠呢,人一死,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都是那個劉律師出的主意,馬達就慫恿我,說這么鬧一鬧,會讓醫(yī)院盡快拿錢出來賠償。我答應了馬達,拿到這筆錢,他會買一輛汽車,專心地和我過日子。他想買車已經很久了,家里沒什么錢,他就拿我出氣,說我沒用。

我真搞不清,這狗日的馬達有什么值得我表姐桂霞留戀的。

表姐桂霞看我緊抿著嘴巴,面露怒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說,婚姻就是一場合作,每個人都有一雙翅膀,這也是人們?yōu)槭裁捶Q婚姻為比翼雙飛吧。如果馬達飛得過快了,我就追不上了?,F在,至少我比馬達的那些“花花草草”更接近于馬達。

表姐桂霞眼中流出的晶瑩的淚水,正一滴一滴順著臉頰往下滴落。我心軟了,我掏出了手機,給馬達打電話,讓馬達把電話交給王所長,我跟王所長說,我表姐同意不跳樓了,但她必須要三十萬給她看病。

表姐驚異地看著我。我捂著話筒對她說,表姐要一百萬是不可能的了,降到三十萬,醫(yī)院興許會很爽快地掏出來。表姐點點頭,表示她接受了我的建議。

王所長拿著電話跟林院長商量,林院長堅決不同意。王所長火了,吵了起來,人家治壞了一只眼睛,就不值三十萬?

十五萬吧,林院長齊腰斬。

三十萬不能少一個子兒。馬達叫了起來。

王所長虎視眈眈地盯著林院長,再這么糾纏下去,出現什么樣的后果我可管不了。

林院長這才咬咬牙、跺跺腳。二十萬,就二十萬。否則你們該咋辦就咋辦!大不了我醫(yī)院不開了!

好吧。就二十萬!王所長一錘定了音。馬達還是不滿意:二十萬,太少了,這事談不攏!

王所長也沖他吼了一聲,這事跟你談了嘛,你再多嘴,當心把你銬起來,聚眾鬧事還得了!馬達也蔫了,二十萬,可能也是他心中承受的極限了。

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

打完電話,我對表姐桂霞說,醫(yī)院和馬達都同意了,你就下來吧。

我再待會兒。表姐桂霞掛著淚笑了一下,劉頌,從這兒往下看,就像一只萬花筒,可好玩呢。

萬花筒勾起了我的童年記憶。那時表姐桂霞就展現出心靈手巧的一面。她能將包裝盒上的厚紙板用剪刀剪制成一個圓筒,再找?guī)讐K毛玻璃,在水泥地上耐心地打磨好,用膠水粘成三棱鏡,裝進圓紙筒,最后再撒進一些碎彩紙進去。我起初是看不上那個外貌很土的圓紙筒的。表姐桂霞卻興致勃勃地讓我瞇上一只眼,用一只睜大的眼睛透過玻璃孔去管窺。endprint

劉頌,你邊看邊轉,里面好玩呢。我依言轉著圓紙筒,果然里面的碎彩紙隨著我的轉動,變幻出不同的五彩繽紛的畫面。是不是一轉一世界。我喜極點頭,看了好久不肯罷手,索性耍起了無賴,表姐,送給我吧。表姐嫣然一笑,我做出來就是送給你的。

我陪著表姐往下看,一定是剛才的電話起了穩(wěn)定的作用,樓下的人群散開了,醫(yī)生和警察們有的坐在氣墊上,有的三三兩兩地站著聚在一起抽煙,說笑。我表姐夫馬達的手還揪著林院長的白大褂,林院長沒表示反對,他晃動著身子與王所長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訕,馬達也隨著他的身子左右晃動。劉律師正低著頭,調看著他攝像機的錄像,有時搖搖頭,有時點點頭。

醫(yī)院內的一個花壇上,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孩,正低頭捧看著一本書。我曾注意過她,她好像一直在看書,心無旁騖。仿佛,身邊的整個世界都與她無關。我表姐桂霞在樓頂上這么久,她也沒有抬起眼皮朝這兒看一看。

看了一陣,我收回目光,看看離我不遠的表姐。不知何時,她的眼淚收住了,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我繼續(xù)無言,繼續(xù)抽著我的香煙。表姐忽然開口,那個女孩可憐呢,父親早逝,母親在醫(yī)院做手術時,因麻醉藥用得過量,現在成了植物人,一直躺在醫(yī)院里。她說她要考律師,考上了好替母親打官司。

表姐的介紹,讓我對那個女孩產生了興趣。我又盯著坐在花壇上的那個女孩看。我希望她的夢想能夠實現。又過了十多分鐘,表姐桂霞讓我用手機拍張照片。她說,人生有時就不能一步步往前跨緊了,要不然,往前跨一步,就像她這樣,會從高高的樓上往下掉,要是掉下去,一切都沒有了!

我覺得表姐桂霞的話很有哲學的意味。正在我慢慢品味時,王所打電話來催問情況。我說,再等等,我表姐的思想才剛剛做通,不能催得太緊。王所說,好吧。

又過了看似漫長實際短暫的幾分鐘,我表姐桂霞才緩緩地收起前傾的身子,她要“收兵”了??赡苁悄_站麻木了,她回跨欄桿時竟然抬不起腿,我趕緊上去幫忙。表姐桂霞終于脫臉了。樓下有人不滿意地叫了起來,在樓頂上聽得一清二楚,幾個人叫嚷:又是一場跳樓秀,沒意思。旁邊有人調侃,跳樓好玩呢,你也上去試試。

接下來的事就開始走程序了。我表姐先是在醫(yī)院檢查了一下,無大礙后,被帶到派出所談話做筆錄去了。醫(yī)院讓我表姐夫馬達簽了字,協(xié)議上有一條,醫(yī)院一次性付錢,今后我表姐桂霞的所有治療費、后遺癥再與醫(yī)院無任何關系。簽字時,馬達還想再要一些錢,但充當調解公證人的王所長吼了他一句,你再出爾反爾,一分錢也不賠!

馬達二話不說,趕緊簽了字。

我回到報社時已經很晚,總編讓人把我叫進了他的辦公室??偩幮Σ[瞇地對我說,劉頌,趕緊寫個稿子,就把你今天經歷的跳樓事件寫出來。

我愕然,不是不讓我再寫跳樓的報道嗎?

總編粲然一笑:這次不一樣,咱們報社的記者是救人的英雄,這事怎能不寫?不光要寫,還要上頭條。

我答應了總編,打開了我的電腦,準備寫稿子時,不料我頭腦里一片空白,白天的事竟然記不住了。混沌中,我在電腦上胡亂敲了幾個字。待我洗了把臉、喝了杯濃咖啡,再看先前敲的那幾個字時,電腦的屏幕上只有三個字——萬花筒。

責任編輯:劉照如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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