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1月25日，中央工作會議大會開完后，當天晚上，我（于光遠）到江一真的房間，同他商量是否指名道姓地批評汪東興。

我們認為汪東興在粉碎“四人幫”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這本來是一件該做的事，但還是應(yīng)該承認他立了大功。沒有他的積極參與，不動用歸他直接指揮的八三四一部隊，1976年10月一舉粉碎“四人幫”的事就辦不成。但是要講“兩個凡是”的提法和對它的堅持，對真理標準問題討論的抵制，對鄧小平復(fù)出的阻撓，對解決“文革”中的冤假錯案和康生問題的消極態(tài)度，等等，汪東興欠的賬就很多很多。不把他的名字點出來，許多事情就講不透徹，許多問題就說不明白。

在前十幾天的分組會上，發(fā)言中涉及到汪東興負責的事情，還都避開說出他的大名。在看簡報上的報道時，我們總覺得這種藏頭露尾的做法，同充分發(fā)揚民主的精神不符。而且汪東興就在這個會上，他雖然不到我們的分組會上來，但我們的批評他會從簡報上看得到。如果他認為我們的批評與事實不相符合或者有不符之處，他可以聲明。如果他認為我們講的道理不對，他也可以反駁，雙方可以進行討論爭論。我們有民主的權(quán)利，他是黨中央的副主席，當然也有自己的民主權(quán)利。左思右想，我們認為會議開到這樣一個階段，是到了該指名道姓批評汪東興的時候了，覺得這樣做對會議有好處。

于是兩人決定立即行動，26日上午江一真開第一炮。江一真是我們西北組、也是整個會議第一個指名道姓批評汪東興的人。江一真在他的發(fā)言中說，在長征途中他和汪東興在一路，同汪東興一起到延安，并同汪東興在一起工作過，說自己對汪東興本來有好感。接著很客氣地肯定多年來汪東興對保衛(wèi)毛澤東的安全和粉碎“四人幫”立下的功勞。然后他提出一連串問題：責問汪東興對待周總理和鄧小平同志的態(tài)度，揭露他在1976年12月說過的“鄧小平的那兩下子，不是（在1975年）試過了嗎？就是不行嘛！”江一真還批評了汪東興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問題”討論上的態(tài)度。江一真說自己在衛(wèi)生部平反冤假錯案中，受到汪東興的阻撓。他揭露汪東興在北京醫(yī)院揭批“四人幫”時庇護劉湘屏等事情。

江一真發(fā)言后，在西北組，我和楊西光做了聯(lián)合發(fā)言，與江一真的發(fā)言相呼應(yīng)。在發(fā)言中我們著重批評汪東興在粉碎“四人幫”后堅持“兩個凡是”、阻撓鄧小平出來工作、阻撓真理標準討論等事情。江一真和楊西光在西北組發(fā)言時，組里的同志們當然注意到我們指名道姓地批評了汪東興，但是在會上一直沒有人對這一點發(fā)表什么評論，仿佛并不認為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只是在26日晚餐和27日早餐時，有人對我說：“你們該這么做！”

我當然關(guān)心我們采取這樣的行動之后，會議的領(lǐng)導(dǎo)會有什么反應(yīng)。首先我注意簡報。江一真和楊西光、我在西北組的發(fā)言，在簡報中如實地登了出來。編簡報的工作人員并不因為點了中央常委的名而采取措施，進行刪節(jié)。而且從簡報登出的速度來看，完全不像請示過什么人的樣子。因為如果經(jīng)過請示，總會影響簡報發(fā)出的時間。在會議上我也關(guān)心我們這樣做了之后，其他五個分組對指名批評汪東興這件事情上的反應(yīng)。我注意到和我們的發(fā)言相呼應(yīng)的發(fā)言，雖然不是立刻就有，但慢慢地都出現(xiàn)了。

各組的情況我記不清楚，我只記得西南組指名道姓地批評汪東興的第一人是胡績偉。兩天之后他在一個長篇發(fā)言中講了不少有關(guān)汪東興的事。他發(fā)言中舉的材料更具體，對汪東興批評得也更加集中，更有力量。以后各分組對汪東興的指名批評就很多了，不少老同志揭露了許多汪東興的錯誤言行，有的發(fā)言用的語言還很尖銳?？傊麄€會議的進程中，沒有發(fā)生因為在大會上公開批評這樣一位副主席而受到任何指責的事情。這表明這次會議的確做到了充分發(fā)揚民主，使我們原先的顧慮成為多余的了。

指名道姓批評汪東興之后，有關(guān)“兩個凡是”和真理標準討論的事實就能說得更清楚。汪東興在這樣的事情上的確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關(guān)鍵人物。不把他點出來，許多事情的由來就說不明白。

事情應(yīng)該從粉碎“四人幫”后不久說起。1976年11月18日，主管宣傳工作的汪東興，在全國宣傳口的會議上講“打倒‘四人幫宣傳工作才得到解放”，“奪回了宣傳權(quán)”。人們希望今后黨的宣傳工作能夠有一個根本性的改變，可是在這次講話中，他講了一通“四人幫”的事情之后，就轉(zhuǎn)而去講鄧小平的“問題”。他說對批鄧“毛主席已經(jīng)有了個四號文件。四號文件里面不管怎樣總是正確的，是毛主席的指示”。汪在整個講話中用“兩個凡是”的精神阻礙鄧小平出來工作的意向，表達得非常明確堅決。

大約半個月后，1976年11月30日第四屆全國人大常委第三次會議上，出現(xiàn)了“兩個凡是”的第一個版本——吳德在這個會議的講話中說：“凡是毛主席指示的，毛主席肯定過的，我們要努力去做，努力做好。”1977年2月7日，兩報一刊社論《學好文件抓住綱》發(fā)表，這篇社論是“兩個凡是”的第二個版本。這篇社論提出，“凡是毛主席做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這篇社論究竟是怎么產(chǎn)生的呢？在指名批評汪東興之后，人們才知道原來汪東興在《人民日報》社論清樣上有這樣一段“批示”：“這篇文章，經(jīng)過李鑫同志和理論學習組的同志多次討論修改，我看可以用?！彼麤Q定發(fā)兩報一刊社論。當時耿飆負責中央宣傳口。這篇社論發(fā)到中央宣傳口，耿飆找?guī)讉€宣傳口的同志討論時說：“登這篇文章，等于‘四人幫沒有粉碎。如果按照這篇文章的‘兩個凡是，什么事情也辦不成了。”可是這篇社論是汪東興以中央名義發(fā)下來的，各報只能照登，耿飆無可奈何。

這樣的事情，在中央工作會議的分組會上，了解情況的人都如實地揭發(fā)了出來。對于會議揭發(fā)汪東興的事情，他一件也沒有來講明有哪些說法與當時事實有不符合之處。他是一個有權(quán)有勢的人，如果別人講的有與事實不完全符合的地方，他是完全可以說明的。但是沒有能說出一件與事實不符的事出來。別人講的有時間、有地點、有具體的內(nèi)容，而且從中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和行為前后一致。這不能不使人認為這些揭發(fā)是很有力的。

（摘自《1978：我親歷的那次歷史大轉(zhuǎn)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