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冬林
多年之前,收到他寫的信箋。
上面寫著:“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敝挥X得蘇軾的詩句好,他借來了,嵌在他自己那些長長短短的句子里。我覺得好,卻不作深想。
后來又收到了他寫的信箋,里面有劉禹錫的句子:“東邊日出西邊雨。”知道他借的是名句,我依舊不作深想。
多年以后,他告訴我,蘇軾的那兩句詩,前面是“水光瀲滟晴方好”。還告訴我,劉禹錫的詩,后面是“道是無晴卻有晴”。
這樣被點撥著,攏一塊去想,才想起那些詩句里,無一例外地都藏了我的小名“晴”在里面了。
原來,在他的那些過往年華里,在他借來的詩句里,我一直默默地存在著。
忽然想起櫻花。
記得看過一部日本愛情劇。劇里,那個英俊瀟灑的青年,站在一棵櫻花樹下,等一個穿和服的姑娘。那個姑娘,手執(zhí)油紙傘,碎步走來。走在隨風(fēng)飄落的櫻花里,那淡淡的身影,嬌小、清美,也好像一朵風(fēng)中的櫻花。
因了這劇里的畫面,沒來由地喜歡櫻花。甚至想過,老的時候,住兩間矮矮的平房,但一定要有院子,里面植高大的櫻花樹,樹下是竹質(zhì)的搖椅,我靠在上面,另一個人和一只貓陪在身邊。風(fēng)起風(fēng)息,他忙著撿拾落在我發(fā)間的櫻花碎瓣。
其實我住的大院里,花樹也多??墒?,心底總倔強地橫亙著一段遺憾,那就是:我愛的櫻花,它今天開落在哪一場春風(fēng)里?
有一年的春末,朋友來看我,我站在一棵花樹旁迎她。朋友笑吟吟地走近,不看我,卻看我身邊滿樹的花,驚呼:這櫻花,好漂亮啊!
天啊!這是櫻花?
我與這花樹為鄰十年,一直以為它就是我們習(xí)以為常的海棠罷了!
原來年年,櫻花一直在開。
那花兒,薄薄的瓣,淡淡的粉,像平民家的女兒,穿著洗得有點發(fā)白的衣裙,不濃艷,卻也不染塵。膽子小,每一簇總要湊個三五七枝,擠擠挨挨在一起。
只是,見過了百花盛開的陣勢,見識了世事繁華,面對這開在春末的櫻花,即便美麗,又哪里會在意?
佛家說:有緣時,當惜緣;無緣時,莫攀緣。
只是,哪怕是對面的緣分,也少不得一個“識”??!
還有多少深情與眷戀,也是這樣,遺落在光陰的褶皺里,被我們漠視,乃至忘記。
想起多年之前的那個他,想起他借來的詩句,我也那樣詩意地存在過,就像我曾經(jīng)渾然不覺,而櫻花一直在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