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衣?lián)P
黃河渡口邊的酒館里,有三個等船的人正圍著炭火聽故事。
一個裹著狗皮夾襖的干瘦參客正慷慨激昂地說:“說到英雄,小弟恰好知道三位?!?/p>
“這三人是干什么的?”穿著儒雅的沈陶然問道。
“是啊,這三人什么來歷?”富家子弟模樣的張陸也問道。
參客聞言,整了整衣襟,一字一頓地說道:“他們?nèi)酥?,第一位是一個當(dāng)兵的,第二位是個騙子,第三位則是名山匪……”
1. 臨危受命
河北喇嘛溝,半人高的草被呼嘯的北風(fēng)刮得“嘩啦啦”亂響。
許二柱縮著大半個身子,瑟瑟發(fā)抖地看著面前的陳四壟。
“二柱,你會功夫嗎?”
“我原來是鏢局里的跟班伙計,還沒來得及學(xué)功夫,鏢局就沒了……”許二柱小聲說道。
陳四壟聞言嘆了口氣,咬著牙說道:“不管怎樣,你也算半個鏢師,我這里有件東西,你要幫我?guī)н^黃河!”
說完,陳四壟將懷里一個長條狀的包裹,連同七八個銀元塞到了許二柱手里。
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來,聽聲音,不下二十騎。
“小子,你聽好,追我的是日本人的騎兵隊,二十九軍武術(shù)教官張之江,融合各門派刀法精華,針對日軍白刃戰(zhàn)的特點,編寫了一本士兵教材《破刀八鋒》,打造西北大刀練兵,克制日軍。
“我受二十九軍長官宋哲元令,護(hù)送繳獲的日軍指揮官服部信義指揮刀一把,以及《破刀八鋒》一冊前往南京政府,將刀譜刊印全國。路上日本人追得緊,我怕是走不了了,一會兒我往東引開追兵,你要幫我把這東西送過黃河!”
“可,可是我一個人怎么將這包裹送出去?還有那么多日本人在后面追……”許二柱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這好辦,一會兒我往東,引開日本騎兵。這刀法一共只有八式,我等會兒和日本兵拼白刃時,都使出來,你躲在暗處看清楚。這一路上,你多多練習(xí),等到了黃河,你就學(xué)會了!記住,刀譜一定要過黃河!”陳四壟咧嘴一笑,拍了拍許二柱的肩,大步向東而去。
聲聲怒吼傳來,許二柱死死地抱著自己的身子,縮在草甸子里。
就在三天前,逃荒的許二柱走掉了隊,一個光頭的漢子把他從泥里撈了出來,拍了拍他的脖頸子,咧著嘴說道:“我叫陳四壟,因為我爹姓陳,家里只有四壟地,你又叫什么?”
2. 路遇英雄
深夜,許二柱背著個長條的包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出關(guān)的路上。
不遠(yuǎn)處有一家客棧,許二柱奔著燈光快步而去。
許二柱住進(jìn)了客房,將長條包裹藏進(jìn)了炕洞里,然后脫了夾襖,翻身進(jìn)了被窩。
夜半時分,只聽窗外喊聲大起,煙火沖天,一片嘈雜之中,只聽一個粗獷的口音叫嚷道:“統(tǒng)統(tǒng)給老子拿出買命財,膽敢說個不,小心自己的腦袋!”
店掌柜腳步匆匆,跑過來拍打著許二柱的門窗:“有土匪了,小哥快醒醒,跟我去避一避?!?/p>
許二柱聞言,趕忙抱緊了包袱,尾隨在一身血漬的店掌柜身后,摸黑進(jìn)了一處院子,院子邊上有一口菜窖。
“快躲進(jìn)去!”
外面的喊殺聲越來越近,許二柱連忙跳進(jìn)了菜窖之中,店掌柜隨后便蓋上菜窖的蓋子。
這菜窖足有三米多深,四周砌著青磚,窖內(nèi)又無繩索軟梯,根本無法攀爬。
這時,只聽店掌柜的聲音緩緩傳來:“瘦桿兒,別喊了,肥羊上套了!”
許二柱頓時明白了,哪里有什么土匪?一切都是這店掌柜做的戲。
“當(dāng)家的,我身上只有四塊銀元,您放了我,我都給您!”
“別唬我,你身上那個長條包袱里裝的什么?讓你如此小心翼翼,里面必有重金!”
“里面什么都沒有?!?/p>
“放屁!你當(dāng)我是傻子嗎?什么都沒有還需要將它藏起來?”
眼看店掌柜打開了窖門,準(zhǔn)備動手搶,許二柱無奈,只得將包裹拋了上去。
突然,只聽一陣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瘦桿兒沖過來喊道:“掌柜的,日本人的騎兵進(jìn)了鎮(zhèn)口!”
店掌柜沒理會,徑直拆開了包袱,里面有一把指揮刀,一本藍(lán)皮的小冊子,還有一封二十九路軍軍長宋哲元署名的軍令:
令陳四壟護(hù)送我部繳獲的日軍旅團(tuán)將官指揮刀一把,《破刀八鋒》教材一冊往南京公干,若有遲延,軍法從事。
“你叫陳四壟?”店掌柜問道。
許二柱嚇了一跳!
“你到底是不是陳四壟?”馬蹄聲越來越近,店掌柜大喝道。
“是!老子就是陳四壟,有種你就弄死我!”一股火氣躥上了心頭!許二柱漲紅了臉,大喊道。
“好,你記住,我姓婁,章口縣壩楊村人氏,早年出千行騙,被人抓到,剁了右手食指,江湖上都叫我九指婁!”
婁掌柜說完,將手里的包袱扔給了許二柱,然后蓋上了窖門,轉(zhuǎn)身離去。
不過一炷香的工夫,許二柱耳聽得馬蹄聲突然向西而去,一條麻繩從窖口垂了下來,許二柱連忙抓住繩子爬了出來,只見瘦桿兒正趴在地上,一道爬行的血跡自前屋延伸到他身下,麻繩就系在他的腰間。
“掌柜呢?”許二柱問道。
“給日本騎兵帶路,往……往西去了!”
“那你這身上的傷是怎么來的?”
“鬼子說,帶路,一個人就……就夠了!馬棚里有馬,陳長官!你騎馬,往……往南……南!”瘦桿兒伙計喘著粗氣說。
“我……我不是陳長官!”許二柱囁嚅著說道。
“你說什么!”瘦桿兒伙計深吸了一口氣,一把抓住了許二柱的領(lǐng)口。
“陳長官早就死了……事情是這樣的……”許二柱連忙將陳四壟與他相識相托的經(jīng)過給瘦桿兒伙計講了一遍。
“就你這個樣子,怎么過得了黃河!”瘦桿兒罵道,“你先別往南走,先往東跑三十里,到崔家鋪,走山路,奔南曹村?!?/p>
“為什么?”
“鬼子騎兵走不多遠(yuǎn)便會發(fā)現(xiàn)有詐,勢必回到此處,再向南追,所以讓你向東面繞路走,免得被發(fā)現(xiàn)行蹤!十年前,我在這一帶做過山匪,大道小路,沒有我不熟的,聽我的,不會錯!”
“那你呢?”
“我死不了,我是伙計,得留下來等掌柜的……”
許二柱低吼一聲,背起包袱,牽了馬,飛奔而去。
大約兩個時辰左右,日軍一十六騎穿過一片密林,為首的軍官一抬手,身后的騎兵同時勒住了韁繩。
“不對?!?/p>
說完,軍官取過行軍的地圖,思量一陣,揚聲說道:“走這條路?!?/p>
言罷,策馬揚鞭,向前行進(jìn),不多時,只見前方一匹快馬正在飛馳,馬上一人,破布棉襖,背著一個長條形狀的包裹。
指揮官一擺手,身后的騎兵自左右分開,不多時,便包抄上去,亂槍齊射……
馬上那人連中十三槍,張口喊道……
3. 刀過黃河
講到這里,那參客猛地止住了話頭,看了看窗外。
“喊道什么?許二柱喊的什么?”沈陶然急聲問道。
那參客沒回答,只是道:“二位,船來了!”
沈陶然和張陸回過頭去,只見黃河岸邊,已經(jīng)停了一艘渡船,兩人連忙站起身來收拾行裝。
沈陶然看了看那參客身上的破棉襖,嘆了一口氣,從懷里拿出二十塊銀元遞給他:“這個故事,值二十銀元?!?/p>
參客也不推辭,接過銀元直接扔在了柜臺上:“老板,一壺酒,兩盤肉。”
“請問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參客看著沈陶然問道。
“鄙人是報社的編輯?!?/p>
參客咧嘴一笑,從懷里掏出了一沓絨布包著的紙,遞給了沈陶然。
“沈先生,這個故事的上半部分,是我一個朋友給我講的,故事的下半部分,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朋友給它寫了下來,看在這二十塊銀元的面子上,我把它送給你?!眳⒖托χf道。
“你不上船嗎?我請你!”張陸問道。
沈陶然嘆了口氣,看著參客點了點頭,拉著張陸上了船,剛剛在船上坐定,只聽沈陶然對張陸說道:“張老板,這您還猜不出來嗎?如果他剛才講的故事是真的,從始至終,知道整件事情來龍去脈,最終活下來的那個人是誰呢?”
“是那個瘦桿兒伙計!你是說……那個參客……就是客棧里做過山匪的那個瘦桿兒伙計!”張陸驚聲呼道。
“不錯!”沈陶然點了點頭。
話音未落,一陣馬蹄聲傳來,十六名日本騎兵向黃河渡口飛馳而來。
渡船的船家連忙起錨,渡船緩緩駛離岸邊。
沈陶然和張陸站起身來,只見一個裹著狗皮夾襖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抓起盤子里的一把肉,拎著酒壇,走到了酒館外面的空地上,旗桿一般,站得筆直!
日本騎兵將他圍在了當(dāng)中。
“刀譜在哪里?”
參客咧嘴一笑,向后一指,順著參客的手指向后,就是大浪淘沙的黃河。
“在哪里?服部閣下的指揮刀!”
為首的指揮官騎在馬上,從肋下抽出了佩帶的騎兵軍刀!
參客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口肉,用壇里的酒順進(jìn)了喉嚨,伸出油膩膩的手指,指了指日軍指揮官馬鞍的左側(cè)。
在那里,掛著一把大刀,陳四壟的大刀。
“武藤,我的名字,你會功夫?”日軍指揮官摘下了馬鞍上掛著的大刀,擲向參客,插在了參客身前的地上。
“原本是不會的,但等我到了黃河,也就會了!”
參客拔起大刀,向武藤沖過去。
武藤一勒韁繩,戰(zhàn)馬一痛,向參客沖去,參客不退,拔腿向戰(zhàn)馬直沖而去!
正要撞在一起的一剎那,參客展臂抽刀,人馬交錯,馬頸上一道刀口崩裂,騎士滾落在地!
“拔刀沖馬,不要退!”參客一聲怒吼。武藤翻身而起,雙手握軍刀前掃。
“進(jìn)步橫刀,不要怕!”參客一聲怒吼!武藤手中的刀掉落在地……
船上的沈陶然眼見這一幕,大呼了一聲:“哎呀!錯了!”
一邊說一邊拆開了參客送給他的小冊子。
“哪里錯了?”張陸問道。
“那個參客根本不是瘦桿兒,瘦桿兒讓許二柱向東再向南,是為了再用自己當(dāng)一次誘餌,引開日本騎兵,而被日本騎兵亂槍打死的就是瘦桿兒!許二柱沒有死!”
話音未落,沈陶然已經(jīng)打開了手里的那只絨布包裹,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本藍(lán)黑色封皮的小冊子,上面寫著四個字—破刀八鋒!
“刀譜,渡過黃河了!”沈陶然將小冊子緩緩包好,收了起來。
選自《今古傳奇故事版》2017.4上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