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雨 寧雨 孫建永 張福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蔚縣人杰地靈,體現(xiàn)在多個方面,在美食上更是頗有造詣。多年來,蔚縣人對美食孜孜不倦地追求,制作出許多傳統(tǒng)名小吃,每一樣都堪稱經典,讓人欲罷不能。
河北蔚縣小吃,跟著當地的剪紙和打樹花一起成名。
“燕云十六州”之一的蔚縣古稱“蔚州”,在京西200公里處,恒山余脈由晉入蔚,分南北兩支環(huán)峙四周,壺流河橫貫西東。北魏時,這里第一次被稱作“蔚州”,作為“城”的存在,至今已有1439年。漫長的歷史進程中,800里蔚州戰(zhàn)事不斷。明清之后,才逐漸安定,形成八大集鎮(zhèn),工匠百種。
民間說,“天下十三省,能不過蔚州人”。蔚州人的“能”,除了木匠、石匠、銅匠、錫匠、銀匠、畫匠、麻繩匠、柳編匠、氈匠、蘿匠、靴匠、帽匠、筆匠、油匠、香匠、紙匠、席匠、餅匠……幾乎無所不“匠”,無所不能,而再一“能”,便是能把最普通的糧食變戲法似的,變成饞死人的小吃。
蕎麥饸饹、苦蕎饸饹、綠豆粉坨、山藥粉坨、牛肉煎餅、莜面魚子、莜面窩窩、莜面蒸餃、糊糊面、暖泉豆腐干兒、暖泉粽子、黃糕、紅糕、糖麻葉、甜糊糊……即使是本地人,也得掰著手指頭數上一陣子,才能將從老祖宗那輩傳下來的小吃,擇要緊的介紹一遍,最后咧嘴一樂,操一口哏哏的蔚縣話,不好意思地說:“太多了,俺學不來?!?/p>
蔚縣小吃,其實多是古蔚州這方水土上的家常便飯,就如同老蘭州人每天早晨要到小館子里吃拉面一樣。蔚縣人曾以順口溜總結一天的吃食:“早起粥,晌午糕,黑也(晚上)糊糊溜山藥(土豆)?!爆F(xiàn)今,小米粥、黃糕、糊糊面、土豆,一般人家不再用它們苦熬活,但愛吃糕、愛喝糊糊、愛吃山藥的飲食習性依舊,不僅自己愛,還把它們做成待客佳品,搞成紅火的營生。
從蔚縣政府招待所出發(fā)一路西行,路兩側,或稠或稀,散布著大大小小無數小吃攤子。從天蒙蒙亮到星斗滿天、華燈點亮,攤子周圍總圍坐著老老少少的食客。清晨,熱乎乎、香噴噴的小米粥、糖麻葉、大燴菜最受歡迎,日頭上來暑氣上升,饸饹、粉坨攤子便風光起來。饸饹盛得滿滿的,澆上蔚縣特產紅辣油、巧媳婦腌的酸白菜丁,實在是逗人口水;粉坨盛得淺淺的,先以柳葉刀把事先熬制好的綠豆粉坨或山藥粉坨,劃成兩三寸長的條狀,再舀上幾勺清亮亮的酸辣湯,這一吃法,有清溪照月的韻致。
這些年,蔚縣的文化生態(tài)游很是火爆,“京油子”“衛(wèi)嘴子”,還有高鼻藍眼的老外,到蔚縣看古村堡、代王城、古戲樓,看打樹花,看空中草原雪絨花。走在縣城的街上,一個個被街邊的小吃攤子“俘虜”,入鄉(xiāng)隨俗,要上兩樣吃食,找個地方一蹲,就忍不住大口大口“呼嚕”起來。一碗綠豆粉坨下肚不打緊,上癮了,于是發(fā)誓要把蔚縣小吃嘗遍。
到蔚縣來尋找東方古老文明的美國背包客,給蔚縣那種咖啡色的、只香不苦的食物起了個中西合璧的名字:蔚縣咖啡??诟邢銤獾米屓水a生錯覺的“蔚縣咖啡”,其實是糊糊面。
在暖泉鎮(zhèn)政府食堂,我第一次喝到了糊糊面。大師傅從隔壁的廚房給每人盛來滿滿一碗熱騰騰的糊糊面,頓時,淡淡的香味由鼻孔一路深入到五臟六腑。我趕緊“唏溜”“唏溜”地喝起來,從未嘗過的味道讓我的味覺神經好生忙碌。忙碌之后,得出一個笨拙的結論:這如棒子面粥、小米粥一樣有些粘性的糊糊,的確是生養(yǎng)我的華北大平原不曾賜予的。很奇怪,其口感還真的多少有點像異邦的咖啡。難怪有一個到暖泉鎮(zhèn)政府作客的“大鼻子”,連喝兩碗還不過癮,最后自己端著空碗跑到廚房亂翻,非要看看這神秘的熱飲料是如何煉成的。
糊糊就是豆面,制作原料有蔚縣特產的扁豆,也有豌豆。豆子挑沉實飽滿的,一顆顆收拾干凈,用鐵鍋文火炒熟、晾涼,再用石磨一點一點磨勻磨細……每一個程序,都是人工完成的,特別是小石磨,要人一圈一圈推,不厭其煩,不厭其累,推的圈數越多,磨出的糊糊面就越細越香。一個好的糊糊作坊,一天一夜也不過產一二十斤。
熬糊糊也頗有講究。先舀適量的面,用涼水澥勻(面需少點,絕不能多)、澥好,待用;鍋里加清水燒開,轉小火,需一手持澥好的面糊糊慢慢倒入鍋中,另一手拿筷子或勺子沿鍋邊輕輕攪動。瞬息,鍋里冒起密密實實的咖啡色小泡泡,“咕嘟咕嘟”地叫起來,一鍋地道的蔚縣糊糊就做好了。
精明的蔚縣人早在明朝就有了百業(yè)的分工,糊糊面的誕生,也出自匠人的智慧,干這行的被稱為“糊糊面匠”。有加工糊糊面的,也有在市集上直接支鍋熬糊糊賣的,據說,暖泉鎮(zhèn)有一家店最有人氣,似乎叫“胖子牌”,是祖上傳下來的手藝,要買,得一大早去排隊。
俗話說,“驢肉香,馬肉臭,打死不吃騾子肉”。偏偏在蔚縣,騾子肉成了特色名小吃。不僅農家樂飯館拿它當招牌,街邊小攤,也一律掛著“驢騾肉”的幌子。
左右頁圖:“糖糊糊,糖糊糊,又涼又敗火的糖糊糊。”一到夏天,賣小吃的推著單車走街串巷,電喇叭拖著悠悠長韻,不費力氣就把叫賣聲傳到街巷深處。左頁圖分別為糖麻葉、小米面饃饃,右頁圖為糊糊面。
第一次吃騾子肉,是在蔚縣縣城一家農家樂飯館。肉是帶骨頭的,似乎是醬燉,端上桌,香氣四溢,盤子碼得高高的,直徑足有兩尺。那陣勢,先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據當地的朋友介紹,早年間,蔚縣人吃騾子肉,就蹲在蔚縣城、暖泉鎮(zhèn)或其他什么集市的街邊上,右手拿著新出鍋的醬骨肉,左手端一碗高粱老酒,就著嗖嗖的小西北風下肚,個個食客都有了些壯士的范兒。賣騾子肉的規(guī)矩也很特別,先稱一回帶骨肉,吃完了再稱一回骨頭,兩個數一減,就是肉的凈重,食客照此數買單。而今,街邊小攤,只賣剔骨肉;醬大骨退到了餐館,標價也改成了多少錢一盤。生意依然火爆,只是買賣里的古樸風尚沒了,食客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壯觀場面,也被飯館里屏風、墻壁的婉約擋到了背后。
騾子肉其實很香,它和驢肉的味道屬于一類,只是纖維更粗大,滋味也更烈罷了。蔚縣盛產騾肉,不是出于飲食習慣上的“挺騾貶驢”,而是從另一個角度說明騾子在當地生產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左右頁圖:早年間,吃騾子肉最顯風情的,是在街邊的攤子旁站著吃。食客們一手高粱酒,一手騾子肉,大快朵頤,豪爽灑脫。而賣騾子肉也很講究,先稱一回骨頭和肉的重量,吃完肉后再稱一回骨頭的重量,兩者相減,食客們只付肉錢,骨頭是不算錢的。
騾子上山下礦,馱物拉車,比馬皮實,比驢有勁,趕上三套騾車,上市集,走親戚,威風漂亮不輸高頭大馬。騾子是一種很能吃苦耐勞的牲口,所以,蔚縣人愛養(yǎng)騾子。曾經,好多鎮(zhèn)子里有專門的騾市,好多鄉(xiāng)民以養(yǎng)騾為生。縣里小煤礦多的時候,騾子充當著最主要的運輸工具?,F(xiàn)在,騾子的用項小了,養(yǎng)騾子的人家也越來越少。
在壺流河大草甸上穿行,溝谷、平灘依然可見三五成群的騾子,棗紅的、白的、黑的,悠閑地吃著草,毛色在艷陽的照耀下,格外鮮亮。
騾子變成騾肉,不是衰老不堪重任、病死或意外死亡的時候,結結實實啃頓大骨頭,也許才是對騾子的最好紀念方式。
蔚縣豆腐干兒,好吃得叫人一輩子念念不忘。
宋莊鎮(zhèn)的蕭老師說,蔚縣的豆腐是豆汁點的,既不用鹵水也不用石膏,真正的純天然。
豆汁點豆腐,在我想來算古今奇談了。蔚縣人用甘冽的暖泉水泡豆子,打成醇香的豆汁,在涼爽的天氣里發(fā)酵,制成酸豆汁,再以酸豆汁為引子去“對付”更多的豆?jié){,也算一物降一物。那時,豆?jié){在豆汁面前很馴順地凝結開去,再經過煮、壓等程序,就成了風味獨特的豆腐。
朋友大劉,家住蔚縣暖泉鎮(zhèn)。在西古堡的大街上,他為我指點了一家全鎮(zhèn)聞名的豆腐坊。半下午,磨豆?jié){點豆腐的事早歇了,就連成包的豆腐也不多了,但作坊的生意依然忙碌。屋中間的大鐵鍋里正煮著豆腐干兒,肉桂、小茴香還有一些不知道名字的香料的混合味道,很強勢地沖進鼻腔。有帶小孩的食客正在買豆腐干兒,一元錢兩塊,現(xiàn)撈現(xiàn)吃。大劉說,蔚縣有句老話,叫做“豆腐是俺的命??!”很多人離開家鄉(xiāng)到外地做生意,最想念的就是家鄉(xiāng)的豆腐。也有人試圖將豆汁點豆腐的工藝帶出去,但屢試屢?。阂皇峭膺叺乃恍?,二是氣候條件不同。
大街小巷,無論晨昏,都能遇到推三輪車賣豆腐干兒的。蔚縣人吃鹵香豆干兒,就像石家莊人吃麻辣燙,最顯風情的是在街邊的攤子旁站著吃。
受大劉的蠱惑,我迫不及待地買了幾塊“命”,邊走邊吃,全然顧不上什么斯文。這一吃,還真一發(fā)不可收拾。后來幾天,一到飯館,我必先點香豆干兒。
豆腐除了被做成令人眼饞、嘴饞的豆腐干兒外,還是當地名菜“八大碗”的重要食材?!鞍舜笸搿庇薪z子雜燴、炒肉、酌蒸肉、虎皮丸子、塊子雜燴、渾煎雞、清蒸丸子、銀絲肚等,烹飪精細考究,是貴重的席面菜。
蔚縣人對小吃的感情,深摯而綿長。不跟當地人打交道,很難理解其中的奧秘。一個能把山野粗糧雜物做成諸多美味的地域,往往人杰地靈、富有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