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子賢
摘 要:休閑的量的問題,可從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的“工作日理論”進行考察。工作日的情況直接影響勞動者的休閑存在可能與時間長短,同時深刻揭示資本主義時代的勞動者擁有休閑的可能性與真實性的程度。對于休閑的考察,最終目的是從休閑出發(fā),以新的角度研究勞動的真實狀況。
關鍵詞:工作日;休閑;勞動
中圖分類號:A8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18)01 — 0009 — 03
遵從勞動力是由其價值進行買賣的邏輯出發(fā),雇傭勞動占據(jù)了工人的全部時間。工作日的長短與休閑時間的矛盾在現(xiàn)時代已不如19世紀尖銳的可怕,但是相對緩和的矛盾并不代表可以被忽視?!把瑰X”的表現(xiàn)形式更加人性化,但在勞動過程中的資本行為依舊是敲骨榨髓的存在。休閑時間也相對更加寬裕,但是這種寬裕是真實的么?如果是真實的,那么給予休閑時間這種寬裕的主人,也即是勞動本身是否與19世紀的勞動發(fā)生了實質的不同?工作日與休閑的量是否也已經(jīng)達成了合法的平衡?如果這并不是真實的,那么現(xiàn)象上的緩和究竟?jié)M足了誰?這都是值得我們進行思考的問題。
一、工作日與休閑的量的關系
工作日與休閑的量本身是一對相互依存的關系,在矛盾中相互依賴,在有效范圍內呈現(xiàn)此消彼長的狀態(tài)之中。合法的工作日代表著勞動在自然日中占據(jù)合理比例并證明人的類存在,即“正是在改造對象世界的過程中,人才真正地證明自己是類存在物?!薄?〕54前置“合法”于工作日,是因為文中所討論的工作日合法性有待考證,作為資本榨取剩余價值,無限自我增殖幫兇的工作日在何種定義下是具有合法性的呢?
工作日是給定人的勞動一個時間范圍,在特定范圍內人進行特定社會生產(chǎn),滿足個體需要同時滿足社會發(fā)展需求。工作日之余,即自由時間。自由時間包括了維持人的生命必要活動時間如吃飯睡覺,以及與工作日相對的休閑時間,即休閑的量。我們可以看到,人的一個自然日是由工作日、生命必需時間、休閑的量共同組成,三個部分由勞動進行串聯(lián)。工作日與直接勞動緊緊相扣,后兩者則作為持續(xù)勞動的準備時間而存在,銜接兩個自然日的勞動,是勞動與整個社會生產(chǎn)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保證了“生產(chǎn)、消費、分配、交換”〔2〕683四者的循環(huán)往復。自然日的總量是給定的24小時。可變量也即是這三個組成部分,生命必需時間變量幅度小,主要的變量即為工作日與休閑的量。這兩部分的量,在矛盾與對抗中不斷變化,盡管在總體趨勢上呈現(xiàn)出在工作日延長的強勢占據(jù)自變量的地位,休閑的量只是作為一個因變量隨之變化。但是在資本主義的歷史中兩者在不同時期依然達成了不同的默契與平衡,工作日的延長即便肆無忌憚也受到制約,休閑的量雖然弱勢但從未停止反抗。
二、工作日的可變邏輯與趨勢
馬克思在《資本論》的第八章用“a-b-c”〔3〕267表現(xiàn)工作日是如何作為變量的存在?!?〕268并且將“必要勞動”與“剩余勞動”設定為變量的上下界限。
必要勞動是“不斷再生產(chǎn)工人本身所必需的勞動時間”〔3〕268。盡管這是異化的〔1〕45,但相對剩余勞動而言這部分屬于工人。剩余勞動則是工人被完全剝削,服務于資本的自我增殖。前者決定工作日最低限度,即工人完全沒有剩余勞動的情況下為工作日最短。后者決定工作日最高限度,剩余勞動時間越長工作日時間越長。馬克思將工作日的限制闡述為以下兩點:“第一是勞動力的身體界限。”〔3〕269人在一個自然日可支配的最多時間為24小時,這其中還包括了前文中所說的生命必需時間?!俺诉@種純粹身體的界限之外,工作日的延長還碰到了道德界限。”〔3〕269第二種限制就是所謂的“道德界限”,人需要勞動以外的時間去進行其它各種生命活動。為了延長工作日,資本就必須不斷挑戰(zhàn)上述限制。首先對于生命必需時間,即便收獲不大也要斤斤計較:“資本把繼續(xù)、更新和恢復生命力所需要的正常睡眠,變成恢復精疲力竭的有機體所必不可少的幾小時麻木狀態(tài)…資本是不管勞動力的壽命長短的?!薄?〕。然后是對于休閑的掠奪,這部分掠奪是工作日不斷延長的保證。工人作為人本應擁有休閑的權利,但資本籠罩下的工人只是購來物,商品交換規(guī)律即為其中真理衡量一切。資本主義時代的食物鏈頂端只是資本本身,工人與資本家旨在行使資本邏輯。
《資本論》第八章第三部分“在剝削上不受法律限制的英國工業(yè)部分”〔3〕282-296與第四部分“日工和夜工,換班制度”〔3〕297-304展現(xiàn)了資本延長工作日的各種手段。這些充滿“理性與智慧”的手段,在今日看來已是工作的常態(tài),不同的工作換班制度總能為工作效率起到很好的正面效應。這種正面效應不僅僅得到了資本家的喜愛,同時也深得勞動者的心。加班、倒班不再是一種被強迫的進行剩余勞動的惡行,倒是一種努力實現(xiàn)自身、主動進行自我滿足的方式,即便日夜班的實質是資本在滿足“一晝夜24小時內都占有勞動,是資本主義生產(chǎn)的內在要求”〔3〕297。盡管被剝削的實質在增長,但是他們有了更多的機會來出售勞動力,獲得更多的生活材料。由于工作日的延長,19世紀英國陶工〔3〕284的面包工人〔3〕291的情況在今日已經(jīng)大有改善了,甚至可以說在人類大部分范圍內不復存在了。這要歸功于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要歸功于國家機構與法的存在和進步、倫理學的效用,到頭來我們還得歸功于資本的狡計。在這個狡計中,被延長到了資本滿意的工作日獲得了自我增殖的保證;獲得了法的保護,既保護了工人不受更長工作日的壓榨(資本已經(jīng)不需要更長的工作日),更保護了資本對于工作日長短設置的合法性不受挑戰(zhàn);獲得了資本家與工人雙方的認同,資本早已認識到了階級對立對于自身增殖而言的負效應;獲得了我們視其自然并不再思考其合法性的更好的資本主義時代,一個“不管生產(chǎn)方式本身由于勞動從屬資本而產(chǎn)生了怎樣的變化,生產(chǎn)剩余價值或榨取剩余勞動,是資本主義生產(chǎn)的特定的內容和目的”〔3〕344被忘記的時代。
三、休閑的量可變邏輯與趨勢
休閑的量,是提供給“個人受教育的時間,發(fā)展智力的時間,履行社會職能的時間,發(fā)展智力的時間,履行社會職能的時間,進行社交活動的時間,自由運用體力和智力的時間?!薄?〕306這些生命活動是在勞動基礎上得以進行的,本身也是勞動的部分,一種休閑的、美好的、人性的表現(xiàn)給予勞動積極反作用。一方面保存繼續(xù)勞動的可能同時提高勞動的效率,另一方面獲得關于勞動的理論知識并給予實踐更大發(fā)展。休閑的量與工作日的合法平衡狀態(tài)下,工人的勞動即為必要勞動,勞動目的就是勞動者本身。
這些活動,在資本延長工作日的進展中,都不存在。休閑的量隨工作日延長而減少,工人只能作為勞動力將全部的生命時間服務于資本的自我增值。作為購來物,工人在遭遇不斷延長工作日的同時就是不斷喪失休閑的量,喪失人的活動時間。壓榨與喪失,兩個運動同時進行,并且不以工人的意志為轉移,忙里偷閑這種輕松的話語不存在于這個殘酷的事實之中?!霸谶@里,不是勞動力維持正常狀態(tài)決定工作日的界限,相反地,是勞動力每天盡可能達到最大量的耗費決定工人休息時間的界限?!薄?〕306勞動本屬于工人生命的一個部分,即便作為人之為人的類存在合法性的證明也應高于生命本身,這樣獲得自身的瞬間即刻就喪失掉的循環(huán)是無意義的。休閑的量帶來的生命活動的意義不僅僅在于給予生命更高級的可能性、給予勞動者以物質和精神上的享受,也在于保存生命本身保證勞動的持續(xù)性。否則,想想過勞死這樣的詞匯是否會更加流行。然而資本主義的生產(chǎn)方式,工人所遭受的剩余勞動的情況,工作日的延長造成休閑的量的喪失,其實質就是在以工人的生命為能源繼續(xù)生產(chǎn)。這種情況下的工人相比于亞里士多德所說的“忙碌之人”〔4〕269更為悲慘,莫言快樂和幸福,連活著似乎都已經(jīng)成為了生命的主要追求。生產(chǎn)力空前發(fā)展的資本主義時代,竟使人的追求倒退了幾萬年回到了“活下去”,那么這種發(fā)展究竟屬于了誰?
如果說勞動使得人獲得人的本質,那么休閑就使得人獲得了人的表現(xiàn),缺失了休閑的勞動絕不是真正的勞動。馬克思引用倫納德·霍納在《工廠視察員報告》的話〔3〕320表現(xiàn)出工人在喪失休閑的同時,失去了“道德”與“健壯”。這也就是意味著社會保障“公共道德”和“全面發(fā)展”的能力上越來越低。休閑的量反映著資本對工人的壓榨程度,如果單看工人擁有的即被肆意延長的工作日不夠觸目驚心那就看看工人那近乎為零的“業(yè)余生活”使得生命多么黯淡無光。
四、無量的休閑
如果說19世紀的工人身處的時代是無休閑的,那么現(xiàn)代則是一個“普遍有閑的社會”〔5〕如果說19世紀工人休閑的量是不存在的,那么我們可以將僅僅剛剛好得以保存生命的生命必須活動視作工人唯一靠近休閑的東西。當飽腹與睡眠成為休閑,這種休閑的量是不存在的。這種名義上的、無量的休閑放置于19世紀的工人身上,是毫無意義的。在這里做出這樣的辯證,是因為這種“無量休閑”發(fā)展到現(xiàn)時代已經(jīng)獲得了真實的外衣,即便其實質依舊是無量的、不存在的休閑。
現(xiàn)資本主義時代下的工人相對比19世紀的境況,可能天堂而不過如此?,F(xiàn)今工作日的延長已經(jīng)以資本的勝利告終,如果將勞動法的保護與倫理學意義上的限制看做工人的勝利,那么不妨看做一個雙贏。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將資本主義時代推上了第三次工業(yè)革命的高潮,一同站在風口浪尖的不僅僅是新形式與舊形式并存的生產(chǎn)關系與勞動,還有休閑。普遍無閑的社會進入了普遍有閑的社會,普遍無閑的人也成為了普遍有閑的人??晒┪覀冞M行休閑的生命活動越來越多,花樣百變的分割著我們工作日之外的時間。我們獲得了有限的自由去選擇花時間受教育、發(fā)展智力、履行社會職能、進行社交活動、發(fā)展智力、履行社會職能,這使得我們看起來真的擁有了休閑的自由。在無量休閑的工人身上,沒有這些選擇的可能,其表現(xiàn)出來的最終情況則是工人在身體與精神上雙重的萎靡。作為資本榨取剩余勞動的購來物,工人身體虛弱體力僅僅用于維持簡單而重復的工廠作業(yè),精神生活空虛無任何人的追求。這種境遇對于人而言是悲慘而無希望的,但是對于資本而言卻是生機勃勃的。無量的休閑,是最悲慘的休閑的表現(xiàn),進食粗糙濫做的食物與睡眠不足的休息就是唯一不需生產(chǎn)的時間。那么在現(xiàn)時代,普遍有閑的社會上,無量的休閑已經(jīng)發(fā)展為有量,且是巨量的情況又是如何?
首先是在合理合法的工作日內,必要勞動與剩余勞動的比例并沒有發(fā)生根本的變化,否則資本的自我增殖如何高速進行到這個發(fā)達地步。由于生產(chǎn)力的發(fā)達,這是首要的條件,進而是法的建立,勞動者的休閑的量有了保障。于是關于休閑的市場開始迅速的發(fā)展,勞動者對于休閑的選擇也迅速的增加。在這個時候,才會發(fā)覺亞里士多德所訴求的“顯然應該有一些著眼于消遣中的閑暇的教育課程”〔4〕270是多么的重要。在面對亂花錢欲迷人眼的休閑選擇中,科學技術的推波助瀾下,勞動者將其大量的勞動所得付諸于被誘導的、錯誤的、偏頗的休閑之中。深陷資本的狡計中,剩余勞動對勞動者的榨取已經(jīng)不能滿足資本的發(fā)展需求,或者說剩余勞動的舊形式已經(jīng)乏力了。于是資本需要休閑也加入它的陣營,連休閑也涌現(xiàn)出了可謂是“剩余休閑”的存在。于是,面臨剩余勞動與這種資本主導、誘導的休閑夾擊下,勞動者再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擁有的依舊只是生命必需活動的時間。而這一次我們會發(fā)現(xiàn)“飲食不規(guī)律”和“熬夜”似乎再也沒有那種制度上與道德上的對資本的批判感。有的,只是勞動者自主自愿的選擇。
這時或許我們才可以更好的看見無量的休閑所表現(xiàn)出的剝奪不僅僅是那些有形的關于各種生命活動的形式與可能,而是對于主體的自由與全面發(fā)展的追求。19世紀,由于剝削的直接性,反抗與思考充滿生命力?,F(xiàn)時代,資本的外衣越來越體貼人性、符合人性,反抗與思考愈發(fā)無力和疑惑。資本依舊為所欲為的自我增殖,其面容也愈發(fā)和藹可親。但是與此同時,人類依舊處在資本主義的時代,這艘巨輪的發(fā)條也愈發(fā)的史無前例的上緊。那么現(xiàn)在,關于這種現(xiàn)時代的休閑的寬裕是否真實、工作日與休閑的量的平衡究竟為何、這種現(xiàn)象上的緩和究竟?jié)M足了誰或是什么的問題,似乎也就不難得出一個考察的結果了。如果這就是人類歷史的必經(jīng)之路,唉聲嘆氣顯然是無用的,沉溺資本狡計中是喪氣的,階級斗爭的慘烈已然不符時代的潮流,急需的是和諧有力的思考之力,而這恰恰表明馬克思的鐘聲依然是人類所需要的。
〔參 考 文 獻〕
〔1〕馬克思: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4〕亞里士多德:政治學〔M〕.顏一,秦典華,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
〔5〕于光遠,論普遍有閑的社會〔J〕.自然辯證法研究,2002,(01):41-43.
〔責任編輯:侯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