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丹丹
?
論中國古典詩歌中水滸意象的雅蘊
周丹丹
(華東師范大學,上海 200241)
“水滸”意為“水邊”,然內(nèi)在意蘊不同于“水邊”。自然物象“水滸”作為意象進入詩歌,歷經(jīng)人文意象到審美意象的演變過程。詩人之“意”在此演變中起橋梁作用,并建構(gòu)起內(nèi)在雅蘊。人文意象“水滸”之“意”指“意志”,內(nèi)含雅正之蘊,存于廟堂和民間,貫穿士大夫滄江青瑣之思;當士大夫以內(nèi)在“情意”觀照“水滸”時,水滸成為審美意象。詩蘊分指雅壯、雅致。雅壯之蘊體現(xiàn)為意氣、氣勢,包括別離、懷古和壯美河山的書寫,呈“氣盛言宜”之狀。在雅致之蘊則體現(xiàn)為意興,包括興致、逸致、遠思,追求一種“無言之美”。
水滸;人文意象;審美意象;雅蘊;雅正;雅壯;雅致
“水滸”一詞最早出現(xiàn)于《詩經(jīng)?大雅?綿》,可惜少有人關(guān)注到詩歌中水滸的意蘊。
何謂“水滸”?《爾雅?釋丘》釋“滸”為:“岸上滸?!薄妒琛罚骸鞍渡掀降?,去水稍遠者名滸?!盵1]230,247概之,“水滸”字面義為“水邊”。本文以“水滸”為原生意象,亦將“漢滸”“河滸”“溪滸”等以“滸”字結(jié)尾的鄰近意象,統(tǒng)納入“水滸”意象中作整體考察。但“水邊”一詞亦是“水滸”的同義詞,因如下考慮,不納入其中。
第一,“水邊”詩歌有偏通俗化、口語化傾向。白居易詩中,有“水邊”字樣的19首?!胺N罷水邊憩,仰頭閑自思”[2](《東溪種柳》),“兀爾水邊坐,翛然橋上行”(《首夏》)等。其所寫多為水邊日常小事,通俗易懂又饒有趣味。宋人因白詩通俗而常貶損之,然宋詩日?;呄蚋鼮槠毡?。陸游“水邊”詩32首,如“惟應(yīng)水邊坐,待得市船回”[3]4226(《秋近頗有涼意》),“微升天際月,半掩水邊門”(《秋懷》)。蘇軾《出城送客不及,步至溪上一首》“送客客已去,尋花花未開。未能城里去,且復水邊來”[4],這首五律前四句接近口語敘事,交代自己出城送客后,轉(zhuǎn)而尋花未果,便閑來水邊,而非回城。宋汪元量《鷓鴣天》“水邊莫話長安事,且請卿卿吃蛤蜊”[5]4226,此詞開頭“瀲滟湖光綠正肥。蘇堤十里柳絲垂”營造出一派美好的西湖風光,最后兩句意為莫談國事,且吃蛤蜊,可謂雅俗融合。元無名氏《行香子》“高低疊障,綠水邊傍。卻有些風,有些月,有些涼”,連用三個口語化的詞“有些”。明劉基《招隱(五首)》:“我生不偶俗,遺身在蒿蓬。結(jié)廬白水邊,采藥青林中。世語我不接,世士我不逢。簞瓢我不憂,軒蓋我不崇?!盵6]使用倒裝句式,塑造了一位孤傲的隱者形象。
第二,“水邊”詩歌所涉內(nèi)容十分寬泛,包括水邊的動物植物、景觀建筑、人事情境等等①。如此所及,與“水邊”相關(guān)的詩歌題材也很豐富。詠物題材②最典型,還涉及相思懷人、客愁羈旅、登臨詠古、相聚離別、怡情遣興、生發(fā)哲思、詠嘆德操、士心激蕩及日常閑居的書寫、水邊林下的風致等,“水邊”大部分書寫都呈現(xiàn)于日?;榫持?,與百姓日用之關(guān)系甚為緊密。“水邊”詩歌題材之寬泛使得很難作整體把握。
綜上,“水滸”和“水邊”雖都有“水邊”意,但在中國古典詩歌中它們涉及的題材內(nèi)容、情感基質(zhì)等各有旨歸。本文擬以中國古典詩歌為文本,以探尋水滸意象演進之跡并挖掘其內(nèi)在雅蘊③。
自然物象“水滸”作為意象進入詩歌,歷經(jīng)從人文意象到審美意象的演變過程。詩人之“意”在此演變中起橋梁作用,并建構(gòu)起內(nèi)在雅蘊④?!八疂G”在《大雅?綿》中始為人文意象,此處“意”指集體“意志”,詩蘊指向雅正;當士大夫以內(nèi)在“情意”觀照“水滸”時,水滸成為審美意象。此處“意”指詩作者個人的“意氣”“意興”,詩蘊分指雅壯、雅致。
作為人文意象出現(xiàn)的“水滸”,此意象的“意”指“意志”,作為代言者的詩人彰顯的是集體的聲音,它來自廟堂和民間。此處的“水滸”詩作內(nèi)含雅正之蘊。
先秦典籍中出現(xiàn)的“雅”,基本上都被注為“正”。《詩大序》“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爾雅疏》曰“雅,正也”[1]1等。“雅正”的典范意味對后世影響深遠,成為一種正統(tǒng)性的詩學精神與審美典范[7]。表現(xiàn)在水滸人文意象里,雅正之蘊的內(nèi)涵可分兩部分:雅頌之音和變雅之奏。其貫穿始終的是士大夫的滄江青瑣之情懷。
雅頌之音指的是廟堂安和雍容的禮樂之音?!盾髯?樂論》:“先王惡其亂也,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足以感動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氣無由得接焉?!盵8]雅、頌之聲的特點是無邪污之氣,帶有去邪歸正的特點。“水滸”意象最早出現(xiàn)在《大雅?綿》,雅頌之音的基調(diào)由此奠定。“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盵9]此詩為周人自述開國的史詩,講述古公亶父自邠遷岐,于渭河平原定居諸事,歌頌了古公功績?!八疂G”不僅指一個歷史事件發(fā)生的地點,其出現(xiàn)還標志著它開始被納入人文事象范圍。當詩人以一種群體的愿景式意志將其寫入歌詩時,它便成為人文意象?!兑?賁?彖傳》曰:“文明以止,人文也?!盵10]周王朝的王道之始肇于古公,如此才有制禮作樂之可能。
水滸人文意象的詩作,歌頌王道秩序和追求安定生活的主題思想延續(xù)至后代。王勃《九成宮頌》盛贊九成宮之雄偉⑤,明岳正“俯監(jiān)萬方,定都江滸。如龍斯蟠,如虎斯踞。以朝以會,以享以祀”[11]2321-2322(《營建紀成詩》)頌贊帝王城郭建制、擇選王朝定都之壯舉。語詞上運用疊詞,如“逢逢”“傱傱”“悀悀”等。一些句式很有特點,除“如”“以”字句外,還有“乃”“有”句等。結(jié)句“匪臣之功,伊民之力。匪民之力,維帝之則。帝曰匪予,文祖之徳。天相文祖,爛其營室”肯定與否定的轉(zhuǎn)折波瀾后,彰顯先祖之庇護,可謂結(jié)構(gòu)精心,文辭雅則。張載《虞帝廟樂歌辭》頌贊廟宇里的舜帝,此為祀神聲詩,體裁上延續(xù)楚辭九歌體⑥,吸收了巫祝歌舞娛神的部分,“烈風雷兮暮雨。虞之陽兮漓之滸,皇降集兮巫屢舞”[12]。其雜言體式富于音樂性,不似廟堂之樂般規(guī)整?!昂推酵覃?,整暇雍容,讀之使人一唱三嘆者,《九歌》等作是也”[13],它除去神秘、人神相戀的成分,融進宮廷祭祀詩儀式教化的成分,“七政協(xié)兮群生嘉。信玄功兮不宰,猶仿佛兮山阿”,建于水滸的宮殿廟宇、古堂建筑,體現(xiàn)出自然物象與人文事象間的相類相感[14],這種感應(yīng)呈現(xiàn)出自然、人事、王權(quán)的一體化,自然性人格神色彩的王權(quán)意志彰顯出對人事的關(guān)懷。
正是廟堂雅樂的頌贊之聲,使原本僅作為地理名詞的“水滸”染上宮廷肅穆莊嚴的人文教化色彩。曹植和謝朓的《應(yīng)詔》詩堪稱此類雅頌之音的代表作?!稇?yīng)詔》是應(yīng)魏文帝曹丕之命進京,“遵彼河滸,黃阪是階”[15],言其緣山涉水匆匆跋涉,其中用到許多與車駕相關(guān)的詞,如“星陳夙駕”“秣馬脂車”“玄駟”“騑驂”“遄征”等,雖未表露心緒,但從側(cè)面可看出其渴望謁進的急迫,充盈心中的憂惶,及“長懷永慕”的敬慕。謝朓《三日侍水人應(yīng)詔詩》其六為曲水賦詩的宴會詩⑦,“上巳惟昔,于彼禊流。祓穢河滸,張樂春疇”,上四句講述上巳日帶有原始民間風俗意味的儀式⑧,但后四句“既停罷駕,亦泛鳧舟。靈宮備矣,無待茲游”[16],則寫武帝泛舟、曲水賜宴,帶有宮廷典雅雍容之氣。詩作未脫離宴會詩應(yīng)制程式化的某些特征,這是宮廷頌美文學對民間習俗的入侵。此處“水滸”因帶上宮廷的頌美氣息,與日常習見之水滸產(chǎn)生了距離,而被肅穆化、雍容化。
作為人文意象的“水滸”,在廟堂禮樂之音背景下的詩作往往具有某種儀式性質(zhì),它承載士大夫?qū)ν醯乐刃虻木茨脚c認可、對當時政治權(quán)威的儀式性肯定,以及百姓對安定生活的歌頌。士大夫彰顯的是自然之意、人之意與王權(quán)之意的諧和。
當政亂于上、民怨于下,天人間原有和諧被打破,士大夫的理性開始凸顯,“變雅之奏”便由此產(chǎn)生,內(nèi)蘊有士大夫?qū)π轮刃虻脑V求及百姓對安定生活的追求。在廟堂與民間的二元張力中,根柢是士大夫?qū)Α把耪哒病钡淖穼?。因而以譏刺、憫時為主的變風變雅之作,亦是賢圣遺法。清馬瑞辰在《毛詩傳箋通釋》中講到:“蓋雅以述其政之美者為正,以刺其政之惡者為變也。”[17]此變雖非禮樂之正,卻合當時之宜,代表民聲民意的變雅之作是處江湖之遠的士大夫的“正”之關(guān)懷。
首開其聲的是《王風?葛藟》,“綿綿葛藟,在河之滸”⑨,生長河邊的葛藟綿綿不絕,此興起是旺盛生命力的體現(xiàn)。“終遠兄弟,謂他人父”,意為兄弟已非兄弟,還得認他人為父親。“主人公”的遭遇與葛藟之綿綿形成了鮮明反差。起興中有反襯對比的轉(zhuǎn)折。接下來再一轉(zhuǎn)折,“謂他人父,亦莫我顧”,“我”之寥落境地可知,如此照應(yīng)開頭之葛藟,多少可悲可嘆可怨在其中!
高適《自淇涉黃河途中作十三首(其九)》:“朝從北岸來,泊船南河滸。試共野人言,深覺農(nóng)夫苦!”[18]67后闡述農(nóng)夫之苦的具因是,雨水不足,租稅繁重,以致田園寥落。結(jié)尾希望上書獻芹、痛陳民情。《丁督護歌》原為樂府古題,李白卻以沉痛筆調(diào)抒寫征夫之苦,“萬人鑿盤石,無由達江滸。君看石芒碭,掩淚悲千古”[19]。在酷熱難當時,“拖船一何苦”!對比高李之作,我們會發(fā)現(xiàn)高適直抒胸臆,一“深”字寫出內(nèi)心對農(nóng)夫之苦的深切情感體驗。李白的“一何苦”音節(jié)短促有力,使人聯(lián)想到征夫拖船時內(nèi)心的痛苦悲號。宋李復《夔州旱》述寫夔州旱時景況,“七月八月旱天紅,日腳散血龍似鼠”,刀耕火種,蠻商奸利,骨肉分離,也有百姓祭鬼求巫的原始觀念,對此詩人筆含同情,希望官民一心,以民業(yè)為本,“春種須作三年計,上滿隆原下水滸”[20]。鄭板橋《逃荒行》開頭述濰縣大饑荒,無以求生的農(nóng)夫被迫出逃關(guān)外?!扒Ю锷胶jP(guān),萬里遼陽戍。嚴城嚙夜星,村燈照秋滸”[21],城關(guān)把守很嚴,農(nóng)夫半夜越過風號浪怒的長橋,一不小心便將喪命。好不容易生活在關(guān)外,卻只能萬事無言、迎風落淚?!八疂G”與百姓水深火熱的生活形成鮮明對比,凸顯出他們非日?;钪袃?nèi)心的痛苦掙扎。
雅頌之音的水滸詩歌多以四言詩為主、在基調(diào)上以和平中正之音為主,變雅之奏的水滸詩歌則多以五七言的樂府古體詩為主,在基調(diào)上則以樸直悲涼之音為主。手法上多用賦法,不事雕琢;音調(diào)上多押U韻,敘事較為貫通流暢;情感上,士大夫多以一種旁觀者或曰代言角度來書寫民生疾苦,雖未直寫褒貶,但其中已寄寓詩作者情感態(tài)度,帶有某種“詩含史筆”的成分,但因詩心灌注,因而沉摯感人。
人文意象“水滸”的“意”代表廟堂與民間之“意志”,這個“意志”是歷史事件賦予的。此時“水滸”是事件構(gòu)成不可或缺的要素,它熏染上人文意義,體現(xiàn)在詩境中即為雅正之蘊。此時事件的記錄者——士大夫以典范的創(chuàng)作,傳達希冀導自然物象與人事秩序于“正”的士心關(guān)懷,這也是其滄江青瑣之關(guān)懷所在。
當詩人以內(nèi)在“情意”觀照“水滸”時,水滸開始轉(zhuǎn)為審美意象。詩人自我之“意”與物象交融,此時“意”指詩人自身“意氣”“意興”,詩蘊分指雅壯、雅致。如果說雅正還停留在外在世界的對于“正”的追尋上,那么雅壯和雅致則是士大夫?qū)ψ晕覂?nèi)心的“雅”蘊的開拓。先看“雅壯”之“壯”意?!墩f文解字》中釋“壯”為“大也。從士爿聲”,“雅壯”之意亦由此申發(fā)。南朝梁劉勰的《文心雕龍?才略》中講到:“劉琨雅壯而多風,盧諶情發(fā)而理昭,亦遇之于時勢也。”[22]還有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七中講謝赫的畫時說:“至于氣韻精靈,未窮生動之致;筆路纖弱,不副雅壯之懷?!盵23]綜合兩則材料來看,“雅壯”之意首先是與纖弱、精微、綺麗的形式相對,更重“氣韻”之內(nèi)在精神狀態(tài)的展現(xiàn)。其次,“雅壯”之意能夠涵容如劉琨“士氣發(fā)越”的清剛之氣。雅壯之蘊表現(xiàn)在水滸意象中,可分為三個方面:別離慨歌、慷慨吊古和壯美河山的書寫。
“悲莫悲兮生別離”,水滸詩歌中的別離詩不乏悲痛、憂傷之音,但主基調(diào)為慷慨。
高適《送蕭十八與房侍御回還》中寫道:“??喙湃诉h,今見斯人古。澹泊遺聲華,周旋必鄒魯。故交在梁宋,游方出庭戶。匹馬鳴朔風,一身濟河滸?!盵18]93高適直抒胸臆地贊賞蕭氏有古人之風,其心澹泊而有濟世之志。此類詩大量出現(xiàn)于宋代。樓鑰《送王粹中教授入蜀》“古柏參天二千尺,水滸鼎立三石犀”[24]29364,千年古柏高可入云,而水邊矗立三座石像,高大雄偉,相映成趣。整首詩情感慷慨豪邁,描景雄偉奇崛。雖是送別詩,卻無絲毫小兒女氣,希望王粹中能夠飽覽山川之奇,增進學問,及融合了恢復山川之志與關(guān)懷民瘼之憂。規(guī)模宏大,寄意高遠。元代馬玉麟《送周參政之淮南》中開門見山講到淮南乃干戈之地,“淮海方千里,干戈已十年”[25]。而周參政擔負著解除倒懸,匡濟化工的責任。詩人渲染了這樣一個送別場景,“日落江沉樹,風清月在船。吏人臨水滸,父老拜車前”。此處的送別中充溢著期望將行之人做一番事業(yè)的勸勉之情。從中亦可見,“水滸”意象所生成的“送別”情境中,他們著眼的不是此時此在的分離,而是由此生發(fā)開去,放眼廣闊的人生情境,而產(chǎn)生豪邁豁達之情。這些送別詩歌多為士大夫用世之志的寫照,他們對知識的渴望、對功業(yè)的壯志追求、對分離的理性處理、對前程的達觀態(tài)度,共同構(gòu)成水滸意象送別詩的內(nèi)涵。
古人登高臨水、憑吊古跡之時,情思涌動之際總會留下佳作,與水滸意象相關(guān)者多為吊謁歷史人物的吊古詩。以水滸邊的廟、碑、樓等作憑吊媒介,詩人在遙想古人心跡時,在古與今、理想與現(xiàn)實的張力中,抒深沉悲壯之感慨。
宋張縯《奉陪安撫大卿登八陳臺覽觀忠武侯諸葛公遺像》中講:“未數(shù)魚麗矜鄭拒,懸知精神貫金石?!盵26]1336詩人奉陪登上八陳臺,感嘆諸葛亮的精神風貌。明鄧原岳《黃金臺》:“駿骨銷沉易水滸,臺上黃金化為土。霸圖零落不勝悲,千載風流猶可睹?!盵27]蔣一葵《長安客話》記載:“黃金臺有二,故燕昭王所為樂、郭筑而禮之者,其勝跡皆在定興?!盵28]此詩背景為燕昭王高筑“黃金臺”招賢納士,以致名將樂毅、劇辛先后投奔燕國的故事,因而黃金臺又名招賢臺。古人登臨之際,常發(fā)思古之幽情,此處表達的便是對這段歷史的感慨,縱王圖霸業(yè)終有零落時,此種悲的基調(diào)卻甚是壯闊。作者在登臨時仿佛打開時空場域,在他面前堆置的空白中有對歷史的反思,此種反思包含一種“回憶”⑩,它將在場的、不在場的并置于這個場域中,“在”與“不在”呈現(xiàn)感覺的動態(tài)融合,激起他或警醒、贊嘆、敬仰、慷慨之情緒,那片茫茫水域讓他穿透風煙歷史,從而獲得對現(xiàn)在的確證感、存在感。
詩人在廣闊的時空歷史感中,也常為撐起歷史人物功業(yè)追求背后的高尚人格所折服。如諸葛亮、羊祜,他們不僅有賢才,更有賢德,想要匡扶社稷的大志,使得他們能夠經(jīng)得起悠悠水滸的淘洗,成為一種抽象高大的精神符號。如宋李廌《羊叔子廟》:“遺民俎豆之,廟貌壓江滸?!盵24]20冊,13586李訦《謁丞相祠觀八陣圖》中所言:“人言忠孝不磨滅,神物護持存水滸。千家陵谷幾變遷,此石不移自章武?!盵26]1559一片丹心常存天地,他們的形象與那一片山水融為一體,壯闊而魁偉。
描寫壯美山河的水滸詩作漸現(xiàn)長篇大制,其詩風兼楚騷之瑰瑋與韓詩之雄奇。相關(guān)意象與華山、黃山、山峰、懸崖瀑布、山亭、山石、海潮等組合。
陸游《海氣》寫道:“浴罷來水滸,適有漁舟橫。浩然縱棹去,漫漫菰蒲聲。”[3]1302還描寫了縱棹去后所見壯觀景象,“驂驔牧龍馬,夭矯騰蛟鯨,或如搴大旗,或如執(zhí)長兵”,有波瀾壯闊,氣象萬千之感。在如此遼闊壯美之景前只想縱舟而去,感其浩瀚亦是希望自身洗去卑弱,引人格走向壯闊。元好問長篇七古《游承天鎮(zhèn)懸泉》夾雜了三、五、六、十、十一等雜言句式,“君不見管涔汾源大車輪,平泉丈八玻璃盆。不知承天此水何所本,乃與沇瀆爭雄尊”[29],雜言的使用使情感流泄更為舒暢,有一氣貫下之感。詩歌描寫娘子關(guān)水簾瀑布之壯觀景色,“只知晉陽城西天下稀,娘子關(guān)頭更奇劂”,若虬騰蛟舞、雷車怒擊,崩奔洶涌、如射天門,憑崖下視心驚魄動?!吧耢羲疂G,儀衛(wèi)盛官府”,不禁讓人質(zhì)疑這祭祀祀典有何?。看颂庨_始轉(zhuǎn)韻,詩意上轉(zhuǎn)向?qū)ζ驷戎畱胰砀窆ぶ锏膩須v追問,元好問以誕幻虛荒之筆,遐想子胥鼓浪、精衛(wèi)銜薪、屈子天問,“宇宙有此水,萬古萬萬古”,想來是神物所出,贊嘆造物之瑰麗神奇。
與水滸意象組合的奇絕山水詩多為長篇巨制的五古和七古,少近百字,多則達千言。它們的特點,一是雜用文法。宋鄭清之長篇五古《江漢亭百韻》中寫道“或如懷袖物,俯拾恣所取?;蛉绾j懻洌蚜_寄庭廡”[30]。連用35個“或”字,不免使人想到韓愈《南山詩》中“或”字句的連用。其中還雜有“如”“若”等博喻進行敷陳鋪排,可謂變態(tài)萬方,揮毫淋漓!二是想象瑰瑋。在贊嘆奇山異水的鬼斧神工時,也會極盡人的想象力,這時天上地下,神仙世界與鬼魅世界紛紛交雜登場,充滿瑰瑋奇崛的色彩。如元周權(quán)《贈雷紫崖髙士曾筑室于華山》的“禿蛟入硯生云煙,叱咤風雷鬼神泣”。三是氣象渾融?!队纬刑鞈胰肥褂幂^多虛字,如“但”“復”“不知”“假而”等,使詩意在承接、轉(zhuǎn)折、遞進、加強語氣上更連貫流暢。韓愈講“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也”[31](《答李翊書》),“氣盛”不僅在字句,更在整首詩的渾融一體。鮑倚云《黃山古松歌應(yīng)潘大中丞教》詩開篇述古松來源,“軒轅施手開鴻濛,削起六六青芙蓉。奇秀半緣松與石,裂石詭出成古松”,間陳黃山峰與松之關(guān)系,結(jié)句“藤絡(luò)莎被遍崖谷,一松抵一仙人逢”,直言黃山靈氣不可盡領(lǐng),體現(xiàn)七古渾融處,也體現(xiàn)鮑詩“雅健”[32]4099“高致”的特點。
“壯”字體現(xiàn)的自然雄壯之氣正因有“雅”的人文之氣的含藏,才能夠不流于無節(jié)制的如山洪般的傾瀉無余?!督瓭h亭百韻》中“星辰近梯級,嵐霏日吞吐。橫陳極蒼茫,萬象互昂俯”,寫到亭子四時景色變化,后以一種靜觀姿態(tài)寫亭邊發(fā)生的各色情境。選取多種視角,囊括天上地下、遠近取予,涉及各種奇珍異寶、地籟天籟。詩人以雄壯之筆寫亭子種種變化后,轉(zhuǎn)以舒緩筆調(diào)過渡到人文景象,述及亭子的人文韻味與興廢變遷中的感嘆。
水滸的雅壯之蘊,與壯美山河同在,與古之人同俯仰呼吸,與今之士人同懷抱的襟懷,其內(nèi)在所呈現(xiàn)的高、大、遠,正是浩瀚宇宙的自然之氣與士心的浩然之氣相激蕩的產(chǎn)物。
作為審美意象的“水滸”,在雅壯之蘊體現(xiàn)為意氣和氣勢,在雅致之蘊體現(xiàn)為意興和情趣?。這個興是逸士所產(chǎn)生的逸興或曰情興。雅致意為“高雅的意趣”,如鐘嶸《詩品》中講到:“檀、謝七君,并祖襲顏延,欣欣不倦,得士大夫之雅致乎?”[33]《文選?袁宏〈三國名臣序贊〉》“名節(jié)殊途,雅致同趣”[34]等。此處分三個層面:一是興致,二是逸致,三是遠思。
王子猷雪夜訪戴可謂興之所致之典型,這里將這種“興致”分為兩個方面:一是宴飲之歡,二是乘興之游。宴飲之歡多生發(fā)于水邊亭樓上,并以酒佐歡。如《蛾眉亭》的“今者吾與子,所愜在幽討。供帳莫匆匆,槃觴從草草”[24]70冊,44279。在風光晴麗時,與友朋一起或臨崖發(fā)清嘯,或倚樹顛倒。興之所極,使人忘卻歸路。宋陳造《小飲俯江樓分韻得俯字》,在“壯侔彭城蘇,氣吞潯陽庾”的俯江樓上,“有興浩莫御”[24]45冊,28023,至樂之事非必蕭鼓伴奏,清興所發(fā)亦思之浩蕩。宋鄭俠《江亭與程瞿二君邂逅小飲太守送酒因成》中的“三杯五杯復七杯,清興悠悠殊未已”“薄聞江滸清飲歡,歸去瓊漿遽來賜”[24]15冊,10422,觥籌交錯中體現(xiàn)情誼的傳遞升華。王炎《謝江潭諸公》中亦是極盡賓主之歡,從“相逢一解頤,款曲吐肺腑”到“善謔時絕倒,惜飲亦徑醉”,結(jié)以“禮簡情乃真,惟宜具雞黍”,盡興盡情、情真意濃。
乘興之游寫詩人出游觸發(fā)之興致。如宋李彌遜《晚泊江口令小舟汲江心水烹葉玙云谷碎冰散步岸滸顧望躊躇飄然有物外趣因成小詩云》,在詩題中講到寫作緣起,詩人獨立江邊,思緒飄搖,“白鷺一雙輕照水,青鴉萬點遠漫天。何須痛飲排孤悶,一酌清甘勝酒泉”[24]30冊,19279。宋何耕《正月二十七日侍二老人出萬里橋游寶歷寺謁五丈天王至合江亭登小舟往來江中日晚出舟憩臥柳亭以歸記所見》,“夷猶興未盡,落日掛村塢”[24]43冊,26848。詩人陪老人出游,所見所感之景意猶未盡。
水滸意象的逸致之境,始于唐宋山水詩,元以后多為題畫詩。此中多展現(xiàn)逸士的清雅淡遠之趣。此類詩歌特點有:第一,部分詩歌小序交代詩作緣起。清方熏說“高情逸思,畫之不足,題以發(fā)之”[35]。宋程大昌《水調(diào)歌頭》小序言,苕霅水清可鑒,“故善為言者,得以裒撮其美而曰:‘此其宮,蓋水晶為之,如騷人之謂寶闕珠宮,正其類也?!痹~人取此意加以隱括。換言之,這首詞美贊苕霅清如仙境,亦書寫出自身清雅懷抱。倪云林的《清明日風雨凄然舟泊東林西滸步過伯璇徵君高齋焚香瀹茗出示燕文貴秋山蕭寺圖展玩良久因賦一絕》,于詩題中記述其詩作時間、地點與緣起,展玩的是北宋燕文貴《秋山蕭寺圖》。
第二,詩作富于詩情畫意。首先是在詩畫觀念上主張詩畫同質(zhì)。這種看法濫觴于宋代,蘇軾曾道“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他在《東坡題跋?書摩詰〈藍關(guān)煙雨圖〉》中言:“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彼伟子耋浮额}歐陽氏山水后》中講:“何人作此無聲詩,展開如入溪山鏡。”[24]60冊,37562此為“畫為無聲詩”的詩畫觀體現(xiàn)?!秴遣鸭t蓮綠幕圖歌》中說:“有聲之畫宜詩篇,為子作詩將畫傳?!盵36]1815作為題畫之詩,可繪補畫中未盡之意,亦助于畫作流傳。清李苞《宿臥龍石》:“他日逢云林,煩將畫圖補?!盵32]卷一〇四,4414-4415清陳豪《游漢上琴臺同紫縝伯晉》:“圖畫或不到,造化為之補?!盵32]卷一六四,716體現(xiàn)自然造化、詩歌與繪畫間創(chuàng)化互新,大有生生不息之感。
其次,詩作中詩情畫意的感覺化呈現(xiàn)。如用到“吐晴光”“響殘雨”“綽約”“縹緲”“清冷”等字眼,或朦朧或形象?!凹兵B入青冥,忽作千家雨”[37](范謙《江行雜詠》),此乃畫意不到處,“忽作”一詞展現(xiàn)造化之神奇?!叭釛l窣地飏輕縷,密葉隱約帶疏雨。耳畔疑聞黃鳥聲,宛然坐我江潭滸”(《張恭父畫柳》),詩作將定格畫面化為時間延展,化靜為動,能覺到落花片片,萬樹含煙,柔條輕揚,疏雨絲絲,黃鳥時啼,筆致溫潤,觸感細膩,一派春天的詩意生機,這是詩畫的協(xié)奏共鳴。再次,詩作中間部分有較精致的對句?!凹t蓮綽約泛渚凈,綠幕縹緲臨湖開。云煙卷風島嶼沒,窗戶洗雨冰霜回”(《吳伯昭紅蓮綠幕圖歌》),“玉龍銜燭晴光吐,怪底空檐響殘雨”[36]卷五九,2145(《題蕭質(zhì)所藏終南雪霽圖》),“沙寒石瘦木葉落,一鉤淡月照黃昏”(白玉蟾《題歐陽氏山水后》)等。
第三,詩歌營造出遠境氛圍。其多表現(xiàn)清淡山水,也體現(xiàn)文人的雅致藝術(shù)追求。畫面景物并不繁復,用字亦不秾麗,呈現(xiàn)出與自然造化相融為一的質(zhì)樸本真感,而非刻意雕琢鑿斧感,可謂有限空間含無盡韻味,“平沙斷岸幾千尺,樹色煙光渺無極”(《題歐陽氏山水后》),一片茫茫水滸,以煙光水色寫之,在虛實相生間將人的視線拉向悠遠處?!凹殧?shù)柝聲殘,天明渡沙浦”[32]卷一四八,6429(黎兆勛《夜泊》),詩人未直寫夜泊之感,然從“細數(shù)”“殘”“天明”中,可感受到詩人整晚未睡,夜泊他處,天明便趕路的言外況味。
這種淡泊情懷首先體現(xiàn)于對隱逸之情的向往之中?!澳臒熞会炛邸盵32]卷一九九,9133(王微《舟次江滸》),此是淡泊中的孤寂。明馬宗良《和津市打魚歌?步何景明原韻》中寫道:“漁翁乘興扁舟多,青蒻短笛去如梭。桃花浪里江之滸,鳴榔扣舷飛網(wǎng)罟?!苯栌脻O翁的形象書寫了津市打魚的熱鬧場面,“去如梭”“鳴”“扣”“飛”等用詞甚是清新活潑。結(jié)語“何如縱使滄江去?一任悠然最深處”,向往煙波縹緲處的悠然,亦是對內(nèi)心淡泊志向的表白。真德秀的“我今歸作漁樵侶,清夢猶馳筍江滸”(《泉州貢闈慶成》),情思悠遠中亦不忘歸去與漁樵為伴,做一個清夢?!叭漳壕乓纱4#逑嫒f竹修修。不管掀天風浪,孤鸞引鳳船頭”(舒頔《題清湘秋景二首(并序)》),九疑山兀自矗立,修竹依舊猗猗,不管自然如何風濤,孤鸞便象征內(nèi)心的平淡持守。
遠思之“遠”乃“意中之遠”[38]。這種遠境是詩人心凈的呈現(xiàn)?!疤短兑凰G,可以浣塵土”[24]48冊,29714(王炎《平江道中》),“飲子以明月,凈洗舊塵?!盵5]上,1050(程大昌《水調(diào)歌頭》)。遠境亦是詩人心境的呈現(xiàn)。如“扁舟”意象的使用,“篷背聲瀟瀟,濕云墮江滸。扁舟鈞魚城,一夜巴山雨”(《夜泊》),“十載扁舟,幾來往、三吾溪上”[5]下,1998(林革《滿江紅》),“一葉扁舟歸去來,漁翁放棹倚蘆荻”(《題歐陽氏山水后》),“扁舟”既可劃向河的另一岸,又可作止泊放棹之物。它作為藝術(shù)家的心靈創(chuàng)造,這“渡”實乃心靈之渡,渡的是“精神的彼岸”?。“倚棹微吟沙際路,半江煙雨暮潮生”,倪瓚便是以平和淡遠的心境看人生的潮起潮落。遠思之遠即是一種精神之遠。試看明李濂《觀刈麥四首》之四:“學稼求仙總為生,避喧水滸結(jié)鷗盟。何時鼎熟丹成去,試聽云中打麥聲。”[39]聽“云中打麥聲”,是本初意義的呈現(xiàn)。人生到此,方能從紛紜的世事變幻的情境中掙脫出來,以悠然姿態(tài)欣賞它們的本來面貌,于出世與入世的緊張關(guān)系消解后顯示出超越性。避喧水滸的真正意義是精神的遠游。
雅壯之蘊的水滸意象詩歌,需借助和發(fā)揮語言的功能,以便盡書胸中壯氣,呈現(xiàn)“氣盛言宜”的狀態(tài);在雅致之蘊中,語言功能被弱化,它更想體味的是超出語言的,追求一種“無言之美”。至此,水滸意象完成其意象之旅。人文意象中的水滸是實象,在審美意象雅致之蘊中,它才真正成為情意與物象渾融的不可湊泊的心象。
“水滸”意象經(jīng)歷從自然物象到人文意象再到審美意象的變化過程,其內(nèi)在雅蘊包含雅正、雅壯和雅致三個方面。士大夫內(nèi)在對雅的追求,從尋求自然、人事、王政的外在協(xié)和秩序之路,逐漸走向抒寫懷抱、抒發(fā)性靈的自覺心靈化之旅。人文意象水滸的雅正之蘊,代表廟堂與民間之意志,以敘事性為主,貫穿士大夫的家國情懷;審美意象中的水滸貫穿士大夫的心靈開拓,其雅壯之蘊主寫胸中意氣,雅致之蘊展現(xiàn)心靈情趣。這完整的呈現(xiàn)了水滸雅蘊。何以說“雅正”是水滸雅蘊的基本內(nèi)涵?它在抽離了對外在世界秩序“正”的導向后,實則包孕著“致中和”的內(nèi)涵,雅壯和雅致也是士大夫?qū)ι硇暮椭C的內(nèi)在追求。
[1] 郭璞,注.邢昺,疏.爾雅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本)[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2] 白居易.白居易集箋校(卷十一)[M].朱金城,箋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606.
[3] 陸游.劍南詩稿(下)[M].錢仲聯(lián),點校.岳陽:岳麓書社,1998.
[4] 蘇軾.蘇軾詩集(卷十三)[M].王文誥,輯注.北京:中華書局,1982:618.
[5] 唐圭璋.全宋詞(下)[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
[6] 劉基.劉基集[M].林家驪,點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323.
[7] 李天道.“雅正”詩學精神與“風雅”審美規(guī)范[J].成都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1):28-31.
[8] 王先謙.荀子集解[M].沈嘯寰,王星賢,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8:379-380.
[9] 李學勤.毛詩正義(卷十八)[M].鄭玄,箋.孔穎達,疏.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1154.
[10] 孔穎達.周易正義(卷五)[M].王弼,韓康伯,注.北京:中國書店影印,1987.
[11] 錢謙益.列朝詩集:第5冊[M].許逸民,林淑敏,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7:2321-2322.
[12] 金履祥.濂洛風雅(卷二)[M]//傅璇琮,等.全宋詩:第9冊.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6285.
[13] 胡應(yīng)麟.詩藪[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6.
[14] 汪裕雄.意象探源[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4.
[15] 曹植.曹植集校注[M].趙幼文,校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276.
[16] 謝朓.謝宣城集校注[M].曹融南,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133.
[17] 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9:9-10.
[18] 高適.高適集校注[M].孫欽善,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19] 李白.李白集校注[M].瞿蛻園,朱金城,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422.
[20] 李復.李復集[M].魏濤功,點校.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2015:276.
[21] 鄭板橋.鄭板橋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98.
[22] 劉勰.文心雕龍注[M].范文瀾,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701.
[23] 張彥遠.歷代名畫記[M].俞劍華,注.上海:上海美術(shù)出版社,1964:139.
[24] 傅璇琮,等.全宋詩:第47冊[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
[25] 鄭元祐,馬玉麟.鄭元祐集、馬玉麟集[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10:240.
[26] 厲鶚輯.宋詩紀事:第三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27] 鄭杰.全閩詩錄(三)[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1:1270.
[28] 蔣一葵.長安客話[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4.
[29] 元好問.元好問全集[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145.
[30] 鄭清之.安晚堂集(補編卷一)[M].民國四明叢書本.
[31] 韓愈.韓昌黎文集校注[M].馬其昶,校注.馬茂元,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71.
[32] 徐世昌.晚清簃詩匯[M].聞石,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0.
[33] 鐘嶸.詩品集注[M].曹旭,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432.
[34] 蕭統(tǒng).文選:第5冊[M].李善,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2135.
[35] 方熏.山靜居畫論(卷下)[M]//中國歷代書學畫論叢書.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9:26.
[36] 顧嗣立.元詩選(初集)(卷五一)[M].北京:中華書局,1987.
[37] 張豫章.四朝詩[M].明詩卷九十九五言絕句四,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8] 皎然.詩式[M].李壯鷹,校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71.
[39] 李濂.嵩渚文集(卷三十三)[M].明嘉靖刻本。
(責任編輯:鄭宗榮)
①在古典詩詞中,與“水邊”組成的后置搭配有:水邊村、橋、門、梅、雪、疏影、月、云杪、柳、古木、雁、林下、亭、韶景、燈火、翠竹、沙際、舟、籬落、旌旆、小丘、幽徑、海棠、寒色等;與“水邊”組成的前置搭配有:曲、鴻、隴、江、伊、野、鏡、花畔水邊等。從“水邊”詞組的后置搭配來看,“水邊”一詞涵容性很強。它既包括動物植物、日月星辰、天文地理、山川大地,亦包括日常建筑景觀等,其中也可涵容視聽觸嗅種種感觀。一言以蔽之,“水邊”詞組的生成性很強,它與日常生活的結(jié)合較為密切,日常所觸即可入詩。
②所詠對象包括梅、桃花、水仙、牡丹、海棠、桂花及柳、萍、木芙蓉、木蘭花、白苧、蟹、孤鸞等。其中尤詠梅詩為多。
③此處水滸的“雅蘊”是與“水邊”詩歌相較而言的。第一,在用語上“水滸”詩歌較“水邊”詩歌而言更為鍛煉精進。第二,在情感上“水滸”詩歌不涉及男女歡昵之情,側(cè)重書寫士大夫的情感。
④“雅”的含義,大致有如下五種觀點:第一是地域。這種觀點認為“雅即夏”。持此觀點的有清代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以及近代朱東潤《詩三百探故》、孫作云《詩經(jīng)與周代社會研究》、梁啟超《釋四詩名義》等。也就是說,“雅”所在的地域?qū)儆诋敃r的中原地區(qū)。第二是音樂。持此觀點的有宋程大昌《考古論》、王質(zhì)《詩總聞》等?!对姟ば⊙拧す溺姟罚骸耙匝乓阅?。”這體現(xiàn)了先秦時期詩樂舞結(jié)合的一種狀態(tài)。“雅”是“雅樂”,也是“雅舞”。第三是樂器。錢穆《讀〈詩經(jīng)〉》,郭沫若《甲骨文考·釋樂》,張西堂《詩經(jīng)六論》。第四是語言?!墩撜Z·述而》:“子所雅言,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保ǔ虡涞轮?,程俊英、蔣見元點?!墩撜Z集釋》,中華書局,1990年,第475頁。)《說文》:“楚烏也”,“秦謂之雅”。(程樹德著,程俊英、蔣見元點?!墩撜Z集釋》,中華書局,1990年,第475頁。)這個“雅”有著類似現(xiàn)在“普通話”的意思。這也可以參見章太炎的《大疋小疋說》。宋代鄭樵《六經(jīng)奧論》:“雅者,出于朝廷大夫,其言淳厚典則,其體抑揚頓挫,非復小夫賤隸、婦人所能言者,故曰雅。”此處的“雅”也涉及到身份的區(qū)別以及書面語與口語的區(qū)別。第五種是政治?!对姶笮颉吩唬骸把蕴煜轮?,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背执擞^點的還有孔穎達、朱熹、陳啟源等。這幾種觀點并不孤立,也會有交叉情況。綜合古今學人觀點概述之,“雅”的含義與當時詩樂制度密切相關(guān),其產(chǎn)生與王畿之地有關(guān),因而帶有一種典范、正統(tǒng)的意味。
⑤“獲秦余于故兆,地擬林光;訪周舊于遺風,山連水滸?!边€寫到周圍的環(huán)境以營造一種壯觀景象,“前趨劍棧,玉壘千尋,傍望斗城,金墉萬仞?!眳⒁姡ㄌ疲┩醪ㄇ澹┦Y清翊《王子安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356頁。
⑥王逸云:“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屈原放逐,竄伏其域,懷憂苦毒,愁思沸郁。出見俗人祭祀之禮,歌舞之樂,其詞鄙陋,因為作《九歌》之曲?!眳⒁姾榕d祖著、白化文等點?!冻o補注》(卷第二),中華書局,2010年,第43-44頁。也就是說,楚辭的九歌體保留了民間祀神歌舞性質(zhì),同時在文辭上又雅化了這種歌詩。
⑦黃亞卓在《漢魏六朝公宴詩研究》中講到,漢魏六朝公宴詩的特征有創(chuàng)作主體的貴族化、創(chuàng)作方式的集體性和規(guī)范性、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上有濃厚的禮俗文化氛圍等。“宋齊算是最為充分地繼承了《詩經(jīng)》公宴詩傳統(tǒng)的品格了。”“南齊謝朓的《三日侍宴曲水代人應(yīng)詔詩》等,分章組合,更顯雍容典雅。這種形式上呈現(xiàn)出的精雕細刻的技巧、雍容華貴的氣象,與傳統(tǒng)的頌美主題最為和諧?!眳⒁婞S亞卓《漢魏六朝公宴詩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86頁。
⑧古時上巳節(jié)是原始水崇拜的體現(xiàn)。先秦時期上巳節(jié)會舉行修禊活動,《鄭風·溱洧》中講到: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本S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俄n詩》中記載:“鄭國之俗,三月上巳之時,于兩水上,招魂續(xù)魄,拂除不詳?!焙笫来朔N習俗意義與結(jié)婚求子、情愛等也產(chǎn)生聯(lián)系。周小兵《“水邊”幽隱“癡”與“淚”——曹雪芹筆下的藝術(shù)情境與水邊意象》(《紅樓夢學刊》2001年第2輯)中講到:“文學傳統(tǒng)中的水邊文化現(xiàn)象,它的一個突出表現(xiàn),就是‘水邊伊人’的修辭情境。此處的上巳節(jié)男女相會便是屬于這個文化現(xiàn)象?!毕嚓P(guān)的“水邊”詩歌有宋強至《長安上巳日對雨憶杭州》中寫的“曲江蕪沒不堪覷,那復麗人來水邊”,魏了翁的《上巳領(lǐng)客》“山陰坐上皆豪逸,長安水邊多麗人”。南北朝時期,“六朝曲水詩文的創(chuàng)作背景,卻是宮廷化、貴族化了的上巳節(jié)。六朝,尤其是南朝曲水文學在根本上屬于宮廷文學,和民間大抵只剩下一點淵源性關(guān)系了”。參見林曉光著《王融與永明時代南朝貴族及貴族文學的個案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51頁。
⑨(漢)鄭玄箋,(唐)孔穎達疏,李學勤主編《毛詩正義》(卷十八),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311頁。這首詩列在“王風”里,實際也預(yù)設(shè)了它闡釋的兩重可能:一種是王族的維度,一種是民間的維度。第一種解釋以毛《序》為代表,認為是“王族刺平王”。第二種解釋以朱熹為代表?!对娂瘋鳌吩唬骸笆浪ッ裆?,有去其鄉(xiāng)里家族而流離失所者,作此詩以自嘆?!保ㄋ沃祆洹对娂瘋鳌?,中華書局,2011年,第60頁。)不管是哪種維度,詩中實則都包含了怨、刺的悲調(diào)。
⑩“回憶”不僅保證了崇高感的發(fā)生,也實現(xiàn)了其持存。出自王嘉軍《叔本華的崇高理論:近代崇高與后現(xiàn)代崇高的過渡——以其“回憶”概念為例》,《文藝理論研究》,2009年第4期。
?皎然《詩式》曰:“夫詩人之思初發(fā),取境偏高,則一首舉體便高;取境偏逸,則一首舉體便逸。”出自(唐)皎然著,李壯鷹校注《詩式》,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第69頁?!案摺焙汀耙荨笨煞謩e概括雅壯和雅致的內(nèi)在美學意蘊與風貌。
?“關(guān)于扁舟的等待,是要渡人到精神的彼岸”,“扁舟作為一個象征物,是藝術(shù)家心靈的寄托,它帶著藝術(shù)家作心靈的遠足,駛向那理想中的天國,那精神止泊的地方?!眳⒁娭炝贾尽肚猴L荷——中國藝術(shù)論十講》,中華書局,2016年,第255頁。
About the Connotation of “Ya” of the “Water Margin” Images in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ZHOU Dandan
With a literal meaning of waterside, “water margin” (shui hu) has its distinct connotation. As a natural object image, it goes into poetry from a humane image to an aesthetic image. The poets’ connotations play a bridge role in this evolution and construct the“ya” connotation. The meaning of the humane image “Water Margin” refers to “will”, which contains the essence of Yazheng. It lies in the palace and the folk, and runs through the scholar’s concern. When refers to “mind”, the Water Margin became the aesthetic image. Poetry is divided into yazhuang and yazhi. Yazhuang embodies the high spirit, including parting, nostalgia and magnificent rivers and mountains. Yazhi is reflected in the meaning of mood, including interest and far-thinking, with a pursuit of “silent beauty”.
water margin; humane image; aesthetic image; connotation “ya”; yazheng; yazhuang; yazhi
I201
A
1009-8135(2018)04-0060-10
周丹丹(1989—),女,浙江臺州人,華東師范大學古代文學專業(yè)唐宋文學方向在讀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