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家高曉生運用簡潔樸素卻飽含藝術特色的人物刻畫方式,將主人公陳奐生樸實無華、謹小慎微、憨厚老實、笑面生活等正面形象與其易于滿足的淺薄無知,狹隘自私、過于實際等性格局限有機結合 ,細致而全面地詮釋出了一個悲喜參半,善良卻軟弱,淳樸卻無知,憨直卻愚昧,對生活飽含希望卻又有著自卑與奴性心態(tài),有著“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的農(nóng)民。
關鍵詞:人物形象;性格;農(nóng)民;矛盾
一、飽含希望卻目光短淺,易于滿足
勤勞質樸、憨厚誠實的“漏斗戶”——陳奐生的日子終于如寒潮剛逝,天氣轉暖般盼來了希望。他“稻子收好了,麥壟種完了,公糧余糧賣掉了,口糧柴草分到了”,可以“乘這個空當,出門活動活動,賺幾個活錢買零碎”了。他的物質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僅“囤里有米,櫥里有面”,還能抽空進城賣點兒農(nóng)副產(chǎn)品了。這對長期在貧困線下游徘徊的生活者來說,正享受著如同春暖花開般重生的喜悅。他的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他開始渴望精神生活,“哪里有聽的,他愛去聽,哪里有演的,他愛去看,沒聽沒看,他就覺得沒趣。他不能忍受人們對他不會說話這一短處的嘲笑,總想“要是能碰到一件大家都不曾經(jīng)過的事情,講給大家聽聽就好了,就神氣了”。他開始追逐一種不僅是物質上,而是精神上與他人的平起平坐,對內(nèi)心世界的自我更新有了盼頭。
但陳煥生又是極容易滿足的?!斑^慣了苦”日子的陳奐生沒有什么太大的要求,只希望進城賣油繩賺幾個活錢,買頂帽子。他不堪在說話這方面“比別人矮一頭”,想有朝一日在大家面前神奇神奇,卻只是讓這個念頭“往往蹲在離腦門三四寸的地方,不大跳出來,只是在尷尬時冒一冒尖,讓自己存?zhèn)€希望罷了”?!八€不滿意么?他滿意透了?!彼麑ΜF(xiàn)在的生活無憂無慮?!八砩嫌辛巳?,臉上有了笑”,正一改往日的愁容,“悠悠然上城來”。
《陳奐生上城》這部作品創(chuàng)作時,中國剛被一場“政治寒潮”侵襲過,政治環(huán)境正趨于好轉。隨著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中國的經(jīng)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為調(diào)動農(nóng)民的生產(chǎn)積極性,全國的經(jīng)濟體制改革逐步從農(nóng)村展開,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徹底改變了農(nóng)村貧困的面貌,也重新燃起了農(nóng)民們對生活的希望。但舊社會百十年的血雨腥風,艱難困苦,“文化大革命”帶來的政治動蕩,經(jīng)濟風波,使大多農(nóng)民仍把眼光只停留在腳下的“一畝三分地”,滯留在舊的精神世界中。多年來受剝削壓迫,單一閉塞的生活環(huán)境,使農(nóng)民們的精神世界與日益增長的物質財富并不能完全匹配。一大部分小生產(chǎn)者難以在精神上徹底融入改革開放的春潮中。
二、憨厚老實卻有著小生產(chǎn)者的愚昧自私
對于陳奐生這一人物刻畫,是帶有鮮明的鄉(xiāng)土氣息和濃郁的農(nóng)民特色的。“他從來不會打聽什么,上一趟街,回來只會說‘今天街上人多或‘人少、‘豬行里有豬、‘青菜賤得賣不掉……”,諸如此類的描寫,把一個生活簡單,經(jīng)歷貧乏,話也不多的鄉(xiāng)民形象刻畫了出來?!爸v起來無非是‘小時候娘常打我的屁股,爹倒不兇……” ,“比如種田,只會講‘種麥要用鋤頭抨碎泥塊?!P秧—蔸蒔六棵”又進一步散發(fā)出濃郁的農(nóng)民味,表現(xiàn)出陳奐生的憨厚誠實,樸實無華。進城賣油繩受了涼,他完全歸結于“錯在忘記了帶錢先買帽子”,而在怕舉目無親,病死他鄉(xiāng)的關頭,陳奐生卻又因想到了“活在世上多種幾年田,有益無害”這一觀點而瞬間釋懷。他“像聽到了美妙的樂曲似的,在右腿上賞心地拍了一拍,松松地吐出口氣,一頭橫躺在椅子上臥倒了”,這一系列的描寫淋漓盡致地演繹出了一個農(nóng)民的憨傻姿態(tài)。
但就像陳奐生這樣的小人物也會有曲折的經(jīng)歷。他萬萬沒有想到,進城的第二天清晨醒來,自己會睡在一張棕繃大床上。當陳奐生回憶起萍水相逢的縣委吳書記扶他看病,并送他進招待所的事情時,他“聽見自己的心撲撲跳得比打鐘還響,合上的眼皮,流出晶瑩的淚珠”,“心頭暖烘烘,眼淚熱辣辣”的。這一番敘述流露出一個農(nóng)民的善良質樸。但當他面對“天堂般”的房間,陳奐生透著愚昧無知,猶如劉姥姥初次走進大觀園,出盡了洋相。而后又因付出五元錢,心理不平衡,小生產(chǎn)者狹隘自私的心理開始作祟,用“腳跳沙發(fā),不脫鞋鉆進被窩,心一橫,把提花枕巾撈起來干擦了一陣”來去晦氣,與先前的小心謹慎相對照而產(chǎn)生強烈的反差。
究其根源,陳奐生的反差來自于因自卑而萌生出的一種狹隘自私的報復心理。作為一名極為普通的小農(nóng)生產(chǎn)者,陳奐生靠天吃飯,弱小無助,經(jīng)濟上自給自足,只求溫飽;而在生活方式上,“面朝黃土背朝天,老婆孩子熱炕頭”,囿守于方寸之地早已固化進當代大多數(shù)農(nóng)民的思想中。而招待所相比之下可稱之豐厚的物質壓力將其意識中的根深蒂固的等級貴賤觀念進一步固化,進而出現(xiàn)了一系列有悖于憨厚老實這一形象的非理性、破壞性的行為。
三、謹小慎微卻慣用“精神勝利法”來達到心理上的平衡滿足
陳奐生是謹小慎微的。當他第二天醒來,用怯怯的目光開始“打量這住的地方”,發(fā)現(xiàn)自己與這房間不相稱,頓時一種自卑、惶恐感涌上心頭。他蓋著里外三層新的被子,不自覺地縮成了一團;悄悄起床,不敢弄出一點聲響;光著腳不敢穿鞋,怕把地板弄臟;沙發(fā)也不敢坐,害怕壓癟了彈不飽……這些極具個性化的描寫,活化出一個“受寵若驚”、對一切新鮮事物既好奇又膽怯的農(nóng)民形象,在表現(xiàn)出可近、可親的同時又不禁發(fā)出笑與嘆。
“有誰坐過吳書記的汽車?有誰住過五元錢一夜的高級房間?”,在陳奐生想到“這次出門,連本搭利,幾乎全部搞光,馬上要見老婆,交不出賬,少不得又要受氣”時,他找到了這樣一種方法來安慰自己,為自己的郁結找到了出口。這種陳奐生式的精神滿足似乎與魯迅筆下的阿Q有著血緣關系,而我們也只能帶著“含淚的微笑”來看待這一人物?!斑@五塊錢還是吳書記看得起他,才讓他用掉的”這是陳奐生進城的新鮮事,得意的事,值得炫耀的事,他“要講給大家聽聽,看誰還能說他沒有什么講的!看誰還能說他沒見過世面了看誰還能瞧不起”。 這樣想著,“他愉快地劃著腳步,像一陣輕風蕩到了家”。果然,從此以后,“不但村上的人要聽他講”,連大隊干部對他也另眼相看。他開始神氣起來,做事比以前有勁多了”。
陳奐生認為他僅僅用了五塊錢就彌補了自己多年以來的精神缺憾,愈發(fā)透顯著這個角色的無知與悲涼。作者此番描寫,表現(xiàn)出了小生產(chǎn)者性格上的自閉狹隘、愚昧無知,精神世界的死板單調(diào)、虛無空乏,挖掘出了千百年來深植于國民心底的劣根性,流露出的是對農(nóng)民在自討羞辱后又自抬身價,自我麻痹的哀嘆。讓讀者讀后在滑稽的表面探尋暗涌,在無奈的笑中閃著淚光。
四、認識了一個陳奐生,就認識了一個時代
“認識了一個陳奐生,就認識了一個時代” 這句話是在《陳奐生系列》的序言中出現(xiàn)的,它充分揭示了陳免生這個典型人物的典型意義。恩格斯說:“每個人都是典型,但同時又是一定的單個人,正如老黑格爾所說的,是一個‘這個”。陳奐生是一個人,卻又是一個群體,一個階層,一種現(xiàn)象。作者高曉生自述: “我寫《陳奐生上城》,我的情緒輕快又沉重,高興又慨嘆。我輕松、我高興的是,我們的境況改變了,我們終于前進了;我沉重、我慨嘆的是,無論是陳奐生們或我自己,都還沒有從因襲的重負中解脫出來?!?/p>
高曉生善于在普通農(nóng)民的日常生活中發(fā)現(xiàn)并揭示具有重大意義的社會問題,探索我國農(nóng)民坎坷曲折的命運與心路歷程的變化,文筆簡煉幽默,格調(diào)寓莊于諧,可謂新時期文苑獨樹一幟。作為當代中國農(nóng)民的典型代表,陳奐生這一形象的刻畫包容著豐富的內(nèi)涵,具有深厚的現(xiàn)實感和歷史感。他是新時期勤勞善良,希望過好生活,但又愚昧麻木、觀念落后的農(nóng)民的典型。他表現(xiàn)了中國廣大農(nóng)民身上存在的復雜而矛盾的雙重個性,辨證地闡述了新時期初期農(nóng)民的境況:剛剛摘掉物質貧困帽子的農(nóng)民在精神上的貧困。他們在解決了溫飽之后,開始了精神生活的追求。但歷史的因襲畢竟過于沉重,生活水平畢竟相對而言還是很低,他們的思想性格仍呈現(xiàn)出小生產(chǎn)者的狹隘的一面。面對飛速發(fā)展的經(jīng)濟,日益美麗的家園,人們的道德水準、精神境界同樣需要快速地提升,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的同步還需要一代又一代人不懈的努力。中國要逐步擺脫不發(fā)達狀態(tài),建設社會主義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基本實現(xiàn)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依然任重而道遠。
參考文獻:
[1]1980-1984《小說月報》30年卷一《陳奐生上城》 百花文藝出版社
[2]馬春媛王建民.話語權力與農(nóng)民形象的建構———以《哦,香雪》和《陳奐生上城》為例[J].社會科學論壇.2008年5月下.P99-103
[3]王堯.重讀“陳奐生系列小說”札記[J].《當代作家評論》2007年第2期
作者簡介:潘睿琦(1992-),女,江西宜春人,宜春職業(yè)技術學院助講,主要從事語文教學和思想政治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