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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清初通俗小說中的僧人男風與文人權力

2018-04-09 10:37:52薛英杰
婦女研究論叢 2018年2期
關鍵詞:僧人文人

薛英杰

(南開大學 文學院,天津 300071)

僧人色情故事的流行是明清通俗小說的重要現(xiàn)象。值得注意的是,小說不僅將僧人建構(gòu)為沉迷女色的形象,還將僧人對男風的酷愛作為重要的敘述內(nèi)容。有關寺院中男風盛行的情況,在沈德符(1578-1642)《萬歷野獲編》中已經(jīng)有所反映:“宇內(nèi)男色,有出不得已者數(shù)家:按院之身辭閨閣,阇黎之律禁奸通,塾師之客羈館舍,皆系托物比興,見景生情,理勢所不免。”[1](PP 2551-2552)可見,由于受到宗教戒律的約束,僧人的確是容易發(fā)生同性性行為的群體。但是,明清通俗小說中有關僧人男風的敘述并不能等同于僧人男風流行的真實情況。在明清僧人色情故事大量流行的背景下,僧人男風成為通俗小說作者所熱衷的題材。文人故意將男風故事附加在僧人身上,將僧人男風關系刻畫為破壞社會秩序的因素,使其粗俗化和色情化。如果我們將僧人男風故事視為文人所建構(gòu)的結(jié)果,則會發(fā)現(xiàn)僧人男風敘述隱蔽地展現(xiàn)了文人權力的運作過程,為我們研究明清男風提供了新的角度。

目前明清男風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明清男風流行狀況、男性同性性行為的法律和文學中的男風描寫等方面*由于有關明清男風的研究甚多,無法一一列舉,此處僅列出部分較具代表性的成果。明清社會的男風流行狀況研究,參見Bret Hinsch,Passions of the Cut Sleeve:The Male Homosexual Tradition in China,Berkeley,Los Angeles & Oxford: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0;吳存存:《明清社會性愛風氣》,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張在舟:《曖昧的歷程——中國古代同性戀史》,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年;Cuncun Wu,Homoerotic Sensibilities in Late Imperial China,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 Curzon,2004。明清有關男性同性性行為的法律研究,參見Matthew H.Sommer,Sex,Law,and Society in Late Imperial China,Stanford,Californi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該著關于明清男性同性性行為案件的討論,涉及了下層社會的男風問題。明清小說中的男風描寫研究,參見施曄:《中國古代文學中的同性戀書寫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Giovanni Vitiello,The Libertine’s Friend:Homosexuality and Masculinity in Late Imperial China,Chicago &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11。。鑒于材料和方法的限制,男風研究以精英階層為主要對象,對下層社會男風的流行情況及文化含義則甚少關注。作為明清下層社會男風研究的重要課題,明清僧人男風的研究以文本內(nèi)容的梳理和師徒男風關系中的權力分析為主要路徑*對明清文學中僧人男風描寫的簡要梳理,參見張在舟:《曖昧的歷程——中國古代同性戀史》,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667-675頁;施曄:《中國古代文學中的同性戀書寫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95-197頁、第399頁。對清代僧人男色笑話的整理和權力分析,參見蕭敏如:《戲謔下的規(guī)戒——清代男色笑話中的諧謔、規(guī)戒與性別心態(tài)》,《漢學研究》2013年第31卷第3期;黃克武:《言不褻不笑:近代中國男性世界中的諧謔、情欲與身體》,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2016年,第135頁。。雖然該領域的研究已經(jīng)取得了一定成果,但從文人視角對僧人男風敘述所進行的考察,仍然是較少涉及的話題。

明清通俗小說不僅包含大量有關僧人參與男風關系的描寫,還經(jīng)常直白地表達作者關于僧人男風的觀點,為研究文人在僧人男風敘述中所發(fā)揮的作用提供了重要材料。根據(jù)魏矚安(Giovanni Vitiello)的研究,晚明對男風的寫作興趣在清初色情小說中仍然延續(xù),直至雍正年間才開始下降[2](P 10)。明清通俗小說中僧人男風敘述的流變過程,與魏矚安的觀察基本一致。刊于萬歷二十六年(1598年)的短篇公案小說集《廉明公案》“威逼類”所收《雷守道辨僧燒人》是較早描寫僧人男風的作品。除了這則故事之外,僧人男風描寫集中出現(xiàn)在崇禎年間,并且在清初仍然十分流行。因此,本文以明末清初通俗小說為對象,考察小說中僧人男風敘述的性質(zhì),并嘗試指出文人利用此類敘述來證明自身權力的具體方式。

一、僧人男風故事的改編策略與主觀色彩

明末清初明確涉及僧人男風描寫的通俗小說共有12部,總計16則故事。具體篇目如下:《拍案驚奇》卷二十六,《龍陽逸史》第十四回,《型世言》第九、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和三十五回,《宜春香質(zhì)》風集第三回,《別有香》第四回,《禪真后史》第三十一回,《一片情》第三回,《五色石》卷六,《警寤鐘》第一卷第一回,《飛英聲》卷二,《女開科傳》第五至六回,《梧桐影》第六至十二回。

在這些故事中,僧人男風敘述有時充當小說的主體內(nèi)容,有時是對故事發(fā)展具有推動作用的次要情節(jié),有時僅為一帶而過的片段。其中,7則有其明確的素材來源。并且,它們的共同點是作者在其本事的基礎上故意增加了僧人男風描寫。小說所添加的僧人男風敘述,主要具有兩種作用。第一種僧人男風敘述共包括5則,以介紹人物出身、描寫寺廟生活為主要內(nèi)容,與核心情節(jié)關系不大?!杜陌阁@奇·奪風情村婦捐軀假天語幕僚斷獄》正話本自《耳談·林公大合決獄》[3],講述了僧人大覺和智圓因殺害村婦杜氏而受到林大合嚴懲的故事。《耳談·林公大合決獄》這樣描述事件的起因,曰:

蜀中一小家婦,自母家獨行歸,避雨一野寺中。寺僧延入。而婦有姿貌,師徒皆欲淫之。乃婦意常在其徒。師怒,殺婦埋園中[4](P 339)。

《耳談·林公大合決獄》僅敘述了僧人與婦女通奸的過程,并未提及師徒之間的性關系?!杜陌阁@奇·奪風情村婦捐軀假天語幕僚斷獄》則在婦女入寺情節(jié)之前增加了有關大覺和智圓的男風描寫。“這個大覺年有五十七八了,卻是極淫毒的心性,不異少年,夜夜摟著這智圓做一床睡了?!盵5](P 1079)該描寫對于杜氏被害情節(jié)的發(fā)生并無推動作用,主要是為了刻畫僧人的縱欲形象,充當了該故事色情描寫的一部分。

《型世言·避豪惡懦夫遠竄感夢兆孝子逢親》正話所述王原尋父的故事,本自《文安縣志·王孝子傳》[6](P 567)。該故事在明清之際流傳甚廣,在《續(xù)藏書》《國朝獻徵錄》《名山藏》《西湖二集》《石點頭》中均有記載*有關王原尋父故事在文獻中流轉(zhuǎn)情況的辨析,參見朱仰東:《“郭孝子尋親”本事再考》,《阿壩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11年第2期。?!段陌部h志·王孝子傳》中關于王原初到寺廟尋找父親的描寫,并不涉及任何色情內(nèi)容,曰:

天將曙,一苾芻出,見而駭之,曰:“少年何處人?何以至此?”原噤噤曰:“文安人,尋父而來?!痹唬骸白R其面乎?”曰:“不識也?!币炼U堂,住持哀而食之粥。[7](P 20)

《型世言·避豪惡懦夫遠竄感夢兆孝子逢親》則在此處情節(jié)中添加了大量僧人男風的描寫,寫道:

只見一個和尚摟著一個小沙彌,兩個一路笑嘻嘻走將出來,把小沙彌親了一個嘴,小沙彌道:“且關了門著?!闭リP門,忽回頭見一個人坐在金剛腳下,也吃了一驚,小沙彌道:“你甚么人,可出去,等我們關門?!薄@兩個怪他阻了高興,狠狠趕他[8](P 435)。

與《文安縣志·王孝子傳》相比,小說不僅描寫了王原所見僧人的曖昧行為,還敘述了僧人因樂事被擾而對王原所產(chǎn)生的不滿。王原后來在住持大慈的幫助下得以留宿,并且與父親團聚,與《文安縣志·王孝子傳》的情節(jié)發(fā)展基本一致。可見,《型世言·避豪惡懦夫遠竄感夢兆孝子逢親》中僧人男風敘述的主要作用是增加故事的波折感和塑造僧人的粗俗形象。

《型世言·張繼良巧竊篆曾司訓計完璧》正話敘述了何知縣利用門子張繼良來竊取陳代巡關防的故事。學界一般認為,該正話本自馮夢龍《智囊補》卷十六《御史失篆》*參見覃君:《〈型世言〉故事源流》,載于陸人龍著、覃君點校:《型世言》,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569頁;張安峰:《〈型世言〉素材來源(三)》,《明清小說研究》1998年第3期;顧克勇:《書坊主作家陸云龍兄弟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103頁。。但是,《型世言》成書于崇禎元年(1628)至六年之間,《智囊補》成書于崇禎七年*有關《型世言》和《智囊補》成書時間的考辨,參見陳大康:《明代小說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第735頁、第737頁。。所以,《型世言·張繼良巧竊篆曾司訓計完璧》的情節(jié)素材取自《智囊補·御史失篆》的說法難以成立。刊于萬歷年間的《九籥集》文集卷十《海忠肅公》和成書于萬歷四十八年(1620)的《古今譚概》卷二十一《海剛峰》,與《智囊補·御史失篆》在文字上幾乎完全相同,而且成書時間早于《型世言》。因此,《型世言·張繼良巧竊篆曾司訓計完璧》的本事更有可能是《九籥集·海忠肅公》和《古今譚概·海剛峰》。《九籥集·海忠肅公》曰:“有御史怒某縣令,縣令密使嬖兒侍御史,御史邇之甚,遂竊其符?!盵9](P 275)《型世言·張繼良巧竊篆曾司訓計完璧》將幫助縣令竊走官符的嬖兒取名為張繼良,并增加了有關張繼良出身的介紹。張繼良原是賣菜人家的兒子,因父母雙亡而生計無著,不得不到錫山寺當和尚,得到僧人月公的寵愛?!斑@張繼良人是個極會得的,卻又好溫性兒,密得月公魂都沒,替他做衣服,做海青?!盵8](P 1303)后來張繼良離開寺廟,憑借何知縣的寵愛在衙門里興風作浪,終遭報應。張繼良曾經(jīng)成為僧人孌童的經(jīng)歷,既說明了他出身的微賤,也在僧人群體與男風關系之間建立了緊密聯(lián)系。

《型世言·前世怨徐文伏罪兩生冤無垢復仇》正話本自《耳談·僧無垢》[10](P 13),主要故事是僧人無垢前往南京印經(jīng)、被徐文夫婦所害后轉(zhuǎn)世復仇的經(jīng)過?!缎褪姥浴で笆涝剐煳姆飪缮o垢復仇》在沿用《耳談·僧無垢》情節(jié)的基礎上,增加了有關無垢前往南京之前寺廟生活的敘述,特別描寫了師兄無塵對師弟無垢的糾纏。為了勾引無垢,無塵還教無垢念誦一篇以寺院男風為主題的《方便經(jīng)》。

無垢念了一遍道:“我從不曾見此經(jīng),不解說。”無塵道:“不惟可講,還可兼做,師弟只是聰明孔未開。”又來相謔,無垢道:“師兄何得歪纏,我即持此經(jīng),送我?guī)煾??!睙o塵道:“這經(jīng)你師父也熟讀的?!盵8](PP 1518-1519)

與前述故事的改編策略相似,無垢對無塵求歡的拒絕,與后文的印經(jīng)故事關系不大,主要是為襯托無垢的清白品行和虔誠信仰。

經(jīng)過筆者查考,清初擬話本小說《飛英聲·風月禪得得僧參得禪中風月回回偈方回巧里姻緣》正話以《留青日札·柳含春》所述竺月華作詩免罪的故事為本事?!讹w英聲·風月禪得得僧參得禪中風月回回偈方回巧里姻緣》講述了僧人竺月華因作《回回偈》調(diào)戲民女柳含春而獲罪,后憑借詩才得到了將軍方谷珍的寬宥。竺月華作《回回偈》的故事,較早見于嘉靖年間田藝蘅的《留青日札》,并在《堯山堂外紀》《僧尼孽海》《堅瓠集》《古今詞統(tǒng)》《詞苑叢談》等明清著述中廣為流傳*有關竺月華詞事在明清筆記中的流變過程,參見葉曄:《元僧竺月華詞事的前世今生》,《古典文學知識》2014年第2期。。《飛英聲·風月禪得得僧參得禪中風月回回偈方回巧里姻緣》與《留青日札·柳含春》的重要區(qū)別之一是前者敘述了竺月華自幼因家貧而出家的過程,并且虛構(gòu)了其與師父萬空之間的男風故事。《飛英聲·風月禪得得僧參得禪中風月回回偈方回巧里姻緣》這樣描繪竺月華對于僧人所產(chǎn)生的誘惑,曰:“月華到十五歲上,儒釋皆通,更兼越長得眉目如畫,一個面○恰是粉花一般,又嫩又白,眾和尚初時便厭他蒿惱,到此○○,眼中放火,思量要與他勾搭。”[11](P 79)有關竺月華與萬空之間男風關系的描寫,對后文竺月華和柳含春的婚姻故事并無影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游離于該故事的主要線索。

以上5則故事的改編方式較為隨意,總體趨勢是將僧人男風敘述添加到故事的背景描寫中,與核心情節(jié)的關系較為疏離。相較而言,清初才子佳人小說《女開科傳》第五至六回和清初色情小說《梧桐影》第六至十二回,代表了第二種改編方法,即將所虛構(gòu)的僧人男風敘述敷衍為小說的重要情節(jié)。這兩則僧人男風故事都改編自明末清初名伶王紫稼的傳聞*有關《女開科傳》第五至六回的本事研究,參見文革紅:《〈女開科傳〉本事、成書時間及版本考》,《江西財經(jīng)大學學報》2006年第5期。有關《女開科傳》和《梧桐影》中僧人男風敘述更為細致的本事考證和文本分析,參見薛英杰:《文人權力與男風想象:清初小說中的王紫稼故事》,《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5期。。王紫稼,或作王子嘉、王子玠,與龔鼎孳、錢謙益、吳偉業(yè)等文人交往,是名噪一時的伶人,順治年間因不法之事被江南御史李森先處死。王家禎《研堂見聞雜記》較為詳細地記載了王紫稼之死的經(jīng)過。

優(yōu)人王子玠,善為新聲,人皆愛之;其始不過供宴劇,而其后則諸豪胥奸吏,席間非子玠不歡,縉紳貴人,皆倒屣迎,出入必肩輿。后棄業(yè)不為,以夤緣關說,刺人機事,為諸豪胥耳目腹心,遨游當世,儼然名公矣。一旦走京師,通輦下諸君。后旋里,揚揚如舊,其所污良家婦女,所受饋遺,不可勝紀,坐間譚及子玠,無不咋舌。李公廉得之,杖數(shù)十,肉潰瀾,乃押赴閶門,立枷,頃刻死。有奸僧者,以吃菜事魔之術,煽致良民。居天平山中,前后奸淫無算。公微行至其所,盡得其狀,立收之,亦杖數(shù)十,同子玠相對枷死[12](P 35)。

王紫稼因勾結(jié)豪強胥吏、奸淫婦女之事,受到了李森先的懲處。天平山奸僧則因邪教惑民和奸淫婦女,與王紫稼同時被處死。除了《研堂見聞雜記》,《池北偶談》《堅瓠集》《茶余客話》《丹午筆記》等文人筆記都記載了男伶王紫稼與奸僧同時被殺的故事,但均未提及二人存在同性性關系。

《女開科傳》和《梧桐影》分別對王紫稼的故事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改編,但其共同點是都增加了關于男伶成為僧人孌童的描寫?!杜_科傳》將男伶和奸僧分別命名為王子彌和三茁。孌童王子彌本為三茁的情人,但因與梁遠思和張又張等文人交好,受到三茁的羞辱。王子彌向官府告狀時,反而因不敬官府之罪而被處死;三茁也因奸騙婦女而被殺?!段嗤┯啊分心辛婧图樯拿址謩e為王子嘉與三拙。王子嘉不僅引導三拙與自己交好的婦女相往來,還充當了三拙的性欲對象,以達到向三拙學習房中術的目的。后來,二人因奸淫婦女的罪行而被李御史處死??梢?,《女開科傳》和《梧桐影》所虛構(gòu)的僧人男風敘述,都將男伶和僧人塑造為破壞社會秩序的力量,并在故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有關以上7則故事改編策略的考察,說明了文人創(chuàng)作意圖對于僧人男風敘述所產(chǎn)生的深刻影響。在小說本事的基礎上,作者往往將男風描寫附會到僧人身上,使其成為小說敘述的興趣點。不過,在16則僧人男風故事中,還有9則未能找到其素材來源。從文學體裁來看,這9則故事基本都屬于色情小說或才子佳人小說,具有較為濃厚的商業(yè)色彩。例如,《龍陽逸史·白打白終須到手光做光落得抽頭》《宜春香質(zhì)·孫宜之才名卓犖虢里蛆巧計迷心》《別有香·潑禿子肥戰(zhàn)淫孀》和《一片情·憨和尚調(diào)情甘系頸》都是色情小說的內(nèi)容。其所包含的僧人男風敘述均為色情描寫,可以被視為這些小說用以吸引讀者的噱頭。清初才子佳人小說《五色石·選琴瑟》和《警寤鐘·遇媒根虔婆吃虧》中的僧人男風描寫比較簡短,都充當了才子佳人婚姻故事的前奏。前者提及僧官與假才子宗坦之間存在同性性關系,后者則敘述了文人石堅節(jié)出家后被僧人調(diào)戲的故事??紤]到色情小說和才子佳人小說本身的商業(yè)品格,此類小說有關僧人男風的敘述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迎合讀者的需要,很難將其與當時寺院男風的真實流行狀況相等同。

從改編策略及小說性質(zhì)的考察來看,明末清初通俗小說中的僧人男風敘述具有強烈的主觀色彩。多篇小說中的僧人男風敘述是文人故意添加的結(jié)果,帶有明顯的幻想成分。同時,此類敘述多在色情小說與才子佳人小說中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說明,明末清初文人之所以對于僧人男風產(chǎn)生濃厚的敘述興趣,與小說本身的商業(yè)性質(zhì)密切相關。如果我們充分重視文人在僧人男風敘述建構(gòu)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則會發(fā)現(xiàn)文人對于文人男風和僧人男風的描寫進行了明確的區(qū)分,并且刻意對后者進行污名化的處理。

二、文人男風與僧人男風的區(qū)分性描寫

從情感聯(lián)系、道德意識和敘述趣味的角度對僧人男風與文人男風進行嚴格的區(qū)分,是明清通俗小說中男風敘述的重要特點。魏矚安指出,男風在明清小說中“既被呈現(xiàn)為性欲,也被表現(xiàn)為浪漫關系”[2](P 6)。應該指出的是,男風敘述方式的強烈反差與其所涉及的階層密切相關。由于上層社會男性從來都不缺乏占有女色的機會[13](PP 31-33),就上層社會而言,孌童并不是對妓女的替代,而是另一種有別于女色的審美對象。因此,文人男風敘述大多注重描寫其中的浪漫意味和道德訴求。相較而言,僧人男風敘述則將僧人男風的盛行歸因為女性的缺席,基本不包含浪漫關系的描寫,而是被簡化為性欲的滿足。

針對僧人男風和文人男風所進行的區(qū)分性敘述,在明末清初多部小說中都有體現(xiàn)。

首先,不同于文人男風描寫重視情感聯(lián)系的特點,小說一般將僧人男風刻畫為滿足僧人性欲、破壞社會秩序的因素。小說經(jīng)常借僧人之口指出,遠離女色的禁欲規(guī)定導致僧人不得不將徒弟作為自己的泄欲對象。在《飛英聲·風月禪得得僧參得禪中風月回回偈方回巧里姻緣》中,萬空勸說徒弟竺月華屈從自己的淫欲時,這樣解釋寺廟男風盛行的原因:

做和尚的一般五官皆○○,不過剃了這幾莖頭發(fā),怎的一生不○親近婦女,終夜孤眠獨宿,如何打熬得過。少不得要尋徒弟來救急了,切不能勾年紀恰好的,所以幼小的,也只得覓來等他長大,可不是與俗家娶養(yǎng)媳一般道理。你若不信,只看討徒弟的銀兩,為甚喚做財禮,彼此來往,為甚稱做親家[11](PP 86-87)。

竺月華本為良家子弟,因家道中落被迫送至寺廟出家。萬空送給竺月華父母五兩銀子作為財禮,并且養(yǎng)育月華長大,以供自己狎玩。萬空將討徒弟比喻為娶養(yǎng)媳的說法,說明僧人在其與徒弟的男風關系中寄托了自己對女性的欲望。類似的論調(diào)在明清通俗小說中十分流行。例如,《拍案驚奇·奪風情村婦捐軀假天語幕僚斷獄》中僧人大覺和徒弟智圓淫戲時,“兩個說著婦人家滋味,好生動興”[5](P 1079)?!缎褪姥浴で笆涝剐煳姆飪缮o垢復仇》中無塵說:“我們和尚沒個婦人,不過老的尋徒弟,小的尋師弟?!盵8](P 1516)在這兩個故事中,徒弟或師弟都被當作女性的替代品,來滿足師父或師兄的欲望。

不同于僧人男風描寫與性欲滿足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有關文人男風的敘述往往訴諸情的概念,將男風關系視為情的體現(xiàn)。明末擬話本小說《弁而釵·情貞記》中當書生趙王孫懇求翰林風翔為他們的情人關系保密時,風翔答曰:

且情之所鐘,正在我輩。今日之事,論理自是不該;論情則男可女,女亦可男。可以繇生而之死,亦可以自死而之生,局于女男生死之說者,皆非情之至也[16](PP 97-98)。

這種從情的角度來贊美男男愛戀的觀點,在一定程度上已經(jīng)接近現(xiàn)代的同性戀觀念。但是,正如風翔所云“且情之所鐘,正在我輩”,明清有關男性同性戀情的贊美一般只出現(xiàn)在與文人有關的故事中。例如,《國色天香·金蘭四友傳》中誓同生死的李嶠和蘇易道、《石點頭·潘文子契合鴛鴦?!分袨閼偾槎鴴仐壒γ呐苏潞屯踔傧?,都屬于讀書人的階層。如果我們從階層的角度來考察男風敘述的情感維度,則會發(fā)現(xiàn)下層僧人男風不僅被排除于情的話語體系,而且被描寫為威脅社會秩序的危險關系。

其次,與文人男風敘述所具有的道德優(yōu)越感不同,小說經(jīng)常描寫僧人之間混亂的同性性關系,將僧人男風貶低為無須承擔道德責任的行為。群交、亂交的場面在僧人男風描寫中頻頻出現(xiàn)。例如,《龍陽逸史·白打白終須到手光做光落得抽頭》中僧人慧通、妙心、妙通和妙悟,都存在同性性關系。當師父慧通撞見徒弟的淫亂場面時,“倒也將心比心,也沒什么難為的說話”[17](P 317),反而參與其中,一同行樂?!兑舜合阗|(zhì)·孫宜之才名卓犖虢里蛆巧計迷心》中孫義被送至寺中做代書,被眾和尚“日夜相繼弄了十數(shù)日,還不曾周遍。大家爭風,打了一場”[18](PP 129-130)。僧人之間針對男色的爭奪,在《型世言·避豪惡懦夫遠竄感夢兆孝子逢親》中被表現(xiàn)得尤為露骨。兩個和尚爭相邀請少年王原在自己房中留宿。

只見知客陪吃了飯,見他年紀小,要留他在房中。那關門的和尚道:“是我引來的,還是我陪。”王原道:“小生隨處可宿,不敢勞陪?!豹氉赃M了客房。這小和尚對著知客道:“羞!我領得來,你便來奪?!敝偷溃骸澳阋剂克?,只怕他翻轉(zhuǎn)來,要做倒騎驢哩。”[8](PP 436-437)

知客與小和尚的相互嘲諷,明確將男風視為對自身欲望的滿足,并沒有任何道德上的顧慮。

然而,同樣以三人的同性性行為作為敘述對象,清初擬話本小說《十二樓·萃雅樓》中文人金仲雨、劉敏叔與孌童權汝修之間的男風關系,則被刻畫為維系文人紐帶的工具和贊頌忠誠品德的載體。金仲雨和劉敏叔因舉業(yè)未成,合伙開店。二人都與孌童權汝修有后庭之好,“各人輪伴一夜”[19](P 325),并無爭風吃醋之意。

金、劉二君,只以交情為重,略去一切嫌疑,兩個朋友合著一個龍陽,不但醋念不生,反借他為聯(lián)絡形骸之具。人只說他兩個增為三個,卻不知道三人并作一人[19](PP 322-323)。

與僧人以滿足欲望為目的的男風關系不同,文人通過與孌童的交往,建立了真摯的情感聯(lián)系。并且,當嚴世蕃妄圖霸占權汝修時,權汝修向金、劉二人表達了自己的忠誠:

烈女不更二夫,貞男豈易三主。除你二位之外,決不再去濫交一人,寧可把這些貨物筭在我?guī)だ铮瑳Q不去做無恥之事![19](P 344)

可見,權汝修以一身事二男的行為,并不妨礙其對自身品德的宣稱,甚至可以與“烈女不更二夫”的行為并稱。如果將僧人男風描寫與《十二樓·萃雅樓》的文人男風故事進行對比,則會發(fā)現(xiàn)文人刻意美化后者的傾向。僧人的濫交行為被無限放大,是露骨色情描寫的對象。而文人即使涉足具有濫交嫌疑的男風關系,仍然可以利用忠誠原則使其行為合法化和高尚化,從而與僧人的濫交描寫劃清界限。

再次,與小說通常對于文人男風的高雅表現(xiàn)相比,僧人男風與粗俗色情描寫之間有著更為密切的關系。僧人男風往往被想象為邊緣男性傳播房中術、提高性能力的途徑。在《別有香·潑禿子肥戰(zhàn)淫孀》中,雖然了空不滿于師徒間的男風關系,但他得以借機向師父本如學習房中術的秘訣,在與女性的性關系中得到了“鐵干和尚”[20](P 42)的外號,后來憑借高超的房中術,與豪門孀婦萬氏展開了幾番性戰(zhàn)?!段嗤┯啊凡粌H包含三拙利用房中術來引誘王子嘉的情節(jié),還細致刻畫了二人圍繞男色所展開的交易。

午牌時分,王子嘉一乘轎子,果然來了,帶十兩銀子,一匹機紗送他,要他教采戰(zhàn)。三拙收了紗,辭了銀子,甜言美語,只說須是親試,才易學會。王子嘉住了兩三日,騙他做了男風,又只把粗淺的教了他,也就不得就泄了。王子嘉怕班里惱,再三告別。三拙道:“已會了五六分了,入細工夫,慢慢的再與你講?!盵21](P 89)

三拙是花山范家墳的僧人,曾從憨道人處習得采戰(zhàn)之術。王子嘉雖然與大戶人家女子多有來往,但苦于性能力不足,難以應付女性的要求。為了向三拙求教,王子嘉不得不在與三拙的性關系中充當被動角色。三拙因貪圖王子嘉的美色,不愿意將房中術全部傳授給他,所以故意推辭曰“入細工夫,慢慢的再與你講”。后來,當王子嘉識破了三拙詭計、與其疏遠后,三拙為報復王子嘉的冷淡,甚至企圖奸淫他的妻子?!段嗤┯啊窂慕灰缀推垓_的角度出發(fā)對僧人和男伶的男風關系所進行的描寫,充斥著色情小說的敘述格調(diào)。

不同于王子嘉與三拙之間低俗的男風故事,《梧桐影》第十二回所提及的文人對王子嘉的緬懷,則充滿了高雅的文人趣味。王子嘉死后,一位名為黃遠播的詩人在寺廟墻壁題詩曰:“一代風流客,西陵嘆落霞。賞音空有淚,憶昔更無家。誰共虎丘月,徒悲茂苑花。廣陵散已絕,不復問紅牙。”[21](P 141)雖然《梧桐影》并沒有提及王子嘉與文人之間存在同性性關系,但是無法與王子嘉共賞虎丘月的嘆息和對欣賞王子嘉唱戲的期待,說明了詩人將王子嘉視為男色審美對象的意圖??梢?,社會階層決定了《梧桐影》中男風的敘述趣味。文人對王子嘉的追思和贊美,說明文人與男伶之間的浪漫關系為社會所認可和贊許,是表達文人高雅趣味的載體。但是,僧人與男伶的男風關系,則是以傳授房中術和滿足性欲為目的的男色交易,被排除于男風鑒賞的話語體系。

明末清初通俗小說對僧人男風與文人男風所進行的區(qū)分性描寫,在出版于道光年間的《品花寶鑒》中仍然有所延續(xù)。根據(jù)吳存存的研究,“這部小說凡是涉及士人的狎伶行為,滿是詩情畫意和執(zhí)著的愛;而涉及非士人的,則只剩下對伶旦的丑陋的淫欲”[22](P 101)。在《品花寶鑒》中,同性之間的浪漫愛情是士伶關系所獨有的特點,非士人與伶人的關系則充滿了物質(zhì)和肉欲的成分。狎伶者的社會階層與其狎伶行為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正是文人利用文化特權來彰顯道德優(yōu)越感的表現(xiàn)。與《品花寶鑒》的敘述策略相似,明清小說通過對僧人階層男風進行污名化的描寫,襯托了文人階層男風的高尚優(yōu)越,在男風領域劃清了文人與僧人之間的身份界限。

三、文人與僧人的競爭關系和權力表達

如果說有關文人男風與僧人男風描寫方式的外部比較,展現(xiàn)了文人故意丑化僧人階層男風的企圖,那么對于僧人男風敘述中競爭關系的內(nèi)部分析,則說明了文人在男色領域所擁有的優(yōu)勢地位。在明清小說的僧人男風敘述中,文人有時充當了重要的故事角色,并且與僧人形成了競爭的關系。關于僧人與文人之間權力關系的分析,展示了文人權力在男風敘述中的另一種運作方式,即文人通過剝奪僧人對于男色的占有權,宣稱了自身在性機會的競爭中占據(jù)優(yōu)勢。

文人與僧人以孌童為對象所展開的競爭是《女開科傳》第五至六回的重要情節(jié)。三茁對舊情人王子彌與文人的交好十分憤恨,認為這是文人與自己爭奪性欲對象的行為,曰:

明放和尚這條生路,故此生出這些美妙男兒,專付僧人,權為妻小。那曉得這些無恥的秀才,偏要撇開自己的老婆,又來與佛門弟子分奇貨,想來天也難容[23](P 158)。

三茁將僧人與孌童的男風關系,解釋為遠離女色的結(jié)果和滿足性欲的需要。既然孌童是“專付僧人”的性欲對象,那么秀才則是“與佛門弟子分奇貨”的群體,剝奪了僧人的性機會。

針對三茁的嫉妒心理和羞辱王子彌的行為,《女開科傳》持以批判和嘲笑的態(tài)度。首先,作者指出狎童是文人重要的性特權?!斑@美少年,原是天下的公器,天下之物,當與天下共之。況且既不識羞,做了小官,自然樂與文人,尋花問柳,豈肯守著一個光頭?”[23](P 159)由于文人是小官最重要的服務對象,處于社會邊緣地位的僧人即便有機會與小官建立暫時的性關系,也不被允許獨占其美色。因此,三茁對于王子彌變心的憤恨,實為對文人性特權的覬覦,并不會得到社會的認可。其次,作者認為孌童在與僧人的同性性關系中,并不需要履行忠誠的義務,因此三茁要求王子彌守節(jié)的想法是荒謬的。評曰:

抑且要做小官的,守著一個,萬萬不能。幾曾見貞節(jié)牌扁輪得著小官身上?就使覃恩特典,如有小官不濫此道者,一概準給貞節(jié),也斷不許戀著和尚的小官,濫叨貞節(jié)的札付[23](P 160)。

即使朝廷打算為孌童頒發(fā)貞節(jié)牌匾,忠誠于僧人的孌童也無法獲得這份榮譽。也就是說,王子彌無須為自己冷落三茁的行為而承擔道德責任。

不同于《女開科傳》中孌童為僧人守節(jié)的荒謬,在清初擬話本小說《無聲戲·男孟母教合三遷》中,孌童為文人守節(jié)則是值得贊美的行為?!稛o聲戲·男孟母教合三遷》講述了許季芳變賣家產(chǎn),聘得孌童尤瑞郎。尤瑞郎不僅以自閹來保證其對許季芳的忠誠,在許季芳死后仍然男扮女裝、守節(jié)終身,撫育許季芳的兒子長大成人,后被封為誥命夫人。文末評曰:“若使世上的龍陽,個個都像尤瑞郎守節(jié),這南風也該好;若使世上的朋友,個個都像許季芳多情,這小官也該做?!盵24](P 376)尤瑞郎對許季芳的忠誠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視作女性貞節(jié)在男風中的復制,構(gòu)成了文人男風關系合法化的基礎。

《女開科傳》對《無聲戲·男孟母教合三遷》故事的引用和評價,進一步說明了對孌童貞節(jié)的贊美建立在階層的基礎上。由于許季芳已經(jīng)入學補廩,是鄉(xiāng)中名士,《女開科傳》對于許季芳與尤瑞郎的動人故事贊道:“有情如此,安得不要借重庠序相公,動張公舉,旌獎門閭,以垂不朽?!盵23](PP 151-152)然而,針對三茁與王子彌的男風關系,《女開科傳》的評語卻是“斷不許戀著和尚的小官,濫叨貞節(jié)的札付”。許季芳的文人身份為尤瑞郎守節(jié)報恩的行為奠定了贊美的基調(diào);三茁的僧人身份,則導致其對王子彌守節(jié)的要求成為小說嘲笑的對象??梢?,在《女開科傳》所建構(gòu)的男色競爭關系中,文人占據(jù)絕對的優(yōu)勢。文人將狎童作為權力的標志,并且可以要求孌童在男風關系中保持貞節(jié)。僧人則多將孌童視為女色的替代,既沒有獨占孌童的權力,也不是孌童守節(jié)報恩的合法對象。

與《女開科傳》證明文人性特權的意圖相一致,《拍案驚奇·奪風情村婦捐軀假天語幕僚斷獄》將僧人男風視為懲戒社會淫風、保護文人利益的工具,以一種暴力的方式將狎童界定為文人的特權。在該作中,村婦杜氏避雨時被僧人賺入寺中,因嫌棄師父大覺精力不濟,只與徒弟智圓交好,而被大覺殺死。杜氏的娘家和夫家為杜氏的失蹤而相互懷疑,告到斷事林大合處。在林大合的安排下,俞門子暗中訪查,利用美色接近大覺、智圓,發(fā)現(xiàn)破綻,終使林大合查明真相。在其本事《耳談·林公大合決獄》中,有關林大合派遣俞門子查案的描寫十分簡單。

時,閩人林公大合為都司,斷事攝邑。不能決,而疑必有故。適有一門子得罪當譴,公曰:“汝故以得罪逋出,遍踐村市,但探出此事,當宥汝?!盵4](P 339)

但是,《拍案驚奇·奪風情村婦捐軀假天語幕僚斷獄》圍繞福建人林大合和俞門子的關系進行了大膽想象。在男風盛行的晚明時代,福建人和門子都是與男風聯(lián)系較為密切的群體*關于門子和福建人與晚明男風的關系,參見吳存存:《明清社會性愛風氣》,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第125-126頁、第132-134頁。?!杜陌阁@奇·奪風情村婦捐軀假天語幕僚斷獄》從這兩個身份元素出發(fā),敘述了林大合和俞門子的男風關系。“那縣里有一門子,姓俞,年方弱冠,姿容嬌媚,心性聰明。元來這家男風,是福建人的性命,林斷事喜歡他,自不必說?!盵5](P 1104)俞門子恃寵而驕,因做不法之事而觸犯眾怒。為了平息這場風波,林大合表面上將俞門子革名,實則派他暗中察訪杜氏一案,待他將功贖罪,再返回衙門。在俞門子被逐之前,林大合吩咐道:“你若訪得出來,我不但許你復役,且有重賞。那時別人就議論我不得了?!盵5](P 1105)俞門子果然在與大覺、智圓行樂的過程中打聽到曾有婦女在寺中停留的消息,為破案提供了重要線索,得到了林大合的重賞。因此,作者文末贊道:“舍得去后庭俞門子,妝得來鬼臉林縣君?!盵5](P 1115)

《耳談·林公大合決獄》和《拍案驚奇·奪風情村婦捐軀假天語幕僚斷獄》都將俞門子的美色設定為破案工具,并以贊美林大合的才干為主題。但是,與前者不同的是,《拍案驚奇·奪風情村婦捐軀假天語幕僚斷獄》指出林大合派俞門子查案的另一個目的是為了維持其與俞門子的男風關系,即“那時別人就議論我不得了”。對林大合文人身份的強調(diào)是《拍案驚奇·奪風情村婦捐軀假天語幕僚斷獄》中引人注目的設定。“這個斷事,姓林,名大合,是個福建人,雖然太學出身,卻是吏才敏捷,見事精明?!盵5](PP 1101-1102)不難發(fā)現(xiàn),作者在處理文人男風與僧人男風的描寫時仍然使用了雙重標準。卷首所云“若非男色敗,何以警邪淫”[5](P 1077)之語,針對僧人而發(fā),與文人無關。文人與門子的男風關系可以充當整頓社會秩序的工具;而僧人與門子的男風關系則為揭發(fā)僧人罪行提供了契機,也間接使文人與門子的關系得以合法化。所以,在懲治僧人惡行的表面邏輯背后,仍然是文人與僧人對于性機會的爭奪。

另一篇與僧人男風相關的作品《型世言·張繼良巧竊篆曾司訓計完璧》,則直接包含了文人剝奪僧人性機會的描寫。在小說所添加的僧人男風敘述中,張繼良本來是錫山寺僧人月公的孌童。但是,在何知縣看上張繼良的美色后,月公只能將張繼良送到衙門。當何知縣見到張繼良時,

何知縣道:“不信和尚有這等造化,我老爺一向?qū)げ怀鲆粋€人。”問他:“有父兄么?”道:“沒有?!蹦谴饝穆晝簨杉殻话l(fā)動人。就道:“你明日到縣伏侍我罷,我另眼看你。”他自吃酒去了。月公得知甚是不快活,道:“仔么被他看見了。父母官,須抗他不得?!眱蓚€敘別了一夜,只得送他進縣[8](PP 1304-1305)。

何知縣所言“不信和尚有這等造化”,指的是僧人不配占有張繼良這般的美色。雖然何知縣清楚地知道張繼良是僧人的孌童,但當他打算將張繼良帶回衙門時,只是確認了張繼良有無父兄,并不需要獲得僧人的允許??梢?,何知縣主要顧慮的是以敬重父兄為核心的儒家孝悌文化,而不是僧人與張繼良的男風關系。月公即使有些不悅,還是承認“父母官,須抗他不得”,服從了何知縣的安排。張繼良從月公處轉(zhuǎn)移到何知縣處的過程,正是僧人性機會被文人所剝奪的表現(xiàn)。

有關男風故事中文人與僧人角色的考察,從不同角度證明了文人在與僧人的男色競爭中占據(jù)優(yōu)勢地位?!杜_科傳》通過批判三茁妄圖獨占王子彌美色的心理,將男色的性享樂限定為文人階層的特權?!杜陌阁@奇·奪風情村婦捐軀假天語幕僚斷獄》中林大合利用門子的美色來誘惑僧人,不僅查明了案件真相,而且為維持自己與門子的男風關系提供了借口?!缎褪姥浴埨^良巧竊篆曾司訓計完璧》中何知縣從月公處帶走張繼良的做法,則證明了文人具有剝奪僧人性機會的權力。

四、結(jié)語

有關明末清初通俗小說中僧人男風敘述的分析,對于明清男性特質(zhì)研究具有一定的參考意義*有關明清男性特質(zhì)研究的概述,參見薛英杰:《男性特質(zhì)視角在西方明清研究中的運用——以方法論的轉(zhuǎn)向為中心》,《婦女研究論叢》2016年第6期。。首先,作為明清男性特質(zhì)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僧人男風的分析框架主要集中在男風關系中主動方與被動方的區(qū)分。例如,蕭敏如認為僧人男風笑話的趣味,“在于強調(diào)兩者之間的權力位階,及沙彌在情欲上為勢所迫的屈從地位,藉諷刺師父與沙彌間的權力不對等以制造諧趣。”[25]這一討論正確地指出了師徒在男風關系中地位的高下之別。但是,較少為學者所注意到的是,文人權力在僧人男風敘述中發(fā)揮了關鍵作用。在明末清初通俗小說中,多則僧人男風故事系作者故意增補和想象的結(jié)果。并且,大多數(shù)故事屬于色情小說或才子佳人小說的內(nèi)容,具有較為濃厚的商業(yè)色彩。文人對僧人男風故事的刻意建構(gòu)和丑化,說明此類敘述并非對于當時寺院男風流行情況的真實反映,而是經(jīng)過文人過濾和加工的產(chǎn)物。

其次,作為明清男性特質(zhì)研究的重點和熱點,文人男性特質(zhì)研究較少注意到文人男性身份與僧人男風敘述之間的密切關系。文人男性特質(zhì)研究的主要內(nèi)容,是剖析文人如何利用性、權力、財富、容貌等特征的區(qū)分來宣稱男子氣概。明末清初通俗小說中的僧人男風描寫,正是充當了文人劃清身份界限、證明自身特權的工具。一方面,相較于有關文人階層男風的高雅表現(xiàn),僧人階層男風僅僅被描繪為對男女關系的替代,是粗俗色情描寫的對象。通過剝離僧人男風敘述中的情感維度和道德意識,小說在男風領域劃清了文人與僧人之間的身份界限。另一方面,多篇小說建構(gòu)了文人與僧人圍繞男色的競爭關系,并均以文人的勝利而告終。通過剝奪僧人對于男色的占有權,小說確認了文人階層的狎童特權和優(yōu)越地位。從文人視角對明清僧人男風敘述所進行的考察,說明此類敘述是文人根據(jù)僧人的下層社會地位所建構(gòu)的結(jié)果,以建構(gòu)文人男性身份、宣稱文人特權為目的,為理解明清性別文化提供了新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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