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小汐
一闋情趣可喜的小令,輕輕讀來,猶如在眼前攤開了一卷清新的農(nóng)家女兒圖。正值春日,草木生香。高壯的刺桐樹下,幾間農(nóng)舍正是她的家。刺桐花開得紅紅火火,院內(nèi)的秋千架已經(jīng)拆去,茶園里的新茶尚未采摘。春天是個慵懶的時節(jié),她剛剛才從一場睡夢中醒來,心頭有淺淺小溪一般的輕悵在蜿蜒流淌,好夢渺渺不可重尋。
她已有了女兒家的小心事。即如此刻,春景流光中,就想念起了與她相依相偎的那個人,以及與那個人一起度過的親密時光,那般的羞赧而美好。透過明亮的窗格,她看見外面的刺桐花落了好多。沒有枝頭風(fēng)的搖曳,掉落下來的花躺在地上,都是一副安靜乖巧的模樣。心思柔軟的小女兒家都是極細膩的人兒,她閑閑地依靠著窗子,自顧自一朵兩朵地數(shù)起落花來。
農(nóng)家春光,是恬淡澄澈的。嬌俏可人的農(nóng)家女子,更是春光中最明快動人的那一筆溫情。
每年的陽春三月,刺桐花開,姿色鮮紅,體態(tài)窈窕。刺桐花底下的家,充滿了安謐的鄉(xiāng)村詩意,又從一位淳樸的農(nóng)家姑娘口中說出來,韻味更是親昵明媚。相傳舊時農(nóng)家一般會在二三月春耕春種之前,將小孩玩耍的秋千拆掉,好讓他們也去幫忙做些輕便農(nóng)活。而此時秋千已拆,但新茶未采,應(yīng)是難得的春閑時刻。
“相見處,晚晴天,刺桐花下越臺前。暗里回眸深屬意,遺雙翠。騎象背人先過水。”這是南唐李的一首《南鄉(xiāng)子》,看那樹上綻放著的是刺桐花,樹下流轉(zhuǎn)著的是眉間意,晚晴相見越臺前,情投意合,暗里歡喜,卻又怕人瞧見。
“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庇蟹N令人心碎的美。這里的桐花或許并非刺桐,而當(dāng)中所寫的對美好愛情的追尋和執(zhí)念,和那背人騎象過水的女子定是情意相通的,和這“憶交加”“數(shù)落花”的女子亦是一樣。愛情從來就具備顛覆的力量,或羞怯,或果敢,或盛大,或細微,都是屬于自己的轟轟烈烈。而這一點,女子通常比男子更容易懂得。
“睡起重尋好夢賒”,“賒”是渺茫之意。春睡蒙,好夢尋,于是她便倚窗而立,沉湎舊時事,閑數(shù)今時花。“憶交加,倚著閑窗數(shù)落花?!苯患?,是男女互相依偎、耳鬢廝磨的樣子。春意正濃,懷思又增幾許?!伴e”字和“數(shù)”字最是靈巧,頓感時光輕柔可人,一片清好。
納蘭性德善于填寫小令,這闋《憶王孫》便是他所填令詞中的優(yōu)秀作品。殊不知,小令比長調(diào)更難駕馭,要如何做到以小蘊大、情意飽滿那是才情所具,而才情之外的,便是心性的區(qū)分比照了。他自然可稱之為才情卓絕,而他更可貴的是生有一顆純真的溫潤心。他再憂傷,亦在心里留一處清靜地,放置著對美好時光的尊崇。
納蘭性德用對光陰的情意深重,賦這首詞一片繾綣溫柔。從一首詞愛上一個人,從來就是恒定而簡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