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筆小生
一 第一次被自己丑哭
作為天地中唯我獨尊的大魔頭魔尊,姜離應(yīng)該是死了的。
仙門在九重天將她圍剿,拔魔根,焚魔身,她應(yīng)當(dāng)是從天地消失得干干凈凈。
然而,現(xiàn)在。
月光從窗口瀉了進來,耳邊還有吵鬧的蟲鳴,安詳又平和的夜晚。
姜離怔怔地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目光在詭異的茅草屋頂掠過,身下是如石板堅硬的床,還有身邊躺著的男人……
男人?她心中大駭,雙眼猛然迸發(fā)兇光,飛快地翻身,以手為刀朝著男子的頭頂狠狠地劈下,卻在半空中被一只修長的手截住。
原本閉著眼睛沉睡的男子睜開眼,清俊白凈的面容上帶著初醒的蒙眬,一雙眼睛卻溢滿了笑意。他半支起身子:“表妹一醒來就動氣,這可不好?!?/p>
表妹?姜離乃天地渾濁之氣匯聚而成的靈胎,天為父、地為母,哪里來的表哥?
她瞇著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男子,只見他身體孱弱,體內(nèi)卻仙氣充盈,忍不住冷笑,居然用殘軀強行灌輸仙力,是嫌自己命長啊。
“你莫不是眼瞎了?既然如此,倒不如我送你個痛快?!闭f著,她就要動用體內(nèi)的魔力,將面前的人攪得粉碎……
沒有想象中的飛沙走石,也沒有木屑紛飛,只有男子看著她微微一笑。
姜離呆了。
她再次運轉(zhuǎn)魔氣,瞬間如墜冰窖,一滴冷汗從額角滑落,心中百轉(zhuǎn)千回,最后不得不承認,她體內(nèi)沒有半點魔氣了,成了開天辟地以來,第一個沒有法力的魔尊。
許是姜離的表情太過呆滯,男子松開她的手,又將手搭在她的額頭上摸了摸,然后朝下,捏住她的下巴,瞇著眼睛笑道:“夢魘了,還是又餓了?”
男子的聲音柔和,動作親昵,一副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的樣子。
姜離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私以為,就算她沒有了法力,還有魔尊的骨氣尚存,一個仙門的走狗居然膽敢對她動手動腳,打不死他就算她姜離不中用!
姜離神色更冷,猛然朝男子撲了上去,一只手快速地扼住他的喉嚨,凜然的殺氣吹起男子身后的墨發(fā)。只見他眸中閃過一絲詫異,抬起胳膊擋了一下,姜離更快地抓住他的手,拎住他的衣襟將他翻了個身壓在床上,低頭湊過去:“疼嗎?”
男子認真感受了一下,誠懇地回答:“挺疼的?!?/p>
“不聽話會更疼。”姜離冷冷一笑,用力扭著他的胳膊,“你是誰?你對我做了什么?”
“我是沈笑啊。”男子眉梢微挑,偏頭瞧著她,眸中閃過一絲笑意,順手撈過一旁的銅鏡遞給姜離,“看看你,再看看我,對比一下,想想我會對你做什么?”
姜離:“……”
她早就習(xí)慣了仙門的人犯賤,不屑地哼了一聲,目光移到銅鏡上,頓時臉色一變,猛地奪過銅鏡瞪大了眼睛,嚇得從床上跌了下去。
鏡中這個弱柳扶風(fēng)的女人是誰?恍若一道驚雷狠狠地從腦門劈過,她呆若木雞地瞪著銅鏡。
一旁的沈笑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臂,俯身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阿離啊,不要每次照鏡子都一驚一乍的,你又不是第一次被自己丑哭。”
姜離:“……”
二 這個虛弱的垃圾身體
作為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魔尊,姜離確實是第一次被自己丑哭。
臉還是同一張臉,然而眉眼之間的氣質(zhì)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往的自己整個人威風(fēng)凜凜,現(xiàn)在這張臉的氣質(zhì),完全一副下一秒就會昏過去的柔弱的樣子,讓她想重新死一回。
姜離思索了許久,才勉強接受了自己應(yīng)該是借尸還魂了。想想,她被那樣折磨,都沒被弄死,果然仙界的人都是廢物。
從沈笑口中,她得知這里是仙門一個分教——青云峰,這具身體的主人阿離是剛進仙門的凡人,在后山被火烈鳥燒成重傷,作為表哥的沈笑便擔(dān)負起了照顧她的責(zé)任。
但是萬萬沒想到,阿離居然死了,讓姜離撿了身體。
趁著沈笑出門,她決定下山直奔魔界,搞清楚她死后發(fā)生的事情,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個仇先留著到時候一起算。
然而,姜離剛打開門還沒邁出腳,迎面一個木桶塞進她的懷里,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她臉色一變,震驚地退了兩步,看著站在門口的、用手捂著鼻子的沈笑:“這是什么?”
“恭桶啊?!彼笨恐T,微微瞇著雙眼,“難道表妹忘了?不是你跪在仙門外面五天五夜,只求做刷馬桶的下人?病好了,就該干活了。”
刷馬桶的下人?
還跪了五天五夜?
現(xiàn)在的凡人都這么缺心眼嗎?
姜離觸電般將懷中的木桶遠遠地丟開,不可置信:“我怎么會這么賤?”
話一出口,她覺得有些不妥。
她正打算挽回,沈笑忽然咧嘴輕聲笑了,漆黑的雙眸清涼幽靜,笑顏如春花乍開,晃花了她的眼。
他彎著唇,輕飄飄地道:“你為什么這么賤,我怎么會知道?”
姜離:“……”
她睡一覺起來,發(fā)現(xiàn)仙門的人不僅僅卑鄙無恥,又多了一個新的優(yōu)點,蹬鼻子上臉。
昨晚她沒有選擇翻臉,是因為想搞清楚狀況,卻沒想到仙門的人依舊這么喜歡找死。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仙人白衣墨發(fā),垂手立在她面前,就像她曾經(jīng)揍過的無數(shù)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一樣,滿身都是“有本事打死我”的信息。
所以,她之前打死了很多人。
姜離倏忽咧嘴邪惡一笑,身影如光地直逼他而去:“知道‘死怎么寫嗎?不知道也沒關(guān)系,讓本尊親自教教你。”
三招之后……姜離被打趴在地上,啃了一嘴灰,沈笑俯身蹲在她面前,神情似笑非笑:“還鬧嗎?”
……本尊這么玩命,在你眼里就是鬧嗎?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姜離自詡是條漢子,目光冷冽,嘲諷地一笑:“要打要殺隨便,我若是哼一聲,就算本尊輸了!”
“別這樣說,好像你不哼就贏了一樣。”沈笑撲哧一笑,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刷馬桶,還是繼續(xù)挨揍,你挑一個。”
呵呵,姜離活了一千五百年,怕過誰?四目相對,她正欲說狠話,沈笑捏了捏拳頭,骨節(jié)在她眼前咔嚓咔嚓地響,一聲一聲都清晰地傳進她的耳中。
人還是那個短壽的人,笑容還是那個無害的笑容,但姜離偏偏就是感到了濃重的壓迫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帶著冰山雪海的氣勢壓下來。
姜離的話就這么咽進了喉嚨里,半晌沒有說話,沈笑起身將恭桶放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腦袋:“乖?!?/p>
語畢,他轉(zhuǎn)身施施然地離開,姜離看了看馬桶,又看了看飄然離去的他,陡然發(fā)覺自己居然被一個仙門走狗的氣勢壓迫,氣得眼眶通紅,忍不住一腳踢翻了馬桶:“……嗯,好疼?!?/p>
這個虛弱的垃圾身體。
三 你怕是忘記自己有幾斤幾兩了
作為堂堂的魔尊,姜離怎么可能去刷馬桶,她在仙門溜了一圈,發(fā)現(xiàn)地方不大,戒備卻很森嚴,看來直接下山是不可能的,幸虧她前世圈養(yǎng)了一只魔龍作為坐騎,看來是時候召喚出來了。
姜離在仙門摸了摸地形,直到日落西山,才直奔后山而去。后山人少冷清,最適合擺陣。她精心挑了幾塊死石,奈何這具身體實在是太過沒用,擺好陣后,整個人累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趴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
姜離伸手解開衣服,找到胸口的位置,指甲深深地陷了進去,鮮血在泛白的皮膚上如綻開的雪梅。
她將心頭血滴在陣眼中,驟然閃起刺目的白光,將周圍照得猶如白晝。白光過后,陣法之中濃烈的魔氣卷著陰風(fēng)翻滾,一道龍影緩緩地凝聚。
姜離彎了嘴角,沉聲道:“魔龍,汝主在前,速速……”
她的話尚未說完,忽然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出現(xiàn)在眼底,一把握住她的肩膀一扯,她整個人朝后翻去,后腦勺砸在地上,疼得她眼眶頓時就濕了,嘴中一股淡淡的血腥。待看清眼前的人,她只覺得一股怒火控制不住地冒了出來:“渾蛋沈笑!”
是他!是他!又是他!
從重生開始,這人就一直不斷地欺負她、坑她,壞她大事!
姜離只覺得整個腦子都嗡嗡作響,趕緊起身打算收復(fù)魔龍,眼風(fēng)中一道人影從魔龍身后閃過,快得像個幻影,卻讓姜離整個人一僵。她震驚地回頭看沈笑,白衣男子立在她身后,她又看向身影消失的方向,回不過神來。
失控的魔龍大怒,伴隨著嘶鳴,龍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失神的她飛了過來。
她咬碎了銀牙,只能硬扛,腰上忽然一股大力,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的腦袋被壓在胸膛,什么都看不見。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她感到凌厲的魔風(fēng)擦著發(fā)絲掠過。
頭頂?shù)纳蛐γ土彝肆藥撞酵A讼聛?,痛苦地悶哼一聲,身子前傾吐出一口血,沙啞的聲音中依舊帶著笑意:“嚇傻了?”
姜離微微有些愣神,沈笑卻將她輕輕推到一邊,身影如影子般掠出。他手虛空一抓,四周的月光化作一柄長劍落入他的掌中,所行之處帶起一陣雷霆之氣。
陰冷的魔氣滾滾而來,姜離隨著熱浪一個踉蹌跌倒,長風(fēng)中沈笑墨黑的長發(fā)在身后鋪開,幾縷落在臂彎中,白衣墨發(fā),甚是妖嬈,一張清俊的臉上染了些許清冷。
一人一龍打得歡快,姜離渾身酸痛地嗤笑一聲,打算到一旁坐等漁翁得利,沈笑必須死,魔龍必須重新收復(fù),待她喘口氣再戰(zhàn)。
哪想,她剛走一步,一個白色身影如風(fēng)又如電地朝她砸來,只把她砸出了兩丈遠,頭暈?zāi)垦5刈苍谑^上跌落在地,正好掉在沈笑的身上,一口血噴了沈笑一臉。
姜離被砸蒙了,身后的魔龍痛苦地仰天嘶鳴,周身穿梭著白劍,最后突然爆炸碎成了渣。
沈笑滿身鮮血,全身無力,有些虛弱地看著身上發(fā)呆的姜離,微微一笑,雙眸中帶著些無奈:“你是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了?你快壓死我了?!?/p>
姜離低頭看他。
一股濃郁的殺氣讓她的雙眸漸漸泛紅,只覺得全身有熊熊烈火燃燒。她捏緊拳頭,聲音氣得發(fā)抖:“你殺了本尊的坐騎,壓死你?本尊還想打死你!”
魔龍是她重生到這個垃圾身體上剩下唯一的資本,沒有魔力又身處狼窟,姜離刻意隱藏的驚慌鋪天蓋地地涌了上來。她猛地起身,簡直恨得咬牙切齒,狠狠地踢出一腳。
沈笑詫異的目光還沒收回,就感覺腰部一痛,整個人從懸崖上掉了下去,流云穿過發(fā)梢,真是疼得徹骨,他身受重傷,只勉強地喚出一片散云。
剛落到散云上,他就見頭頂傳來一聲驚呼,只見姜離極其壯烈地從懸崖上跳了下來……
沈笑一頓,想起了手腕上的束腰繩,他想起上次因為姜離亂跑受傷,所以在兩人之間綁了根繩子,可長可短,平日里總是放到最長,方才下意識收緊了繩子,所以摔在了她的身上。
姜離不受控制地掉在了他的散云上,躺著不動半分,目光呆滯地望著天空。
沈笑湊過去,忍著笑意佯裝狐疑:“你怎么也跳下來了?”
姜離額角有青筋直跳,恨得眼眶通紅,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打不過,別沖動。
忍了又忍,她才強行擠出一抹笑:“本尊也想知道?方才本尊站得好好的,一股大力就把我拉了下來,能不能給本尊解釋一下,這是怎么回事?”
年輕的魔尊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整個人處在爆發(fā)的狀態(tài),卻又壓制著怒火,沈笑撲哧低聲笑了出來。
姜離捏著拳頭,差點控制不住自己。
沈笑越笑越大聲,半晌才止住,伸手摸了摸眼角的淚水,微笑著道:“因為我給你身上綁了根你看不見的繩子?!?/p>
姜離:“……快點給本尊解開,信不信本尊殺了你!”
“我信,你剛剛就打算殺了我?!?/p>
姜離氣得沒了脾氣,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男子。
以前,沒有人敢在她面前多說一句話,也沒有人敢如此威脅她,現(xiàn)在,四目相對,男子眸中的坦蕩格外明顯,明顯到她只想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燉成湯喂狗。
然而,姜離不僅打不過他,還陰不了他,一旦他想不開跳崖,她還得跟著殉葬,簡直憋屈到了極點!
許久,姜離翻了個身,腳上卻傳來劇痛,她抱著腳,臉色慘白。
沈笑迅速出手捏在她的腳上,半晌憋笑道:“若是我猜得不錯,你的腳怕是骨折了。”
姜離:“……”
這個該死的垃圾身體!
四 因為你矮、你丑、你窮
魔龍的魔氣招來了一批仙者,眾人見到沈笑和姜離傷的傷、殘的殘,慘烈地躺在地上的時候,紛紛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師兄,你們這是?”
“師兄,剛剛這邊魔氣沖天,是怎么回事?”
……
眾人圍著沈笑七嘴八舌,眼風(fēng)卻不停地飄向姜離,姜離一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生怕沈笑把她供出來。不等沈笑說話,她打斷眾人,強裝淡定:“我和表哥在這里玩游戲啊?!?/p>
空氣猛然安靜,大家的神色變幻莫測,看著兩人的眼神變得曖昧至極。
一旁的沈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低垂著雙眸,單薄的唇彎出恰到好處的弧度,眉眼中蕩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沒錯,我和表妹在玩一個能壓死我還能打死我的游戲。”
姜離:“……”
事后,沈笑雖然沒有供出她,但是也沒有讓她好過,因為他是仙體,修復(fù)速度極快,但她骨折卻是要休養(yǎng)百天。
古話常說: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姜離平生第一次需要用到這句話的地步,極盡全力才抑制住自己想要爆發(fā)的小宇宙。
偏偏沈笑這個賤人不知收斂,整天不是奚落她,就是侮辱她,時不時還用語言調(diào)戲她,每每把她氣得吐血。
“你真是百年前被圍殺的魔尊姜離?”
夕陽西落,沈笑啃著蘋果,微微瞇著眼睛,問出了這句問了無數(shù)遍的問題。
姜離瞬間就皺了眉頭,不耐煩地道:“若是本尊逝去已有百年,那應(yīng)該就是了?!?/p>
沈笑眉梢微微揚起,聲音清雅悅耳,俊美的臉上含著意味深長的笑意,悠悠地道:“聽聞魔尊瞧上了高富帥的初冥帝君,卻被百般拒絕。秉著得不到就要毀掉的原則,她殺上了九重天,最后被打死了,不知是真,還是假?”
姜離呼吸驟然一滯,初冥這個名字就像根刺,提起來就攪得她筋脈劇痛。
拼命忍住心中的情緒,她淡淡道:“再跟你說一遍,我當(dāng)初看上初冥,并不是因為他高、他富、他帥,而是……”
沈笑輕飄飄地打斷她,一字一句道:“是因為你矮、你窮、你丑?”
姜離:“……”
姜離覺得,自己不能再跟沈笑待在一起了,這種每分每秒都想跟他同歸于盡的心情簡直太可怕了,她好不容易才復(fù)活,不能死得太隨意了,必須趕緊離開這里。
但是,離開之前,姜離務(wù)必得將身上綁的繩子解開,這繩子無形無影,凡人看不到。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一天晚上,姜離叫人浩浩蕩蕩地搬了十幾壇酒擺在了院中,收買了下人,買了一包迷魂藥,這才約了沈笑賞月。
待到月上柳梢,等了半個時辰,沈笑才從月光下緩緩走出。光華流瀉在他一襲白衣之上,一派風(fēng)華,她一陣恍惚,險些將手中的酒壇打碎。
沈笑瞇著眼睛,顯然心情很好地走過來,操手低頭看她:“約我何事?”
姜離回過神來,眉梢微揚,頗有些往日飛揚跋扈的味道,彎唇笑道:“聽聞你們仙門向來講究一笑泯恩仇,不如今日咱們一醉方休,讓往事如風(fēng)如何?”
沈笑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坐在她面前,皮笑肉不笑:“好啊?!?/p>
姜離雖然當(dāng)魔尊時千杯不醉,但是她很有自知之明,并沒有多飲,反而將下了迷魂藥的一壇酒都給沈笑灌了進去。不出半個時辰,沈笑已經(jīng)醉得不知東南西北,她嘴角溢出得意,湊到他面前誘惑地問:“你綁的繩子,怎么能解開?”
沈笑目光迷離,乖乖地伸開雙臂:“脫衣服。”
姜離干脆利索地給他扒了外套,繼續(xù)問:“然后呢?”
“繼續(xù)脫?!?/p>
再脫可就光了,姜離狐疑地望著他,見他雙目迷離,一副醉得不輕的樣子,應(yīng)該不會撒謊。她咬著牙就要將他的里衣脫掉,手指剛碰到他的肌膚,灼熱的溫度就讓她指尖一顫。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只大手猛然扣住她的腰,將她壓在桌上,酒壇碎了一地。
沈笑漆黑的眸中似有烏云密布,他微微垂眸,在姜離震驚的表情下,不管不顧地吻了上去,低聲呢喃:“阿離啊,眾人都道我和初冥帝君長得像,你說像嗎?”
何止是像?除了發(fā)色不同,那張臉簡直一模一樣。姜離第一眼看到沈笑的時候,簡直都被嚇死了。她單相思初冥千年,再次重生,卻巴不得離他越來越遠。
她不知道沈笑和初冥是什么關(guān)系,只希望再也不要和他們有任何牽扯。
沈笑死死地壓著姜離,吻得如蝗蟲過境,毫不客氣地攻略城池。姜離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被他濃厚的氣息包圍,體溫透過單衣,有些滾燙地貼著她。她的臉上猛地充血,只覺得頭腦完全一片空白,竟然忘記了掙扎。
直到沈笑放緩了速度,薄唇緩緩地摩擦著她的唇,最后頭一歪,倒在了她的懷中。
姜離瞪大了眼,顧不上骨折的腳,也顧不上身上的繩子,猛然推開他,跳起來就走,一路跌跌撞撞地沖進房間,蓋上被子,蒙頭就睡。
五 我比那初冥如何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海中全是同一張臉,一會兒是沈笑,一會兒是初冥,像個魔咒一樣,揪著她的心疼得厲害。
她惱怒地一把掀開被子,忽然眼前一黑,一股強大的力量扼在她的脖子上,強行要將她的魂魄拖出去。她瞪大了眼睛,全身動不了,目光之中出現(xiàn)一道人影。來人戴著面具,銀發(fā)如絲,她咬緊了唇,捏緊了拳頭:“初冥……”
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她的魂魄被拉進黑暗之中,神識頓時混沌,迷霧般朦朧,分辨不了東西,往事如煙,一幕一幕從腦海中閃過,像是一場荒唐的夢。
忽然是她掌管魔族千萬子民意氣風(fēng)發(fā),忽然是她率領(lǐng)將士屠殺上古魔獸英勇猛戰(zhàn),再是畫面柔美,她從魔獸堆里撿到了一個人,男子長得俊美無雙,銀發(fā)長及腰,一襲白衣破破爛爛,對著她恭恭敬敬對抱拳道謝:“本君乃上古神明初冥,多謝魔尊救命之恩?!?/p>
姜離從小就混在戰(zhàn)場中,身邊全是一群糙漢子,哪里見過如此白凈俊美的仙君,尤其是那一抹淡淡的笑意,恍若在她心中開出了一朵花。
當(dāng)下她就沖了上去,一把握住初冥白嫩的手,痞笑道:“不用謝,要不要考慮和魔界來場聯(lián)姻,促進兩族友好發(fā)展?”
神明微微一笑:“你怕是個傻的吧?!?/p>
自此,姜離一發(fā)不可收拾,上窮碧落下黃泉,只求神明一顆心。
然而,初冥總是拒絕她——“你長得太丑”“你動作太粗魯”。
一句“敢愛我嗎”,姜離問了上千遍,神明也搖頭了上千遍:“不敢,不敢。”
姜離常常氣憤地揪住他的領(lǐng)口,恨不得一口咬死他:“世人皆道,你們神仙講究因果輪回,我救了你,你以身相許不應(yīng)該嗎?”
初冥輕輕摸摸她的腦袋,銀發(fā)散落在她的身前,只見他微微一笑:“只能說你運氣不好,救了一個不怎么講究的神仙?!?/p>
姜離:“……”
初冥最愛說:“放棄吧,神明不可只愛一人,若是動了凡心,天道失衡,浩劫將至。”
那個時候,姜離總是大逆不道地嗤笑道:“既然如此,若我能屠盡萬物,你就只有我一個人可以愛?!?/p>
后來,姜離終于耗盡了所有耐心,只身一人闖入九重天,仙擋殺仙,佛擋殺佛,最后鮮血一路鋪到了神明的腳下。
初冥操手立在云端,她以劍支地撐著不倒,有些急迫地問:“若我美,你會愛我嗎?若我溫柔,你會愛我嗎?若我不是魔尊,你會愛我嗎?”
初冥沒有回答,趕來的百萬天兵將她射成了篩子,天君震怒地將她拔魔根,焚魔身,神識湮滅時,她終于聽到初冥低聲地嘆道:“不敢啊?!?/p>
不敢,是不是就不是不愛?姜離張了張口,熊熊烈火帶著翻天覆地的疼,順著血液都聚集在心口,一點一點將她融化。烈火焚毀了她的雙目,黑暗之中,她端坐在大火中,彎唇輕笑。
正當(dāng)她準備祭出元神的時候,一只手忽然捏住她的肩膀,熟悉的味道瞬間涌進鼻腔,有人在她耳邊輕聲道:“阿離,醒醒?!?/p>
姜離一怔,脫口而出:“沈笑!”
她倏忽坐起,陽光從窗口瀉進來,刺得她睜不開眼。
雪白的墻壁上用血畫了一個大大的凝魂陣,凝魂陣需要溝通陰陽兩界,最是折壽自損的陣法,方才她的魂魄將散,是誰將她拉了回來?
窗外傳來打斗的聲音,她一個激靈跳起來沖出去,只見沈笑正和一個戴面具的銀發(fā)男子交手,眼看著沈笑身體不濟,就要落下風(fēng)。
姜離眸色微凝,飛快地沖過去,卻不料高估了自己的實力,腳下一絆,直直地撲倒了沈笑。四目相對,沈笑一口血噴在她的臉上,艱難地道:“現(xiàn)在不是投懷送抱的時候啊。”
“放肆!”姜離抹了一把血大怒,正打算起身,沈笑忽然扣緊她的腰,一陣旋轉(zhuǎn)將她壓在身下。一柄寒劍刺穿他的肩膀,劍鋒就貼在她的臉上。
打斗的聲音終于驚動了仙門眾人,一大群人沖了進來,銀發(fā)男子眼看不對,快一步閃身走了。
姜離瞪大了眼睛看著沈笑,對他奮不顧身的搭救很震驚,心中像是被刀刮開一道縫隙,鋪天蓋地的情緒瘋狂地涌了進去。她還沒有說話,身后的弟子們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師……師兄,你們……又在玩游戲?”
沈笑咧開嘴輕笑,如春花乍開:“是啊,我們在玩一個不蠢就不會死的游戲?!?/p>
這渾蛋是在說她蠢?
姜離忍住心中的情緒,扭頭沖著他們咆哮:“玩你大爺?shù)挠螒?,再不救他,他就去和閻王爺玩游戲了!?/p>
沈笑傷得極重,先是施法用凝魂陣將姜離的魂魄拉回,后來又受了一劍,原本不濟的身體更是千瘡百孔。
姜離沉默地給他上藥,他裸著上身,半死不活地靠在床頭,唇邊是一貫欠扁的淺笑。他低頭看著面前的女子,唇紅齒白,明艷秀麗,忽然忍不住問:“你說,我比那初冥如何?”
姜離手一頓,沉默著沒有說話,沈笑的笑容便淡了一分,但他一向不懂得積嘴上之德,悠悠道:“聽聞初冥帝君鶴發(fā)童顏,不知方才戴面具的男子,你可熟悉?”
姜離猛然抬頭,她其實早就猜出來了,但是,沈笑的挑明還是像一把刀,毫不猶豫地刺穿了她的心臟,疼痛便一寸一寸地蔓延到全身。
姜離靜靜地望著他,緩緩道:“揭別人的傷疤,是你的樂趣嗎?”
沈笑的笑容便全部消失,他看著姜離,眼中像是布滿了烏云,隨后彎了彎嘴角,笑意未達眼底,淡淡道:“那我也問問你,自欺欺人是你的樂趣嗎?之前在后山魔龍突然發(fā)狂,不也是高高在上的帝君的杰作嗎?”
話音剛落,姜離猛然拔起一旁他的劍,架在他的脖子上,怒不可遏:“閉嘴,你再說,我就殺了你?!?/p>
“殺了我,我也得說,初冥想要你死,之前想讓你死,現(xiàn)在想讓你死,以后也想讓你死!”
姜離簡直快要氣死了,以往遇到的人每逢這個時候,不是跪地求饒,便是惡聲辱罵,像沈笑這種死到臨頭還敢真心笑話她的人,只有這一個。
對,他就是真心笑話她。
怒火鋪天蓋地地涌上心頭,姜離怒氣沖天,提著劍就沖了出去,對著空氣一頓亂砍。她氣消了,再回去的時候,忽然被人攔在了門口。
“師兄說了要閉關(guān),誰都不見,師妹你……”
那人的話還沒說完,房門就被打開,沈笑懷中抱著包袱站在門口,絲毫不管守門的人一臉“你怎么坑我”的表情,淡淡地看著姜離。
“繩子已經(jīng)給你解了。”
姜離瞇著眼打量一番沈笑,見他臉色愈加蒼白,命不久矣的樣子,心中微微一痛,張口道:“你……”
沈笑臉上帶著疏離的笑,丟給她一個包袱:“這是你的東西。”
姜離怔然:“我……”
“好走不送。”沈笑毫不猶豫地摔上了門,門板震得嘩啦啦響。
姜離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如遭雷劈,站在山門口許久,才反應(yīng)過來,她這是被趕走了?
一股隱隱的怒火從心底冒出,然后便是漫天蓋地的怒火席卷而來,姜離面無表情地看著緊閉的門,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轉(zhuǎn)身就走。
六 下輩子別愛我
滄海桑田,姜離從山門出來,放眼望去,竟然如此陌生,滄海桑田怕就是說的如此,她想了想,然后直奔魔界而去。
不知道她死了一百年,曾經(jīng)的部下還認不認識她,但她腳程不快,半路上搭了朵順風(fēng)云,一個月后才趕到魔界。
看到熟悉的地盤,姜離微微濕了眼眶,正打算敲門,一個孩童打開了門,警惕地瞪著她:“你是誰?亂闖我魔界作何?”
姜離迅速收回了眼淚,擺足了威嚴:“速速命魔界上下集合,就說魔尊回來了?!?/p>
孩童瞪大了眼睛:“我們魔族長老已經(jīng)趕去青云峰接魔尊了,你居然大膽到敢假扮我們魔尊?”
姜離瞇了瞇眼,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孩童,孩童被她眸中的凌厲鎮(zhèn)住,老老實實地交代了前后:“這話說來就話長了,當(dāng)年魔尊死去,天上的初冥帝君耗盡半生修為,又遭受了十道天譴,才得天道獲準,將我家魔尊的神魂養(yǎng)在了青云峰。前些日子魔龍現(xiàn)世,大家大膽猜測魔尊已經(jīng)歸位,然而不知為何,那些時日天雷聚集在青云峰上空,怕是又有什么劫難。長老們推遲時日,昨日青云峰滾滾天雷不斷,長老們才匆匆去了。”
姜離站在原地如遭雷劈,承受不住地退了一步,臉色瞬間慘白,不可能,如果沈笑是初冥,他為什么不承認,還用初冥逼走我?而那個銀發(fā)面具男子是誰?
她握緊了拳,指甲深陷在掌心,怔了許久,才緩聲道:“聽說初冥帝君,還有一個名字,叫作沈笑?”
孩童想了想:“當(dāng)年天譴后,帝君辭去了神明職位,確實是給自己取了沈笑的仙名?!?/p>
姜離失魂落魄地沖回她以前的房間,拿上了許多法寶,跌跌撞撞地朝著青云峰而去。等她走后,守門的孩童忽然搖身一變,銀色長發(fā),和沈笑一模一樣的臉,看著女子倉皇的身影,低聲一嘆。
姜離腦海中滿是沈笑的一顰一笑,初冥,沈笑,何必,她其實是知道的,神明動心必會遭受天譴,但她控制不住,她想得到他的愛,想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
直到有一次,她看見一道天雷劈在初冥的身上,皮開肉綻,修為折損大半,她才恍然大悟,初冥是動心的了。
僅僅是少許的動心,他便遭五雷轟頂,姜離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懼。她想要終止這段感情,所以選擇了死在他的面前,卻沒想到居然又活了過來,竟然是他將她養(yǎng)在青云峰。
等姜離趕到青云峰時,青云峰頂烏云密布,天際翻起滾滾黑云,黑云遮蔽之地,沈笑的白衣早已化作血衣,端坐在那里。
翻滾的黑云發(fā)出尖銳的嘶吼聲,傾盆的大雨從黑云上潑下來,一道閃電破空而出,朝著沈笑劈去。
“不要!”姜離撕心裂肺地大喊,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沖過去,毫不猶豫地擋在了沈笑的面前。
真是剝皮抽骨之痛,挫骨揚灰之苦,只一下,姜離只覺得全身的血脈都爆開。一雙手緊緊地抱住她,沈笑臉色慘白地看著她,開始不顧一切地給她體內(nèi)灌輸靈力。
“姜離,不要死……”他咬著唇,清俊的臉上滿是鮮血,衣衫凌亂,狼狽不堪,熱淚滾滾而出,“別死,我救你回來,不是讓你死的。”
她現(xiàn)在是凡人之軀,靈力根本補不進去,左邊進去,右邊就出來了。沈笑顫抖著手,泣不成聲。
姜離彎了彎唇,她以前天不怕地不怕,遇到初冥之后,卻有了最怕的兩樣,怕初冥不愛她,怕初冥愛上她。
“神明?!彼p聲道,“下輩子,別遇到我,別愛我?!?/p>
重活的魔君再次死去,天雷凝在空中半晌,終于緩緩?fù)巳?,沈笑艱難地抱起滿身鮮血的女子,一步一步離去,溫柔地道:“阿離,神明愛你啊。”
后記
這里是我的洞府,對面是四海八荒唯一一位神明,神明懷里抱的是戰(zhàn)名遠揚的魔尊,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而我作為一只千年的小夢妖,有生之年能見到這兩個人,說來話長。
魔族魔尊和九重天的神明之間的感情糾葛可謂是轟轟烈烈、驚天動地,成為三界茶余飯后的閑談。
我也是八卦中的一員,卻不想有一天月黑風(fēng)高,白衣帝君懷中抱著魔尊,緩緩踏進我的洞府:“聽聞你是夢妖,能解百夢,你能解開她的夢嗎?”
我簡直快要嚇死了,連神明都需要我?guī)兔?,這個夢得有多難解。
后來我才知道,魔尊當(dāng)時只身一人上了九重天,卻在剛踏進南天門時就進入了帝君編織的幻覺中。接下來的血流成河,天雷焚身,皆是帝君嚇唬魔尊的幻覺,卻不想帝君玩脫了,魔尊愛得太真,陷得太深,潛意識不想醒過來了。
帝君想盡了辦法,都沒有解開她的夢,只好帶她來我這里。
但是,解夢,就要入夢,我將初冥帝君送進了魔尊的夢中,只有夢中的魔尊死去,現(xiàn)實的魔尊才能醒來。帝君幾次想殺魔尊而不得,最后只好順水推舟,讓魔尊自己去死……
真是一出悲情大戲。
“帝君,魔尊就要醒了?!蔽姨嵝训?。
白衣帝君輕輕點了點頭,隨后微微一笑,輕聲道:“只不過看見我被天雷劈了一下,就這么想死,可有想過我?”
我瞪大了眼睛,我以為這夢里全是魔尊胡思亂想的,沒想到竟然還有真的?神明動凡心,真的會遭天譴嗎?
我正想問一句,卻見帝君雙眼含笑,輕輕抱起滿臉熱淚的姑娘,一步一步走出了我的大門,就像夢中的結(jié)尾那樣。
我靜靜地望著他們走遠,正打算關(guān)門,卻陡然看見天空烏云密布,隱隱有天雷凝聚之意,我大驚失色地沖過去。
只見天雷一道接一道地劈向云端的白衣身影,帝君踉蹌著抱著心愛的姑娘,艱難地緩步前進……
后來,一個一個小道消息傳得沸沸揚揚,皆是罵魔尊薄情寡義,帝君為了他修為盡散,生死不明,魔尊卻在一個月后大婚,沒有嫁給帝君,而是嫁給了一個叫沈笑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