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堯,新生代優(yōu)質(zhì)男作者,文章常見于各大雜志,在《花火》連載的《予我渡北川》現(xiàn)已上市。新浪微博@清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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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非精英陸之淮,異國遇故知。十五年前的一場意外讓他們相遇、相識,而今的重逢偶然又荒謬。十五年褪去少年模樣,他決定悄悄接近她,卻未想,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
第一章
01
陸之淮在太陽幾近下山的時候才醒過來,落日移軸漸漸往西,草垛旁的陰涼區(qū)域不斷縮小,傍晚的霞光照耀在城市遠(yuǎn)郊這片廣袤的大地上,如同圣光籠罩。T國位于非洲的東部,他之所以選擇來這邊支援基礎(chǔ)建設(shè),一方面是因為這個國度是地球上最不發(fā)達(dá)的國家之一,而另一方面,億萬年前,人類的祖先,便是從這邊的土地開始遷徙、發(fā)展,而后遍布整個世界——這片土地神秘又歷史悠久。
成為牛津大學(xué)萬靈學(xué)院的新成員后,他陸續(xù)收到了幾十封來自世界百強企業(yè)的邀請函,它們個個聲名顯赫,給出的薪資頗豐,硅谷、西雅圖、北歐、東京、香港各個城市的都有,令人眼花繚亂。而他在眾人的詫異聲中,選擇了奔赴T國。這是一家尋常的中資援非企業(yè),共事的大多是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這里條件艱苦,一年到頭炎熱不已,物資也很貧瘠,讓很多人望而卻步,留下的要么是掘金投機者,要么便是一群真正的“工匠”。身邊的朋友紛紛勸阻他,但他似乎鐵了心,在非洲一待便是兩年之久。如果不是在這里遇到她,可能這個時間,會更久一點。
他遇到她是在當(dāng)?shù)氐脑聢A節(jié),所有鐵路建設(shè)都暫時停工,工程無須繪測,就連他閑暇時分代課的那所位于貧民窟的小學(xué),都放了假。
村落的長者拍著陸之淮的肩膀,用生硬的英語盛情邀請:“陸,今晚你一定要來,大家都很感激你?!蹦┝?,他還不忘神秘兮兮地湊近陸之淮的耳際,“今天篝火會上,還有你們中國的——魔法!”
陸之淮摸不著頭腦,以為是哪個內(nèi)地馬戲團來非洲巡演魔術(shù)節(jié)目,總歸無事,便欣然赴約。
世界上有無數(shù)個關(guān)于月圓節(jié)的傳說,T國的月圓節(jié)沒有嫦娥奔月,也沒有吳剛、玉兔,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外敵入侵恰逢月圓之夜,敵軍出擊將無數(shù)手無寸鐵的百姓驅(qū)趕至一片森林。月朗氣清,微風(fēng)吹拂樹葉沙沙作響,外敵以為林中埋伏了大軍,不敢輕舉妄動,匆匆撤退。,為了紀(jì)念這一天,每逢月圓節(jié),百姓們便走出家門,來到空曠之地,眾人團團坐下,月亮升起,眾人載歌載舞,美酒、火苗以及人群的歡笑讓這一天成為了全民狂歡之日。
但此刻,陸之淮看著眼前的帳篷外的海報,顯然有些笑不出來。
海報之上,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英文:Magic Girl Super Vase God。陸之淮汗顏,這句英文語法混亂,不知所云,再一看底下備注了一行中文字符:花瓶姑娘。
陸之淮忍俊不禁。
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超人氣節(jié)目——“花瓶姑娘”到了非洲大陸,瞬間洋氣起來,居然自我標(biāo)榜為魔法和花瓶神。陸之淮雖然覺得有些荒唐,但背井離鄉(xiāng)兩年,在非洲大陸能看到如此土氣的戲法,也未嘗不是……一種驚喜。
落日沉入地平線,月亮緩緩升起,圓月當(dāng)空,狂歡拉開序幕。
舞臺離篝火有十多米的距離,聽說有中國的“神”來這里,當(dāng)?shù)氐陌傩占娂娞崆皳屨嘉恢茫懼幢淮迓涞拈L者拉到了舞臺正前方的絕佳位置。
只是,演出還沒開始,陸之淮便聽到身后傳來一陣嘈雜聲,一個染了亞麻色頭發(fā)的年輕男子和一群歐洲面孔的人,從后排擠到了前排。那群歐洲人臉上充滿了好奇,饒有興趣,不斷地詢問年輕男子:“這是什么神,她有什么魔力嗎?”
年輕男子被問得不耐煩了,回答:“這就是我們那的一個戲法兒,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等待會兒節(jié)目開始,你們瞅好了?!?/p>
話音剛落,突然傳來一陣高音喇叭的翁鳴聲,隨后從紅色的幕布后走出來一個老頭兒,他穿著一身西裝,頭上還戴了一頂卓別林式的帽子。他傾身鞠了一躬,用蹩腳的英語打招呼:“感謝各位能夠在月圓之夜,來看我們的演出!”
臺下掌聲雷鳴,陸之淮卻愣了半晌。
老頭兒走近舞臺邊緣,向臺下?lián)]手致意的時候,陸之淮還有些不太確定,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努力告訴自己——大眾臉,大眾臉,怎么可能會是他。
但當(dāng)舞臺燈光熄滅又重新亮起,臺上出現(xiàn)那個少女的時候,陸之淮一下子慌了神。
時隔十五年,他不是沒去找過他們,可是,這套班子,向來是走南闖北、居無定所,吵著鬧著回到了深山,人去廟空。那時,他哇的一聲便大哭起來,卻未想到,十五年后,在非洲大陸,居然遇到了他們。
十五年之中,他幻想過無數(shù)次再次相遇的情景,甚至?xí)X得時間過于漫長,隔了十五載未必能記得他們的長相。
當(dāng)少女站在舞臺之上,只露出一個腦袋,她的樣貌變了不少,但一笑起來的神情,他怎么都認(rèn)得出來。
當(dāng)?shù)厝藝K嘖稱奇,一個成年人居然能夠裝在一個小小的花瓶里。有黑人小孩尖叫連連,用當(dāng)?shù)氐恼Z言指著女孩:“媽媽,阿拉丁神燈!”
婦人拍了一下孩子的后腦勺:“不要胡說,這是中國的花瓶之神!”
臺上的少女顯然注意到了臺下孩子的叫喊,嘴角微微抽搐,努力憋住了笑。
最近幾年,科技的大潮涌向了農(nóng)村,人民的智商普遍上升,該死的百度百科讓團里生意愈發(fā)差,團長老吳在淘寶上花了很多錢都沒刪掉“花瓶姑娘”百度百科詞條,末了,一拍腦袋,表示要創(chuàng)新,要擁抱互聯(lián)網(wǎng)!
眾人:“對,咱們?nèi)W(xué)電腦!”
老吳給眾人一巴掌:“學(xué)個屁電腦,咱們要去互聯(lián)網(wǎng)沒有發(fā)展起來的地區(qū),弘揚我們的文化藝術(shù)!”
創(chuàng)新嘛,要一步一步來,不能一口吃成胖子,老吳是個保守派,下定決心,要將“花瓶姑娘”帶向東南亞,奔赴撒哈拉。T國之行,便是非洲的首站,沒想到不到一個小時,演出票便拋售一空。看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群,團長非常欣慰。
團里總共四個人,團長老吳,廚師大劉,會計趙姐,以及團柱子鄔梧。當(dāng)然,老吳、大劉和趙姐偶爾也會發(fā)揮余熱,參與表演。眼看著非洲巡回演出第一場表演即將完美收官,鄔梧松了一口氣。
可是,還沒松懈兩分鐘,鄔梧便見舞臺上突然躥上來一個人影,對方是亞洲人面孔,看臉十分眼熟。
鄔梧還沒仔細(xì)辨認(rèn),便看到來者沖到自己的面前,將擋在自己面前的花瓶和隔板抬了起來。臺下一片闃靜。
黑人長者尖叫一聲,拉著陸之淮驚嘆:“花瓶之神被如此冒犯,會不會有什么不詳?shù)暮蠊?。?/p>
陸之淮瞇著眼睛,饒有興趣。
隔板被拿掉,花瓶被抱走,沒有鏡子的反射,鄔梧整個人出現(xiàn)在舞臺之上,她半蹲著,頭顱之下的身體與常人無異。
跳上舞臺的,正是那個染亞麻色頭發(fā)的男子。鄔梧湊近了,才想起來這個人是誰——蘇景湛!童星蘇景湛,從三歲便開始演戲,演到二十多歲還在演“兒子”,國內(nèi)媒體稱他為“兒子專業(yè)戶”,不過憑借出色的外形條件,他還是有一大批粉絲,媒體一評論小鮮肉,便把他當(dāng)人肉靶子。鄔梧在來非洲前,還在地鐵上看到新聞,說他剛剛接了一部好萊塢大片,正要開拍,居然會在這里遇到他!
當(dāng)下還不是追星的時候,看到臺下的黑人朋友們雪白的牙齒和瞪大的眼睛,鄔梧急中生智,突然跳了起來,在舞臺中央旋轉(zhuǎn)三百六十度,隨后用蹩腳的英語高呼:“變出身體!”她穿著長裙,裙子恰巧蓋過蹲下的腿,站起身的剎那,大劉跟著給舞臺打了光,倒是有幾分模樣。
陸之淮扶額。
幾秒鐘的沉默之后,臺下突然響起雷鳴般的掌聲,眾人驚喜連連:“天哪,中國魔法!太神奇了!”
在眾人的歡呼聲里,陸之淮死死地盯著舞臺,舞臺之上,少女突然狠狠地踩在了蘇景湛的腳上,咬牙切齒,低聲怒吼:“大明星,不要斷人財路?。 ?/p>
過了這么多年,她的面貌變了不少,比年幼之時白了不少,眉眼從清淡變得更加生動,但神態(tài)這么多年一點沒變,生氣時的狡黠,臨危時的機智與鎮(zhèn)定,絲毫未變。
“鄔梧,這么多年,別來無恙。”
陸之淮看著舞臺之上的少女,突然嘴角上揚。
晚風(fēng)吹過廣袤的大地,不知何時篝火已經(jīng)被點燃,人群從舞臺前散去,湊到篝火邊縱情舞蹈,少女急忙拉下帷幕。蘇景湛得理不饒人:“我要跟大使館舉報你們!”
老吳急忙前來打圓場:“文化百花齊放嘛,咱們傳統(tǒng)的戲法兒,理所應(yīng)當(dāng)走向世界啊,年輕人?!?/p>
“呸!”蘇景湛原本和劇組一起來非洲采風(fēng),原本便不喜歡這里的酷暑和蚊蟲,本想著今晚便飛去紐約,卻沒想到劇組的老美們聽說當(dāng)?shù)貋砹艘粋€中國的花瓶神,紛紛要一睹為快,而下一趟飛紐約的航班,要在下周三。
所以,他鐵了心,要和這群戲精斗斗法,原本想著在舞臺上揭穿他們的戲法,卻沒想到當(dāng)?shù)厝颂^純樸,被這少女圓了過去,而今氣得直咬牙。少女倒好,像個沒事人兒,一邊收拾舞臺,一邊絮絮叨叨。
“你在娛樂圈這么久,是不是知道很多八卦消息???”
“不知道?!?/p>
“你拍戲時,真的跟報紙上寫的那樣,就只會念一二三四嗎?”
“放屁!”
“你有沒有吳磊的微信啊,他朋友圈都發(fā)些啥?。课液孟矚g他的。”
“請自重!”
蘇景湛在夜色之中握緊了拳頭,按下MP3的播放鍵,耳機中響起清脆的歌聲:“不要生氣,不要生氣,生氣吃虧是你自己!”
02
非洲第一場演出非常成功,老吳感慨萬分,在晨會上慷慨激昂,規(guī)劃美好藍(lán)圖:“后期應(yīng)該再接再厲,全面發(fā)展,不僅要有花瓶姑娘產(chǎn)業(yè),更要豐富產(chǎn)業(yè)鏈,比如,大劉你體力不錯,下回演個銅人吧,還有趙姐,美人魚是現(xiàn)在的熱門IP,能不能除了會計工作,發(fā)揮余熱呢?”
趙姨惱了:“您可拉倒吧,我都快六十歲了,你讓我演個海底的巫婆還說得過去?!?/p>
于是,T國第二場演出,標(biāo)題很有好萊塢的風(fēng)格。
“Wow,Vase God PK Sea Witch”——“花瓶姑娘大戰(zhàn)海底巫婆”。
陸之淮看到這個標(biāo)題時,正在給當(dāng)?shù)氐暮⒆觽兩险n。
遠(yuǎn)郊辦學(xué)情況很糟糕,就連老師都是城里來的兼職,師資力量顯然無法滿足孩子們的需求。好在項目前期準(zhǔn)備工作基本完成,每周有三四天的時間可以休息,趁著休息的時間,他便給孩子們上課。
他是一個理工科男,篤信科學(xué),熱愛物理,迷戀微觀宏觀宇宙世界,但他教的是文學(xué)。他買了很多當(dāng)?shù)氐奈膶W(xué)書,對照著電腦學(xué)習(xí)如何朗誦,備課都要花費很久的時間。課堂上,他便給這群孩子們讀詩,給他們朗誦好聽的句子。
他固然知道,科學(xué)、數(shù)學(xué),甚至是英語教學(xué)可能對他們更有幫助,但他固執(zhí)地認(rèn)為,詩歌里面有精神,文學(xué)可以塑造靈魂。
他上課時,再頑劣的孩童都會安靜地坐好認(rèn)真聽講,教室里沒有空調(diào),只有兩臺老舊的風(fēng)扇,窗戶都開著,平原上的風(fēng)透過窗戶吹進(jìn)來,他站在講臺上,雙唇輕啟,便是詩句。
鄔梧沒想到會在非洲看到這么多亞洲面孔,她聽不懂T國的語言,英語也非常蹩腳,但奇怪的是,她路過教室的時候,還是被男子吸引住了。男子站在講臺上,讀著她聽不懂的詩,聲音非常好聽,雖然她不懂意思,但那詩歌的韻腳如同歌聲,像是在聽一首老舊的歌謠。
她聽了許久,以致差點忘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為了能夠拉到更多的觀眾,團里幾人分工,在各大人群聚集地發(fā)放傳單。她來學(xué)校,原本是想趁著大家下課的時候,給孩子們發(fā)放傳單。
鄔梧覺得臺上的男子有些眼熟,但又記不起是在哪里見過,越是仔細(xì)看眉眼,越是恍惚認(rèn)識。于是,她忍不住盯著他看了好久。
陸之淮從鄔梧一過來便瞥見了她的身影,他向來淡定,盡管內(nèi)心澎湃不已,但依舊面無表情,偶爾舉起書遮擋滾動的喉結(jié)。
十五年后的第二面,女孩站在門外,牢牢地盯著自己,他甚至覺得,她應(yīng)該立刻會記起自己來,卻沒想到下課后,女孩走到自己面前的第一句話,便是:“中國人嗎?”
他點點頭,心里很失落,卻又非常踏實——他實在沒有想好,十五年后的闊別重逢,他要用什么樣的語氣或是腔調(diào)打招呼。
女孩歪著腦袋:“我總覺得我在哪兒見過你,但就是想不起來?!?/p>
陸之淮笑道:“也許是看過你的花瓶姑娘秀?!?/p>
鄔梧騰地一下臉就紅了,特別是想到昨日劇團表演時的一幕,更加覺得不好意思,但她“行走江湖”多年,早就練就了圓滑的性格,嘟噥道:“我跟你說,花瓶姑娘這個節(jié)目在我國發(fā)展了幾百年,這已經(jīng)不是一種戲法了,可以算得上是文化瑰寶了?!?/p>
陸之淮聽著她滿嘴開火車,突然覺得特別熟悉,又特別親切。
他恍然之間,覺得這倒像是在做夢,忍不住確認(rèn):“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看了他一眼,猶豫了幾秒,還是說出了真名:“鄔梧?!?/p>
——“之所以叫梧,是因為我被老吳撿到的時候,被人用籃子掛在了一棵梧桐樹上,老吳那時候年輕力壯,三兩下便爬上了樹,他說看到我的時候,我睡得正香,身上還落了兩片梧桐葉?!?/p>
腦海之中,莫名跳出這段對白,陸之淮身體繃直,隨即松懈下來。
像是多年前遺失的一個氣球,飛上天際無影無蹤,多年之后,你一躍而起,抓到一根系著氣球的線。而這根線,他足足找了十五年。
十五年前,剛過谷雨。
空氣之中還有些許凜冽的寒意,陸家上下慌了神。陸之淮趁奶奶不注意,爬到了閣樓的梯子上。陸父陸母彼時剛剛開始創(chuàng)業(yè),平日忙于公司的運作,并沒有多少時間照顧孩子,等老太太從廚房走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嚇得發(fā)抖,陸之淮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膝蓋上流了好多血,但他生怕奶奶責(zé)備,只敢小聲地啜泣。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以至于等老太太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十多分鐘。老太太心疼得要命,完全顧不上責(zé)備他,連忙叫了車送他去醫(yī)院。
原本以為只是小磕小碰,卻沒想到問題比想象中的還要嚴(yán)重。
陸之淮從小便身體虛弱,小毛病不斷,時常發(fā)燒咳嗽打噴嚏,再加上不愛吃飯的緣故,身形比普通小孩還要瘦弱。陸家老少只當(dāng)孩子年幼,長大了就好,卻沒想到這一檢查,才發(fā)現(xiàn),陸之淮患有先天性凝血功能障礙癥,更加不妙的是,他的血型恰好是非常稀有的MNSSU型血,如果單單只是凝血功能障礙,倒也還好,但加上稀有血型,他簡直成了一個瓷娃娃。
傷口不大也不小,一直沒有愈合,但陸之淮倒是很聽話,安靜地躺在那里。因為失血較多,他已經(jīng)有些虛弱。等陸家父母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傷口已經(jīng)基本包扎完畢,血也止住了。
陸之淮的母親指著父親,氣不打一處來:“叫你當(dāng)初多運動、多跑步、忌煙忌酒,你偏不聽,你看孩子現(xiàn)在這樣,心疼死我了!”
老太太幫著兒媳婦一塊罵:“你這個爸爸怎么當(dāng)?shù)?!?/p>
陸之淮咯咯直笑,心想自己犯了錯卻沒有受到懲罰,心想生病可真好。
但“真好”的狀態(tài),并沒有維持多久,他們便得到了一個噩耗。
陸之淮的親奶奶,爸爸的生母,他七年如一日敬重的老太太,居然要把自己送進(jìn)浙南的一座廟里!
老太太心疼孫子,帶著孩子去了江城好多家醫(yī)院,得到的所有答復(fù)都是只能靠孩子自己增強免疫力、好好調(diào)養(yǎng)——藥石無醫(yī)是吧,老太太狠下心,那就搞搞封建迷信,普陀寺、雞鳴寺,哪怕是那蘭若寺,只要能去的寺廟,她都去了個遍。末了,周末還抽空參加了教堂禮拜,但凡能做的,她都肯做,如果身子骨再好點,她大概會從江城一路磕頭到拉薩。
老人一邊踹兒子,一邊心疼:“哎喲,老天啊,就讓我來替孫子承擔(dān)這份苦難吧?!?/p>
享受著生病帶來的好待遇,陸之淮在家呼風(fēng)喚雨,卻未想很快便遭到了報應(yīng)。
“我們村后山,有座原本荒廢了的寺廟,最近來了一個‘活女神”的消息是舅爺爺傳來的。舅爺爺人在浙南,一畝三分地,老家的后山上,有座老廟荒廢多年,最近突然來了一個“活女神”,當(dāng)?shù)厝藗鞯蒙窈跗渖瘢f女生是梧桐樹生的,長得很有靈氣,有人說女孩是鳳凰的化身,能夠驅(qū)災(zāi)辟邪。
舅爺爺提議:“要不把之淮送去寺廟做個小沙彌去去晦氣?!本藸敔斊鋵嵰彩怯兴叫牡模ハ聼o兒無女,對之淮喜歡得很,也想能多見見他。
陸家上下合計了許久,決定把陸之淮送去浙南療養(yǎng)一段日子,一來,離江城不遠(yuǎn),家人隨時可以過去探望;二來,浙南氣候宜人、山上空氣清新,對他身體的療養(yǎng)也確實有幫助;三來,舅爺爺就在山下,他的安全也有保障。
二十世紀(jì)末的江城,已經(jīng)具備國際化大都市的雛形,城市發(fā)展迅速,各種新奇事物充斥著這個城市。父母的生意做得剛有起色,家庭條件不錯,家里什么都有,電視機、游戲機、收音機,還有幾百本小人書,但這些都無法被帶去浙南。
陸之淮在前往浙南的火車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打濕了奶奶胸前的衣服。
03
所以,準(zhǔn)確說來,他對鄔梧,起初是有敵意的。
特別是當(dāng)鄔梧站在他的面前,雖然年齡比他還要小,但她足足比他高了半個頭。女孩故意嚇唬他:“你奶奶不要你了?!?/p>
她表情陰森,故意齜牙咧嘴,完全和奶奶口中大慈大悲的鳳凰神女不一樣!
鄔梧看到陸之淮咧嘴要哭的樣子,玩心大起,繼續(xù)說:“你奶奶把你賣給我們了,五塊錢!”
聽到這句話,陸之淮破涕為笑。
他立刻沖進(jìn)了廂房,從自己的書包里掏出一沓紙幣。他學(xué)著電視里的腔調(diào),文縐縐地說:“那我便自行贖了身吧!”
鄔梧看得眼睛一愣一愣的,她活了六年,還沒看到過這么多錢。她一把奪過他手里的鈔票,嚴(yán)厲地說道:“小孩子身上不能帶這么多錢!”
“……不,不安全!”
她的心中卻是一陣狂喜,這可以買多少煎餅啊,發(fā)財了,發(fā)財了。
二十世紀(jì)末,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無數(shù)人下海經(jīng)商,老吳便是眾多下海者之一。他想,大家都忙實業(yè)了,那我們搞搞文化建設(shè)吧,于是,這所荒廢許久的古寺成了他的搖錢樹。
自個兒挑磚抹水泥,把整個院子修葺一新。老吳行走江湖多年,沒有干過正經(jīng)行當(dāng),當(dāng)過算命先生,做過赤腳郎中,最不缺信口胡謅的能力。鄔梧是他在梧桐樹上撿到的,當(dāng)?shù)睾芏嗳硕贾?,他就借此大做文章,于是鳳凰梧桐神女之說不脛而走,居然真的吸引了一批看熱鬧的人。
老吳再接再厲,雇了大劉和趙姨當(dāng)托,聲稱鳳凰神女顯靈治好了自己的老寒腿和內(nèi)痔,一時之間,鄔梧聲名鵲起,來者絡(luò)繹不絕。
陸之淮來得正是時候。
陸之淮簡直成了活招牌,老吳對著香客們言辭誠懇地說:“老有人說我們是騙子,你們看看,江城發(fā)達(dá)不,江城人受過高等教育不,你看這還不是把孩子送過來治病了!我們要是沒點真本事,江城人會信?”他一邊命令陸之淮,“快給大家說幾句江城話證明一下?!?/p>
陸之淮稚聲稚氣地說了幾句。
香客歡呼,陸之淮一天的任務(wù)圓滿完成。老吳在飯桌上嘖嘖稱嘆:“你們別看陸之淮年紀(jì)小,你們要是有他這么懂事,我就真的放心了!”
一時之間,陸之淮的地位節(jié)節(jié)攀升,而鄔梧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寺廟第一臺柱子的身份岌岌可危。六歲的鄔梧,便深刻明白,“寺場”如戰(zhàn)場,不進(jìn)則退,人生就是大浪淘沙。
于是,她忍不住在飯桌底下偷偷地踩了一下陸之淮的腳。
她一邊暗下決心,一定要把陸之淮送回江城。
陸之淮突然之間就發(fā)現(xiàn),鄔梧對自己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起初鄔梧還天天嚇唬他,說奶奶不要他了,他是被賣給了老吳,這些日子,她卻異常慈祥,動不動就拉著他回憶往事。
雖然他也就活了七年,往事也不是很多,但鄔梧強行煽情,還是讓他有些動容。
“之淮啊,你想不想你的爸爸媽媽?你想啊,你們江城,那么大,你爸你媽去上班得走多遠(yuǎn)的山路啊,他們每天走得汗水打濕了頭發(fā),還不是為了讓你能夠快樂地生活。”
陸之淮不解:“我爸我媽開桑塔納!”
“桑塔納是個啥?”
“就是四個轱轆的車,特別快?!?/p>
鄔梧羨慕:“是嗎,你們江城還有啥我沒看過啊?!?/p>
“老多了?!标懼床恢螘r說話帶著一股浙南腔,“最高的樓比咱們院子里的那棵銀杏樹還要高!”
“你胡說,咱們院子里那棵樹據(jù)說是唐朝的皇帝種的,都有幾千年了,房子比樹還高,那得多嚇人啊。”
“路上全是桑塔納,還有好多橋,橋都架在橋上。”
鄔梧聽著陸之淮講了好多城里的故事,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向往,等她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行走江湖這么多年,居然差點被陸之淮破了道行,差點就著了他的道,被他招安了,自己明明是想動之以情,讓他知難而退的!
而陸之淮呢,居然開始有點喜歡這里的生活了。
深山老林,古剎香客,一天有很多人來,熱鬧的時候院子里都塞不下,他在這里聽到了各種千奇百怪的故事。山上下過雨,便長滿了地莓,他偶爾偷偷爬上桑葚樹,還能捉到一些知了。
最重要的是,他在這里,遇到了自己第一個朋友——鄔梧。
下期預(yù)告:
蘇景湛的外國朋友們給鄔梧帶來一筆“大買賣”,十五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讓陸之淮與鄔梧天各一方,當(dāng)少年努力靠近鄔梧的時候,他又遇到了什么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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