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慢
作者有話說:寫完倒回去再看的時候,發(fā)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女主身上居然帶了那么一丁點自己的影子。更巧的是,寫完故事幾天后才得知高中那么喜歡的男孩子有了新的戀情。不過那又怎樣,不過喜歡你罷了,我拿得起放得下。所以,希望所有愛而不得女孩子都能像我們女主一樣酷,愛自己就好了。
可她再也不會喜歡艷陽,只想看冬天的雪落下來。
01
陽臺花盆里的蒲公英種子發(fā)芽了,嫩綠的尖冒出來,帶著細細的絨毛,那股子生長的勁很足,總給人再過三五天就能看到圓圓的蒲公英的錯覺。
季方照舊每天早上七點四十給它澆水,然后默默地觀察幾分鐘,期盼著能夠看出它一夜之間究竟長了多少。
這顆種子是多年前天陳江逸給她的生日禮物,當時她故作鎮(zhèn)定地收下,還很嫌棄地沖他吼:“陳江逸你真的摳門死了!”
陳江逸抱著籃球,一邊跑一邊回頭,順便用食指和中指點了一下太陽穴,做了個敬禮的手勢:“不要就扔了吧!”
季方看著他跑遠的背影,少年矯健地躍起,t恤的右下角沾上了一點藍色的顏料,在跳跳落落間,那形狀看起來像一只鹿。
日光透過玻璃窗落在地板上,有些微的暖意。季方慢騰騰放下手里的水壺,恍惚間才發(fā)覺,兩人已有將近一年未見了。
最近一次見面還是高考結束時,一群人約著去學校背后隔了一條街的KTV唱歌。有男生扯著嗓子在校門大喊:“高一的時候我就說過——等我畢業(yè)了——一定去那家KTV——唱完就去隔壁網吧通宵!”
話音落下,引起一陣附和的掌聲。
季方沒說話,笑著拍了兩下手,被同學看到了,立刻揪出來:“今天無論如何也得讓學霸給我們唱第一首歌?!?/p>
還來不及拒絕,一群人已經沖上來把她推走,季方下意識去看陳江逸,只看到他提著背包,懶洋洋地走在人群外面,甚至在目光相遇的瞬間,沖她露出一個清淡的微笑。
最后季方點了一首《如煙》,五月天的歌。
她的聲線很好,高音清亮,一曲下來又贏得一陣掌聲。季方揮了揮手,把話筒交出去,正想去找陳江逸,一下子就被人拉住了胳膊。
是隔壁班的班長,一個不怎么高的男孩子。他端著一杯啤酒,對季方笑了笑:“學霸姐姐,你碾壓了我三年,我一次都沒有考過你,你今天得喝了這杯酒,不然我這口氣實在出不來啊。”
季方愣了愣,正在思考措辭間,耳邊卻忽然響起一陣嘈雜而吵鬧的音樂。她感到有人站到了她的旁邊,那個人很高,高到季方要仰著脖子才能看到。
陳江逸把耳機套到季方的腦袋上,面無表情地把杯子接過來放到桌上,輕笑一聲:“喝什么喝,成年了嗎你?快走吧,別在這兒煩我老大?!?/p>
他的聲音不大,在吵鬧的環(huán)境里更加不明顯。季方不知道對面的男生有沒有聽到,但是她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她抬頭去看陳江逸,光線昏暗,只能看到他線條明朗的下巴。
那一晚過后季方就沒再見過陳江逸,只知道他去畢業(yè)旅行了,一會兒長白山,一會兒又在香港,整個暑假忙忙碌碌,連志愿都是父母幫著填的。
季方留在家里,在無所事事里等待那一封通紅的錄取通知書。
后來的事卻十分意外,陳江逸原本考上了國內一所重點大學,結果開學之前直接飛到了英國,說要去那里的學校念書。
那時候他和家里鬧得很僵,季方正忙著開學,也沒有多問。等放假回到家里,才知道他早就走了。
這么一趟下來,兩人再也沒有見過。
陳江逸,陳江逸。
季方習慣性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兩遍,但她知道,無論她回不回頭,身后都不會再有那個笑起來很好看的男孩了。
02
從最初說起來的話,他們是同學,而且是從小學一年級開始陳江逸就往季方背上貼豬頭的那種同學??善看渭痉蕉寄軠蚀_地抓住陳江逸“作惡”的瞬間,然后用自己的小書包把他砸得不停求饒。
季方甚至跑到他家里告過狀,聽說那天陳江逸被收拾得不輕,第二天來教室都垂頭喪氣的,像被霜打焉兒了的茄子。
季方沖他扮了個鬼臉,陳江逸看了她一眼,默默把頭轉向另一邊。季方便捂住嘴偷偷地笑,上課被老師發(fā)現了,問她有什么事這么開心,她想了半分鐘,咧開嘴笑得更高興了。
快下課的時候,陳江逸用手指輕輕戳了戳她的后背。季方察覺到了,便往前坐一點,把背挺得筆直。
陳江逸急得跺了跺腳,轉而去叫她的同桌。兩人嘰里呱啦說了幾句,季方就看見同桌把一張紙條放到了自己面前。
上面兩排歪歪扭扭的大字:“你今天回去的時候幫我給我媽求求情,我請你吃麻辣燙?!?/p>
季方回頭,抬著下巴沖他嗤笑一聲,然后不情不愿地說:“好吧,我原諒你了?!鞭D過去兩秒鐘之后又不放心地回頭:“麻辣燙,千萬別忘了?!?/p>
陳江逸雙手合十:“一定一定?!?/p>
從這天起,季方就成了陳江逸的老大。只要季方放出口頭禪“你信不信我馬上回去告訴你媽”,無論陳江逸當時在做什么,一定會嚇得屁滾尿流恨不得給季方捶背捏腿,讓她放過自己這個一介草民。
為此,陳江逸沒少被他的朋友們嘲笑。
但陳江逸只是揚著脖子,用鼻孔沖他們冷哼一聲,然后轉身對季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順便展示了自己一口整齊的大白牙:“這都是我自愿的。”
那時候才剛剛念初中,季方比陳江逸還要高一點點,她便伸手拍拍他毛茸茸的腦袋,說:“真乖?!?/p>
后來中考結束,幾乎是一個假期之間,陳江逸瘋狂躥了一大截,等再見時,季方看他都需要仰著脖子了。
她發(fā)現當自己習慣性地伸手去拍他的頭頂時,少年只需要微微抬一下下巴,她就幾乎連他的頭發(fā)絲都碰不到了。
在這個瞬間,季方的手還停在空中,眼睛被烈日晃得發(fā)疼,但她靜靜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她終于發(fā)現,原來男孩兒也長大了。
只不過對于季方而言,仍舊是記憶里那個十分調皮的搗蛋鬼更加符合陳江逸的形象。
所以季方踮起腳伸長了胳膊去夠他的頭,終于將指尖碰到了他的發(fā)梢,她輕輕用手指點了兩下,然后才滿意地收回手:“這才對?!?/p>
話音落下,她忽然有些發(fā)愣,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冒出這句話。
而陳江逸仍舊十分欠揍地拍掉她的手,往后仰著身子,笑嘻嘻地說:“媽媽說不可以摸頭頂,會長不高的哦?!?/p>
季方一陣惡寒,抱緊了手臂,用眼神威脅他:“你以為你是擎天柱嗎!”
陳江逸突然用手輕輕扯了扯她的馬尾,看到季方微微彎下腰,終于露出一個惡作劇成功的笑,并且在季方沒來得及抬腳踩他之前跑開了。
跑開好遠,他忽然又倒回來,停在離季方幾步遠的位置,不放心地叮囑她:“老大,記得把英語作業(yè)放在我的抽屜里,我們下節(jié)課會收?!?/p>
他說完,也不管季方的反應,轉身就跑了,好像生怕她會沖上來揍他一樣。不過陳江逸知道,不管季方會不會揍他,會不會拒絕他,最后他一定會在抽屜里看到那本字跡工整的作業(yè)本。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笑了。
這也不枉他叫了她那么多年的老大。
03
高一下學期的時候,陳江逸突然成了學校的風云人物。走在路上,總有一大群不認識的女生偷偷地看他,小聲議論的話也總是“啊,你看,那個就是陳江逸啊”。
季方走在他的旁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不是陳江逸,難不成我是嗎?”
陳江逸一手抱著籃球,一手利用身高優(yōu)勢揉了把她耷拉著的腦袋。在季方不滿而抗議的眼神里,他終于笑開了:“這是人格魅力,你不懂?!?/p>
季方嗤笑一聲:“英語從初中就不及格的你有什么資格和年級第一討論人格魅力?”
“有啊?!标惤荽鸬美硭斎?。
季方不動了,干脆轉過來直視他,滿臉寫滿了“我看你怎么扯”。
陳江逸笑了一下,說:“因為愛啊?!闭f完,沒忍住,更加開心地笑起來。
季方愣了一秒,立刻擺出一個干嘔的表情,沖他揮了揮手,話也不說,轉身就走。陳江逸樂了,沖她的背影大喊:“不要覺得不好意思啊——”
季方加快腳步,在心底吐槽:我不是不好意思,只是覺得丟臉。
事情的起因是上一周的一場比賽。
陳江逸帶領學校的籃球隊與臨校打比賽,兩個學校的學生把籃球場圍了個水泄不通。季方抱著兩瓶礦泉水和一條毛巾,咬著牙奮力從人群外擠進去。
比賽已經開始好一會兒了,場上一大群身高腿長的大男孩跑來跑去,汗水順著額角滴下來,頭發(fā)濕漉漉的貼在額頭上,看起來卻格外青春。
最受矚目的還是陳江逸,一個又一個漂亮的三分球引來場外接連不斷的歡呼。女生們仿佛不是來看比賽,而是來看陳江逸的。
中場休息,陳江逸對著滿場極度興奮的女生們揮了揮手,然后在一片尖叫聲中走到季方的面前。他抹了一把額頭,笑得開心:“怎么樣?帥不帥?”
“嗯……”季方敷衍地點了點頭,把水遞給他。陳江逸灌了兩口,忽然抬手把瓶子舉到頭頂,清涼的水一股腦倒出來,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把他的眼睛洗亮得如同一顆星。
季方靜了一秒,莫名涌上來一股想要打擊他的沖動,她把手里的毛巾扔到他的頭上:“你這么狂,輸了會很沒有面子。”
陳江逸抱著腦袋胡亂揉了下,然后哨聲響起,他把毛巾往她懷里一扔,后退著跑了兩步,說完一句話才轉身跑入場。
季方抱著他用過的毛巾和另一瓶水,愣愣地站在原地。就在剛剛,他沖她笑著說完那句話的時候,她聽到自己的心跳倏忽間漏了一拍,然后猛烈地跳動起來。
他說了什么?季方覺得自己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場景——
少年的頭發(fā)濕漉漉的,笑起來的時候左臉上有一個很淺的酒窩,他的眼底有萬千璀璨的星辰。他直直地看著她笑,他還說:“我這么狂,是因為我不會輸?!?/p>
的確。他沒輸,他贏得了這場比賽,以及女孩心跳漏掉的一拍。
04
陳江逸很擅長打籃球,擅長到——季方總在想,如果不是因為陳江逸參加了奧數競賽,體育老師一定會拖著他參加訓練,走體育特招生這條路。
當然,在陳江逸解出了一道又一道稱得上變態(tài)的數學題時,他的英語連續(xù)兩次拿了零分。
考試前英語老師特地再三叮囑他:“你要是再不好好檢查機讀卡,又出填錯考號這種低級錯誤,我就讓班主任取消你的課余活動?!?/p>
陳江逸懶散地點點頭,然后用行動詮釋了季方口中“趕死隊第一勇士”的稱號,成功得到了人生中第二次零分——這次不是填錯考號,而是他把水不小心灑到了機讀卡上,導致讀不出來。
當然,也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覺得英語試卷沒有數學試卷珍惜,最后一次有“對待英語就只能隨緣啦”這種不思進取的想法。
因為,他認識了莫九思。一個將狂到目中無人的少年陳江逸,從天空頂端拖回地面的人。
莫九思是隔壁學校的學生,為了參加奧數比賽留了一級,最近才報名了這個數學老師的周末補習班。
那一天,莫九思遲到了,她走進教室坐在最后一排,和他就隔了一個座位。是她先打招呼的,她微微笑著,背對著日光跟他說:“是你啊,高二的數學小天才。”
陳江逸循著聲音側過頭去,莫九思穿著一條白色長裙,整個人被籠罩在發(fā)黃的日光里,發(fā)梢金黃,聲音里帶著清淺的笑意。
他愣了足足有十秒鐘,就這么一動不動地盯著她。講臺上數學老師講課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變得像蚊子一般“嗡嗡”地縈繞在耳邊。有那么一小會兒,陳江逸分不清究竟是老師在“嗡嗡”還是自己的腦袋在“嗡嗡”。
他就這么失禮,近乎失神地望著面前的人。
直到莫九思抬起手,輕輕敲了敲桌子,她仍舊笑著:“聽課吧?!彼龥]有拆穿他,卻更讓陳江逸紅了臉,在空曠的教室里,他聽到自己的心跳清晰得過分。
一節(jié)課很長,兩個半小時,到最后連陳江逸都懨懨地趴在桌子上,用黑色的筆點著草稿紙。眼看著一頁紙幾乎被他畫滿,他終于停下動作,偏頭枕上手臂。
從他的角度,正好能夠看見莫九思隱沒在夕陽里的剪影。陽光在她的發(fā)梢上跳躍,她背脊挺得筆直,清瘦的身影被長發(fā)遮住,時光緩慢地甚至能夠看清她睫毛在輕輕地顫動。
驀然,她偏過頭,帶著極淡的笑意問:“累了?”
陳江逸愣住,隨即赧然一笑,他坐直身體,甚至偷偷扯了扯T恤的衣角,試圖整理一下自己。
想了半天,他終于找到話說:“我叫陳江逸。”說完他才記起來,是她先對自己打招呼的,就那么笑著,對自己說:“是你啊?!?/p>
是我。陳江逸在心底想,是我,就是我。
莫九思眨了眨眼:“莫九思。”
算是互相認識了,陳江逸想了想,又問:“你也參加今年的比賽?”
莫九思頓了一下,眼底劃過一絲輕微的波瀾,復又笑起來,眼角眉梢都帶著刻意的笑:“算是吧,我是去年全國數學聯賽的第三名。”
05
連季方都覺得,陳江逸要么是著了魔,要么是發(fā)了瘋。因為當陳江逸的一眾球友沖進教室吆喝他去打籃球的時候,他居然頭也不抬地沖他們擺了擺手,然后又投入到面前的題目中。
他的手指唰唰地在稿紙上算著,直到答案最終出來的一瞬間,終于抬頭瞥了一眼桌角的手表。
七分二十秒。
他皺起眉頭,這種題居然要七分二十秒,時間太長了。不行。
當他再次低頭,準備開始計算下一道題時,季方終于忍無可忍地抬手遮住了他的試卷。
“你居然不去打籃球了?”季方的聲音聽起來不可思議極了。
陳江逸言簡意賅:“浪費時間?!?/p>
如果可以的話,季方寧愿她聽到的是地球下一秒就要爆炸了,而不是陳江逸——熱愛籃球如生命的陳江逸,親口說出“打籃球簡直是浪費生命”這種話。
來不及等季方繼續(xù)說下去,陳江逸便推開她的手,一句話都不說,再一次投入到數學的世界里。
季方不明白,在數學學習上驕傲如天才的陳江逸,為什么會突然如此用功,企圖通過后天的努力讓自己的天賦更上一層樓,況且他的天賦已經在很高的樓上了。
陳江逸不說,季方永遠不知道,是因為一個叫做莫九思的女孩。
補習班里總有著關于莫九思的流言,無非是這個漂亮的季軍為什么對比賽如此執(zhí)迷,為了參加比賽甚至選擇留級。對普通學生,是為了考上清北,而對莫九思,是為了一個不能談及的人。
陳江逸走進教室的時候,莫九思坐在靠墻的窗邊寫作業(yè),他沒有猶豫,快步走到她的旁邊。莫九思感覺到有人來,她便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算作招呼。
陳江逸抽出一本習題冊放在她面前:“我寫完了,用了比你更少的時間?!?/p>
莫九思拿過來翻開,認真地掃過去,每道題旁邊除了簡略的步驟,還標注了計算的時間。她忽然有些想笑,因為男孩兒固執(zhí)而單純的舉動。
她再一次看向他,彎下眼角,露出一個更徹底的笑:“果然是數學天才?!?/p>
陳江逸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脖子,忽然問:“那我能看看你的畫嗎?”
莫九思瞬間愣住,她沒想到他還記得。
其實說起來,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去年夏天。陳江逸在學校打完籃球,本來要回家,結果卻腳步一轉走向了學校不遠的廣場。
那時候是六七點,天空開始暗下去,夕陽的余暉在金黃中泛著紅色,將蹲在花壇底下的女孩的身影拉得很長。
陳江逸只是瞥了一眼,就這么一眼,便再也挪不開。
莫九思蹲在地上,緊緊抱著膝蓋,把臉埋進臂彎,偶爾聳動的肩膀表示她正在抽泣。陳江逸想了想,然后把地上四散的畫紙撿起來,走過去蹲在她的面前,他猶豫著開口:“你、你別哭了……”
聽到聲音,莫九思猛然抬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手里的一摞畫紙,頓了一秒,抓起來就跑開。
“……”陳江逸看著她倉皇的背影,有種她會跑進金色的夕陽里的錯覺。
所以后來的一切,都被陳江逸解釋為——
我不能看著她難過,因為在第一次見她時,我就沒能替她擦去眼角的淚。
06
莫九思去了英國,在高三開學僅僅一個周的時候。她拖著行李來學校找陳江逸,臉上掛著清淡的笑,說不出是不是真的想笑。
陳江逸抿著唇一言不發(fā),任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然后笑著說“再見”。
教學樓的走廊里涌出來一堆看熱鬧的同學,有的甚至沖他們輕佻地吹起了口哨。但是莫九思仿佛沒有聽到一般,她把手掌從他柔軟的頭發(fā)上收回來,然后從懷里的文件夾里抽出一張遞給他。
她仍然笑著:“我為他畫了很多張畫,你曾見過而沒有看清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很抱歉,那些畫還是不能給你看。”她頓了頓,又說:“這張是給你的禮物,謝謝你在這兩個多月里陪我一起戰(zhàn)斗。”
雖然慘敗。但也謝謝你。
她沒有說完,又笑了一下,只對他說了句“謝謝”,轉身就走。
陳江逸望著她的背影,在落日的光下被拉出長長的影子。她仍舊朝著金黃色的陽光走去,一如初見。
良久,他終于緩慢地回過神來,對著空曠的前方,擠出一句干澀的“再見”。
再見是個謊言。陳江逸比誰都明白,也許他們這一生,都不會再見了。
季方走過來的時候,陳江逸正準備轉身回教室。他剛剛轉過腳步,就與身后的人撞個滿懷。
季方“哎呦”了一聲,連忙后退兩步,一邊揉著鼻子一邊瞪他:“你這是要毀我容??!”
陳江逸無奈地笑了,攤開手聳聳肩,一開口又是一副欠揍的模樣:“老大,這可是你自己撞上來的,我才是受害者?!?/p>
她沒接話,又揉了揉鼻梁,過了好幾秒才沖莫九思離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故意含糊了聲音:“你們認識???”
“啊?”陳江逸皺眉,“你嘰里咕嚕的誰聽得清楚?”
“我說!”她猛然抬高聲音,嚇了陳江逸一跳,又下意識低下去:“我說,你們倆認識?”
陳江逸都被氣得笑了,他抬手揉了揉季方的劉海:“我們倆一個補習班的,最后一起參加比賽,雖然輸了吧,好歹曾經是戰(zhàn)友啊?!?/p>
季方拍掉他的手,翻了個白眼:“輸了還好意思說?!?/p>
陳江逸笑:“我那是為了幫女神贏得第一名做的自我犧牲。舍棄小我,多么高尚。”
季方仰著頭用鼻孔沖他冷哼一聲,走之前特意扔下一句話:“這下沒了保送名額,我看以你的英語能不能考上山東藍翔?!?/p>
陳江逸聳聳肩,轉身朝著籃球場跑去,一個人在角落里不停地投籃,直到學校里的路燈全部亮起,他才虛脫一般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他睜著眼睛望著天空,重重地喘氣,腦海里一片混亂。他理了半天也毫無頭緒,于是干脆閉上眼睛,把自己埋進黑暗里。
那天過后,陳江逸發(fā)了狠,每天都帶著自己的小冊子,背單詞背短語背文章,沒命一般做題,閉上眼睛都有無數小人在腦海里嘰里呱啦說著外語。
這么一個月下來,陳江逸發(fā)了高燒,差點感染成肺炎。
季方提著果籃特意抽出一個小時去醫(yī)院看望他,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他掛著水還在背單詞,季方怔了怔,一陣艱澀的酸意沖上鼻頭,她忍了忍,這才推門進去。
陳江逸抬頭過來的時候,嘴里還在重復著上一個單詞,他對季方打了個招呼,又低下頭去背下一個。
“走火入魔了?”季方把果籃放在床頭,拖過凳子坐在一邊。
“感冒了?!?/p>
沒人再繼續(xù)說話,只聽得見陳江逸啞著嗓子背單詞的聲音。
“哎,我就說了你兩句,你沒必要這么拼著命跟我抬杠吧?”半晌,季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投降一般看他。
陳江逸頓了兩秒,似乎仔細品味一番她的話,然后倏地笑了:“誰說的,我是為了你?”
誰說的,我是為了你?
季方默默地把這八個字在心底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莫名的苦澀順著血液蔓延到舌尖。她終于在迫人的沉默里抬頭,撞進他烏黑的眼眸。她用舌尖舔了舔牙齒,笑得開心:“那是為了誰?莫九思?”
陳江逸沒答,仍舊面無表情。
季方忽然覺得自己像一條吐著信子的蛇,牙齒正往外“滋滋”冒著毒液。嫉妒膨脹的同時,她繼續(xù)擴大笑容:“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莫九思是為了誰才非要得奧賽冠軍,是為了誰,才非要保送清北,是為了誰,才突然決定去留學?!?/p>
她說的陳述句,聲音很輕,卻像刀子一樣,在陳江逸的心上慢慢劃過。
陳江逸終于有了表情,他扯起嘴角,笑意滲人,朝著門口抬了抬眉毛,說:“出去?!?/p>
07
季方很早以前就知道莫九思這個名字了。很早,很早以前。
那時候表哥才剛剛念中學,在本市最好的初中。有一年過年的時候,季方在表哥的房間里看見了一個封面印著一群鹿的筆記本。她沒忍住好奇心,翻開了筆記本,上面赫然寫著一個女生的名字:莫九思。
九思。
季方在心底念了兩遍,忍不住感嘆,真是個好名字。
然后表哥推門進來,看見她手里的東西,大步沖過來把本子搶過去,要求她不能告訴任何人。
表哥成績優(yōu)異,獲得過全國數學聯賽第二名,加入國家隊參加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高二結束便跳級念了大學。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這段傳說一般的人生里,應該還有一個女孩,叫莫九思。而意外就是,表哥拿一等獎的那一年,是莫九思第一次失利。
表哥的人生向來一帆風順,如同乘坐東風一般,到了一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高度。而莫九思,為了追尋表哥的腳步,生生將自己在奧數這條路上摔得遍體鱗傷。從此一邊努力,一邊懊悔。
季方后來問過表哥,為什么不能停下腳步等等她,然后和她一起往前走。
表哥當時正埋首在一堆雜亂的文件里看資料,聞言,整個人僵了僵,才慢慢地抬起頭,靜了半晌,終于嗤笑一聲:“如果是幾年前,我不會推開她??墒撬呀洖榱宋曳艞壛藢W畫畫,她失去了那么多,卻還是不懂得迷途知返。遺憾的是,可能等她慢慢要追上我的時候,我都已經學不會回頭去看了。”
他頓了頓,平靜地把目光移過來:“季方,你明白嗎?”
她明白的,她從來都明白。
因為她喜歡陳江逸,而陳江逸只看見了莫九思。
她一直都喜歡陳江逸,從來沒有否認過,也許是從那一場球賽開始,也許又是更早,早到他往她背上貼第一個豬頭的時候,她一回頭,就看見了天上的星星。
她還在想,白天怎么會有星星呢?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白天沒有星星,是他的眼底有,是她的心底有。
她把他放在心上整整十二年。喜歡他這件事成了習慣,如同一日三餐般平常,季方便順從給了漫長生活的循環(huán)往復。不過是喜歡你罷了,陳江逸,我拿得起,放得下。
大學畢業(yè)后,季方找了一份極好的工作,留在了北京。她做廣告,忙起來的時候簡直要人命,和老同學甚至家人的聯系都少之又少。
那天送顧客去機場,她得體而禮貌地說了一遍又一遍客套話,終于把人送上了飛機。她失神一般站在原地,看機場人流來來往往,不停跟她擦肩而過,直到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臂。
“季方?”
不用回頭,她也知道那是誰。
是陳江逸,她心底七月的少年,陳江逸。
她咬了下嘴唇,轉過身來又是毫無破綻的笑容:“好久不見啊?!?/p>
他好像又長高了一點點,長長的風衣籠著他,臉部的線條愈發(fā)好看。他的左手邊站著一個人,穿著同色的風衣,挽著他的手臂,沖季方笑。
莫九思先開了口:“終于見到你了。”
這句話,不知是說給陳江逸的舊友季方聽的,還是說給表哥的妹妹季方聽的。
她怔愣了許久,終于擠出一句“恭喜”。
08
季方很難想象,曾經待英語學習如臨大敵的陳江逸,會為了一個女孩生生在英國待上五年。
她更難想象,他竟然真的和莫九思在一起了。
不是沒有問過表哥,在英國的那一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莫九思會心灰意冷甚至差點患上抑郁癥,但表哥對此諱莫如深,從來緘默不言。
季方后來便放棄了追問,如同放棄了孤注一擲飛往另一個大陸的陳江逸。
高考結束后她沒有再和陳江逸聯系過,但總會夢到那一年盛夏,她在昏暗的房間里唱“七歲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蟬,以為能抓住夏天。十七歲的那年,吻過他的臉,就以為和他能永遠”。而陳江逸穿過躁動的人群,默默把耳機套在她的頭上。
她等來的是他的幸福,也值了。
她把一整個青春都贈送給他做賀禮,看他挽著漂亮的新娘走過長長的紅毯,季方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慌忙捂住嘴悄悄退出禮堂,轉過頭的瞬間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一閃而過。表哥終究是沒敢走進來,對喜歡了他整整一個青春的女孩說一句“新婚快樂”。
遠處的風吹過來,很快吹干了季方眼角的淚。她聞到一種花的香味,像梔子,也許是蒲公英。
不對,蒲公英沒有香味。
她忽然有些難過,因為這一生一世,她都不會知道,她喜歡的男孩兒,有沒有曾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哪怕是短短一秒。
——也許有的吧,當他在球場里對她擲地有聲地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的眼底分明是只有她的。
又快到了七月,天氣已經開始變得炎熱。那么十二月也該來了,季方想,可她再也不會喜歡艷陽,只想看冬天的雪落下來。
而人間永遠不會有十三月,如同她未來漫長的人生永遠不會再有他。
編輯/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