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格格
我的神秘朋友半秋,終于還是出現(xiàn)在我如今的生活里了??墒?,她只出現(xiàn)了短短的一個下午,人生的軌跡卻似乎被誰轉(zhuǎn)了個彎,從此要離我而去了。向來心直口快的相君,終于捅破了一直蒙蔽著我的彩色泡泡,給了我沉重的一擊。只是,為什么每次難過的時候,還偏要遇到安梓榮這樣的冤家對頭?
周六是個凜冽的晴天,新落的白雪松松軟軟,填平了坑坑洼洼的柏油路面。那些明顯變得光滑發(fā)亮的地方,顯然是有人肢體失控剛剛滑倒過。
滑倒又怎樣呢?可我這人惜命,一手死死拽住相君,讓她擎住我百分之八十的重量。
“你別拽我,我要沉死了!”她努力想從我胳膊里抽出去,好像我是什么黃金大蟒。
我干脆使出環(huán)繞大法,整個胳膊纏住她的手,順勢把自己的手揣進她兜里振振有詞:“不行,不拽著你我會摔倒的?!?/p>
“哎呀你拽著我我也會摔倒的!”
“兩個人一起摔不會太尷尬啊?!?/p>
相君鄙視地瞇著眼,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你很無賴。”
一路磨磨嘰嘰到食堂門口,說話聲要么飄進風里,要么埋在雪里,傳到對方耳邊已經(jīng)降低了音量,最后不得不面對面大喊起來才足以表達心底的不服。
相君才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第一次見到她時因為人家長得好看堅決要跟她套近乎,誰知道她竟然是這種除了發(fā)神經(jīng)就是發(fā)脾氣的烈火少女,眼前這個正與行李和我努力做斗爭的拼命少女簡直和我的想象判若兩人。默默嘆了口氣,心說第一印象都是騙人的。
一邊感嘆一邊將手慢吞吞地從她兜里掏出來伸進自己兜里??章渎涞?。
我心里一涼。今天是周末,下午休息,為了出校門不被路人嘲笑我特地換了新大衣。飯卡在棉服里,棉服在衣柜里,衣柜在宿舍里。距離走到打飯窗口還有一分鐘。
當機立斷作出機智的決定:“那個……嘻嘻……”
“你……別用那種諂媚的微笑看著我,我很慌。有事就說?!?/p>
“土豪,請我吃飯吧!”
“為什么?”
“我的飯卡……被我愚蠢地忘在行李箱里了。”
“你還能記住什么?”相君鄙視地看著我,“不知道蹭了我多少頓飯了?!?/p>
我趕忙露出更加燦爛的笑容:“沒事兒,我知道你這么慷慨大方一定不計較這點小錢!”
“……就你說話好聽?!?/p>
“啊?”聽這語氣是同意了,“女俠果真仗義疏財,走走走吃飯!”
在教室門口遇到王景琦向我借手機。我本來膽子沒這么大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跟相君在一起待久了,已經(jīng)忘了學校是不讓帶手機的。
“我借你吧?!毙∶椎碾娫捔⒓催f上去,我無意識抬眼看了看,嗬,真的是小米手機。她沒有穿校服,蝙蝠袖的淡青色毛衣,胸口別了個玫瑰花的發(fā)卡,景琦送的。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見人把發(fā)卡當胸針用,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尚潮流。
“不用了,她有我媽手機號。我記不住?!?/p>
小米機警地偏著頭目光直射向我,像是找到什么重要線索?!澳銈兒苁煜さ呐丁!?/p>
“對啊,”是我記憶錯亂還是她反應遲鈍了?明明前幾天還不停地向我套人家的八卦來著,“你不是早就知道嗎?”
“哦,對啊,”她撓著頭傻笑,手縮進毛衣袖口里。像那些狗血韓劇里什么也搞不清還能被高富帥看中的女主角,連放慢語速、夸大嘴型的樣子都有幾分神似。
相君雙手抱胸冷笑了一聲:“放心吧,張一言這種總愛自稱爸爸的人,不可能威脅到你小龍女的地位的?!?/p>
我和小米對視了一眼,她臉上寫了一個“尷”,我臉上寫了一個“尬”,頭頂飛的全是黑烏鴉。誰前一陣還說我“集美貌與才華于一身”的?怎么說變就變。
相君臉上寫了四個字:若無其事。趁著場面還沒有太冷,她拉著我去了洗手間。
“哎,你今天早上吃的辣椒面嗎?說話這么沖?!蔽覀z在鏡子里對視著做鬼臉。她是個對自己下手最狠的姑娘,看她扎頭發(fā)比看畫皮還揪心。
“你沒看出來嗎?”相君用力把短發(fā)揪在一起,“她在吃醋啊。”
“???你哪里看出來的?”從某種角度上講,相君對小米有些偏見。
“嫉妒使人丑陋,她現(xiàn)在正變得丑陋?!彼藗€白眼,“反正我就是看不慣她那種一說話嗲聲嗲氣的樣子,你難道不覺得她連走路都透著矯情的氣息嗎?王景琦真是眼睛不好使,他就算喜歡我也不能喜歡她呀!”
好了,接下來是相君的自戀時間。
離中午十二點還有五分鐘就開始倒數(shù),時刻準備著沖出校門。其實校外也沒有什么有趣,只是和待在這座學校里相比,去哪兒都充滿了樂趣。
還有兩分鐘,這節(jié)自習結(jié)束,自由就在招手了。
還有一分鐘,我斗膽在課桌下開機,未接來電一股腦涌過來,沖得我陣陣暈眩。
鈴聲響了,我一手抓起背包,一手接通電話。
我的周六下午泡湯了。
她果然站在那里。
兩只手握在嘴邊不停地哈著氣,弱弱小小地躲在極不顯眼的角落里跺腳,盡量不去引人注意。
“?。∧憧伤愠鰜砹?!”她撲向我的時候就像是在大海中漂流已久的人抓住了岸邊的木樁。
“你怎么一個人跑來了!太任性了你知道嗎?”
記得自己那天晚上勸了她半夜讓她不要一時沖動就來,可是我忽略了一件事情:她并沒有答應。
半秋還是和我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一樣,瘦削而悲傷,一眼望上去就好像能看到她從內(nèi)到外都冰涼。我看著她,覺得更冷了,不停地打寒噤。
“我就是想來找你啊,我覺得我再看不到你就要死了?!彼瓜駛€沒事人一樣,把我要問的一切問題都堵住了。我只好帶著她出校門,漫無目的地四處張望。原本想去商場逛一圈順便蹭一下午網(wǎng)的,現(xiàn)在去不成了。
牽著她沿著人行道向東一直走,直到聽見身后有人像哭喪一樣大喊我的名字,才大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
禍不單行。
安梓榮在往這邊走。眼不見為凈,我第一反應是跑??墒前肭镒е业男渥诱径?,好心提醒我:“他叫你?!?/p>
不然我也不會跑啊!只好尷尬地陪著她站著,眼睜睜看著那個人影越來越近卻無能為力。
“你往哪兒走???再往東要到荒山了!”
“我往哪兒走你管得著啊?”
“你走過去就回不來了!荒山全是墳地?。 彼雌饋聿话ちR渾身難受,可是很快目光就偏轉(zhuǎn)到半秋身上,莫名其妙地聳聳眉毛,“不是你們班同學吧?沒見過?!?/p>
“呵,你是開了天眼嗎,自帶人臉識別系統(tǒng)的?”雖然并校了,卻是在兩個樓里上課,作息時間也有意分別安排,南北不往來。安梓榮真以為他這么幾天就認識了所有人?
誰知他瞇起眼睛嗤了一聲,在空氣中留下一團白氣:“我每天都從窗戶看到你奮不顧身地沖在搶飯最前線——毫無形象?!弊詈笏膫€字他說得那叫一個字正腔圓。
“哇塞視力這么好啊,鈦合金的吧?”
“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沒有理我,轉(zhuǎn)向半秋眨了眨眼。她像受驚的貓一樣緊靠在我身上,一只手牢牢地抓著我的袖子。
我下意識地把她護到身后:“信他的鬼話?!?/p>
“何半秋?!?/p>
胳膊上的手明顯松動了一下,我第一次看到半秋那么陰冷的目光,是貓發(fā)起攻擊前的預兆。我腦袋里嗡的一響。
也是第一次,看到安梓榮笑的時候有虎牙。呵,跟我說話從沒這么客氣過。他舔舔嘴邊,綻放出討好的笑容:“我是聽你們班王景琦和一女生說的,我們一起打球來著?!?/p>
“靠!”一想就知道那女生是誰,合著這雌雄雙煞暗中還勾結(jié)了南校,等晚上回學校要把他大卸八塊。腦海里有聲音在響:你們當中出了一個叛徒。
“我說,咱非得在這大街上一邊兒吸霾一邊兒吸鼻涕嗎?”安梓榮已經(jīng)眼淚一把鼻涕一把了。
“我們無家可歸啊,哪像你們放學就有家可回?!?/p>
“驢脾氣,”他眼睛骨碌碌轉(zhuǎn)了一圈,罵完我又彬彬有禮地看著半秋,“要不跟我走吧,去我爺爺?shù)目Х瑞^暖和,離學校不遠?!?/p>
“算了吧受不起!”再也忍不了了,我轉(zhuǎn)身就要走。
可是安梓榮的無賴是真無賴,一下子戳中了要害:“你凍死不要緊,朋友不能不管吧?”
我很不愿意罵我自己。然而這一次我很不甘心要罵一句:我在關鍵時刻一般是個慫人。半秋一點頭,我就被拉著上了十七路公交。
拋開個人恩怨,咖啡館是個很讓人感動的地方。屋內(nèi)的墻打滿了木制的大大小小的格子架,蔓延伸展到桌子上的綠蘿盈滿了視線;半舊的書和雜志三三兩兩擺在架子里,有人來抽走一本,拿到角落處去看;簡潔的白色小桌隨性地擺在靠墻靠窗的各個地方,明媚得像是日本漫畫里的場景。
我太愛這個地方了。如果換一個人帶我到這里來,我或許可以愛上帶我來的人的。偏偏這么美好的地方要和這樣兩個人一起來。我決定全程保持沉默,維護最后一點兒不服氣的尊嚴。
“那個,其實我不認識你?!卑茶鳂s坐在對面偏著頭打量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說了一句,“只聽王景琦提過一次?!?/p>
半秋眼神又冷下來了,自說自話地苦笑:“他肯定罵我了。”
“沒有沒有,他夸你好看來著?!?/p>
“呵。信他的鬼話?!?/p>
“可不是!信他的鬼話,你本人比她說的還好看?!?/p>
“我的天你變了,”我終于一慫到底,連最后的尊嚴都沒保住,“怎么一看見不認識的女生就成長這么快呢。我之前真是低估了你臉皮的厚度?!?/p>
半秋突然詭異地冷笑了一聲。
“笑啥呀?我不是對誰都這樣的。”他故意得意地瞥了我一眼。
“沒什么。他們說我精神有問題,滿嘴胡話?!?/p>
“嘖,這就是他們錯了,”他一拍手掌,擺出要一本正經(jīng)開始講道理的樣子,“研究表明,隨著人類活動使全球變暖導致兩極冰山融化,海平面上升,地球的磁場正在發(fā)生微妙的改變,使得一些感應靈敏的人的腦電波發(fā)生改變,才會說出一般人想不到的話來——所以你這是一種天賦異稟的表現(xiàn)?!?/p>
半秋奇怪地瞧著他,抿著嘴想忍住不笑出來:“我看你比我還不正常。”
“你看,這下你也看出來我超乎常人了吧?”
這一下午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只記得自己當時蠢得可以,看半秋能夠面露笑容地聊天了,就悄悄溜了出去,到鄰近商場逛一圈買個書簽蹭了網(wǎng)。再回來的時候,躲在前臺遠遠觀望了一會兒,他們居然還在聊。
“哎,照你們這樣,別說巨輪,一下午泰坦尼克號都聊出來了吧?”我說不準為什么,自己語氣有些酸溜溜的。我回去的時候,竟然有點兒多余的感覺,像一盞明亮的氙氣大燈。
“一言,我覺得自己這輩子沒說過這么多話了。”半秋長長舒了一口氣,眼睛里是我沒見過的閃光。
我不知道是不是該高興。半秋的確很少這么多話,或者幾乎不說話,即使跟我也沒有。她笑起來的樣子格外燦爛,雖然不是因為我。
那么,自己對她是不是不再那么重要了?我一直以為只有我能拯救這個神經(jīng)質(zhì)的姑娘,現(xiàn)在看來連我都不行,安梓榮卻可以。我感到有一點點慌亂和難過。一點點。我估計自己就快要跟別人說,我失去了一個朋友。
當晚還是把半秋送上了回家的車。安梓榮是走讀生有周末,我卻要回學校上自習,總不能一直在外邊流浪。她沒有想象中那么胡攪蠻纏,痛快地答應了。臨走前抱了我一下,仿佛告別卻格外決絕。
“我們都要努力成為更好的人,過上不一樣的生活?!彼蝗徽f,像是想到了很久遠的事情。很想問她怎么了,可她似乎并不打算告訴我。
也好,不知道最好了。我竟然有點賭氣。
之后的很久,也不再接到她令人心碎的電話了。
“哎你不知道我今天下午……”
晚上回寢室的時候剛要跟相君吐槽——魏思和懷舒沉迷學習,每天上大晚自習,在寢室捉不著影——她凝重兇狠的神情卻把我的話硬生生噎了回去。她站在自己打開的柜門前,手里捧著個精美小盒子。
我見過這個盒子。今天早上我走得晚,臨走前不小心撞在她柜子上,把柜門撞開了,東西掉一地,其中有這個盒子。
盒子里面,原來是一支金屬制的書簽,被摔得身首異處。
“??!那個你聽我說啊,我今天下午去給你買了個一模一樣的……”本來打算放學時第一個沖回來來一招貍貓換太子,沒想到太子比我先回來了,而我沉浸在失去半秋的愁悶中,沒心沒肺地把這件事情忘在了腦后,書簽現(xiàn)在應該躺在我的書包里。早知這樣,應該先告訴她的,不然誰知道她會發(fā)什么脾氣。
“我要是沒發(fā)現(xiàn),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訴我???”她笑得陰冷。
“哪里哪里,”為了表示我的真誠,我趕緊雙手呈上書簽,“特此奉還,百分百一樣,如假包換?!?/p>
“呵。那能一樣嗎。”
“???”我拍拍她的肩膀,露出討好的笑容,“都是書簽有什么不一樣的,再說我看你平時也不怎么看書啊,一個書簽也沒啥吧。”
以往相君的憤怒持續(xù)不超過五分鐘,每次我這么開玩笑她就破功,這一次卻堅持得很持久。
“你還有心思諷刺我是吧?”
“不不不……好啦,對不起啦?!?/p>
“‘抱歉對不起不好意思,你說過幾千遍了,這次沒有用了。”她說得格外冷漠。
“那你就是不原諒我啦?”我攤開手張了張嘴。
“難道只要你說一句對不起我就得不計前嫌立刻原諒你嗎?你自己數(shù)一數(shù)知不知道你每天給別人說多少句對不起???已經(jīng)成了你口頭禪了吧?你那對不起里有一點兒愧疚的意思嗎?你每一次對不起之后有一點兒彌補的舉動嗎?你能不能別把被人的寬容看得這么理所應當??!”
“哎我什么時候這樣了!”相君是個吵架的高手,芝麻大點事兒也能鬧個天翻地覆,但她從沒這樣跟我發(fā)過火, “不就為一個書簽你至于發(fā)這么大火嗎?咱別總計較這……”
“我今兒就要計較了怎么著吧!”她冷笑著,眼睛瞪得通紅,“張一言,你能不能別總是得罪人還不當回事兒!你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你怎么知道別人不在乎啊!”
“哎……”相君的脾氣比火山爆發(fā)來得還突然, “我也道歉了,也給你買新的了,你至于這么生我氣?為一個書簽?雖然它貴了一點,十九塊九還不積分,但多花錢的也不是你啊?!?/p>
她輕蔑地冷笑著看向一邊,發(fā)起狠來的樣子顯得尤其陌生:“張一言,其實你根本不知道照顧別人的感受。你蹭頓飯借我東西我不在乎,現(xiàn)在你摔壞了我的書簽還這么理直氣壯合適嗎?張一言,你這種隨便的態(tài)度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早就受夠你了。”
回音在靜止的空氣中顯得空茫而凄涼。
干裂的風滲過窗縫,瑟瑟地刮在胳膊上。
熄燈號響徹了整棟宿舍樓。相君麻利地將書包甩到后背上,出門,關燈,關門,去上大晚自習。印象里,她從沒去過大晚。我愣愣地原地站了好久,手腳一下子脫力。
她大概真的生氣了吧。
明明記得從小家長教過的,對不起是禮貌用語。
是不是道歉說得太多太輕易,就不那么讓人容易原諒了?
她什么時候開始計較這些的呢?是因為我蹭了她幾頓飯卻沒有感謝嗎?還是因為我吃飯時喜歡夾她盤里的肉?也可能是那次打翻了她的墨水?再遠一點,是不愿意我們開玩笑時把她當反面教材,還是不耐煩我一下課就跑去和她聊天?
她是不是很久以前就開始生氣了?在過去的無數(shù)個不為人知的時刻。她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其實心里想了很多吧。
我閉上眼睛。如果連相君都受夠我了,我在別人眼里大概像個笑話。
我本想跟相君說,我下午好像失去了一個朋友,你安慰安慰我吧。
現(xiàn)在我不知道該跟誰說了,我失去了兩個朋友。
“唉!可算是逮著你了!這兩天沒見你還以為你輟學了。”
厭惡地抬起頭,怒視著眼前萬分無賴把餐盤放在我對面的安梓榮。
都說穿白襯衫的男生有魅力,風度翩翩,可是眼前這個偏著頭毫不讓步回瞪我的男生,一派人模狗樣,哪哪都不順眼。我嗤了一聲,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喂,喂?”他一只手放在耳邊,另一只手伸到我腦袋邊假裝打電話,“你掉線了嗎?”
“你有病吧?!笨曜右涣蹋瑲鈩輿皼暗刈⒁曋?,卻一不小心噴出一粒飯掉在桌子上。
他扭曲著五官連忙向后躲,掏出一包餐巾紙雙手呈上:“女孩子注意一點形象?!?/p>
“滾。”
“嘖,你看你,我都不計前嫌原諒你之前對我出言不遜,你怎么不珍惜這個機會呢?”我不理他,他倒也不見外,自顧自地也開始吃起來,“我說,你今天怎么一個人來吃飯?”
因為沒有相君了。生活突然變得非常清凈,聽不到她咋咋呼呼地說話了。她看不出一點兒失落的樣子,行動的速度比以前更快,沒有牽絆也沒有顧忌,放肆地和別人嬉笑怒罵,好像失去我就跟考試一樣,毫無傷害。我猜,她這次終于對我忍無可忍了,才決定從我的生活中離開。
“哇你好孤獨??!還以為你這脾氣在北校呼風喚雨,誰知混得這么慘?!?/p>
“你有完沒完?吃飯,就安安靜靜地吃,”我翻著眼睛不知道怎么發(fā)泄自己的怒氣才既爽快又不失體面,“我真想把我這一盤菜扣你臉上去?!?/p>
“扣到臉上就不用了,你要是不愛吃,直接扣到我胃里也行?!?/p>
“你!”
“???”安梓榮故意張著嘴無辜地瞪著我,虎眼虎牙,老奸巨猾, “不對啊,我記得之前看你老是跟一個女生一起來的。那女生長得比你好看多了?!?/p>
“去死吧!”我開始絞盡腦汁想用一種輕描淡寫的方式解釋這件事,半天才找到合適的語調(diào),“她跟我生氣了?!?/p>
說完,我想反手給自己一個耳光。跟他這種人完全不必說實話啊!隨便敷衍個什么理由就好的。果然,他驚奇地扭動著身子,目光炯炯像是找到話題的小報記者。
“你惹到她了?欠錢不還還是什么?”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安梓榮長得就是一副欠債的樣子,“我問你啊,要是有人把你東西弄壞了又賠給你,你生氣嗎?”
他思考了一秒:“那得看是什么。小東西就算了,練習冊弄丟了最好連賠都不要賠,不過很重要的東西的話就不一定了?!?/p>
“比如?”很重要的東西,書簽對相君很重要?可她真的不怎么看書啊。
他身子往后一靠,得意地笑了笑:“定情信物之類的?!?/p>
“拉倒吧你!你上下八百輩子不會收到定情信物的?!?/p>
誰知他吃得津津有味,很坦然地回復道:“你也是。”
昨晚看手機星座顯示今天不宜動怒。我忍住了掀翻桌子跟他惡戰(zhàn)的欲望。食堂的飯本來就不好吃,這頓飯因為安梓榮的到來而格外難吃,我死盯著大米粒,覺得它們真是不討喜,一個個長成青蛙卵一樣的形狀。
咦!這樣想起來更惡心了,我下意識用勺子把它抿開。
手機。我突然想起來,中午打算找老師要手機的。一早賀姐突然把酣睡于桌的我叫到辦公室,讓我上交手機,打得我措手不及。按賀姐的性格,應該不會立刻上報到學校給我處分,不過手機在老師手中,無異于把命寄托在雙色球上,能撐多久完全看賀姐的心情,隨機。我的波瀾壯闊大計劃是:先主動去承認錯誤,和她促膝長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最好能聲淚俱下,最后趁勢要回手機。
不過這件事很詭異,我保密工作一直做得很嚴謹?shù)模R姐怎么還是發(fā)現(xiàn)了,而且還是突然襲擊。
神算子嗎?沉重地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聽見英語老師開玩笑問了一句。
賀姐當時怎么回答的?米嘉怡說她看見她打電話訂外賣了。
我心里一沉。手機,外賣,數(shù)罪并罰。我的審判還沒完呢。
等等。米嘉怡,小米?她告訴老師的?
“哎,你沒事吧?”
“???啊,”我緩過神來,安梓榮指了指我的餐盤,到處是粉身碎骨的飯粒,“我要走了?!?/p>
要手機是次要,現(xiàn)在我只想先找到小米問清楚。她為什么告訴老師?她自己不是也帶了手機?打小報告可是幼兒園小班的孩子才做的事情。
“這么著急?”安梓榮窮追不舍,倒像是我欠了他巨額債款一樣,“你是趕著投胎還是殺人???氣勢洶洶像被附體了一樣。”
“你,”我靈機一動,“帶我去找王景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