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下旬的喜馬拉雅山北麓，依然冰天雪地，寒氣襲人。這座平均海拔4800米、含氧量不足內(nèi)地50%的冰峰雪嶺，既是“生命禁區(qū)”，又是據(jù)守西藏的要沖，歷來都是艱難險阻和犧牲奉獻的代名詞。西藏軍區(qū)日喀則軍分區(qū)的所屬部隊就駐扎在這里。一代代戍邊官兵愛黨愛國愛邊關(guān)，像鋼釘一樣鉚在雪域高原，將錚錚誓言鐫刻在雪峰之巔，用青春和熱血筑起雪域邊關(guān)的鋼鐵長城。

身處邊關(guān)，挑戰(zhàn)極限，革命信仰咋堅守？官兵們說——

“哨所掛在天邊，忠誠永駐心間”

崗巴，藏語意為“雪山下最美的村莊”。

一踏入崗巴縣，才發(fā)現(xiàn)完全名不符實：這里地處偏僻，荒涼貧瘠，平均海拔4810米，年平均氣溫零下4攝氏度，最低氣溫達零下40攝氏度，每年有200多天刮8級以上大風(fēng)……是名副其實的“生命禁區(qū)”。

有中國領(lǐng)土的地方，就有中國軍人。崗巴邊防營1961年進駐此地，成為全軍駐地海拔最高的建制營。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官兵靠怎樣的信念戍守邊關(guān)？

走進崗巴營大門，一副醒目的對聯(lián)讓記者眼前一亮。上聯(lián)：堅守再難，也要克服萬難，日復(fù)一日矗立風(fēng)雪邊關(guān)。下聯(lián)：巡邏再險，也要執(zhí)著涉險，年復(fù)一年用腳丈量雪線。橫批：忠誠于黨。

“雪域高原有禁區(qū)，聽黨指揮無盲區(qū)！”營長姜軍的話擲地有聲。

忠誠基因代代傳。在崗巴營榮譽室，有一枚芒果干、一塊獎牌和兩面錦旗，令所有崗巴官兵引以為豪。那枚芒果，是1968年毛主席贈送的，官兵們舍不得吃，便珍藏起來，一直保留到現(xiàn)在;那塊獎牌，是“全軍基層先進黨組織”獎牌;兩面錦旗，一面是1965年國防部授予的“高原紅色邊防隊”榮譽稱號，一面是2016年中央軍委授予的“高原戍邊模范營”榮譽稱號。官兵們說，這是我們一生的榮耀，也是衛(wèi)國戍邊的力量源泉。

如今的崗巴營，干部看得最多的是地圖，跑得最勤的是哨卡，研究最多的是戰(zhàn)法，全營90%以上的干部骨干是“邊防通”“敵情通”“地形通”。他們佳績不斷：近3年來，創(chuàng)新40余項訓(xùn)法戰(zhàn)法，在上級軍事比武中6次奪冠，所屬黨支部個個是先進……官兵們常常捫心自問：“身在邊關(guān)，如果我們不忠誠，武藝練不精，靠什么保家衛(wèi)國？”

一年寒冬，一伙不法分子企圖入境進行分裂破壞活動，崗巴官兵奉命前往某山口執(zhí)行潛伏攔截任務(wù)。1小時，3小時，5小時……他們在雪地里整整潛伏了12小時。其間，班長譚青頂不慎被山石砸斷肋骨，卻沒吭一聲，直至圓滿完成任務(wù)。每次提起此事，他都笑著說：“斷的是肋骨，挺起的卻是中國軍人的脊梁！”

“查果拉，伸手把天抓……”崗巴營一連所屬的查果拉哨所，海拔5318米，5個固定巡邏點都在海拔5500米以上，最高點位海拔6900米，是全軍海拔最高、條件最苦的哨所之一，被稱作“掛在天上的哨所”。

“哨所掛在天邊，忠誠永駐心間！越是條件艱苦，越要堅守信仰，越要堅如磐石，鍛造絕對忠誠的戍邊人，爭做習(xí)主席的好戰(zhàn)士?！辈楣谶叿缊F政委施紅剛說道。他說，這里的官兵，常常臉被灼傷，指甲凹陷脫落，嘴唇干裂烏紫，一張張黑臉膛寫滿與年齡不相稱的滄桑。盡管如此，卻無一人叫苦叫累，無一人裝熊退縮。

“不上查果拉，不算真英雄！”據(jù)一連連長曾開元介紹，每逢查果拉進點前，一封封血書便會飛往連隊黨支部。有的官兵咬破手指，用血寫下誓言：一切交給黨安排，青春獻給查果拉。

“一連有個好傳統(tǒng)，最艱苦的崗位、最危險的任務(wù)，黨員骨干總是沖在最前面。我是連隊干部，關(guān)鍵時刻不能當孬種！”坐在面前的藏族副連長白瑪多吉，話語堅定而自信。這幾天，他又一次毛遂自薦，第五次申請上查果拉哨所當哨長。

“走在巡邏路上，每當遠遠看到哨所頂端那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時，我們都無比興奮和自豪，渾身就充滿了力量！”白瑪多吉深有感觸地說道。他永遠記得第一次踏上國境線的那次經(jīng)歷，那天因高原反應(yīng)強烈，加之身體不適，他不停嘔吐，陣陣眩暈。這時，正好有幾個鄰國軍人巡邏途經(jīng)此地。見此，白瑪多吉迅速挺起腰桿，昂首挺胸、精神飽滿地與外軍人員擦肩而過。待對方走遠后，他便癱倒在地，嘔吐不止。他說：“祖國就在身后，決不能在他們面前丟了中國軍人的臉！”

邊關(guān)有我，祖國放心！ 孫進軍 攝影

“在邊關(guān)，祖國是具體的。踏入這里的每個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萌發(fā)強烈的愛黨愛國之情?！碧崞鹕系缺卫耍瑧?zhàn)友們幾度哽咽。參軍后，任浪3次遞交入黨申請書，均因各種原因未能如愿。一次雪夜巡邏，他堅決要求參加，接連翻越兩座雪山后，突發(fā)高原心臟病休克。戰(zhàn)友們把任浪緊緊地抱在懷里，不停地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然而只聽他輕輕說了一句“我想入黨……”，就再也沒有醒來。這名年僅19歲的士兵，用人生留下的最后4個字，宣示了對黨的向往和忠誠。

爬冰臥雪，險象環(huán)生，生死面前怕不怕？官兵們說——

“寧灑一腔熱血，不丟一寸國土”

高原，能提升人的境界;雪域，能凈化人的靈魂。在西藏邊防，最缺的是氧氣，最不缺的是精神，官兵看得最重的是使命。

日喀則軍分區(qū)院內(nèi)的大電子屏上，四行紅字格外引人注目：距離再遠絕不忘忠誠，爭做新時代的好戰(zhàn)士;氧氣再少絕不缺精神，爭做老西藏的新傳人;海拔再高絕不辱使命，爭做打勝仗的刀尖子;環(huán)境再苦絕不破規(guī)矩，爭做守紀律的老實人。

“這4句話，是黨的十九大召開后西藏軍區(qū)黨委號召全區(qū)部隊開展的‘四絕不、四爭做教育活動的主要精神，目的就是要強化使命意識，確保部隊隨時能打仗、打勝仗！”日喀則軍分區(qū)政委許慶明說道。

詹娘舍，藏語意為“雪山孤島”，被藏族群眾稱作“鷹都飛不過去的地方”。哨所海拔4620米，因冰峰獨兀、云遮霧繞，被官兵們叫作“云中哨所”。

雪域的路，處處布滿兇險。冰峰雪山間，懸崖峭壁上，車在路上顛，人在車里顛，路旁遺棄的汽車殘骸和牛馬白骨隨處可見。風(fēng)雪中的汽車，就像扔在冰面上的泥鰍，打著滑吃力地蜿蜒爬行著，隨時有可能跌入萬丈深淵。

在去往詹娘舍哨所的艱險道路上，隨行的軍分區(qū)宣傳干事宋小理向記者描述著哨所的艱苦：這里吃水靠天、物資靠背，哨所四周全是85度坡度的峭壁。哨所風(fēng)大，6級以上大風(fēng)一刮就是300天，官兵站崗還得腰拴背包繩。這里還是著名的雷區(qū)，每年雷電期長達9個月，發(fā)電機、電視機和衛(wèi)星信號接收器等常被擊毀。每見烏云襲來，戰(zhàn)士們不得不趕緊坐在木床上……

“在這條邊境線上，大聲喊個口令，都可能引發(fā)雪崩。但是，我站立的地方是中國。我的職責(zé)就是誓死捍衛(wèi)這片土地，決不能把主權(quán)守丟了、把領(lǐng)土守小了！”已在詹娘舍哨所堅守了12個年頭的班長詹華說。

詹華第一次近距離體會犧牲，是在剛?cè)胛榈哪悄甏禾?，他親眼目睹了那驚險而悲壯的一幕：那天清晨，詹娘舍漫天飛雪，上等兵于輝在執(zhí)勤時不慎墜入百米深的冰雪山崖。班長靖磊磊見狀，不顧一切滑下山崖施救。不料，雪崩來了，兩人一起被雪浪卷走。待雪勢稍穩(wěn)后，心急如焚的衛(wèi)生員王鑫迅速滑下山崖，沖入風(fēng)雪中尋找，好不容易找到凍僵的兩個戰(zhàn)友，不料此時雪崩再次發(fā)生……第二天，在雪下2米多深的地方，悲痛欲絕的戰(zhàn)友們找到了3名烈士……

從此，詹華立志當個不怕死的兵。他在參加一次邊境巡邏時，發(fā)現(xiàn)鄰國軍隊人員正在越線修建非法建筑物，便立即上前制止。對方態(tài)度傲慢，一名士兵還抓起一塊石頭沖上前來。詹華臨危不懼，毫不退讓，指著自己的頭向?qū)Ψ酱蠛鸬溃骸坝蟹N的，朝這兒砸！”對方士兵嚇得手一哆嗦，石頭掉落砸在了自己腳上，嗷嗷大叫連連后退。在我邊防官兵的嚴正警告下，對方自知理虧，只好拆除非法建筑物灰溜溜離去。

崗巴營的官兵艱難跋涉在冰雪巡邏路上。孫進軍攝影

“寧灑一腔熱血，不丟一寸國土！我們大力弘揚鋼釘精神，號召官兵像鋼釘一樣鉚進雪域高原，永遠過得硬、釘?shù)眠M、打得贏、守得牢，讓祖國放心，讓黨和人民放心！”邊防某團政委占榮華說道。他說，半個世紀以來，面對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和殘酷的斗爭形勢，一批批戍邊官兵不辱使命、不懼艱險，在祖國邊疆譜寫出一曲曲捍衛(wèi)國家領(lǐng)土主權(quán)的時代戰(zhàn)歌。

拋家舍業(yè)，愧對親人，當兵守邊虧不虧？官兵們說——

“什么也不說，祖國知道我”

戍守邊關(guān)，總有別樣的辛酸。

在官兵眼里，犧牲最大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妻子。在后方，她們既當?shù)之攱?，上有老下有小，千斤重?dān)肩上挑，還得承受相思之苦。來隊探親，為防意外，萬般無奈，最短的只待了3個小時就被勸下山。更令人悲痛的是，塔克遜邊防連班長黃頌的未婚妻劉燕，本來是來連隊完婚的，卻因突發(fā)高原性疾病無法及時救治而去世，成為雪域高原“永遠的新娘”。

那年夏天，軍嫂付萍第一次進藏，來到崗巴營探親。到達營部后，才得知丈夫曹型明已登上海拔最高的哨所執(zhí)勤。更令她沒想到的是，連日的大雪紛飛，通往哨所的路比登天還難。眼睜睜看著山頂上的哨樓，就是上不去。

付萍急得號啕大哭：“這是什么鬼地方？”營長趕緊打開電臺，大聲吼道：“曹型明，馬上站到觀察哨頂棚，讓你愛人看你一眼！”說完，又遞給付萍一個望遠鏡。不一會兒，哨樓頂上一個模糊的黑點晃了出來?！靶兔鳎以谶@兒，能看到我嗎？”付萍一手拿著望遠鏡使勁盯著丈夫看，一手用力揮動戰(zhàn)士送她的塑料花。就這樣，兩人揮舞著，呼喊著，眼淚一個勁地往下掉……

塔克遜邊防連飼養(yǎng)員張兵，與妻子胡婷春快一年沒見面了。那個隆冬，妻子思夫心切，就自作主張，乘飛機、坐火車、換汽車，頂風(fēng)冒雪，千里迢迢來探親，終于相會。到達的當天深夜，狂風(fēng)乍起，暴雪突襲。睡夢中的張兵突然爬起來，抓件大衣沖進豬圈，將唯一一頭小豬仔抱回宿舍，摟在懷里，用體溫為它取暖。面對一頭霧水的妻子，張兵解釋道：“在邊關(guān)，連種活一棵樹都難，更不用說養(yǎng)活它了。這小東西，是我們?nèi)B的寶貝，可千萬不能凍死啊。”

“邊關(guān)這么苦，你到底圖個啥？”妻子不解地問。張兵嘿嘿一笑，說：“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累不累，想想雷鋒董存瑞……你不守邊關(guān)，我不守邊關(guān)，誰來保衛(wèi)祖國，誰來保衛(wèi)你？”幾句話逗得妻子噗地笑出聲來。

本刊記者孫進軍（左一）登上海拔5318米的查果拉哨所采訪。宋小理攝影

其實，邊防軍人虧欠的，豈止是妻子？

“我們的孩子，不是一天天看著長大的，而是一年年看著長大的?！边叿滥硤F六連指導(dǎo)員旦增的這句話，戳中了戍邊男兒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旦增的女兒出生后，他因擔(dān)負重要任務(wù)，只匆匆回家見了一面，就連夜返回連隊，一別就是一年多。在家屬院內(nèi)，女兒只要看到穿軍裝的，就大喊“爸拉”（藏語：爸爸）。

“什么也不說，祖國知道我……”旦增說，這是戰(zhàn)友們最喜歡唱的一首歌。如今，他已是兩個女兒的父親，卻仍然聚少離多。一次妻子在電話里告訴他，一天她因高燒臥床不起，饑餓的大女兒央宗哭著把她搖醒。睜開眼一看，只見地上畫了一條長長的鐵路。女兒邊抹眼淚邊天真地說：“我要把鐵路畫到爸爸站崗的地方，讓他坐火車回家。我想爸爸……”

去年3月，一組“冰鎧甲”暴風(fēng)雪中跋涉的照片，“火”了網(wǎng)絡(luò)和朋友圈。照片中的“冰鎧甲”就是詹娘舍哨所的官兵。

那天，哨長李玉成帶領(lǐng)班長馬關(guān)敬、上等兵黃偉軒和王鶴宇，在執(zhí)行任務(wù)返回哨所的路上突遇暴風(fēng)雪，大雪就像洪水般快速沒過他們的腳面、膝蓋和腰部……

風(fēng)雪中，他們肩搭著肩，喘著粗氣，緊緊相擁，艱難挪行。此刻的李玉成已意識到，他們隨時可能遭遇不測。“趁著手機還有電，每人拍張照片，再給家人打個電話吧?！崩钣癯商嶙h道?？墒?，雪山上信號弱，電話咋都撥不出去，只能通過微信聯(lián)系。

“告訴孩子，他爸爸是個英雄！”馬關(guān)敬用凍僵顫抖的手指，緊緊按住手機上的語音鍵，對妻子喊出這句話后，已是淚流滿面。李玉成一邊安慰馬關(guān)敬，一邊故作輕松地說：“你們轉(zhuǎn)過身去，我要給我的未婚妻錄段視頻。我怕，我會哭……”兩名上等兵，在跟父母語音完后，還不忘將自己的銀行卡密碼發(fā)了回去……

就這樣，4個人堅持著，攙扶著，鼓勵著，前進著……10多公里的雪山陡坡，他們整整“爬”了12個小時。當爬上哨所最后的666級冰臺階時，棉衣棉帽和防寒面罩都結(jié)成厚厚的冰，儼然一個個“冰鎧甲”。后來，這事通過媒體報道后，網(wǎng)上一片贊譽。有網(wǎng)友留言道：高原戍邊軍人，是和平時期當之無愧的最可愛的人，他們是堅守在世界屋脊上最偉大的生命?。ㄘ?zé)任編輯：郭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