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勝群
吳趼人(1866年-1910年),廣東南海人。筆名我佛山人等。其《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是清末譴責小說的杰出代表。
在對吳趼人的研究中,歷來只是認為他是小說家,還沒有人提出是雜文家。筆者在閱讀了吳趼人的《俏皮話》后,為之一振———其批判性、文學性、簡潔性,不正是今日文學之林中的雜文嗎?
吳趼人所作《俏皮話》126篇,大致可分為幾個方面:
1、抨擊世俗中的丑陋
“孔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后乎!吾則謂始作冥鏹者,亦必無后。自神道設教之說起,香燭冥鏹,歲耗民財,不可以數(shù)計。然香可以解穢氣,燭可以取光,當為有用之物。惟此冥鏹,一無所用,購歸即焚之,及至再用,又當再買,絕無假借。彼遂以此一無所用之物,據(jù)為一大利源,以耗民財,吾以其計之毒,敢武斷其無后也?!保▍酋氯恕蹲髻浮罚?/p>
靠迷信斂財,浪費資源,這種惡劣的習俗,至今仍屢見不鮮。而一百多年前,吳趼人便對這種劣習嚴加痛斥。
2、揭露社會腐敗
“冥王無事,率領判官鬼卒等,游行野外,見糞坑之蛆,蠕蠕然動,命判官記之,曰:‘他日當令此輩速生人道也。判官依言,記于簿上。又前行見棺中尸蛆,冥王亦命記之,曰:“此物當永墜泥犁地獄。判官問曰:‘同是蛆也,何以賞罰之不同如是?冥王曰:‘糞蛆有人棄我取之義,廉士也,故當令往生人道。若尸蛆則專吃人之脂膏血肉者,使之為人,倘被其做了官,陽間的百姓,豈不受其大害么?判官嘆曰:‘怪不得近來陽間百姓受苦,原來前一回有一群尸蛆,逃到陽間去的。”(吳趼人《論蛆》)
對腐敗的揭露,不只是痛斥貪官污吏斂財,而是進一步怒斥其脂膏血肉,禍害百姓。
3、對封建腐儒的嘲弄和諷刺
“蠹魚蝕書滿腹,龐然自大,以為我天下飽學之士也。遂昂頭天外,有不可一世之想。出外游行,遇蜣螂,蜣螂欺之,遇蠅虎,蠅虎侮之,蠹魚忿極。問人曰:‘我滿腹詩書,自命為天下通儒,何侮我者之多也?人笑之曰:‘子雖自命為滿腹詩書,奈皆食而不化者,雖多何用?”(吳趼人《蠹魚》)
4、呼喚挺起人的脊梁
“百鳥飛鳴林木間,或棲止于屋上。雞見而妒羨之,以為同是羽類,我何獨不能翔?乃竭力振翮,居然飛至屋上,喔喔長啼,自鳴得意。主人見之,以為不祥,捉而殺之。遂被同類嘲笑:‘何苦強欲高飛,致罹殺身之禍。此雞卻笑曰:‘我今雖被殺,然已得見屋上之風景;汝等伏處櫪下,眼界不開,將來仍不免一殺,何若我之得開眼界而死者哉?!保▍酋氯恕峨u》)
不甘做奴才,生當做人杰。即便是死,也要振翅高飛。
以上諸篇,即便放到今天,也是令人擊節(jié)叫好的精彩雜文!
歷史上,一直將“注重故事性俏皮話”列為“寓言”,但今天看來,歸為雜文,更為科學。寓言與雜文之別,寓言注重比喻及啟示性,而雜文更注重批判性。
雜文是為了說理而進行形象塑造的。篇幅較短,不可能進行細致的人物外貌、對話、動作、心理等描寫,不可能設計復雜的矛盾沖突、起伏的情節(jié),幾乎沒有環(huán)境描寫、意境營造。顯然,吳趼人的《俏皮話》更注重批判性,而模擬動物的筆法,恰恰佐證了其作品不是政論,也不是時評,而是文學作品。另外,在《俏皮話》中,《榆錢》《作俑》《龍》等,都沒有借用動物的比喻寫法,而是作者直接發(fā)表議論,同寓言完全不搭邊。
在吳趼人筆下,“寓言”不再追求故事性,“笑話”不再庸俗取樂,而是以肩當正義的責任感,揮寫篇章,針砭時弊,嬉笑怒罵,滌蕩濁氣。在一百多年前,吳趼人就已經(jīng)用今天的雜文概念,進行雜文創(chuàng)作了。126篇,已不是孤草獨木,而是蔚然成林;筆法之成熟,不乏經(jīng)典之作。
民俗學家鐘敬文說:“那位很著名的小說家吳趼人,就同時是笑話和寓言的作者??上@方面的成績,一直到今天還很少被人注意。他的小說家的名譽掩蓋了這些?!?/p>
的確,作為清末四大譴責小說之一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其在中國文學歷史的地位,光耀得使人們看不清作者其他作品的光輝,如《俏皮話》。今讀之,完全可以說,吳趼人既是小說家,也是雜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