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恒
宋代有一位官至左司諫的諫官名叫陳瓘,他是福建沙縣人,元豐二年(1079年)進(jìn)士,授官湖州掌書記。此后他歷任禮部貢院檢點官,越州、溫州通判,左司諫等職。陳瓘為人謙和,不爭財物,閑居矜莊自持,不茍言談,通《易經(jīng)》。由于他剛正不阿,不畏權(quán)貴,敢于直言進(jìn)諫,《宋史》稱他諫疏似陸贄,剛方似狄仁杰,明道似韓愈。可見陳瓘的才學(xué)和地位。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竟然也遭遇過學(xué)識的“滑鐵盧”,甚至讓他耿耿一生無法釋懷。
宋元豐八年(1085年),陳瓘任禮部貢院檢點官時,恰巧與后來成為著名史學(xué)家、文學(xué)家的校書郎范祖禹住在同一個宿舍。有一天,兩人閑聊時,談起孔子的弟子顏回不遷怒于人,又忠心耿耿的品格,這樣的人范祖禹認(rèn)為當(dāng)今也只有伯淳了。陳瓘聽后問:伯淳是誰?范祖禹很愕然地看著陳瓘反問道:“不知程伯淳耶?”那意思,這么著名的人物你竟然不知道,很不正常了,就猶如把“蒞臨”念成“位臨”一般不可思議。
程伯淳就是程顥,宋代著名的理學(xué)家,“二程理學(xué)”的代表人物之一。當(dāng)時已大名鼎鼎。而陳瓘作為探花出身,身為貢院檢點官,竟然不知有伯淳其人,被范祖禹這么反問一句,羞愧難當(dāng),為自己的孤陋寡聞臉紅。從此,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zé)之中。
政和二年(1112年),陳瓘已經(jīng)55歲了,此時他“既老且病,手痺目昏,簡編筆硯殆將捐棄”,仍然沒有忘記當(dāng)年的“滑鐵盧”。他專門作了一篇《責(zé)沈文》,剖析反思自己,同時把這篇文章贈給他的侄子陳淵,既是自責(zé),又是對侄子的勸勉。陳瓘在文章開頭,引用了春秋時期葉公向子路打聽孔子,而子路不回答的典故,然后他批評葉公,實則在批評自己,“魯有仲尼而彼不知焉,則于其間也何足對哉!”文中回憶起當(dāng)年的“不知伯淳”,真是痛心不已,“時予年二十有九矣!自是以來,常以寡陋自愧。”之所以用《責(zé)沈文》做題目,因為,葉公原名叫沈諸梁。
整整27年了,當(dāng)年的范祖禹也許早就把此事忘掉了,但陳瓘對自己卻毫無寬宥之意,過了知天命之年他還是如鯁在喉,這是陳瓘人品和個性決定的。他一貫追求嚴(yán)謹(jǐn),沒想到能出這樣的低級錯誤,但是錯誤出了就無法挽回,只能給后人留下教訓(xùn)了。
因程門立雪而流芳千古的楊時,專門為陳瓘的《責(zé)沈文》寫了自己的感慨:“了翁以蓋世之才、邁往之氣包括宇宙,宜其自視無前矣,乃逼然不以賢智自居,而以不聞先生長者之言為愧。非有尊德樂義之誠心而以自勝為疆,何以及此!高文大筆,著之簡冊,使世之自廣而狹人者有所矜式,豈曰小補哉!”楊時對陳瓘作了如此高的評價,如果他地下有知,也該釋懷了。
對于陳瓘的自責(zé),不知今人作何感想?
孤山夜雨薦自《羊城晚報》2018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