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也許并未聽聞過位于西班牙北部的納瓦拉（Navarra，巴斯克語），實際上，這個默默無聞的大區(qū)不僅擁有整個歐洲最大的沙漠，還正在掀起美食的新浪潮。一些先鋒廚師大膽地創(chuàng)作以蔬菜為核心的佳肴。他們顛覆著旅行者對于這個國家食物的陳舊印象，也重新定義了西班牙菜的未來。

其實我們并沒有游覽Ujue的這座中世紀小城的計劃，但我和丈夫最終還是漫步在宛若迷宮的、鋪滿鵝卵石的街道上。一小群由西班牙退休老人組成的旅行團在一個多小時前跟著巴士的黑煙消失，留下了他們認為這座小城吸引力所在的線索，包括羅馬式的大教堂和保留著十一世紀風(fēng)味的血腥瑪麗。最終，我們發(fā)掘了自己眼中Ujue的魅力——那就是被哼哼唧唧的牛群、在天空呼嘯而過的老鷹打破的寧靜。

作為一個海角邊上層層加固的小鎮(zhèn)，Ujue的屋頂連成的傾斜線條，加上破敗的墻壁，仿佛一切都在和透視規(guī)則相抗衡，遠看就像一幅喬治·德·基里科的畫。圍繞著我們的是起伏的山丘和密密麻麻的杏樹。那么人都在哪里？炊煙從煙囪上升起，說明這個地區(qū)的確有人居住，但到處都看不到人影。我好奇在20世紀60年代旅游業(yè)沖擊前的San Gimignano，是不是應(yīng)該就是這副模樣。

前往非洲的游客基本是為了目睹五種珍稀動物，而我在西班牙北部、LaRioja和Aragon之間的省份Navarra也同樣尋找著我的目標，它們是Piquillo辣椒、Cogollos de Lechuga（生菜心）、Bormja（琉璃苣）、Cardo（刺棘薊，朝鮮薊的近親）、Pochas（殼豆）以及Alcachofas（朝鮮薊）。很少有游客會到此，除非正值Damplona七月的奔牛節(jié)，或者沿著著名的朝圣之路，從法國前往Santiago de Compostela。

我來Navarra還有另一個目的：找到一個更陌生、更原始的西班牙。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巴塞羅那如今變成擁擠的派對之城。馬德里，在盛名之下，到處都是擁擠的人群和夜生活。我希望能看到一些不同的東西，在更原始的地方，那里的生活節(jié)奏緩慢到令人昏昏欲睡。

西班牙的美食以火腿、芝士和炸丸子而聞名于世，但Navarra以食物的新鮮度和高品質(zhì)著稱，一位西班牙朋友告訴我。寬闊的埃布羅河以其近六百英里的長度堪稱西拔牙最大河流，自古羅馬時代，歷史上的河水泛濫造就了附近肥沃的土地，優(yōu)越的自然條件讓水果和蔬菜的品質(zhì)極佳，以致獲得DO（原產(chǎn)地稱號），就像法國葡萄酒里AOC的意思。這里有來自小城Lodosa美味的餡餅和煙熏Piquillo辣椒，Tudela最嫩的萵苣、朝鮮薊、刺棘薊，還有La Ribera繁茂的殼豆、琉璃苣以及溫和的香草。每年春天，在Tudela都會舉行Jornadas de Exaltacion y Fiestas de la Verdura（意為快樂的日子和蔬菜的慶典），當?shù)厝硕紩⒆约以苑N的蔬菜明碼標價出售。在這里，我能看到到處有新鮮的豆類和辣椒，還沾有新鮮泥土、有茂盛葉子的萵苣心。我想要發(fā)現(xiàn)這些農(nóng)產(chǎn)品在廚師們手下如何轉(zhuǎn)化為獨具創(chuàng)新、目前在西班牙還名不見經(jīng)傳的豐盛菜肴，所有食材只需一小時的空運便可抵達圣塞巴斯蒂安的廚房。另外，我也想看看這個國家能同時找到哥特式教堂和羅馬式教堂的地方，而它們目前還沒有被客流所淹沒。

我們的第一站是Pamplona，一座擁有20萬人口的綠化良好的大學(xué)城。在海明威曾經(jīng)最愛去的咖啡館、大廣場上歷史悠久的Cafe Iruna喝上一杯Cortado咖啡之后，我們在以為是西班牙人午飯時間的下午兩點鉆進了La Nuez，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整個餐廳只有我們一桌客人。但這個情況正好給了我們好好研究菜單的機會，在周遭都是聊天的當?shù)厝说沫h(huán)境下，我們品嘗了煨朝鮮薊和蘆筍配淡奶油醬，有巴斯克金槍魚的結(jié)構(gòu)主義的Ni～oise沙拉，搭配的酒是來自Rueda的以弗德喬釀造的干白。

由羅馬將軍龐貝在公元前75年成立的Pamplona（巴斯克語里叫Iruna，對當?shù)氐氖澄锖驼Z言影響很大）今天已經(jīng)是一座蓬勃發(fā)展的歐洲都市。在熱情四溢的酒館La Olla，你能看到衣著時髦的女人吃煽烤蟹，一群當?shù)仄嚬疚餮b筆挺的男人正享用上面擺著腌金槍魚的西紅柿，緊接著是紅燒牛尾配歌海娜釀造的葡萄酒，而我們是唯一的外國游客。

Pamplona是省內(nèi)最大、最具活力的城市，朝南開一小時抵達的Tudela則是最靜謐的。四周被廣闊的辣椒、朝鮮薊、豆類作物所包圍，坐落在埃布羅河蜿蜒的曲線上，這座只有三萬五千人的小城卻擁有猶太教、伊斯蘭教以及基督教的歷史，它的歷史就是一個時代淹沒另一個時代而造就的，12世紀大規(guī)模的教堂就是在9世紀取代了猶太教堂的清真寺的基礎(chǔ)上修建的。擁有八百年歷史、捕繪了最后的審判的《審判之門》（Puerta del Juicio）以其細致表現(xiàn)惡魔般的刑罰而聞名，令人毛骨悚然的雕刻細節(jié)展現(xiàn)了惡魔是如何肢解罪人、將熱油灌入告密者的喉嚨，用以警示來朝拜的人罪惡的代價。

我們在Tudela找到了期待中代表未來趨勢的美食。餐廳Trinquete坐落在城市新老交替部分毫不起眼的街道上。在餐廳里，我們看到了一位粗壯的、留著胡子、渾身是汗、不停從手中端出產(chǎn)品的男人，他就是廚師兼老板Santiago Cordon，Navarran蔬菜的布道者。我們品嘗的多道試吃菜單依次呈現(xiàn)優(yōu)雅精致的蔬菜：成奶酪、橄欖油、雪梨醋調(diào)味的意大利胡瓜配小蘿卜；傳統(tǒng)番茄配雞蛋；用薄薄一層面包殼蓋住的小罐，輕輕敲碎后，里面是配淡奶油醬的琉璃苣?？狙笫[心在前面幾道菜吃完后上桌，接下來是火腿肉湯燉豆子、烤到焦脆的綠辣椒、烤碎辣椒餡的番茄，最后一道是上面淋有生雞蛋黃的填滿烤南瓜和烤茄子的面包皮。吃完整頓飯完全是在放縱自己，不僅僅是因為有很多道菜，更因為它的復(fù)雜眭和精心設(shè)計的擺盤。

在令人沉醉的午餐過后，我們和Cordon以及他的妻子Elena Perez一起聊了聊他們靈感的起源——曾經(jīng)再平常不過的Tudela人傳統(tǒng)的種植蔬菜模式。在小鎮(zhèn)邊上埃布羅河的轉(zhuǎn)彎處，Cordon家族有一塊世代相傳的菜地，這里是餐廳食材的來源。Cordon很驕傲地向我們介紹他的父親Manolo，當時他正在給菜地除雜草。抬高苗床、輪作制度、整齊排列有機蔬菜感覺非常棒?！拔以噲D從土地里捕捉蔬菜的本質(zhì)，不對它造成危害，直到經(jīng)過烹飪上餐桌”，Cordon的方式可以被稱為遵照生物動力學(xué)或者有機原則，但對他自己來說，只是簡單沿襲家族的傳統(tǒng)罷了。他很擔(dān)心年輕一代人遠離農(nóng)村前往大城市生活，但他承認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危機阻止了一部分想離開農(nóng)村去大城市找工作的人。

和他們告別之后，我們開車前往位于Tudela外面的酒店。在埃布羅河對岸，自然景觀變得越來越干旱。在標志不是很清楚的小路的盡頭，Aire de Bardenas仿佛突然從荒蕪、堅硬的地面上冒出來，它就在這塊大陸上最大沙漠之一的Bardenas Reales的邊緣，宛若海市蜃樓?？头亢椭鳂蔷拖袷且欢严∈璧募b箱，酒店旁邊就是農(nóng)田和通往沙漠的泥土路。這是老板Natalia Perez Huerta獨特眼光的體現(xiàn)，也是她的建筑師Emiliano Lopez和Monica Rivera的作品，這對夫妻在此之前從未設(shè)計過酒店。

第二天，我們在Bardenas Reales開車轉(zhuǎn)悠了五小時，沿著被淹的黃色稻田開回Tudela，半路上我們游覽了一些古跡，遇到向我們兜售朗姆酒蛋糕和利口酒的僧侶。為了看到葬禮游行，我們稍微繞了下路，還停下來拍路邊像軍人一樣排列整齊的白楊樹林并上傳至Instagram。伴隨著路上遇到的一個個小插曲，我發(fā)現(xiàn)這個省份的古跡是那么多樣化，以至于我在它們之間找不到任何聯(lián)系的頭緒，但都無可爭議，非常美。相較于摩爾人在Alhambra追求的完美，地中海尼斯地區(qū)人在Cadaques追求享樂的風(fēng)格，Navarra顯得更復(fù)雜，它的魅力很抽象，不是那么容易被捕捉到。我開始有些擔(dān)心Perez Huerta和她酒店里那頭時髦的白色大象，因為我們美國人可能知道她想表達什么，但當?shù)厝酥皇怯X得很怪異。我希望Cordon能繼續(xù)他餐廳的成功，也能找到延續(xù)他種植有機蔬菜的方法。我甚至感到自己想讓時間停止，想在Ujue和San Martin de Unx這樣的山村里扎根，繼續(xù)那里仿佛被世界拋棄的狀態(tài)，同時希望隨著可能來到的經(jīng)濟復(fù)蘇，當?shù)夭灰驗槁糜萎a(chǎn)業(yè)的介入變得面目全非。

在我們開車回馬德里前，我們將車停在山脊的路上，看著下面就是萬丈深淵，遠處狂吠的牧羊犬趕著羊從一頭走到另一頭，其他能被聽到的只有風(fēng)吹過橡樹發(fā)出的聲音。我們目光所及之處沒有汽車，我們坐在旁邊的草地上，拿出伊比利亞火腿、奶酪、Piquillo辣椒和糖漬杏仁，空氣中仿佛彌漫著牛至和碎野生百里香的味道。Ujue的金色城墻以及果園已離我們遠去，太陽照在淺紫色的比利牛斯山上。在光就要消失的瞬間，我很快許了一個愿，希望以后我再拜訪Nacarra時，它還是當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