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雷

這一晚，如雪的月光灑在山坡上，月亮很圓很亮?！耙粫嚎蓜e害怕。”圖將軍小聲囑咐我?！坝心丸F蒼狼在，我怕什么？”我答道?！澳阈∽樱湍愣艘粯訒f話?！眻D將軍拍了一下我的腦袋，夸道。我們來到下午察看的獾洞旁。圖將軍打開手電，仔細看了一遍，然后點點頭，示意我和鐵蒼狼坐下。突然，一陣瘆人的叫聲在附近響起，我的身子禁不住一抖。“夜貓子?！眻D將軍小聲地說，“你看鐵蒼狼?！痹趫D將軍的指示下，我扭過頭。鐵蒼狼絲毫沒有受夜貓子的影響，正聚精會神地蹲坐在圖將軍身旁，耳朵靈活地轉(zhuǎn)動著，像在搜索獾的動向。

早春的夜晚依然很冷，不一會兒，我有點凍僵了，便把雙手插在袖子里取暖。突然，鐵蒼狼的身子略微動了一下，借著月光，我發(fā)現(xiàn)它脊背上的毛立了起來。圖將軍半蹲起來，循著鐵蒼狼的目光看去。不遠處一個身材魁梧的人正向這里跑來，一邊跑一邊警惕地回頭觀察。圖將軍用手按住躍躍欲試的鐵蒼狼，示意它安靜。那人一轉(zhuǎn)眼竟到了我們跟前，可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而是在我們前邊的墳包處停了下來，趴在墳包上透過上面稀疏的荒草向北邊望去。

這時，我們隱約聽到遠處傳來狗吠的聲音。那人氣喘吁吁地轉(zhuǎn)過身來，無奈地搖著頭躺在墳包上，長嘆著氣。月光下他的臉清晰地展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鞍?？”我和圖將軍同時發(fā)出了驚奇的叫聲。聽到叫聲，那人一驚，循聲朝我們看來，這時他已從懷里掏出了一把手槍。

手槍指向圖將軍，但也就在這一剎那，他也叫出了聲：“圖將軍？！”“大小子？”圖將軍小聲問?！按缶?？！”我也小聲問?！按髮殕?？將近七年了，長這么高了？”這人也小聲地問?！按缶?！”我壓低聲音撲了過去，抱住了他?！俺錾妒铝耍俊眻D將軍在一旁焦急地問。“被日本憲兵隊纏上了。”大舅摟著我說。突然，他身體一怔，緊張地問：“你們怎么在這里？要是被日本憲兵遇到就麻煩了?！?/p>

“我們來抓獾?！蔽一卮??！安恍校粫喝毡緫棻谲娙膸ьI(lǐng)下會追過來，我從西北旺一直跑到這兒都沒能甩掉，你們必須趕快離開?！贝缶苏f?！澳悄?？”我問?！澳銈儎e管我，日本憲兵的軍犬熟悉我的味道，只會追我，不會跟著你們?！薄叭毡緫棻鴰Я藥讞l軍犬？”圖將軍突然問?！奥犅曇艟鸵粭l?！甭牭綀D將軍的問話，大舅側(cè)過腦袋聽著?！昂棉k，他們有軍犬，咱們有鐵蒼狼！”圖將軍自信地拍著大舅的肩膀，“你放心地該往哪兒走就往哪兒走，我讓鐵蒼狼過去截住日本軍犬?！?/p>

“能行嗎？”大舅問?！俺粜∽樱阃四阈r候誰帶你獵的獾嗎？”圖將軍故意生氣地埋怨?！皹讼碌昧睢！贝缶讼袷腔氐搅藦那澳菢?。“大寶，好好讀書，中國最需有知識、有文化的軍人，另外，替我好好照顧姥爺姥姥。”大舅囑咐我?！昂?！”我回答，“對了，二舅也南下了?！薄八彩呛脴拥摹！贝缶艘贿吇卮鹨贿呄蜩F蒼狼湊了過去，問：“它叫鐵蒼狼？”“對?！蔽覔屩卮??！爸x謝你，鐵蒼狼。”大舅用手撫摸著鐵蒼狼的頭，“等打完鬼子，咱們一起獵獾?！闭f完，大舅扭過身子，回過頭來笑著：“告訴你們，小鬼子就要玩完了！”這話說完，他便低身向西跑去。“一會兒無論你聽到什么都不要回來。”圖將軍囑咐著。大舅向后沖我們豎起了大拇指。

當大舅消失在夜色中的時候，北邊的狗吠聲漸漸清晰起來。這時，圖將軍蹲著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靜靜蹲立著的鐵蒼狼。鐵蒼狼用舌頭舔著圖將軍的手。我也湊過去，摟住鐵蒼狼的脖子，將頭靠向它毛茸茸的腦袋。鐵蒼狼又把腦袋扭過來，熱情地用舌頭舔著我的臉。它的舌頭濕濕的、熱熱的。

這時，圖將軍先是用手指向北邊狗吠的方向，之后又用手狠狠地掐向自己的脖子。鐵蒼狼不再舔我，而是身子一緊，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聲音。“去吧，就像咬獾那樣，咬死小鬼子的軍犬?！眻D將軍命令道。圖將軍的話剛說完，鐵蒼狼就像箭一樣飛了出去。隨后，圖將軍拉著我弓著身子，快速向東邊的山丘爬去。剛爬到山丘的一半，就聽到一陣慌亂的叫聲，這叫聲很奇怪，先是狗叫，隔了五六分鐘便是人的叫聲。人的叫聲很急，好像還帶有一絲不解和疑問。

此時，我們已經(jīng)上到山頂。圖將軍分析著：“剛開始的狗叫聲是鐵蒼狼偷襲軍犬時，軍犬發(fā)出的。后來的人叫聲應該是小鬼子發(fā)現(xiàn)自己的軍犬被咬后發(fā)出的……”圖將軍還沒說完，連續(xù)四聲槍響傳了過來。圖將軍仿佛被這四槍擊中了似的身子猛地一顫，呆呆地定在那里?！拌F蒼狼……”我聽見圖將軍小聲地自言自語?！拌F蒼狼……”我也小聲地說。

我們不再說話，坐在山上的松樹下，睜大雙眼向山下仔細地搜尋。隱隱約約，我們看到山下的日本憲兵無奈地打著手電筒漫無目標地搜索著，再也沒有狗吠聲?！拌F蒼狼會死嗎？”我揚頭小聲地問。圖將軍沒有說話。

突然，我看到兩個日本憲兵費力地拉扯著什么，像是要把兩個物體分開。“八格牙魯……”我聽到山下傳來了無奈的罵聲。我對這罵聲非常熟悉。這是學校里的日本老師體罰中國學生時經(jīng)常說的話。這時，圖將軍開口了：“好的獾狗只要咬住獾的喉嚨就不會松口?！薄澳钦f鐵蒼狼死也不會松開日本軍犬的喉嚨？”我含著眼淚問?！拔覀兌家涀?，你大舅的命是鐵蒼狼換來的?！痹鹿庀拢铱吹綀D將軍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

（選自《將軍胡同》，人民文學出版社、天天出版社201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