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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團養(yǎng)老記

2018-05-14 12:33李穎迪
智族GQ 2018年8期
關(guān)鍵詞:房主抱團大姐

李穎迪

周年的句號

一年前,69歲的葉吉華在微信公眾號上看到消息,杭州一對老人想在自己家弄“抱團養(yǎng)老”,招聘4對60歲左右的老年夫婦,同吃同住。他和妻子報名,隨后被選中。一年后的這天,他們卻決定離開。

司機給車廂蒙上了橙色的塑料布,又把涼椅推到車尾,卡在雜物中間。妻子坐在前頭,葉吉華扶正自己的鴨舌帽和墨鏡,把30塊的單肩包扯到身后,托著180斤的身體,跨一腳,扶一把,成功登上自己的座駕,沒有蹭臟白T恤。

卡車轟隆隆發(fā)動,從別墅二樓下來的最后一對“原始股”夫婦揮揮手,“別走交警多的地方,小心被抓!”

葉吉華曾滿懷希望。他最初被通知,“有一百多對報名,特火爆”。等待半個月,一對擁有資格但放棄的夫妻給他電話。他和妻子坐了兩個小時公交,趕到杭州市余杭區(qū)瓶窯鎮(zhèn)港東村面試,他當(dāng)時在痛風(fēng),一步一瘸,跳著腳。

獲得房主的認可后,葉吉華電話喊來小舅子的七座商務(wù)車,拉了四趟,把所有家當(dāng)都拉來,又對前來采訪的媒體說,要在這兒住上個三四年,等夫妻里誰不行了,再進養(yǎng)老院。

離開時,他更為堅定,他對我說,“我們不是曹操,得趕緊走,不像有人就一定要待在這兒,跟他們扛?!?/p>

“他們”是指房主夫婦和正在三樓搬房間的蔣一純。蔣一純說,“離開的人就是個句號,管他做啥呢?”

衰老是身體零件越來越少

葉吉華走的前一天,一對夫婦不顧大雨,按照媒體上的幾條線索,跟著公交車找到村里,想要面試。男的79歲,女的74歲,與房主夫婦同齡。房主出去看病,他們在客廳等了3個小時,葉吉華看他們誠懇,和他當(dāng)初一樣,“真心想來”,私下支招,“你們就扒著大姐,她不答應(yīng)你們不走,一定能成?!?/p>

大家尊稱房主妻子一聲“大姐”。大姐是“抱團養(yǎng)老”的發(fā)起人。2016年,丈夫患了膀胱癌,手術(shù)后整天窩在沙發(fā)里嘆氣。三層別墅兩人住,太空蕩,吃飯也常用速凍餃子對付。公路對面的村莊面臨拆遷,夫婦倆連麻將牌友都找不到。她聯(lián)系到當(dāng)?shù)孛襟w,登了一則“招租啟事”:想找?guī)讓先吮F養(yǎng)老,年齡在60至70歲之間,有生活自理能力,經(jīng)濟上不能太計較,另外,只能招家住杭州的,周日要把房子騰出來。

2017年5月,葉吉華刷微信的時候看到了肩事,他馬上留言。葉吉華8年前退休,不再背著金項鏈闖蘇北干銷售。幾十年前一起去黑龍江兵團插隊的朋友,在山上開賭局,打斗地主,200元起,他只看看,不敢打,“一打四五千,就是一個月的退休金?!彼教巿罄夏曷眯袌F,每去一個地方,他都要在朋友圈發(fā)9張照片,留言一句,“謝謝親們關(guān)注!”

葉吉華的妻子俞右今年也69歲,以前是印刷廠工人。衰老是逐步減少一些東西。她身體的零部件越來越少,前幾年得甲狀腺鈣化,切掉。子宮肌瘤,切掉。又患乳腺癌,再切掉一邊乳房。葉吉華陪著她在腫瘤醫(yī)院做化療,每個月要打長長的黃色藥劑推針,藥水滴在皮膚上,會腐爛和起泡。

痊愈后,俞右悶在家里打游戲。電腦屏幕小,眼睛看著吃力,得連著電視才行《魔獸》、《誅仙》、《奇跡》,她不打打殺殺,只掛機殺時間、撿裝備,把號練到滿級,轉(zhuǎn)手賣給年輕人——一共賣了好幾千。她最喜歡坐著《奇跡》里的一條龍,在服務(wù)區(qū)里跑來跑去,金燦燦的很舒服。

來到港東村,有人陪著一起搓麻將、摘毛豆,俞右把游戲戒掉了。她找回了幾十年前下鄉(xiāng)插隊和工廠生活的集體感。住二樓的老人金玨從樓梯上摔下骨折,每天要洗澡,她幫對方纏保鮮膜,又擦又洗,弄了兩個月。后來她頭暈,抬手都沒力,金玨趕緊讓丈夫撥打120,夜里陪她去醫(yī)院。

今年1月,一對夫妻離開,66歲的老人蔣一純補位。他常戴一頂帽子,穿薄荷綠襯衫、白西褲、白皮鞋,Coach和Calvin Klein的皮包輪著挎。他給記者看三十多頂五顏六色的貝雷帽穿在一條繩上的圖片,記者回去寫,“戴貝雷帽的長發(fā)活力老人,很有港星范兒?!?p>

葉吉華

只有一個人待在房間時,蔣一純才會摘掉帽子,露出地中海,腦袋頂還剩幾根絨絨的毛。

2012年,他退休,領(lǐng)了一張敬老卡。第一次拿新卡坐地鐵,刷卡時,他沒想到閘機會叫,“老——年——卡”。聽到尖尖的女聲,他難為情,背過身體走進站。蔣一純曾做過城市宣傳片編導(dǎo),央視給編外人員發(fā)三個月的政府救助金,他也不要,人事是他大學(xué)同學(xué),問他怎么不拿,他反問,這有什么好拿的?

他閑不住,接下兒子的Ford保姆車,65歲考駕照,他硬是一把過。教練罵其他學(xué)員,“老爺爺都比你們開得好!”

但85歲的丈母娘骨折了,他和妻子下定決心把老人送進療養(yǎng)醫(yī)院。我和蔣一純一起去看望,她坐在輪椅上,護工正更換貼著病床的紙尿褲,被換下來的皺成一團。隔壁床的老人95歲,戴著呼吸機,“嘶嘶”地呼氣。

蔣一純妻子推著輪椅,打算繞7樓走廊逛一圈。老人家看到另外兩個坐著輪椅在走廊透氣的老人,很高興。她想介紹我,但是舌頭中過風(fēng),含糊不清地咿咿呀呀,剛說一句話,口水流出來,她沒顧得上擦,繼續(xù)說。

蔣一純坐了20分鐘,很快就走了,他一周來幾次,每次都不超過半小時。去年他和妻子陪丈母娘吃年夜飯,看著一個老人過世后被推出去,他沒法忍受。

葉吉華也去看過養(yǎng)老院,全封閉管理,出去要打請假條,葉吉華感到好奇,一問,幾年前,一個失智老人走出門外,再也沒有回來,也沒人索賠,只有民警的檔案還留一個最后的名字。他趕緊拉上妻子要走,“一個人,就被當(dāng)成一件事給處理掉了”。

“不靠子女,靠自己”

別墅里的老人多是夫妻加獨生子女的核心家庭,葉吉華擺手,“想開了,我們是不靠子女養(yǎng)老的第一代”。參與抱團養(yǎng)老,也是最終走進養(yǎng)老院前的一場中轉(zhuǎn)。唯——個獨身老人說,來這兒之前,她每天用保鮮盒裝著女兒家的剩菜泡證券所,在這兒至少吃飯有人陪,菜多,還能轉(zhuǎn)圓桌。

離開抱團養(yǎng)老的家時,葉吉華打電話給兒子,來幫我們吧。兒子說,剛從日本出差回國,不來。

兒子在《奔跑吧兄弟》劇組,全世界地跑,有時候給他發(fā),這是和鄧超的合影、和江一燕的合影,葉吉華把照片存入收藏夾,拿給我看,又指著蔡少芬,“這個好像是香港的”。

葉吉華和兒子三個多月沒見了。還沒搬來港東村時,每個月兒子最多來家里一次,他燒兒子最愛吃的大排,但6點開飯,兒子5點半才到,7點一過就走。原本的房子給了兒子,嫌小,租了出去。兒媳很強勢,堅持丁克。有次俞右讓她別喝酒,被擺了一天的臉色。俞右私下和他商量,“別和他們一塊,我們自己住吧?!?/p>

葉吉華總說,自己還有3600天,一定要去巴厘島,“我兒子之前去了兩次,說那邊景色特別好。”我問他杭州哪家飯店好吃,他帶我去兒子兩年前和他吃的“弄堂里”,一家人均70元的本地菜。他很久沒來,我們到的時候,門店在裝修,到處揚著白灰。

送走葉吉華夫婦,其他人回到各自房間。大姐來到廚房,把一早藏在電飯煲里的燒鴨拿出來,又剖開了黃鱔,她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孫女外孫女都要來,每周日一起吃晚飯。

最初招人,房主設(shè)條件,“兒女最好在杭州,每周日晚上要回家相聚?!钡珱]人能像他們兒女這樣規(guī)律“探班”。金玨在房間煮餃子,她拿給我看外孫女三四年前拍的卡片藝術(shù)照,上面一層保護膜皺皺的,一直舍不得撕。

蔣一純

央視來采訪,住二樓南側(cè)的高林林因攝像機拍她而大發(fā)雷霆,瘋狂甩頭指責(zé)的背影被播出了。后來又有媒體扛著攝像機來采訪,她把房門一關(guān),還要在飯桌上特地囑咐,相機沒開吧?

她沒向大家解釋,母親并不知道自己來這里。母親今年76歲,也想一起來抱團養(yǎng)老,但母親“纏人”,每天晚上12點還會來敲門。她撒了謊,告訴母親,自己是搬到廠房里去了,別來看我。

她又提起兒子,不按時吃飯睡覺,居然還不按時結(jié)婚,30歲打光棍,真煩。兒子晚上12點半還在打游戲,她坐在客廳沙發(fā),等著。等不住了,進門把兒子電腦關(guān)掉。兒子學(xué)聰明了,反鎖房門,高林林就趴在地上看門縫,電腦屏幕一閃一閃,她敲門,兒子不開。她把總閘一拉,兒子甩門,用杭州話大吼,你做啥了,發(fā)瘋???能不能把我當(dāng)隔壁家的小孩?。?/p>

丈夫想勸,只說了句,你別讓你媽生氣了,兒子不理,眼睛瞪著。又勸高林林,別和兒子鬧了,這么大了隨他去。高林林一哼,“要么眼睛不看到,要么我死掉?!?/p>

等在報紙上看到抱團養(yǎng)老的消息,她想,算了,房子留給兒子,我走。搬過來后,她趁每周日房東團聚回家,但兒子常常不在,還留一個臭蘋果在角落,等她收拾。

最追求熱鬧的蔣一純也說,“兒不管爸,爺不管孫?!眱鹤幼鐾赓Q(mào),每次去國外出差都會帶奢侈品,妻子有PRADA的墨鏡、COACH的皮包、迪拜買來的寶石項鏈,仍難和兒子見上一面。狗是人到晚年時重要的伙伴,蔣一純養(yǎng)了只雪橇雜交犬,叫“格格”,6歲,皮毛光滑,總搖著尾巴。他不許格格和公狗交配,也沒有給它做絕育手術(shù)。

房主也有兩只狗,種類未知。老的叫“寶寶”,守在前門,“寶寶”和無名氏生的孩子,叫“貝貝”,鎖在后院。房主不管狗,從不允許它們進入房內(nèi),喂飯的任務(wù)交給高林林的丈夫小張。他每周煮一次狗飯,狗吃的米一元一斤,人吃的三元一斤,煮好了就凍在冰箱,每天鏟出一塊,拌點兒剩肉,熱水一沖。

妻子去日本旅游,房主網(wǎng)開一面,允許蔣一純把狗帶進別墅,走哪兒跟哪兒。他給格格喂火腿腸,一截一截丟著喂,哄著吃,旁邊的狗糧沒怎么動。

寶寶又不知和哪家的狗交配了,摸肚子能感到很快的心跳。小張說,“寶寶懷孕的孩子得扔,夏天生的狗不好養(yǎng)?!?h3>糾結(jié)的情欲

對外,葉吉華總說,害怕妻子犯病,港東村離市區(qū)太遠,連唯一的衛(wèi)生院都給拆掉了,必須得走。

和葉吉華一起被選中的四對夫妻,有兩對早已離開,一對待了兩個月,家里父親出事,要趕回去照顧。另一對退休前是醫(yī)生,但男的中過風(fēng),腦子里有斑塊,左手總在抖,有次沒端穩(wěn)飯碗,菜撒一地,有人在飯桌上笑出聲,醫(yī)生鐵著臉,第二天就打包好了行李。

輪到葉吉華和俞右,臨行這天,俞右打包整整一紙箱的藥物,葉吉華坐在旁邊笑,“你就是似懂非懂,最可怕?!?/p>

房間里有兩張一米二的小床,鋪著格子花紋的床單,俞右一翻,把這層皮扯了下來。剛來的時候,這里只有一張大床,俞右找到大姐說,最好換一下。

房主和新入住的夫婦

退休后,兩人就已經(jīng)分房。葉吉華睡覺要關(guān)門,俞右開著門,分房都清靜。他們住在母親過繼的房子,兩間房裝著電鈴,如果有緊急情況,這邊拉下,隔壁就會響起。

欲望依然存在,但看到戴著義乳的妻子,葉吉華沒什么想法,只天天出去走路,要對著微信運動走一萬步?!罢覀€老太太,也實在沒心情,難不成去找小姑娘嗎?走一走就消耗掉了?!?/p>

他身體衰退不明顯,只有三顆牙晃得厲害,干脆拔掉??吹椒繓|復(fù)診膀胱癌回來,他私下對我說——很多男人老了都前列腺肥大,小便滴滴答答的,尿不干凈,他還可以。

“每個人(有需要)的時間段不一樣,5月搬出去的一對,大姐就覺得他們不正經(jīng)。”葉吉華去看望骨折的老范,老范之前經(jīng)商,很有錢,把老婆孩子送到美國,卻把家送沒了,成了單身漢。和他一起住進來的女人,自己也還有家庭。大姐認為這有損抱團養(yǎng)老的形象,“你們住這兒可以,但必須得有手續(xù)”。

葉吉華幾次去到老范住的療養(yǎng)院,發(fā)現(xiàn)那個女人也沒來照顧,只留下他一個人。葉吉華說,“這個年紀(jì)的夫妻,感情早磨完了。如果沒有經(jīng)濟利益,很容易分開的?!?/p>

但總有需要另一半的時候。去年元旦,俞右在小區(qū)廣場跳廣場舞,突然感覺站不住,蹲下來,不行,坐下來也不行,心臟像打鼓一樣,要跳出來了。她給葉吉華打電話,胖子快來,扶我一下。葉吉華穿著褲衩就從家里沖出去,手機沒帶,醫(yī)保卡也沒帶。

俞右在港東村犯病時,葉吉華正在參加泰國老年旅行團,第一次出國,他舍不得開國際漫游。等回來,他才知道俞右的心臟又出了毛病,想起來后怕,不敢和妻子分房了,還是得分床。

高林林和丈夫是屋里唯一沒有分床的夫妻。她最小,53歲,去年體檢,她看著自己頸動脈里漂浮的毛狀物,感到害怕,把柜子里塞滿魚油、大豆磷脂、牛初乳、鈣鎂片。月經(jīng)很久不來,她去看醫(yī)生,醫(yī)生說,是時候了。又問她,要是想服藥緩個兩三年也行,很多女人為了維持青春,都會吃激素的。

但她一聽到會增加乳腺癌和宮頸癌的風(fēng)險,連忙搖頭。停經(jīng)一年,身體就有了巨大改變,她骨質(zhì)疏松、發(fā)根變白,鼻根附近開始長斑,夜晚常覺得燥熱,每當(dāng)丈夫“想要”,她煩得很。

她從不掩飾自己的脾氣,飯桌上,她會把骨頭咬得粉碎,炫耀似地對蔣一純說一句——“還是我的牙齒好吧?”

蔣一純回頭又和我說,“別去采訪那個53歲的,脾氣太差?!?3歲的高林林曾和他說起自己被性騷擾的經(jīng)歷,一次在電影院,有個男人和她一起坐,把手搭過來,她直接擰起對方胳膊上的皮。

另一次是走在路上,陌生男人對她吹了聲口哨,她脫下高跟鞋,對著那個男人的腦袋拼命地敲。

邊說著,蔣一純邊演示,把自己胳膊上的皮揪成漩渦,老年斑都扯變形了?!拔艺f句不好聽的,你應(yīng)該感到高興才對,打扮不就是給異性看的嗎?真正老成樹干了,誰看你呢?”

錢是個敏感問題

今年年初開始,三十多家媒體和六七家大學(xué)教授陸續(xù)來采訪調(diào)研,考察首例“成功”的抱團養(yǎng)老的可復(fù)制性。一茬茬的攝像機擺著,針對動機,房主起初回答“患癌之后感到孤獨”,后來接受采訪多了,他說,“中國已經(jīng)進入老年社會,抱團養(yǎng)老還是個新鮮事物,但是國外老早就有了!”

房客們則流利背出幾個短句——“空氣好、房租便宜、菜好吃、有人打麻將”,每次算完賬,都要提到掛在門口的褐色皮包,菜錢在里頭,再對鏡頭說一句,“我們這兒很公平!”

大姐之前是化工廠廠長,管理經(jīng)驗豐富,極力推行經(jīng)濟民主,朝南房間月租金1500元,其他朝向1100元,房租用于支付聘請的廚師、園丁、保潔阿姨工資。飯錢按頓數(shù)算,早餐一畫,中餐晚餐兩畫,一天一個正字,葉吉華和俞右在這兒開銷一月每人不過兩三千,比養(yǎng)老院劃算。

但錢總是一個敏感問題,別墅里的大多紛爭均與此有關(guān)。有人去隔壁鎮(zhèn)買菜,要報銷三元公交費,蔣一純不樂意,“那我開車去買菜的剮蹭要一兩千,給報銷嗎?”

冬天,俞右心臟遇冷不舒服,空調(diào)太奢侈,葉吉華買來烤火器,夜尿起來開一開,其他人看到,說他們在偷電,要單獨放個電表才行。秋天李子熟了,葉吉華請園丁摘三斤,想之后再付錢。大姐撇下嘴來,“這是給我兒子吃的。”

他們很少有大的集體活動,吃完晚飯,大家出去散步半小時。下雨天,就排隊圍著客廳的沙發(fā)轉(zhuǎn)圈。散完步,大家關(guān)上各自的房門,一天又過去了。他們很少聊起過去的經(jīng)歷,住在二樓的周益民寧愿一個人,對著手機上的AI程序問天氣。

四人麻將是每天固定的活動。葉吉華告訴我,俞右有次打麻將贏了一兩百,大姐背后說她作弊,“耍陰招”。大姐又說,葉吉華自己不打牌,是因為剛搬進來時玩三人組隊的撲克,才輸幾把,就粗聲粗氣地要“指導(dǎo)”她該怎么出牌。

老人們各自的家境不同。蔣一純在杭州有兩套房,“待在自己家舒服多了。如果是在社會上,像他們這樣的人我是不會打交道的。比如毛毛(葉吉華小名),為了省錢坐兩個小時公交去原來的社區(qū)理發(fā),8塊錢。那他坐公交不就花掉4塊了嗎?還有二樓那女的,房子剛被拆遷吧?”

但蔣一純又翻開文件夾,一個個滑過去每一張報紙上抱團養(yǎng)老的標(biāo)題,用手指按住“相聚容易相處難”,“這標(biāo)題是所有報道里最差的一個,太夸張了,我們相處有什么難的呢?

爭奪攝像機

面對攝像機的關(guān)注,老人們的態(tài)度開始有了分歧。5月,瓶窯鎮(zhèn)組織健康養(yǎng)老餐活動,蔣一純上臺,吐字緩慢,“我作為抱團養(yǎng)老的代表,感謝大家關(guān)心,希望鎮(zhèn)政府和村委能給我們更大的幫助和支持?!闭f完他挺得意,“這話他們說得出來嗎?只有我能阱。”

葉吉華對我說,他當(dāng)時坐在底下,心想,你才住4個月,平常洗碗你不干,記者來,你才在,你憑什么代表我們?

吃晚飯時,葉吉華沒忍住,對蔣一純說,“50歲以前不出名,現(xiàn)在要出名也晚了!”蔣一純沒吭聲。吃完他才說,“如果不是我,有些人一輩子也上不了電視,還是中央臺”。一聽這句話,他和另兩對夫妻撂下筷子,“我們才不想上電視,吵又吵死,煩也煩死,連水電費都沒給我們解決?!?/p>

一位來調(diào)研的專家發(fā)私信給葉吉華,“老蔣的目的好像和你們不太一樣?!彼X得專家看事情一針見血,回復(fù)一句,“恐怕日后要變味兒!”

月底,葉吉華夫婦去俞右弟弟家做客,發(fā)現(xiàn)對方正準(zhǔn)備把自家房屋出租。自麻將事件和“偷電”事件后,葉吉華夫婦便開始重新物色養(yǎng)老院,始終沒定下來。俞右拉著葉吉華,“干脆就把弟弟的房子租下來,馬上搬。”和弟弟商量完,她發(fā)微信給金玨,回來會晚些,幫忙剩一點兒菜飯。金玨飯后散完步,俞右才回到港東村,對她說,今天去看房,定下了,得搬。金玨想勸,看對方神色堅決,只說,“那我們的緣分就到這兒了!”

過了一會兒,大姐回來。葉吉華夫婦提起搬家,其他人在旁邊聽著,不相信。第二天吃飯再說,大家才相信。問他們理由,葉吉華回答,身體不好就醫(yī)難,正好有房便想搬了!

葉吉華想起協(xié)議書上要“提前一月告知”,所以留到了6月。記者源源不斷地來,葉吉華和俞右不耐煩。蔣一純卻越來越興奮,抱團養(yǎng)老親歷記從每天一句話增加到一頁紙,他開始強調(diào),“我要把這個做成事業(yè)。”

他為所有采訪過的媒體拉了一個群,他是群主,在里頭跟進新的采訪內(nèi)容,29個記者待著,不吭聲。群名叫“左右逢源”,問他為什么這么取名,他笑,“這樣做人不好嗎?”

6月22日,他去杭州電視臺錄養(yǎng)老模式探討的圓桌會議,他提前寫了8頁草稿,又編了幾個排比,“政府要資助,社會要公助,企業(yè)要捐助,個人要自助!”

地鐵上,他一直碎碎念著提綱。房主和大姐坐在旁邊,一聲不吭。房主襯衫扣子松了兩個,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蔣一純讓他扣上,注意形象。

前一晚,我和老人們一起飯后散步。我問大姐,明天什么時候去錄制,大姐含含糊糊,“還沒定”。我身旁的高林林原本在夸剛摘下的黃瓜好鮮,突然不說話了,走進路邊的陰影里。后來她向我解釋,就在一小時前,大姐才告訴她,明天是去看孫女,不回來吃午飯了。她沒想到大姐準(zhǔn)備瞞著她去錄制節(jié)目。

“我和毛毛他們,原來都以為只是老蔣喜歡出風(fēng)頭,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房主和他是一起的,把我們當(dāng)傻子弄?!备吡至终f。

此前,新加坡和香港分別有媒體來采訪,他們外出避開,只剩下房主和蔣一純招待。蔣一純有了名人的信心,巴拿馬的朋友看到新加坡《海峽時報》的報道,特地打電話過來——“兄弟,報紙上的蔣一純是你嗎?”

“有名才有利”

7月3日,抱團養(yǎng)老一周年,葉吉華和俞右回來,大家一起去了農(nóng)家樂。他推薦的那對高齡夫婦也來了,他們獲得試住資格,搬進葉吉華原來的房間。

所有人入座,服務(wù)員端上鹵鴨、燒雞、螃蟹、鱸魚,高林林拽著螃蟹腿拼命咬。在場還有四家媒體,架著攝像機,房主扯著嗓子發(fā)言,“今天我們抱團養(yǎng)老一周年,目的達到了。老年人住在一起,我們覺得很快樂!在老蔣同志和其他同志的幫助下,讓全中國人民看到我們抱團養(yǎng)老的好處!”

鏡頭轉(zhuǎn)向葉吉華,他卻切換成杭州話,簡單說了兩句,“只強調(diào)一點,所有的事情大家共同做?!?/p>

輪到蔣一純,他有些激動,手伸起,“余杭哪個地方會有三十多個媒體來?這說明人家看得起,我們是正能量!政府部門的支持,我們正在爭??!”

以往拒絕在媒體上露面的高林林策劃好了,要在這時說出來?!皯{什么這么多家媒體來?你之前說,有名才有利。我們本來就想安安靜靜來養(yǎng)老,沒想過什么名利,有人好像變味兒了?!?/p>

上午出發(fā)前,高林林希望我能拍下一張圖片。圖上寫著房東抱團養(yǎng)老前后的收入對比,“他們對媒體說這是公益,實際上是賺錢的?!彼€對我說,有兩次她剛跟金玨說完悄悄話,去上廁所,發(fā)現(xiàn)房主就站在門外。她當(dāng)面說房主,“你干脆定個規(guī)矩,房客之間不準(zhǔn)說話超過十分鐘!”

蔣一純更激動了,“我們也沒想到會有這么多媒體來,在場四家哪家是我們請來的?”其他人穩(wěn)住老蔣,林林不說話,但她又伸出手比畫,“沒有我,你們怎么上中央電視臺。這句話是不是你說的?”

新來的夫婦放下碗,想插一句,但總不得空。終于趕上趟,“今天是歡送和歡迎的日子,大家都說點兒燒香念佛的話?!?/p>

表達意見的人數(shù)達到頂峰,包廂充斥著男人和女人的尖叫,聽不清誰是誰。葉吉華和大姐對罵,大姐說,再說就走。葉吉華反問,實事求是,暴露給媒體不正常嗎?高林林和蔣一純都站了起來。

金玨的丈夫周益民從不在飯桌上說話。平日里,他像個幽靈,每天吃完飯,他一聲不吭地洗碗、上樓,只有一天兩個快遞上門時才有存在感。

今天餐桌上,周益民一反常態(tài),對著蔣一純大吼兩句,“4月的餐數(shù)記賬表,你一共才18畫,我們一天一個正字就5畫,你數(shù)數(shù)你一個月才來幾天?”

20分鐘過后,包廂終于安靜下來,只有攝像記者搬著鏡頭跳來跳去。蔣一純垮著臉,撐著說,“這很正常,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性格?!毙聛淼姆驄D舉起王老吉,其他人附和,大姐最后圓回來——正好好久沒開民主圓桌會了。

離開

午飯結(jié)束,葉吉華夫婦、金玨夫婦和高林林先坐著面包車回來。車上,金玨復(fù)盤起桌上的吵架,呸呸兩聲。高林林像是獲得了勝利,“還什么助什么助,那話反正我是說不來。今天他終于露出本來面目!”

進門的時候,寶寶叼著鮮花,湊近每人的腳跟聞一下,高林林笑開了,“你看,我們都是好人哦!”葉吉華和俞右坐了一會兒,不顧太陽暴曬離開。蔣一純隨后回來,上到三樓,關(guān)上了房門。

高林林的丈夫小張又缺席了這次紛爭。蔣一純帶著狗走的那天,大姐和金玨隨后又起沖突,兩人的吵架聲穿透三層樓。梅雨來了,餐廳迅速變得晦暗無光。小張光著膀子,桌上擺了八道菜,餐桌空無一人。他拿著一罐黑啤,攤開一張報紙,等待爭吵的結(jié)束,“他們,就是沒事做。”

他走到后院,拿竹條掃帚從頭到腳地給脫毛的貝貝撓了幾下,貝貝嘴里直“呼呼”。鐵鏈緊緊拴住,貝貝脖子被勒脫了一圈毛,身上沾滿了灰塵,它跳來跳去,鐵鏈撞擊地板,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應(yīng)采訪對象要求,時吉華、俞右、高林林為化名)

蔣一純和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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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代工人(2018年16期)2018-12-01
“抱團”(雙語加油站)
誰是養(yǎng)魚人
這是臭大姐
適可而止
素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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