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宇
元城縣抗日四大隊在沙圪塔駐扎,麻罐兒找到大隊長趙北源,要參加隊伍。趙北源叉著腰,側(cè)著腦袋,虎著臉,大聲說,你是誰家的小孩子?還沒槍高呢,擦擦鼻涕一邊玩去。麻罐兒的興奮勁兒一下子沒了,撅著小嘴巴說,我會唱歌。
神槍手秦小壺在一旁瞇著眼睛嗤嗤笑,接過話茬說,戰(zhàn)場上是真槍真炮,子彈不長眼睛,你唱歌能擋子彈?能唱死小鬼子?還是鬼子聽了你的歌就渾身發(fā)麻丟盔卸甲任我們?nèi)タ衬X袋?
麻罐兒白了秦小壺一眼,站得筆直,放開嗓子唱了起來:大銅子兒,一個眼兒,中國興個洋煙卷兒。洋煙卷兒,真是香,中國興個機關(guān)槍。機關(guān)槍,打得遠,中國興個千里眼。千里眼,拿槍子兒,噼里啪啦打鬼子兒。打得鬼子投了降,才能過上好時光。
趙北源哈哈大笑,揮著手說,好了,好了,收下你了。
真的?
真的!
麻罐兒樂得跳了起來。
就這樣,麻罐兒成了四大隊的文藝兵。每次行軍休息的時候,趙北源就讓麻罐兒唱歌。
麻罐兒的歌詞幽默詼諧,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唱完了,大家覺著不過癮,就喊:小家伙,再來一個,再來一個。于是,麻罐兒又唱:當兵好,當兵好,當兵穿著對門襖。對門襖,光又光,腰里掖著盒子槍。盒子槍有槍子兒,槍子兒專打日本鬼兒。
又是一陣噼里啪啦的掌聲。
有一次晚上襲擊小鬼子的炮樓,武器彈藥跟不上,又遇到前來增援的鬼子,四大隊寡不敵眾,被兩面夾擊。趙北源下令,撤進漳河灘的蘆葦蕩深處。
茫茫蘆葦蕩,方圓幾十里全是沼澤地,偏偏又趕上洪水,隊伍被迫在一個孤島上棲身。沒有吃的,走不出去,就會被困死在里面。餓了五天,一個個趴在草灘上,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趙北源找到一個野瓜,就把野瓜遞到麻罐兒手上說,麻罐兒,我命令吃了它,給大家唱歌。麻罐兒點點頭,狼吞虎咽地把瓜吃完了,頓時來了精神,揉揉肚子,站在蘆葦蕩里唱起歌來了。
這一回,麻罐兒唱的是新學來的歌曲: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聽到歌聲,大家來了精神,一個個站起來,勒緊腰帶,咬緊牙關(guān),開始突圍。
走到蘆葦蕩邊緣,天又黑了,大家再也走不動了,癱坐在地上。秦小壺說,打死也不走了,實在是沒一點兒力氣了。
麻罐兒繼續(xù)唱歌。秦小壺說,再唱就把小鬼子招來了,找死???麻罐兒不停,依然唱。過了半天功夫,外面響起噼噼啪啪的聲音,大家精神一振,做好了決死一戰(zhàn)的準備。
同志們,是我們。
趙北源乘著月色仔細一看,是幾個老鄉(xiāng)。老鄉(xiāng)說,聽到這歌聲就知道是自己的隊伍。
四大隊在萬堤休整了半個月,攻打元城的戰(zhàn)斗就打響了。四大隊配合八路軍主力部隊,久攻不下,秦小壺瞪眼了,抓過幾顆手榴彈,大喊一聲:不怕死的跟我來。麻罐兒一頭把秦小壺撞倒了,抓過手榴彈跳出戰(zhàn)壕。
麻罐兒個頭小,連滾帶爬跑到北城門外的掩體下面。隨著火光一閃,敵人的機槍啞了。
麻罐兒!秦小壺大喊一聲吹響了沖鋒號。北城門被打開了,主力部隊沖進城去。秦小壺在北門外的戰(zhàn)壕邊找到麻罐兒,撲跪下去,搖晃著他,大聲哭喊:麻罐兒,麻罐兒!你醒醒!你醒醒!
硝煙還在彌漫著,城里的槍聲越來越稀了,身邊處處是被槍炮點燃的火堆。趙北源過來了,抱住麻罐兒大聲說,麻罐兒,你不許死,你不許死!
麻罐兒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微微一笑,囁嚅著說,隊長,我給你唱支歌吧。
選自《北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