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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條

2018-05-25 03:29邁克·雷斯尼克
科幻世界 2017年11期
關(guān)鍵詞:莫里斯杰克遜牧師

邁克·雷斯尼克

我初次見到他之時,他正在昏暗的教堂大廳后方掃地,立于一束自頭頂窗口傾瀉下來的光線當(dāng)中,金屬皮膚熠熠發(fā)亮。

“早安,先生?!蔽医?jīng)過門廳朝辦公室走去的時候,他跟我打了聲招呼。

“早安?!蔽掖鸬?,“你是新來的,對吧?我不記得以前見過你?!?/p>

“我是今天早上剛剛被送過來的,先生?!彼f。

“赫比出什么問題了?”

“我說不上來,先生。”

“噢,好吧?!蔽艺f,“你有名字嗎?”

“杰克遜,先生?!?/p>

“就叫杰克遜?”

“杰克遜389V22M7號,如果您更喜歡這么叫的話,先生?!?/p>

“就杰克遜吧?!蔽艺f,“等你干完這一片的活兒,我希望你能清掃一下我的辦公室。”

“我已經(jīng)清掃過了,先生。”

“很好,杰克遜,”我說,“我敢說咱倆應(yīng)該能相處得非常融洽。”

“希望如此,先生?!苯芸诉d回答道。

步入辦公室,因為身旁沒有教民,我便脫下外套、放松領(lǐng)帶,在老式轉(zhuǎn)椅當(dāng)中坐好,取出一打黃色書寫紙和鋼筆,開始寫下一次的布道稿,直到一小時后杰克遜敲響房門。

“進(jìn)來?!蔽艺f。

他進(jìn)了門,端著放有茶壺和杯碟的托盤。“有人告訴我,您喜歡喝上午茶,先生。”他說道,“但是他們并沒有說您是習(xí)慣在茶里加牛奶、糖還是檸檬?!?/p>

“你真是體貼入微,杰克遜,”我對他說,“謝謝你?!?/p>

“您太客氣了,先生。”

“他們真是給你編入了一個良好的禮貌程序呀。”

“謝謝您,先生?!彼nD了一下,“關(guān)于牛奶、糖還有檸檬……”

“我不需要這些。”

“那您想在什么時間用午餐呢,先生?”杰克遜問道。

“中午。”我說,“希望你的廚藝能勝過赫比?!?/p>

“我收到過一份您喜歡的食物清單,先生?!苯芸诉d說,“不知哪一種——”

“給我個驚喜。”我打斷了他。

“您確定嗎,先生?”

“我確定?!蔽艺f,“從某種意義上說,當(dāng)你花了一整個上午來進(jìn)行關(guān)于神的思考,午飯就會變成微不足道的小事?!?/p>

“神?先生?”

“就是萬物的創(chuàng)造者?!蔽医忉尩馈?/p>

“我的創(chuàng)造者是斯坦利·卡林諾夫斯基,先生?!苯芸诉d說,“我之前并沒有意識到是他創(chuàng)造了世間萬物,而且他還有一個名字叫作‘神?!?/p>

我忍俊不禁。

“杰克遜,坐下?!蔽艺f。

他把托盤放在我的桌子上,“坐地上嗎,先生?”

“坐椅子上。”

“可我只是一個機器人,”杰克遜說,“我并不需要椅子。”

“可能吧,”我答道,“但是這會讓我覺得更舒服,如果你能坐在椅子上的話?!?/p>

“那我坐?!彼f著坐到了我的對面。

“你是由斯坦利·卡林諾夫斯基博士創(chuàng)造出來的,這是真的?!蔽议_口道,“或者這么說,至少我找不出任何理由來質(zhì)疑這一點。但是這里還隱含著另一個問題,不是嗎,杰克遜?”

機器人盯了我一會兒才做出回答,“是的,先生,”他答道, “問題在于:誰創(chuàng)造了斯坦利·卡林諾夫斯基?”

“非常好,”我說,“答案就是神創(chuàng)造了他,正如同神創(chuàng)造了我們每一個人,正如神創(chuàng)造了山岳、平原、海洋?!?/p>

他又凝滯了片刻?!吧駝?chuàng)造了一切,除了我?”他最終如是問道。

“這是個有意思的問題,杰克遜。”我承認(rèn)道,“我認(rèn)為神間接創(chuàng)造了你,如果祂沒有創(chuàng)造出卡林諾夫斯基博士,那么卡林諾夫斯基博士就不可能創(chuàng)造出你?!?/p>

“所以我也是神的造物?”

“這里是神的殿堂,”我說道,“我絕不敢在這里告訴任何人,哪怕是一個機器人,他并非神的造物。”

“不好意思,先生。可是神的辦公室在哪個房間?”杰克遜問道,“他們提供給我的教堂圖示里沒有這個地方?!?/p>

我笑出聲來,“神不需要辦公室,祂無處不在?!?/p>

杰克遜的腦袋極其緩慢地開始旋轉(zhuǎn),轉(zhuǎn)了整整三百六十度才重新面向我?!拔铱床灰姷k?!彼绱诵Q。

“但祂就在此處?!蔽艺f,“這實在難以解釋,杰克遜。你要相信我所說的話?!?/p>

“是的,先生?!?/p>

“那么杰克遜,我現(xiàn)在必須開始工作了。咱們午餐時再見?!?/p>

“對不起,先生,”他說,“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如果有人找您,他們會怎么稱呼您呢?”

“我是愛德華·莫里斯牧師?!?/p>

“感謝您,莫里斯牧師。”他這般說著,離開了房間。

這是一次有趣的談話,著實比我跟杰克遜那位總是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聲響的前任赫比之間曾經(jīng)有過的任何交談都有意思得多。我們這里是一個小鎮(zhèn)上的小教區(qū),由于工業(yè)企業(yè)都搬遷到了其他地方,許多人員亦隨之而去。另外兩個教堂已經(jīng)關(guān)閉,所以我在這附近并沒有其他的牧師可以說說話。僅僅是回答杰克遜的簡單問題便已讓我煥發(fā)精神,讓我擁有嶄新的能量來應(yīng)對手中這篇布道詞的剩余部分。

我在布道方面耗費了很多心血。當(dāng)我從上一任職位被調(diào)來時,這座教堂便已式微。最開始的時候,我們在周日大概能拉到五個人,而一周之中的其他時間則只有個把人偶然過來一次。之后我便開始挨家挨戶拜訪教民,在地方上的學(xué)校做演講,在地區(qū)聯(lián)賽之前為足球隊和籃球隊祈福,我甚至還自愿讓教堂成為地方選舉的臨時投票地點。我唯一不會允許的事情是在教堂里玩賓果游戲:通過鼓勵人們賭博來填補我們的花銷,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瀆神的行為。沒多久,我的努力就有了成效?,F(xiàn)在每個周日會有三十至五十人過來,而其他時間基本上每天會有兩到三個人進(jìn)教堂與神溝通。

午餐令人驚喜地好吃。這個白天結(jié)束的時候,我擬好了布道詞的草稿,而杰克遜則令教堂煥然一新——這座教堂已經(jīng)很久很久不曾這樣潔凈如新了。教堂的一條長廊內(nèi)側(cè)掛有一排照片,是前任的牧師們;我聽說他們當(dāng)中有兩三位的任期可以追溯到本杰明·哈里森和詹姆斯·加菲爾德這兩位總統(tǒng)當(dāng)政之時。牧師們絕大部分都神情嚴(yán)肅;也許正是因為太過嚴(yán)肅了,才會讓我們的信徒數(shù)量在過去幾十年間一直減少。我認(rèn)為自己之所以被這座教堂錄用的原因之一,就是我從不沾染別人的地獄之火和詛咒,一直堅定無比地站在憐憫與救贖這一方。

當(dāng)我準(zhǔn)備回家之時,杰克遜走到了我的面前。

“打擾一下,莫里斯牧師?!彼f,“等您離開之后,我需要鎖好大門嗎?”

我點點頭,“是的。我相信走廊照片當(dāng)中的一些紳士曾經(jīng)敞開這里作為一個全天候的避難所,但如今世道不同了,任何人都有可能來打劫一間教堂?!?/p>

“我的數(shù)據(jù)庫顯示,教堂是禮拜的場所?!苯芸诉d說。

“沒錯?!?/p>

“但你告訴我這里是神的殿堂,而不是教堂。”他說。

“教堂是我們禮拜神的地方,”我解釋道,“因而便成了神的殿堂。”

“神一定非常巨大,所以才需要這么高的天花板?!苯芸诉d做出了這樣的評論。

我笑了,“這一觀點很有趣,杰克遜?!蔽艺f,“毋庸置疑,神只要愿意就可以變得那么大。但我認(rèn)為我們把教堂內(nèi)部設(shè)計得如此高廣不是為了供神居住,因為神無須住宿,這只是為了向前來膜拜的人彰顯神的權(quán)能與威嚴(yán)。”

他沒有更多的評論,我便走向我的汽車。不得不承認(rèn),我非常喜歡和杰克遜聊天,也很期待第二天能再和他聊一聊。

我做了兩個三明治當(dāng)作晚餐——廚藝并非我能把控的技能之一——之后便開始了夜讀。跟以往一樣,我晚上十點鐘上床,第二天早上六點起床。我穿好衣服,整理好床鋪,在后院為鳥兒放好薊種還有葵花籽,這才鉆進(jìn)汽車朝教堂駛?cè)ァ?/p>

我抵達(dá)目的地時,杰克遜正在掃地,就跟昨天一模一樣。

“早上好,莫里斯牧師?!彼麤_我打了招呼。

“早上好?!蔽一氐?,“杰克遜,你能幫我個忙嗎?今天早上,我想在其他人過來之前練習(xí)一下布道。你能裝一杯水放在講道壇的講臺上嗎?”

“好的,先生。您需要我打開麥克風(fēng)嗎?”

我搖了搖頭,“不用了。沒人會聽,我只是練習(xí)練習(xí)?!?/p>

他去準(zhǔn)備水了;而我則前往自己的辦公室,把外套掛進(jìn)壁柜,拉開辦公桌中間的抽屜,取出我的布道稿。我有一臺市面上最先進(jìn)的電腦,非常棒,思考速度大概能比我本人快一千倍,但是不知為何,我還是覺得在標(biāo)準(zhǔn)便箋簿上手寫布道稿更舒適。

我在稿子上做了最后幾處改動,這才離開辦公室。一分鐘后,我站到了講道壇上,雙手跟平常一樣緊扣講臺邊緣(如果不這樣,我可能會做太多手勢),隨后便開始練習(xí)布道。

講完后我看了看手表,二十二分鐘。這一時長處于可接受的范圍之內(nèi)。我的經(jīng)驗法則是:任何超過三十分鐘的講話都可能會無聊乏味,而十五分鐘以下的則會顯得支離破碎、缺乏深思。

我從手表上移開視線,瞄見杰克遜一動不動地站在教堂后部。

“現(xiàn)在我就不擋你的道兒啦,”我這般說著,開始朝辦公室方向走,“你就繼續(xù)做你的事吧。”

“好的,莫里斯牧師?!苯芸诉d說。

這時,我突然靈光一閃。

“等一下,杰克遜?!?/p>

“先生?”

“你剛才能聽到我的布道嗎?”

“可以的,莫里斯牧師。我并不需要借助麥克風(fēng)或者音響系統(tǒng)?!?/p>

“我就覺得你不需要?!蔽抑敝钡乜粗?,“那么,你覺得怎么樣?”

“我不明白這個問題?!?/p>

“我解釋一下,”我說,“每周日上午我都會向我的教民們布道,目的是給他們帶來精神上的慰藉,這個概念可能超出了你能充分理解的范圍,但這同時也是想要指引他們?!?/p>

“指引他們?先生?”杰克遜說。

“指引他們?nèi)绾芜^上品行端正、精神富足的生活,”我解釋道,“問題在于有時候我太專注于個人的主觀意見,從而忽略了一些內(nèi)容上的邏輯缺陷或矛盾?!蔽页冻鑫⑿Α也恢雷约簽槭裁磿@么做,畢竟笑容對于機器人來說并沒有什么意義,“我希望你能聽聽我的布道,不過不是在周日上午,而是在我練習(xí)的時候,幫我指出其中的邏輯漏洞。你覺得你能做到嗎?”

“好的,莫里斯牧師。我可以?!?/p>

“好,”我說,“事實上,我覺得咱們應(yīng)該可以從這一場開始。你還記得嗎?需不需要我重新念一遍?”

“我能逐字逐句地重復(fù)您的布道,莫里斯牧師,”杰克遜說,“我能把您的語調(diào)也復(fù)制出來,如果需要的話?!?/p>

“不需要你重復(fù),”我說,“只需要告訴我有沒有邏輯錯誤就好了?!?/p>

“好的,先生。”杰克遜說,“您提到有個叫約拿的人被一條大魚吃了,卻又活了下來。這就是個邏輯錯誤。”

“看起來的確是,”我表示同意,“如果沒有神,這確實是個謬誤?!?/p>

“我不明白,莫里斯牧師?!?/p>

“神是無所不能的,”我解釋道,“對神來說,沒有任何事情是不可能的。神可以治愈病人,復(fù)活死者;可以分開紅海,讓以色列的孩子們逃出埃及;也可以把約拿從鯨魚肚子里救出來?!?/p>

“可是,難道胃酸不會破壞約拿的血肉,溶解他的內(nèi)臟嗎?”

“如果神不曾干預(yù)的話,是的,”我說,“但是神做出了干預(yù)。”

“每當(dāng)有人被大魚吞噬,神都會進(jìn)行干預(yù)嗎?”杰克遜問。

“不會?!?/p>

杰克遜停頓了挺長一段時間,“那神根據(jù)什么來判斷要救哪個人呢?”

“我不知道,”我承認(rèn)道,“沒人能明白神的心思。我們只知道祂喜愛正義和道德之人,盡管當(dāng)今世界很少有人相信了?!?/p>

“我必須了解更多關(guān)于神的知識才能恰當(dāng)?shù)卦u價您的布道,莫里斯牧師?!苯芸诉d說。

“你能閱讀嗎?”

“我能用三十多種主要語言和兩百種方言進(jìn)行閱讀和交談,先生?!?/p>

“那就今晚,等我離開之后,你拿一本放在壁龕里的《圣經(jīng)》到我的辦公室去讀吧?!?/p>

“《圣經(jīng)》能向我闡釋神是什么嗎?”杰克遜說。

我又笑了,沖他搖搖頭, “不,杰克遜。它只是闡述了我們對神的有限的理解。如果我們知道神所知的一切,我們自己就能成為神了,但這世界上只存在唯一一位神?!?/p>

“為什么只有一位?”他問道。

“去讀《圣經(jīng)》就知道了,”我回答。

“我會按您說的去做的,莫里斯牧師。”

“很好?!蔽乙贿呎f話一邊整理好我的講稿,“我要去辦公室了。我希望大約一小時后可以喝到茶?!?/p>

“好的,莫里斯牧師。”

接下來的三個月里,我們開始了這項例行活動。每周有兩到三天,我會站在講道壇上大聲念出我的布道稿,而杰克遜則站在教堂后部靜靜聆聽。之后,他會指出其中的矛盾和疏漏。有些是由于他對神和宗教的特性理解有限(這類問題每周都在逐漸減少);而其余的則是真正的錯誤,我會在周日丟人現(xiàn)眼之前改掉。

有件事讓我很奇怪,就是他從沒問過我任何一個關(guān)于《圣經(jīng)》的問題。我知道他讀過《圣經(jīng)》,因為他有時會在指出我布道中的錯誤時援引其中的一段,但他從來沒跟我討論或問起過《圣經(jīng)》中的問題。我覺得原因很簡單,就是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不管怎么樣,他只不過是個機器人,一個僅僅是為了清掃教堂、修理建筑和庭院而制造出來的機器人。

他通常會在有教民進(jìn)來祈禱的時候離開教堂主樓,但是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他竟然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下跪祈禱的馬修太太。等她離去之后,他來到了我的辦公室,一直站在門口,直至我注意到了他。

“咦,杰克遜。”我說,“有什么事?”

“我有個疑問,莫里斯牧師,”他說。

“說說看,我會盡我所能回答你?!?/p>

“我看見馬修太太跪在教堂前。雖然我也見過其他人跪在那里,但是她在哭泣,所以我以為她是哪兒傷到了??墒钱?dāng)我提出要扶她起來或者打電話找醫(yī)生的時候,她告訴我她并沒有身體上的苦痛,而在祈禱時跪下來是一種慣例。在我看來,祈禱應(yīng)該是與神溝通的意思?!?/p>

“你說得很對,杰克遜,”我回答道,“我們下跪是為了表示對神的尊敬。而她之所以哭泣,是因為她非常擔(dān)心在武裝部隊中的兒子們的安全?!彼臒o聲息地站著,沒有做出任何回應(yīng)?!斑€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莫里斯牧師?!?/p>

“那你最好還是回去工作吧?!?/p>

“遵命,莫里斯牧師?!?/p>

他轉(zhuǎn)身離開,而我則繼續(xù)計算教堂下個月的預(yù)算。公眾們根本意識不到錢花在了多么讓人驚訝的地方,比如清洗唱詩班長袍的費用,還有停車場路面周期性的修補費用,這個月我甚至還得花錢修復(fù)彩色玻璃窗上的裂縫,當(dāng)然我最終還是完成了核算,并將分類賬本扔到了一邊。

我看了看手表?,F(xiàn)在是四點二十九分,這意味著杰克遜將在一分鐘后出現(xiàn),而他果然準(zhǔn)時出現(xiàn)了。在他為我服務(wù)的所有日子里,任何時候他的誤差都會控制在前后半分鐘以內(nèi),四點半是他把捐款箱送過來的時刻。箱子里并沒有多少錢——說實話,罕有錢多的時候——我數(shù)好錢,將其裝進(jìn)一個信封,并填好了存款單。

“謝謝你,杰克遜?!蔽艺f。

“不客氣,莫里斯牧師?!?/p>

“我知道謝爾德雷克正在為五點半之前進(jìn)店的人提供七折晚餐,”我說,“所以我想今晚早點走,順便去一下銀行,然后犒賞自己一頓小牛排大餐。很抱歉留下你孤孤單單的,不過……”

“我從不孤單?!苯芸诉d說。

“再說一遍?”

“神無處不在,不是嗎?”

“是的,的確如此。”我吃驚地說道。

“而且這里是祂的殿堂,”他繼續(xù)說,“所以祂當(dāng)然就在這里。”

“說得非常好,杰克遜,”我熱情地回應(yīng)了他,“也許有一天我會讓你來寫一篇布道詞?!?/p>

我拿起準(zhǔn)備存起來的錢,與他擦肩而過時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后便離開了教堂。用餐的時候,我無法控制地想著杰克遜所說的話。噢,我知道他讀了《圣經(jīng)》,而且還聽了我的布道,可對于一個機器人來說,能夠提出神的存在及無處不在……天哪,這真是非同尋常。我甚至開始好奇機器人可能會寫出什么樣的布道詞。

當(dāng)我于次日早晨來到教堂時,老佩里·亨德里克正在等我。他始終不能釋懷他女兒的死——她與癌癥病魔痛苦地抗掙了差不多三年,最后仍是輸?shù)袅诉@場戰(zhàn)爭——我花了一個半小時來安撫他。我討厭這一部分工作內(nèi)容,并不是我不想把慰藉帶給飽受折磨的人,而是覺得自己的撫慰蒼白無力。

接著,尼克爾森夫人也順道來看看,想確認(rèn)一下教堂的確有能力承辦她女兒的婚禮,還和我商議了一下財務(wù)方面的安排。我留意到我們并沒有談?wù)撍畠阂呀?jīng)懷孕五個月這件事,然而我的工作并非評判他人,只是幫助和撫慰他們而已。

等她離開之后,杰克遜端著我的茶進(jìn)了辦公室。

“我很抱歉來遲了,”他說,“我只是不想打擾您跟教民的談話。”

“你想得很周到,”我說,“如果我覺得在接待訪客的時候不能缺少茶水,我會叫你的?!蔽业钩鲆槐鑱磔p啜一口,“非常不錯。真希望能同你一起分享?!?/p>

“我不能消化食物或者飲料,莫里斯牧師?!苯芸诉d說。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希望能為你做點兒事,以此來感謝你貼心地為我做的一切。畢竟,無論是幫我準(zhǔn)備午餐,還是替我的布道糾錯,其實都不屬于你的工作職責(zé)?!?/p>

他紋絲不動地站了大約有三十秒,在我以為他的能源供應(yīng)出了問題的時候,他終于開口說道:“有件事,您確實可以為我做,莫里斯牧師。”

“什么事?”我十分吃驚。畢竟從來沒有哪個機器人曾經(jīng)要我?guī)瓦^忙。

“請允許我周日早上跟您的會眾坐在一起?!苯芸诉d說。

在所有他可能會提出的事情當(dāng)中,這是我最難以猜到的一件。

“為什么?”我問。

“我希望能夠成為您教會中的一員?!?/p>

“可你是個機器人!”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如果神是萬物之主,那祂難道不也同樣是機器人的神嗎?”杰克遜說。

“我真不應(yīng)該叫你去讀《圣經(jīng)》,”我說,“那真是大錯特錯?!?/p>

“《圣經(jīng)》里講的是真理嗎?”杰克遜問。

“是,《圣經(jīng)》里講的是真理。”

“所以難道不應(yīng)該和適用于人類一樣,也適用于機器人嗎?”

“不,”我說,“我很抱歉,并不是。”

“為什么?”他說。

“因為機器人沒有靈魂?!蔽一卮鸬?。

“那你的靈魂在哪里?”杰克遜問。

“靈魂無形無質(zhì),”我解釋說,“我不能向你展示我的靈魂,但我知道我擁有它,它是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p>

“那為什么禁止我這般宣稱呢?”

“你在鉆牛角尖,杰克遜。”我說。

“我并不想讓您覺得不快或是尷尬,”杰克遜說完停頓片刻,而后繼續(xù)問道,“這難道不是靈魂的一種表現(xiàn)嗎?”

“為了便于此次討論,我們先假設(shè)你是對的。”我回答道,“那你如何解釋除你之外其他的機器人沒有靈魂這一事實?”

“我不接受這一論斷,”杰克遜說,“《圣經(jīng)》上說,我們?nèi)际巧竦脑煳铩!?/p>

“你們可以被關(guān)機,”我向他指出這一點,“隨便問問哪個機器人學(xué)家都行?!?/p>

“你們也可以,”杰克遜反駁道,“隨便問問哪個醫(yī)生,或者神槍手?!?/p>

“這是一場徒勞無益的討論,”我很不高興,“即便你能說服我,我們的教會也決不會吸納一個機器人教民?!?/p>

“為什么不?”他問道。

“因為每個人身邊都有朋友或者親戚被機器人搶了工作,”我說,“我們鎮(zhèn)的兩個工廠都搬走了,年輕人一畢業(yè)就離開小鎮(zhèn)去其他地方找工作,整個縣都是如此。如今,人們對機器人極度厭惡?!蔽疑钌畹貒@了一口氣,最后總結(jié)了句,“這是時代的標(biāo)志?!?/p>

他沒有做出任何回答,這讓我覺得更糟。

“請告訴我你理解了?!蔽依^續(xù)說道。

“我理解,莫里斯牧師?!?/p>

接著又是一段令人發(fā)窘的沉默。

“在我下班前,你還有別的事要說嗎?”我問。

“沒有了,莫里斯牧師?!?/p>

“那就明天見?!蔽艺f,“咱們以后再也別談?wù)撨@個話題?!?/p>

那天晚上,我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我爬起來走了很長一段路,希望能有所幫助,最終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了教堂前。是不是潛意識帶我前往此地,我并不知曉,但我決定既然已經(jīng)到了這里而且頭腦還分外清醒,那就不妨進(jìn)去做一些文書工作。我從側(cè)門進(jìn)了教堂,朝辦公室走去,半道上聽見一個輕柔的說話聲。

出于好奇,我尋音而去,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黑咕隆咚的教堂后殿。杰克遜正跪在圣壇前,我費了很大勁兒才聽清楚他在說什么:

“主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

我沒有打擾他,轉(zhuǎn)身回家了。.

一整夜我都很難受,心中滿是負(fù)罪感,甚至還期望著明天早上能和杰克遜繼續(xù)之前的爭論。但等我抵達(dá)教堂,杰克遜正在清掃長凳底下;當(dāng)我和他打招呼時,他只是簡短地回了一句“早上好,莫里斯牧師”。他跟往常一樣按時為我送來上午茶,對于昨日的討論卻再也沒有提起。

午餐平安無事,下午茶也如此,一整天就這樣平淡地過去。第二天照常不變,第三天依舊如初——最后,我終于不再提心吊膽地等待第二只鞋子掉下來①了。

但事實證明我安心得太早了。

四天以后,周日上午。我在辦公室等待著上臺布道,在最后幾分鐘里給布道稿做了幾處修訂。時間一到,我走出房門站上講壇,面對著我的教民們。

跟往日里一樣,我用禱告來作為開端。接下來我會帶著他們一起祈禱,然后是幾首贊美詩,最后才是我的布道——可才剛剛說出幾個單詞,我就感到會場里彌漫著一股騷動,而且愈演愈烈。一開始的時候,我并未發(fā)現(xiàn)癥結(jié)所在,只看到越來越多的人將目光投注在一個剛坐下來的人身上,但我想象不出這會有什么問題,因為經(jīng)過這條街的任何人前來禮拜我們都十分歡迎。隨后,那名新人微微挪動了一下,我看見有亮光在他頰上閃動。

是杰克遜。他找到或是自己制造了一種肉色乳膏涂在臉上、頭部和手上,還穿著一套不合身的破西裝,可能是他從教堂后頭那條小巷里的垃圾箱里翻出來的。乍一看,在教堂昏暗的燈光下,在大概一百英尺遠(yuǎn)的地方,他看起來確實像個人——但只能是乍一看,而且必須距離很遠(yuǎn)。

我爬下高高的講道壇,走向最后那排長凳,在杰克遜面前停下。

“跟我來,”我命令他,“馬上!”

他站起身來,我把他帶進(jìn)圣壇后面的小接待室,并且關(guān)上了門。

“好啊,杰克遜,”我說,“你在打什么主意?”

“出于某些我至今無法理解的理由,您限制只有人類才能成為您的教民,”他說,“所以我覺得如果我看起來像個人,我就能加入。”

“想要變成人,需要的不僅僅是化妝和一件破衣服?!蔽覈?yán)厲地說道。

“那需要什么?”他問道。

“我想咱們已經(jīng)討論過這個問題了?!蔽艺f。

“如果神創(chuàng)造了我,為什么我會被禁止與祂溝通?”他堅持要繼續(xù)這個話題。

“你沒有被禁止與祂溝通,”我說,“你只是被禁止在周日早上當(dāng)我的教眾集聚在一起的時候在我的教堂內(nèi)與祂溝通?!?/p>

“如果教堂不是與神溝通的最佳渠道,您為什么每天都到這里來呢?”他問,“為什么人們要聚集在這里與神溝通,而不是在其他任何一個地方這么做?如果周日不是最適合的時間,那為什么不在周二集合呢?”

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說“習(xí)慣成自然”,但那將否定我這一生當(dāng)中所做的一切,所以我試著用他能理解而我自己也能接受的方式來回答問題。

“眾所周知,人類是一種社會性動物,”我以此為開頭,“個體可以通過親近他人得到慰藉。我可以為你解說‘寂寞和‘孤單這兩個詞的概念,但你卻不可能感受到這兩個詞所表達(dá)的精神上的空虛孤獨感。人們聚集在教堂里祈禱是因為這樣可以為他們提供舒適、團結(jié)和價值觀共有的感覺。你能理解我現(xiàn)在所說的這些嗎?”

“您為什么會覺得我無法理解精神空虛這種感受呢?”他只用了這么一句話來回答我。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試圖反駁,但徒勞無功。

這時突然有人砰地敲了一下門。

“您在里面還好嗎,牧師?”低沉的問話聲從門的另一邊傳來。

“如果您需要幫忙搞定那機器人,就跟我們說一聲!”另一個聲音這般說道。

“我挺好!”我提高嗓門回答道,“我馬上就出來。請回到你們的座位上?!蔽肄D(zhuǎn)頭又對杰克遜說,“你就待在這里別動。在我回來之前,你不能離開,明白嗎?”

“我明白?!彼绱嘶卮穑瑳]有“莫里斯牧師”也沒有“先生”,只是簡簡單單的“我明白”。

我把他留在原地,走出房間把門鎖好,回到了講道壇上。見我站回原先的位置,底下的人馬上停下憤怒的竊竊私語。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牧師?”惠特克先生問道。

“剛才那個生物是什么玩意兒?”亨德里克夫人補充道。

我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我稍后會解釋?!蔽覐目诖锶〕霾嫉栏澹芍厦娴膬?nèi)容,是關(guān)于我們可能會在不經(jīng)意間犯下的一些原罪,比如暴食還有懶惰。突然之間,這些內(nèi)容看起來是如此的無關(guān)緊要,跟教堂里剛剛發(fā)生的問題比起來是那么的遙遠(yuǎn)。“我原本想在今天為你們念念這個,”我說,“但我覺得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談?!闭f著我將稿子撕成兩半,任那些碎片飄落到地板上。

我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在看著我,于是我決定在失去關(guān)注之前開口,希望自己能做出正確的表達(dá)。

“剛才你們所見的那個令人困惑的生物,是杰克遜,很多人都見過,就是那個在過去的幾個月里一直在教堂里進(jìn)行維護(hù)工作的機器人。就像所有的機器人一樣,他有一種尋找缺陷并且糾正錯誤的本能?!蔽彝nD片刻,凝視著我的教眾。他們的心情很糟糕,但至少他們在聆聽?!皵?shù)月前的一天,我決定利用這種本能,在他面前練習(xí)布道,并讓他找出其中的內(nèi)在矛盾。這種行為不可避免地導(dǎo)致他指出某些我們當(dāng)成信條來接受的事情是不合邏輯的、矛盾的。所以,為了讓他能夠把信仰條文和邏輯缺陷區(qū)分開來,我叫他去讀了《圣經(jīng)》。直到最近我才意識到他把《圣經(jīng)》當(dāng)成了字面上的真理?!?/p>

“就是字面上的真理!”雷明頓先生不悅地插話道,“這可是主的話語!”

“我知道,”我說,“但他覺得《圣經(jīng)》也適用于機器人,就跟適用于人類一樣。他相信自己有一個不朽的靈魂。”

“一臺機器?”詹姆森先生輕蔑地哼了一聲,“這是瀆神!”

“他們把我們的工作全搶走了還不夠嗎?”威樂比夫人火上澆油,“現(xiàn)在他們居然還想占領(lǐng)教堂!”

“瀆神!”詹姆森先生又重復(fù)了一遍。

“讓我們給出憐憫之心。”我勸道, “杰克遜是一個有道德講倫理的存在,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加入這個教區(qū),向萬物的創(chuàng)造者祈禱。所以他才試圖利用這種拙劣的手法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個人類——這樣他就可以和你們坐在一起,與上帝溝通。這真的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嗎?”

“把他送到機器人教堂去,只要他能找到一家那樣的教堂。”雷明頓先生的言語中充滿諷刺與蔑視,“這是我們的教堂?!?/p>

“這是不對的,牧師?!焙嗟吕锟朔蛉苏f,“如果他真的有靈魂,那為啥我的吸塵器沒有,我兒子的坦克也沒有?”

“我只是個普通人,”我說,“一個有著不足之處的普通人。我不會假裝我什么都知道,或者知道大部分答案。在接下來的一周里,我會認(rèn)真考慮你們的反對意見,我也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用心思考能不能對這樣一個——或任何一個——只是想和我們一起禮敬真神的存在,懷有一點憐憫之心。下周日我們就不做布道了,到時候再繼續(xù)討論各自對這件事的看法?!?/p>

即便我已結(jié)束講話,他們也仍舊在低聲抱怨。他們想要現(xiàn)在就討論這個話題,但我已經(jīng)為此畫了個句號,并且堅持認(rèn)為大家都應(yīng)該回家,好好考慮一晚上——這個問題需要審慎考慮,而非下意識地做出反應(yīng)。我站在門口感謝每一個人今天的出席,就像我平時所做的那樣,其中三個人拒絕和我握手告別。等到最后一個人離開教堂,我才回到接待室,打開房門,命令杰克遜把他臉上手上的乳膏擦干凈,并將那套破破爛爛的西服放回原處。

我回了家,發(fā)現(xiàn)自己心煩意亂得都忘記了饑餓感,便決定散個長長的步。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天色已晚,而我仍舊沒能想通任何疑問。靈魂真的是人類的獨有之物嗎?那要是我們最終在群星之間遇上一個有知覺的外星族群呢?要是海豚或者黑猩猩也會向我天天祈禱的神禱告呢?如果外星人可以,海豚可以,為什么機器人就不可以?

回到家的時候我還沒想通,輾轉(zhuǎn)反側(cè)一整夜,我依舊想不通。

次日早晨,我回到教堂。還在五十碼開外的時候,我就感覺到有什么地方不對勁:門是半開著的,而杰克遜從來沒有忘記過鎖門。我走進(jìn)教堂,發(fā)現(xiàn)杰克遜明顯沒有履行任何他在早上應(yīng)盡的職責(zé)。地板很臟,花沒有澆水,垃圾也沒有扔出去。

我覺得不管他有沒有靈魂,這種行為就該死的已經(jīng)包含了太多人性化的表現(xiàn)。就算只是早期型號,赫比也會好好地做家務(wù),但從來不會生氣,也不會表現(xiàn)出不滿。只有人類才被允許有表達(dá)惡劣情緒和發(fā)脾氣的奢侈行為。

隨后我瞧見辦公室的門只剩下一個鉸鏈松松地掛著,被損壞到了無法修復(fù)的程度。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有人搶劫,于是我拔腿就朝辦公室跑去,完全忽略了里頭其實并沒什么東西值得偷的事實。

一踏入門口,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就在那里,杰克遜就躺在辦公室的地板上。他的金屬身體上布滿凹痕,一條腿被扯了下來,胳膊被從中鋸斷,他的頭被擊打得面目全非,幾乎無法辨認(rèn)。

傻子都知道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的教民不喜歡杰克遜所做過的事情,更不喜歡我說過的話,所以決定做點什么來確保他們不必與一個機器人分享教堂里的長凳。他們不是陌生人,也不是醉酒的小流氓,他們是我的羔羊,我的教民。我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如果他們這種行為是我辛苦教化的結(jié)果,那我到底是扮演了一個什么樣的角色,一個本該為他們在道德和精神方面做出指引的人?

我跪倒在杰克遜身邊。神啊,他簡直慘不忍睹。我看得越仔細(xì),在他身上找到的凹痕和窟窿就越多。至少有一名襲擊者持有類似冰錐的東西,捅了他一下一下又一下。而另一個人拿來了能夠割斷金屬的鋸子。其他人也都帶著各自的武器。

我不知道他經(jīng)受了多大的痛苦。機器人也能感覺到疼痛嗎?我曾經(jīng)認(rèn)為不能。但我曾經(jīng)也不認(rèn)為他們可以信仰神。所以,我懂什么?

我決定把他散落的殘軀收拾好。這是神的殿堂,將他這樣瑣碎地分尸在房間里,似乎是一種令人憎惡的瀆神。然后,當(dāng)我移動他的軀干,連帶著挪開了唯一還連接在軀干上的手臂時,我看到了一行用金屬手指在瓷磚上劃下的字:

赦免他們,父啊,因為他們所作的,他們不曉得。①

次日我便遞交了辭呈。事實上,我完全放棄了這個職業(yè)。在過去的八年里,我成了一名木匠,報酬不高,卻是一項值得尊敬的工作,《圣經(jīng)》里寫得很清楚,比我更優(yōu)秀的人也曾選擇過這一職業(yè)。我所有的員工都是機器人。我一直都在和他們說話,但至今未能找到一個會對木工以外的事感興趣的機器人。

至于杰克遜,我把他送回了工廠。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他當(dāng)然夠資格得到一個基督教葬禮,但我卻沒有為他舉行。這是否表明我內(nèi)心深處其實并不認(rèn)為他真能擁有靈魂?我不知道。我唯一確信的是,自那以后,我一直為自己感到羞愧。不管他犯了什么錯誤,他都理應(yīng)得到更好的對待。

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處置他的。我猜他大概是被拆成了碎片。我至今仍想念他,很難想象任何一個人類會對一個機器人有如此執(zhí)念。每年復(fù)活節(jié),我都會開車前往制造杰克遜的機器人工廠,在它后面的廢料堆上放一個花環(huán)。我仍然保持著些許的宗教信仰,讓我一直相信他能有所感知,甚至感激我。實際上,我有著這樣的想法:如果我一直活得誠懇正直,總有一天我能與他重逢。到那個時候,我會告訴他,他自始至終都是正確的。

他原諒了其他人;也許,他也能原諒我。

【責(zé)任編輯:吳玲玉】

①常用語,意為與前情相關(guān)的糟糕結(jié)果。

①出自《路加福音》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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