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山,張顯成
《清華簡》之中,共出現“拜稽首”類詞匯5次:
《祭公》中,出現3次。
(1)祭公拜=稽=,曰:“天子……”(清華一·祭公02、03)
(2)公懋拜=稽=,曰:“允哉!”(清華一·祭公09)
(3)王拜稽=舉言,乃出。(清華一·祭公21)
《厚父》中,出現1次。
(4)厚父拜┕稽=,曰:“者魯,天子!……”(清華五·厚父05)
《說命上》,出現1次。
(5)敚(説)廼曰:“……爾左執(zhí)朕袂,爾右稽=。”(清華三·說命上04)
《清華簡》“拜稽首”類詞匯以不同的合文形式呈現,但是在《厚父》篇中“”是否是合文,也就是“拜”字下“┕”是何種符號,有什么作用,存在較大爭議。有以下四種觀點:
其一,合文號說,《清華簡(伍)》整理者提出此觀點。
其二,??狈栒f,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出土文獻研究工作室認同此觀點。
其三,句讀符號說,高佑仁先生在簡帛網論壇對此進行討論時提出此觀點。
其四,誤加符號說,蘇建洲先生在《出土文獻》發(fā)表文章時對此進行了討論。
本文認為,單純就形體來看,可以確認該符號為鉤折符。其表示的意義有:一是分隔符,二是句讀號,三是分章號,四是確認符[1]。主要問題在于該符號在此處有何種作用,是否與鉤折符相符。
四種觀點幾乎覆蓋了該處符號可能起到的所有作用。不過合文號說與??狈栒f均與鉤折符所能起到的作用不符,句讀號用于此處又有不妥。蘇建洲先生提出誤加符號說,認為該類誤加符號在簡帛中并不少見,并且對句讀號一說也認為不妥[2]。不過由于篇幅所限未對各種觀點進行詳盡討論與梳理。
本文通過對更多資料的梳理,運用排除法,認為誤加符號說更為可信。該符號為誤加鉤折符。
《清華簡(伍)》整理者提出:“‘拜’后有合文符號,此類合文符號的寫法后世常見。參見趙平安《再議書面語中的疊用符》(《河北大學學報》1995年第3期)?!盵3]
史有為認為:“近代以來,隨著中日交流的增進。日文中的一個疊用符開始進入中國,這便是……在中國書寫時只是兩畫:?!盵6]這個符號在中國的書寫方式有別于日文,僅就形體考慮,其第一筆的殘筆有可能與“┕”相似,不過在時間上來看,與《清華簡》相距更是遙遠。
另外通過對《清華簡》符號使用情況的分析,“┕”作為合文號的可能性是較低的。
一是《清華簡》各篇文獻反映出,在同一篇文獻之中合文號具有一致性,都寫作相同的形式,僅《子產》一篇,在重文號書寫上同時存在雙橫線和單橫線兩種形式。即便《厚父》篇可能是不同書手寫成(見下文討論),同一書手群內也不應該存在兩個截然不同的合文號系統(tǒng),在《厚父》一篇中,簡05“拜”字之下便有“稽首”合文,合文號為“=”,那么緊鄰的“拜”字下若有合文號,不應該出現其他形式。
二是就所有已公布的《清華簡》而言,合文號都寫作兩短橫(間有斜向者)以及幾例未標合文號者,并未出現其他形式的合文號。我們不能確定整批《清華簡》合文號都只有一個系統(tǒng),但就目前來看,存在其他合文號的可能性也極低。
華東師大工作室認為應該是篇章經由校勘,補入脫字,此處或本該有合文符,誤脫漏,所以“┕”當為校勘符號。華東師大工作室進一步分析認為楚簡“拜手”例作合文,并不析書,故此處未在“拜”與“稽首”合文之間加書“手”字,“┕”并非標識脫“手”字,只能是標識合文符之脫失[5]。
經過仔細的觀察和比對,我們發(fā)現《厚父》篇確有較重的??焙圹E。以下就《厚父》篇簡06、07、08、09、10進行分析。
首先,《厚父》篇文字間距較大,但部分簡局部存在文字密集現象,與其他簡呈現明顯區(qū)別,密集處應為后補入的文字,詳見圖1-3。
圖1 簡07、08的局部對比
圖2 簡08、09的局部對比
圖3 簡09、10的局部對比
其次,簡 08疑似補入文字的“氒(厥)悳(德)”在文字形體上顯然與同篇其他文字不同。簡 08“氒”與簡 06、07,上端折筆一個生硬一個較為圓滑,并且彎折程度差異較大,簡08“氒”左下筆、右下筆明顯的下鉤向內,而 06、07末端均有上揚趨勢?!皭湣弊稚喜績蓚€部件連接方式上,簡08略有分離,簡06、07明顯連接,下部“心”與簡 06、07區(qū)別更加明顯。所以該處疑似補入文字應該為??边^程中由其他書手書寫,詳見圖4-6。
圖4 簡08
圖5 簡06
圖6 簡07
圖7 簡08
華東師大工作室認為該簡經由??睉摏]有問題。不過就此確定“┕”為??狈柭杂胁煌?。較為明顯的一點是從幾處存??毕右傻牡胤絹砜矗淖纸砸蜒a上,未用符號標識,緣何會有“拜”字一處不補卻用符號標識,顯然講不通。
華東師大工作室言及“拜手”一詞在楚簡和金文中總是與“稽首”一起寫作合文。其實在金文之中也是有“拜手稽首”析書的情況存在的,詳見圖8-10。
圖8 南宮乎鐘
圖9 噩候鼎
圖10 無忌簋
不過在楚簡中的確未發(fā)現“拜手稽首”析書的情況存在,但是卻有“拜”字單獨與“稽首”組合的例子。如前文所舉“王拜稽首=舉言,乃出”例。又見:
(6)狗(耈)老弍(二)拜旨(稽)首曰:“……”(上博三·彭祖08)
同時西周金文中也有“拜”字單獨與“稽首”組合的例子。
據陳夢家先生在《西周銅器斷代(三)》中總結,“拜稽首”之語,西周金文共有三式[7]:
其一,
拜稽首(《班簋》等)
其二,
拜首稽首(《遹簋》)
拜手稽首(《揚簋》等)
拜手稽手(《卯簋》)
其三,
拜稽首休(《豦簋》)
拜稽手休(《不其簋》)
可見“拜”字單獨書寫又或是“拜手”析書,均有存在,不能認定該處一定是“拜=”脫漏合文號或者“拜手”脫漏“手”字??紤]到《厚父》一篇內已有補漏文字的情況,若此處是脫漏合文號或者脫漏“手”字而言,顯然可以直接補出。所以脫漏的情況的可能性也是很低的。
高佑仁先生在簡帛網論壇提到“┕”應該是表示語氣停頓的句讀符號,又見于《孔子詩論》簡 24、《昔者君老》簡 4。所舉例證符號的確與“┕”同形,并且在《清華簡》中也存在很多“┕”做句讀號的情況,如《祭公》篇全篇運用[8]。
然而“拜稽首”作為一種禮制,在出土文獻及傳世文獻均多見,在其中間加上一個語氣停頓,顯然是沒有必要的。蘇建洲在《清華簡第五冊字詞考釋》已提出不同意見,并舉出沈培《從簡帛符號看古今人在標點方面的不同觀念》一文中所總結表示語氣停頓的符號都是短粗線,尚未發(fā)現“┕”表示停頓[2]。
通觀《厚父》全篇,僅有三個符號,除在“拜”與“稽首”下運用符號外,在《厚父》簡 13見到本篇的第三個符號,作為篇章號置于篇章末尾。該符號為粗短線,并未運用折筆,與“┕”為不同符號?!肚迦A簡》文獻內句讀號的運用和合文號一樣具有較為明顯的一致性,同一篇章之內基本只有一種形式。如果“┕”是句讀號,當以粗短線的形式書寫。
本文認為“┕”應是誤加的鉤折符。
蘇建洲先生提出應該是誤加的符號,且此類錯誤在簡中并不少見,如:馬王堆帛書《老子》甲本道篇 95行、《養(yǎng)生方》83行、《十問》9一10行、《十六經·果童》20上。其所舉為漢帛書例子,其實在清華簡中就有該類誤加符號的例子,《祭公》一篇就存在多處標識錯誤的符號。
(7)皇且(祖)┕周文王、剌(烈)且(祖)武王。(清華一·祭公04)
同為某祖某王的組合,一個加“┕”一個不加。
(8)學┕于文武之曼悳(德)。(清華一·祭公06)
動詞介詞之間誤加句讀號。
(9)隹(惟)天奠我┕文王之志。(清華一·祭公11)
“我”與“文王”之間誤加符號。該類錯誤并非個例,可見此處的符號的確存在誤加的可能。
在以上的討論中,已排除了合文符號說、句讀符號說以及??狈栒f,結合其形體基本可以確定該符號僅僅是誤加的鉤折符。
鉤折符還有分隔符、分章號、確認符三種作用,在句讀符號說被排除的情況下,分隔符與分章號顯然也是不合適的。確認符多用在文書中,此處也無確認需要。
還有一點需要考慮。是否有殘泐的可能性?使得合文號留下鉤折符的形體。
該符號可能存在的作用皆可做排除性論證,顯然能夠確定此處的符號不存在意義,并且也不是殘泐所造成的。結合前文所述,“┕”是誤加的鉤折符無誤,并沒有實質作用。
[1] 張顯成.簡帛文獻學通論[M].北京:中華書局,2004:207-209.
[2] 蘇建洲.清華簡第五冊字詞考釋[J].出土文獻,2015,(2):145-158.
[3] 李學勤.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伍)[M].上海:中西書局,2015:113.
[4] 趙平安.再議書面語中的疊用符[J].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3):48-52.
[5] 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出土文獻研究工作室.讀《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伍)》書后(一) [EB/OL].http://www.bsm.org.cn/showarticie.php,?id=2195,2015-04-12/2017-08-31.
[6] 史有為.疊用符芻議[J].語文建設,1993,(10):18-20.
[7] 陳夢家.西周銅器斷代(三)[J].考古學報,1956,(1):65-171.
[8] Youren.清華簡(伍)《厚父》初讀[EB/OL].http:/www.bsm.org.cn/bbs/read.phd?tid=3245&page=5,2015-04-23/2017-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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