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賢明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經濟體制改革必須以完善產權制度和要素市場化配置為重點，實現產權有效激勵、要素自由流動、價格反應靈活、競爭公平有序、企業(yè)優(yōu)勝劣汰。”這一重要論述，是當前深化經濟體制改革必須堅持的重要原則?；厥赘母镩_放40年，我國經濟取得了歷史性的成就，積累了豐富的改革經驗。貫穿其中的一條主線，就是資源在不斷激活、趨優(yōu)配置、高效交易、法治保護，這也正是實現資源要素市場化配置的過程。

我國改革開放的偉大成就：一天勝半年

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建立了完善的計劃經濟體制。經過近30年的艱苦奮斗，積累了龐大的資產。比如，我國建立了門類齊全的工業(yè)體系；我國的醫(yī)療衛(wèi)生教育事業(yè)取得長足進展，文盲率在發(fā)展中國家?guī)缀跏亲畹偷?。這里有幾組數據，均來源于《中國統(tǒng)計年鑒2017》，用不變價衡量。

第一，按2010年的農村貧困線標準，1978年我國農村貧困人口高達7.7億人，貧困率為97.5%；即便按1978年的農村貧困線標準，當年我國農村貧困人口也達到2.5億人，貧困率為30.5%。到2016年，我國貧困率下降到4.5%（2010年標準）。

第二，1978年我國不變價的GDP為3593億元，2016年則為735149億元。2016年，我國1.78天內所生產的GDP，相當于1978年全年；這意味著一天產生的GDP，超過1978年半年。

第三，我國成就的取得，并非完全是資源粗放投入的結果。比如，1978年我國農業(yè)就業(yè)人口為2.83億人，到2016年則為2.16億人，規(guī)模不僅沒有增長，反而下降。但不變價的農業(yè)增加值則從1978年的927.8億元上升到6.3萬億元，2016年，我國5.4天內所生產的農業(yè)增加值相當于1978年全年。

也就是說，過去40年的增長，有投入規(guī)模增加（比如就業(yè)人口）的因素，但這不足以解釋經濟長達30年年均9.6%的增長。那么，中國經濟增長秘密在哪里？

資源市場化的三個途徑：盤活、流動與保護

我國過去40年快速增長，有技術進步的因素，但秘密之一在于打破了“資源陷阱”——在這個陷阱中，資源無法交易、無法配置、無法權證化。換言之，我國40年的快速增長，秘密之一在于資源和資產的市場化程度明顯提升。這個提升，主要有三個途徑。

一是資產的盤活。與改革開放之前相比，資源還是這些資源，資產還是這些資產。但是過去是“死資產”，不能夠進行交易、無法進入市場，也不可能出現增值。改革開放的過程，就是這些資產不斷盤活的過程、不斷被喚醒的過程。比如，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就是把管得過死的農民解放出來，把管得過死的土地解放出來。此后，一些在計劃經濟時代被認為不可能進行交易的資產（如勞動力），也陸續(xù)開始盤活起來，允許通過市場化的方式來配置。不要小看這個變化，它使得過去統(tǒng)得過死的資源和資產，開始有了活動的空間，開始逐利，由此形成了增長的內生動力。以勞動力為例，“勞動力市場”寫進了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正是這個突破，現在勞動力可以自由流動，大學生可以自由擇業(yè)而不用服從分配。

隨著越來越多的資源可交易，我國的市場在不斷擴大。交易就需要有相應的貨幣為媒介。因此，過去40年來，我國發(fā)行的大量貨幣，其中相當一部分是用于滿足不斷擴大的市場?，F任央行行長易綱，早在1991年就提出了貨幣化的理論模型，解釋為什么中國改革過程中貨幣增長率遠遠大于國民生產總值增長率與通貨膨脹率之和。其核心就在于我國市場化程度的不斷提升，可交易的資源和資產不斷加大。

二是資源的流動。資源流動的導向是相對回報率的落差，是從低收益的領域流向高收益的領域，由此帶來配置效率的提升。在同等資源規(guī)模下，資源配置效率越高，經濟增長的質量越高。比如，前面提到的農業(yè)領域勞動力，規(guī)模在不斷下降，但是并沒有影響農業(yè)產出的增長。再比如，上世紀90年代，國有企業(yè)改革最大的動作就是“抓大放小”，通過各種方式讓一些競爭性領域中小國有企業(yè)退出市場，由社會資本進入來經營。資產還是這些資產，但產出的效率明顯提升。在勞動力上，國企三年脫困期下崗再就業(yè)的幾千萬職工，大多在民營企業(yè)中找到了新的崗位。這個流動的規(guī)模，在全球也是罕見的，但卻奠定了我國經濟增長的重要基礎。

三是資產的保護。資源交易與配置的過程，不可避免會有這樣那樣的風險、這樣那樣的糾紛，這就對資產的保護提出了迫切要求。索托在《資本的秘密》中提到，沒有產權保護這個“鐘罩”，市場很難發(fā)展起來。我國過去40年發(fā)展的歷程，也是一個非公產權不斷得到承認、保護層次不斷提升的過程。

因此，資源的盤活、流動與保護，形成了我國從計劃經濟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轉型的關鍵。這也構成了我國市場化進程的關鍵。其他的制度設計、體制調整，都圍繞這一條而展開。

資源要素市場化配置的“牛鼻子”：農村、國企、新經濟

既然資源的盤活、流動與保護是增長的一個充分條件，那么在走向高質量增長的新階段，仍然需要抓住資源這個“牛鼻子”。

第一，從資源角度推進鄉(xiāng)村振興。鄉(xiāng)村振興的關鍵是什么？是城鄉(xiāng)間資源流動方向要改變，要從單一的由鄉(xiāng)到城的單向度流動轉變成為雙向互動。一般來說，各國城鄉(xiāng)之間資源的收益率是不同的，而且往往是城鎮(zhèn)高于農村。這個落差就形成了城鎮(zhèn)化的內在動力。過去比較長的時期內，我國農村的資源是由鄉(xiāng)向城單向流動。然而，農村資金流出、人員流出，導致了城鄉(xiāng)間發(fā)展差距的擴大。提出和實施新農村建設后，這一局面開始得到扭轉，但還面臨許多挑戰(zhàn)。發(fā)展經濟學理論認為這個資源流動的過程到一定點自然會達到均衡，這個點就是“劉易斯拐點”。但在我國，問題遠沒有那么簡單。因為我們城鄉(xiāng)之間還有不同的制度安排，既阻礙了城鎮(zhèn)資源向農村流動，也阻礙了農村資源的進一步優(yōu)化。因此，要讓鄉(xiāng)村振興起來，讓鄉(xiāng)村振興有不竭的動力，真正實現城鄉(xiāng)融合，最根本的還是讓資源順暢流動。

第二，從資源角度推進國有企業(yè)改革。黨的十九大報告首次提出，推動國有資本做強做優(yōu)做大。國有企業(yè)改革的核心問題之一，是資源的使用效率和盈利問題。過去我們一直在圍繞國有企業(yè)改革做文章，取得了明顯進展，但還面臨著許多挑戰(zhàn)。根本的出路就在于從國有企業(yè)走向國有資本，用管資本的方式來實現國有企業(yè)改革的突破。資本是一個高度流動、靈活性很強的東西，資本屬性就是一股一權。國有資本的配置結構調整，本身就反映了政府戰(zhàn)略意圖。在比較多的領域，通過國有資本配置結構的調整來引導產業(yè)發(fā)展，往往會比直接的產業(yè)政策更有效。中央提出混合所有制改革，就是一個資本的角度，而不是單純的企業(yè)實體的角度。這使得過去我們面臨的不少困境，開始變得能解。究其核心，就是把握市場化本質是資源資本化這一點。

第三，從資源角度發(fā)展新經濟。這幾年，新經濟發(fā)展成為各方關注的熱點。從資源角度看，新經濟既新又不新。說新，是新經濟確實帶來了資源配置的新方式、新模式。尤其是數據經濟，使過去不可貿易的一些服務變成貿易產品。比如，現在線上跨國教育、跨國醫(yī)療等逐步成為趨勢，這就使傳統(tǒng)經濟形態(tài)下不可貿易的人力資本變成可貿易，由此擴大了市場規(guī)模。說不新，新經濟本質上還是資源盤活、配置的一個方式。當然，新經濟最大作用就是提高資源的配置效率和利用效率。比如，私家車進入出租車領域，實質上是通過租車平臺，把閑置的私家車盤活起來。理論上，這是在不增加新車的同時擴大一個城市可供出租車輛規(guī)模的方式。此外，電商的興起，提高了供求雙方的匹配成功率，也改善了商品的流動效率，并且使一些過去無法進入市場的特殊人群（比如殘疾人）能夠通過電商這種形式參與到市場銷售中。由此，這部分人的人力資本被盤活起來。

進一步深化改革，實現要素市場化配置

我國發(fā)展進入到關鍵時期，實現新時代“新兩步走”的偉大目標，需要繼續(xù)全面深化改革。在一系列的改革舉措中，需要牢牢抓住資源這條線，發(fā)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從過去40年的經驗看，今后需要在資源的盤活、流動和保護上進一步做好文章。

第一，進一步盤活“沉睡”的資源。我國目前還有比較多的資源不能交易，無法進入市場。比如，環(huán)境比較好的地方的碳資源，還不能充分轉化成為可交易的產品。讓綠水青山轉變成為金山銀山的碳交易制度還需要盡快建立起來。隨著市場化的不斷推進，這些尚未被喚醒的資源，需要加快喚醒。

第二，降低資源流動的成本。資源要高效配置，流動成本越低越好。制約資源流動的成本，往往都是制度性交易成本。以壟斷為例，民營企業(yè)家的嗅覺往往很靈敏，他們能感知到市場機遇。但如果這個機遇被行政壟斷所阻攔，民營企業(yè)家就只能望洋興嘆。打破壟斷、進一步推進簡政放權，都是降低資源流動成本的重要舉措。再如，前面提到的城鄉(xiāng)資源雙向流動的問題，要怎么做？關鍵是要降低資源流動的成本，打破資源流動障礙。比如，農村宅基地就是一個沒有盤活的資源，有巨大的空間。

第三，進一步強化產權保護，推進產權保護的制度化和法治化。比如，對民營企業(yè)家的產權糾紛，需要慎重對待。從現實情況看，民法典越早出臺越能贏得主動，對穩(wěn)定預期有可能產生決定性影響。在現行民法總則的基礎上，需要加快主要內容各篇的編纂，爭取早日提請全國人大審議通過，形成統(tǒng)一的民法典。再比如，進一步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我國發(fā)展到了新的階段，保護知識這種資產，將會促進科技的大發(fā)展，從而釋放出巨大的動力。

僅從資源角度看，我國經濟增長還有巨大的空間。無論是盤活、流動還是保護，都大有文章可做。做好這些文章，都足以為我國未來經濟發(fā)展提供支撐，由此也凸顯出新時代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性。

[作者系中國（海南）改革發(fā)展研究院經濟所所長]

責任編輯：蘇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