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 風(fēng)
六子的嘴巴老饞了,總喜歡朝我和大秋、麥條要東西吃,我們有什么好吃的他就要什么,沒有他不要的,好像我們的東西是他的一樣,我們不過是替他臨時保存一回。六子朝大秋要,大秋有時候直翻白眼珠,又不敢不給。六子拳頭硬,力氣也大,還能從一丈多高的屋頂往地上翻跟頭,落地之后穩(wěn)穩(wěn)站住,這是我和大秋、麥條都望而卻步做不來的。
我們學(xué)校在甸子邊上,站在操場上朝西邊望,就能看見很寬的甸子。我爸爸說,過去那會兒,甸子里的草很高,里面藏著狼、狐貍、野兔和山雞,鳥雀和螞蚱也多。他小的時候,在甸子里捉過螞蚱,還用勺子油煎螞蚱吃。爸爸的話我有點兒不信。我們不是沒有在甸子里跑玩過,別說狼、狐貍、野兔和山雞不見影蹤,就是小螞蚱我們也沒見到一只,見到的只有水洼里的蚊子和在甸子上亂爬的螞蟻。不僅如此,甸子里的草也沒有爸爸說的那樣高了。春天時,草貼著地皮懶洋洋地茍活著,到了秋天,地皮就裸露出來,像我們這些下河洗澡脫成光腚的孩子一樣,露出一片白來。當然甸子白的那塊兒不是皮膚,是堿性很大的草地,風(fēng)輕輕一吹,就會揚起白粉一樣的堿土。
可是近兩年不同了,有人把我們這里的草甸子買了去,在甸子里種了羊草。最開始,有一伙人在甸子邊緣打木樁拉鐵絲網(wǎng),后來就不允許我們這些孩子隨便進甸子了。放學(xué)后,我們走在甸子中間的一條土路上,路兩邊就是鐵絲網(wǎng)。我們行走時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兒像電視劇里穿過敵人封鎖線的游擊隊。所不同的是,我們這兒沒有鬼子站崗,也沒有賊亮的來回掃射的探照燈和鬼子架設(shè)的機槍。但“崗樓”是有的,當然不是真正的崗樓,是種草人在甸子里建的二層小樓。小樓的四周修著磚圍墻,七八只大狗拴在院子里,見人就瘋狂地叫。六子根據(jù)電視上看到的鬼子崗樓的形狀,把種草人的小樓叫成了“崗樓”。種草人第一年把草籽播種在甸子上,兩場雨一下,甸子就綠了,在我們眼里也煥然一新。
由于甸子里的羊草是種出來的,所以長得很茂盛,青青翠翠、鮮鮮嫩嫩的。我們上學(xué)放學(xué)常能看見種草人帶著兩條花斑狗在綠草地里巡視。偶爾,我們也會看見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子出現(xiàn)在圍著崗樓的院圍墻后面,撅著屁股在地上挖著什么??匆娢液土印⒋笄?、麥條四個人背著書包路過,會抬頭朝我們看,像是希望我們能走到他身邊去。等我們走遠了,他才又孤單地撅起屁股,繼續(xù)挖他想挖的東西。
我猜想這個小男孩挖的可能是婆婆丁或者辣辣罐。我之所以這樣猜,是因為以前甸子里曾生長著婆婆丁和辣辣罐。婆婆丁挖回家洗干凈后可當蘸醬菜吃,清熱解毒去火開胃,大人們很愛吃。而我們這些孩子喜歡吃的卻是辣辣罐。辣辣罐生長在甸子里,根須很長,要想把它從土里拔出來,得先用刀挖,挖出一多半之后,把上端捏在手里,嘴巴里喊著“長長長”,這樣往往就不會拔斷。如果是粗的辣辣罐,拔出來的根能有一尺多長。當然也有短的,還有粗胖的生著很多根須的,形狀就像草參。辣辣罐的滋味辛辣,有時能把我們辣出眼淚,可我們卻樂此不疲。
有一天放學(xué)后,我們又看見種草人的孩子撅著屁股在他家院圍墻后面挖掘,六子就指著這個孩子說:“你們看,那個小不點又挖啥呢?”
麥條是個大嘴巴,好說,嘴也欠,順嘴來了一句:“能挖什么,挖吃的唄!”六子對吃特敏感,聽麥條說小男孩是在挖吃的,便把手一揮說:“看看去,咱們趁機也弄點兒?!?/p>
反正是放晚學(xué),回家晚點兒也沒關(guān)系,我們四個就像小鳥一樣朝小男孩那里飛過去。我們飛得猛,一下跑過去,把小男孩嚇了一個腚蹲,跌坐在地上。瞧著他膽怯的樣子,六子說:“不要怕,我們不欺負你?!甭犃舆@樣說,種草人的孩子才熄滅膽怯的眼神。我看見這個小男孩并沒有挖東西吃,他是在挖一個土坑,土坑旁放了些細碎的茅草,不知道想做什么。麥條就問:“你弄這坑干啥?”小男孩一歪腦袋說:“我給雞造房子。”
我們四個都覺得有些好笑,哪有他這樣給雞造房子的,雞才不會住一個土坑呢!要住也是住雞架,或者是用來下蛋的雞窩里。大秋說:“沒什么意思,我們走吧!”我們就想走,小男孩感覺到我們不相信他的話,急忙對我們說:“我沒騙人,那就是我家的雞,可漂亮了?!蔽覀兂∧泻⑹种傅牡胤娇慈ァ巴?!”我們一下都驚訝地睜大眼睛。小男孩的確沒騙我們,他所說的雞真的很漂亮,黑腦袋,身上的羽毛紅紅的,還長著長長的花斑尾,正在一個土丘上站著。我們從沒見過這樣漂亮的雞,都很想跑到雞的跟前仔細看看。這時六子恰好一揮手,我們便心領(lǐng)神會,不約而同地朝土丘那邊跑去。但沒等我們跑到跟前,漂亮的雞便一抖翅膀飛了起來。
“哇,這雞還會飛?。 贝笄锖望湕l都驚呼起來。
我沒有驚呼,但也很激動。我聽爸爸說過,山里有一種野雞能飛,這種雞也被叫作山雞??晌覀冞@里沒有山,怎么會有山雞呢?我搞不懂,大秋和麥條也搞不懂。這時,一旁的六子突然把書包從肩上取下來,扔在甸子上,朝山雞飛的方向追去??匆娏尤プ飞诫u,我和大秋、麥條三個就去追六子。我們?nèi)齻€沒把書包從肩上取下來,書包來回晃動打著我們的屁股,文具盒還在書包里發(fā)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山雞飛得不高,但速度很快,六子拼命飛跑也沒能把山雞追上,最后氣喘吁吁地癱坐在甸子里。我們?nèi)齻€追上了六子,看見六子跑得滿頭熱汗,像剛在河水里洗過澡一樣。六子見我們追來了,一下蹦起身問:“我的書包!我的書包呢?”
剛才六子追攆山雞時,我們只顧著追趕他,卻忘了把他的書包也捎上。此時六子提到他的書包,我們這才想起來。大秋對六子說:“你剛才放哪里了?”六子一拍腦袋:“在那個孩子身邊呢,你們等著,我去取?!绷觿傄獎由砣フ宜臅?,卻見那個小男孩正朝我們這邊跑來。我們不知道小男孩為什么要朝這兒跑,等他跑到我們跟前時,我們才看見六子的書包正在他的身上背著呢。
“給,你的書包都丟下了!”小男孩把書包取下來遞給六子,還笑了笑,我看見他長著兩顆虎牙。
這天吃晚飯時,爸爸一邊喝著他的小酒,一邊聽我講今天在甸子里追山雞的事。等我講完了,爸爸卻虎起臉說:“不用你小子美,你要招事看我怎么收拾你?!卑职志褪沁@樣,只許他講他的過去,不許我講我的現(xiàn)在。媽媽也在一旁埋怨我:“你們這些孩子傻不傻啊,山雞是能追上的嗎?我說你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呢!”爸爸一聽,抿了一口他的小酒,給我下了通牒:“你小子給我記住,不許再進甸子,甸子是人家的,別給我找麻煩?!蔽液芟牒退麪庌q,雖然甸子里的羊草是種草人的,但山雞不是,山雞是我們的。可我一想到每次與爸爸爭辯,最后挨收拾的總是我,就忍住不說話了。
可從這以后,放學(xué)走在路上時,我總是看見六子關(guān)注著路兩旁的甸子。我知道六子為什么這樣,他是在找山雞。這期間,山雞我們倒也見過,也追過,但我們還是連一根山雞毛都沒夠著。六子說:“這山雞真賊,要能捉到一只該多好,山雞肉肯定比家雞肉還好吃!”大秋聽了就說:“誰說山雞賊?它那是有翅膀,我們要也有翅膀,你看山雞還賊不賊?”麥條把嘴一撇,說:“山雞是有翅膀,可我媽媽說山雞是個傻東西,冬天下了雪它就會把腦袋伸進雪里,屁股露在外面,一捉一個準。”我和大秋都認為麥條說得太夸張,如果山雞那么好捉,屁股一撅,任人宰割,不早被捉?jīng)]了,還能有機會到我們這的甸子里飛?
麥條見我跟大秋不相信,就說:“你倆不相信拉倒,等到了冬天,你們肯定就信了!”六子似乎信了麥條的話,說:“麥條,到時候你跟我一起捉山雞,捉住了大的歸我,小的歸你,你看咋樣?”麥條沒言聲,大秋就取笑六子:“不怎么樣,你也太小摳了吧,比雁過拔毛還小摳?!贝笄镎f的“小摳”,是吝嗇的意思。六子咧嘴笑笑說:“我是開玩笑,見面還要分一半呢,何況咱們都是好朋友,到時候你們都有份?!?/p>
六子跑得快,這個我們都清楚。我們真希望六子能很快捉到山雞,最好一次就能捉到四只,我們四個一人一只,這樣回家也好跟爸爸媽媽顯擺顯擺我們的能力——我們不但能讀書,還能捉山雞,免得爸爸媽媽總說我們光吃閑飯不干活。
秋天說來就來了,四野一片蒼黃,到處彌漫著莊稼成熟的味道。秋風(fēng)把甸子里的羊草搖曳出了層層波浪,這樣的波浪我們以前在麥子都熟了的麥田里見過,可自打我們這里家家都不種麥子了后,就再沒見過這樣的景象。
這天放晚學(xué)后,我走在路上,突然瞧見,甸子里的山雞除了有金紅色的,竟然還有不少褐色帶麻點的?;氐郊?,我把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了媽媽。媽媽說:“褐色帶麻點的是母山雞?!眿寢尩脑捵屛蚁氲轿壹茵B(yǎng)的那幾只花母雞,我就問媽媽:“母山雞也能下蛋嗎?”媽媽手上正忙著活,見我問個不停,似乎有些煩了:“你問這些沒用的做什么?去幫我把剪子拿來。”我把剪子拿來了,繼續(xù)觍著臉問媽媽:“母山雞能不能下蛋???”媽媽瞅我一眼,沒好氣地說:“能下蛋,就是下得少,下十來個蛋就趴窩,像你們一樣,放假就成了懶蛋子趴在被窩里?!?/p>
其實媽媽說得有點兒夸張,如果我假日晚上不看打仗的電視劇,第二天起得是很早的。但不管怎么說,我還是在媽媽這里得知了山雞能下蛋的好消息。我跑去把這件事告訴了六子,六子聽我說完,高興得要死,說:“明天放學(xué)后,我們就到甸子里撿山雞蛋,山雞咱們追不上,山雞蛋不會長翅膀吧?”
六子的話勾得我興奮極了,我說:“山雞蛋怎么能長翅膀?”
我幻想著山雞蛋的香甜軟糯,流著口水說:“那滋味,肯定比家雞蛋還好吃!”
六子說:“那叫有營養(yǎng),你看我,就是營養(yǎng)太豐富,才比你們個子高,胳膊壯。”六子總愛顯擺他的這種優(yōu)勢。
第二天放晚學(xué)后,我、六子、大秋、麥條出了學(xué)校大門沒有走大路,鉆過鐵絲網(wǎng)便跑進了甸子里。我們先是驚出來一只灰色的野兔子,接著驚飛起兩只鵪鶉。六子看見野兔子就追,追出半里遠,直到把野兔子追丟了才停下。我和大秋、麥條就在后面笑六子,六子的兩條腿跑得再快,也不會有野兔子快。等我們趕上六子時,六子說:“這野兔子跑得也太快了,比山雞飛得都快?!蔽覀兙臀?,麥條上去推了六子一把,把六子推坐在甸子上,沒膝深的羊草把六子的身影都淹沒了。等我們鬧過了,笑過了,這才想起進入甸子的真正目的。大秋對我說:“竹青,你不會瞎扯吧,跑這么遠咋也沒看見有山雞蛋?。 丙湕l插話說:“咱們亂跑一氣怎么能看見,家雞下蛋還有窩呢,山雞肯定也把蛋下在窩里。”我與麥條有同感——如果我們總追著野兔子跑,就是跑到天邊也不會撿到一枚山雞蛋。六子說:“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在甸子里仔細搜索,不要放過每個地方,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山雞蛋找出來?!?/p>
剛才放學(xué)時太陽就不是很高了,此時太陽在西邊又矮下去一些,變成了一個紅球。風(fēng)吹著甸子里發(fā)黃的羊草,抖出唰啦唰啦的窸窣聲。為了能有口袋裝找到的山雞蛋,六子把他的書本文具盒都裝進我的書包里,還讓大秋也照著做,把書本和學(xué)習(xí)用具裝進麥條的書包。大秋不干,說萬一山雞蛋在書包里磕碎了,蛋清蛋黃會把書包弄臟,回去還得洗。六子就一指麥條,讓麥條把書包和文具盒裝在大秋的書包里。麥條不敢違拗六子,照辦了,我們便有了兩個用來裝山雞蛋的空書包。
我們四個開始在甸子里分散搜尋,看見山雞在哪個地方飛起來,就立刻奔去那里。剛開始還尋不見,后來麥條在離我們挺遠的地方招手,我和六子、大秋跑到麥條身邊,只見麥條手里握著兩枚山雞蛋,他腳下一個草坑里還有五個。六子拍了一下麥條的肩膀:“有貢獻,應(yīng)該重賞?!?/p>
山雞蛋比家雞蛋小一圈,也不像家雞蛋那樣發(fā)白或者發(fā)紅,而是呈淡青色,有點兒像鴨蛋的顏色。不管是什么顏色,我們總算有了收獲。六子彎下腰,去撿草窩里放著的五枚山雞蛋。撿完了,六子說:“再找再找,肯定還有。”我們又分散尋找,果然,又找到幾窩,窩里掏出來的山雞蛋把兩個騰出來的書包都裝滿了。什么叫滿載而歸?我們算徹底體驗了一把。瞅瞅太陽要落下去了,天也要黑了,我們四個便蹚著沒膝高的羊草往回走,想象著我們是幾個過草地追趕前方大部隊的小紅軍。
可我們還沒有走出想象中的草地,后面就傳來了摩托聲。回頭看去,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騎在摩托車上,在甸子里朝我們這邊行駛著。男人把摩托車開得賊快,摩托車還一撅一撅的,男人時而被彈起,時而又坐下去。男人騎著摩托車到了我們跟前,把摩托熄了火,我們才認出這個男人是種草人。
種草人先朝我們掃一眼,之后把目光落在六子用脖子挎著的書包上,他問六子:“你們在甸子里干什么?”六子顯擺說:“我們撿山雞蛋啊,這里的山雞蛋可多了?!狈N草人又看了一眼麥條脖子上的書包,笑了笑說:“你們承認是在甸子里撿的就好,跟我走吧!”
“跟你走?憑什么?”六子不解地問,我和大秋、麥條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種草人說的讓我們跟他走是什么意思。
種草人說:“你們在我種的草里亂竄,還問我憑什么,你們讀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怎么罵人呢?”六子不干了,質(zhì)問種草人。
“罵你?我揍你信不信!”
我沒想到種草人真會打六子,更沒想到他會扇六子耳光。然而,我卻清楚地看見種草人的巴掌抽在了六子臉上,抽得六子一捂臉,看著真是可憐。
我被嚇呆了,大秋和麥條也被嚇呆了。這時我忽然想起爸爸曾對我說的“不能進甸子里”的告誡。我不知道六子、大秋、麥條他們?nèi)齻€后不后悔,反正我很后悔,后悔沒記住爸爸的話,后悔嘴欠告訴六子說甸子里有山雞蛋。
“大叔,饒過我們吧,我們再也不進來了!”麥條害怕他也挨打,帶著哭腔說。
六子卻梗著脖子,有些不服氣地朝麥條瞪一眼:“軟蛋!”
種草人見六子不服氣,過來揪住六子的衣領(lǐng):“你不軟蛋你跟我走,看我怎么收拾你!”
見種草人這樣說,六子沒敢再吱聲,好像也有些害怕了。
種草人朝六子一伸手說:“拿來?!?/p>
六子說:“拿來啥?我又沒拿你的東西?!?/p>
種草人說:“把山雞蛋留下,你們抓緊滾蛋?!?/p>
六子紅著臉,把裝著山雞蛋的書包從脖子上取下來,交到種草人手里,攥著拳頭看著種草人。
“還有你們?nèi)齻€的書包,也都拿來。”種草人朝我和大秋、麥條揮了一下他的大手。
“我書包里沒有山雞蛋,裝的都是書本?!贝笄锓洲q道。
聽見大秋這樣分辯,我也跟著說:“我的書包里也是書本,不信你看?!蔽覟榱俗C明自己沒有撒謊,還把書包打開讓種草人看了。麥條站在那里卻不敢像我和大秋這么說,因為他的書包里裝著山雞蛋,他怕挨揍。為了不挨揍,麥條突然對種草人哭著說:“大叔,我的書包是我媽媽新買的,山雞蛋我給你,你不要拿走我的書包!”
但這天種草人還是拿走了麥條的書包,也拿走了六子的書包,騎著摩托車遠去了。
我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一進院子,爸爸就訓(xùn)斥我說:“又跑哪瘋?cè)チ??是不找揍了?”聽爸爸這樣說,又見爸爸滿臉怒氣,我哧溜一下跑進我們家屋子,躲避爸爸對我的討伐。
媽媽很仁慈,我進屋后她就往飯桌上端菜端飯,原來爸爸媽媽為了等我,還沒有吃晚飯。吃飯的時候,我很像一只老鼠,雖然肚子真餓了,但吃得卻很小心,不敢放開嘴巴猛造。
第二天,六子沒有到學(xué)校上學(xué)。整整一天,我都在琢磨六子為什么沒有來上學(xué),連課都沒有上好。挨到放晚學(xué),我對大秋和麥條提議說:“咱們要書包去?!贝笄锖望湕l都明白我的意思,大秋一鼓勁,說:“去就去,他要不給,咱們就給他來一把火?!?/p>
大秋的話,把我和麥條都嚇住了,我們清楚要真這樣干,那就不是小事情了,我們可就捅大婁子了。麥條說:“咱們不能那么干,那樣犯法,要蹲監(jiān)獄,沒有書包還不讀書了?我才不干傻事呢!”我也對大秋說不應(yīng)該那么干,我們可不能再招事了,讓爸爸媽媽替我們操心。
“種草人要是不給書包,那你說咱們怎么辦?”大秋朝我問。
其實,我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給種草人多說好話,多說拜年話,把六子和麥條的書包要回來。
我們?nèi)チ朔N草人建在甸子里的“崗樓”,可剛到圍墻的大門口,那七八條狗便隔著鐵柵門朝我們狂叫。還好,狗的脖子上都拴著鐵鏈子,這才沒從鐵柵門內(nèi)躍出來。但狗們的狂叫聲驚動了樓房內(nèi)的人,門開了,走出來的卻是在甸子上挖坑,給雞造房子的那個小男孩。
因為天有些涼了,小男孩已穿上了夾襖,走路笨笨的,不像當初穿著單衣那樣輕便。小男孩認出了我們,就拿起棍子去打狗,把狗打得不敢再朝我們狂叫。
“你們是來找我玩的嗎?”小男孩來到鐵柵門口,可憐巴巴地朝我們?nèi)齻€問。
大秋對小男孩說:“我們來找你爸爸有事情,讓你爸爸出來?!?/p>
小男孩說:“我爸爸不在家,我媽媽也不在家,我爸爸昨天撿回兩書包雞蛋,今天跟我媽媽又撿雞蛋去了?!毙∧泻⒂盟请p大眼睛望著我們?nèi)齻€。
聽了小男孩的話,我才明白在我們沒有進甸子里撿山雞蛋之前,種草人好像并不知道甸子里有那么多山雞蛋。我再一次暗怨自己嘴欠,心想昨天被種草人扇耳光的不應(yīng)該是六子,應(yīng)該是我才對!
還是大秋機靈,朝小男孩說:“小弟弟,把裝雞蛋的書包還給我們唄!”
小男孩好像記得夏天他給六子送書包的事情,朝大秋說:“你咋也把書包丟在甸子里了?等著,我給你拿去?!毙∧泻⒄f著,回了他家的樓房內(nèi)。
當小男孩再出來時,果然把六子和麥條的書包拿來了。不過兩個書包是空的,里面已沒有了昨天我們裝進去的山雞蛋。
我們把書包取回來,交給六子時,我發(fā)現(xiàn)六子的臉好像一夜之間胖了好多。我問六子為什么胖了,六子抿著嘴,有些不好意思。一旁的六子媽媽說:“是六子自己抽的,看他這個饞嘴貓今后還長不長記性!”
原來昨晚,六子的爸爸知道他的書包被種草人拿去了,把他好一頓罵,還要打他,虧得六子媽拉著,六子才沒挨揍。但六子為了管住自己的饞嘴巴,就當著他爸爸媽媽的面,直往自己臉上扇巴掌,一連扇了好多下,把臉都扇腫了。六子因此沒有去學(xué)校上學(xué),怕同學(xué)們看見笑話他。
這次“書包事件”之后,六子好像不喜歡朝我們要東西吃了。有時候給他,他也不接。大秋取笑六子說:“這回長記性了?”六子說:“我當然得長記性,沒記性還成!”
冬天來了,四野都落了雪。草甸子里也落了雪,種草人把種的羊草用機械收割,打捆運走了許多。沒有運走的,就在甸子里垛著。有山雞在上面飛,那些山雞飛來飛去,既像在覓食,又像在挑逗我們?nèi)プ?。但是六子沒有動心,我和大秋、麥條也再沒有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