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萃?萬俊麗

[摘? ? ? ?要]安妮寶貝（慶山）是一位有著旺盛創(chuàng)作生命力的作家。從2000年出版短篇小說集《告別薇安》到2018年出版散文集《鏡湖》，歷時18年，每年都有一到兩部新作推出，從開始就有固定且穩(wěn)定增長的讀者群。2011年出版的長篇小說《春宴》首印高達120萬冊。她的作品在持續(xù)暢銷的同時還漸漸從網絡文學轉到了傳統(tǒng)文學領域，引起眾多文學評論者的興趣。

[關? 鍵? 詞]安妮寶貝;作品題材;主題變化

2008年“華語文學傳媒盛典”評選中，安妮寶貝進入了提名名單。著名評論家李敬澤表示：“事實上，無論她的書還是她的發(fā)言，安妮寶貝對文學的信念都比我們很多所謂主流作家要虔誠?！?/p>

從2000年到2018年，安妮寶貝的作品無論是從題材內容方面還是在主題風格方面，都有了長足的變化和發(fā)展，由于其創(chuàng)作歷時長、作品多，本文對其進行淺析，探索安妮寶貝創(chuàng)作歷程的轉型之路。

一、題材內容的變化： 從出走的女兒到內省的母親

在安妮寶貝（慶山）長達18年的作品中，我們能很明確地看到，她作品的題材隨著自身身份角色的變化而改變，作者關注的群體與書寫的內容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

對安妮寶貝早期作品的研究中，探討她筆下“都市邊緣人對愛的追尋與失落”的角度居多。這種評判主要源于她早期作品《告別薇安》《八月未央》的內容。這幾部小說作品的內容特別典型，都是以高度商業(yè)化的上海為背景，女主角大多是來自異鄉(xiāng)的少女。小說主要描述她們在高度商業(yè)化的都市中的職業(yè)生涯和情感經歷，男性只是符號化的存在，作為這些少女表現(xiàn)自身強烈個性的對比和襯托。

1.出走的女兒

這些異鄉(xiāng)少女之所以被稱為“邊緣人”，是因為她們長期生活在都市中，但是在都市中沒有固定的位置和穩(wěn)定的人際關系，她們不斷追尋內心想要的世界又不斷失望，最終受到各種各樣的傷害：失戀、抑郁、墮胎、死亡等。由于在小說中反復被講述，她們成為小說集中的群像，一個典型群體。

許多研究文章關注她們生存狀態(tài)的外部成因，比如“都市悖論”與“消費文化”對人的內心生活的沖擊和塑造，還有作者本身的職業(yè)與生存狀態(tài)，有人說安妮寶貝本身也是一名都市邊緣人。但是很少有研究去探索這些人物更深處的內在世界的共性。

在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小說《七年》中，主人公藍，是一個來自離異家庭、寄養(yǎng)在姑姑家長大的少女，17歲跟男朋友同居，在男朋友的生活中沒有任何正式身份，墮胎失去一個孩子，七年后因嚴重抑郁自殺。這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來自問題原生家庭的青春期少女的困境。她有獨立的靈魂，主動離家，卻不知道未來方向。在異鄉(xiāng)的情路上經歷過各種折磨和掙扎，最終選擇了死亡?！杜肥且粋€跟《七年》非常相似的故事，結局是暖暖選擇了一個完全與她各取所需并且年長她很多的富有男性結婚?！断聣嫛防锏呐⑻G舞謀生，為了給同性戀人報仇，她刺殺臺商，最后反被殺害。在2002年之前的小說作品里，安妮寶貝塑造的群像主要為早早離家的少女，她們都來自破碎的家庭，單親，并且得不到正常的家庭溫暖。因為缺少管束和教導，她們在未成年時就已經走到人生大事的選擇面前，選擇去哪個城市生活，跟隨哪個男性生活，同時接受他們的控制。這些少女孤立一人面對龐大復雜的商業(yè)社會，都顯得異常敏感而又脆弱，她們是稚嫩的，同時又是早熟的。她們是叛逆的，同時又是無助的，因此對侵犯虐待自己的人有著逆來順受的堅強，而最終大多數(shù)選擇結束生命。安妮寶貝多次在小說里寫到“這個世界不符合我的夢想”，對于這個階段的主人公，她經常給她們安排自殺或他殺的結局，來結束她們與世界的關系。這些少女，就仿佛離家出走的女兒，一下子被拋進成人的商業(yè)社會，她們尚未能獨自謀生，就要面對比謀生更為復雜的人際關系與社會，結局悲慘是必然的。

隨著年齡稍長，她的作品里出現(xiàn)特立獨行的年輕女孩，她們富有才華，同時在職場不能接受商業(yè)傾軋，通常結局是毫不妥協(xié)地離職。到2005年以前，安妮寶貝筆下主要的女孩角色，都非常年輕，家庭背景殘缺，有人因為有才華而成為明星（《二三事》尹蓮安），也有人過著最為平凡卑微的小職員生活（《電梯事件》），無論哪一種，她們都用自己的收入養(yǎng)著男朋友。這些成長起來的少女，成為都市里開始獨自探索人生的女青年。她們無論事業(yè)成功與否，都因為人生早期的經歷而具有各種明顯的殘缺?；蛘哒f她們是長大了的內心有某種殘缺的孩子，傷痕并沒有愈合。一旦場景有所觸動，她們仍然會表現(xiàn)出幼童的一面，“繁華隆重的世間，一個脫去光彩面具的淡薄女子，亦只是一個暴戾天真，需索著歡喜與感情的孩子”。（《二三事》）這樣的少女，像幼童一樣甜美，可以吸引提供物質的男性，同時又像幼童一樣脆弱，摧毀了自己和一段段關系。

這些出走的叛逆少女已經成年，然而曾經欠缺的歡喜與感情，仍然是她們內心的巨大需求，在這個層面來說，她們仍然沒有長大。

2006年出版的《蓮花》與2011年出版的《春宴》，是眾多研究者公認的她的轉型之作。《蓮花》中最出眾的是描寫進入墨脫之路，如何泥濘、艱難、兇險，主人公進入墨脫之后，見到在此地停留許久的支教女教師。墨脫之路，是作者筆下的人物離開充滿物質喧囂和商業(yè)氣息的都市之路，所以盡管艱險重重，主人公仍然堅韌隱忍，咬牙完成。這部小說的創(chuàng)作題材，一洗都市的混亂擁擠，直指向往內心平靜的心靈修行之路。這個時候她筆下的人物，已過而立之年。

而《春宴》中，塑造的是兩名互相映照的女子。信得早早幻滅，清醒理性地在23歲結婚生子，過著平淡的生活。慶長對所需始終曖昧不明，與已婚男性反復糾葛，只是為了“一個茫茫世界中能夠與她相守，堅定親密的伴侶，一份可信任的真切情感……她在情感的陷落中自欺，只為滿足缺損的自我”。（《春宴》）縱然如此，她筆下這些女性，無論如何困頓，已經不像最初一樣接受男性的控制，擺脫了最初的無力和脆弱。最終，慶長終于在不經意間找到了她的所需。

這個階段的主人公，她們身上的青春期傷痕都已逐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清醒自知的人生選擇，那些缺損，也逐漸隱沒，與早期的叛逆少女相比，她們已經有了初步的結果。

2.內省的母親

2007年出版的隨筆集《素年錦時》和2009年出版的中篇小說《月》中，她筆下的題材從關注都市男女的愛情糾葛轉為更多地觀察自身生活或者家庭內部母親與女兒的生活。

2013年出版散文集《眠空》，這個時候她第一次在作品中提到自己的女兒。從寫作題材來講，這才是安妮寶貝最重大的變化。她的作品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最真實的個人生活的重大事件。這個時候她筆下的題材，開始具有了一個新的身份——母親。

2013年至2018年的作品中，她筆下的題材再次發(fā)生較大變化。其中《古書之美》是一部以訪談形式寫作，內容十分專業(yè)化的作品?！兜梦丛小烽_始，安妮寶貝更換筆名為慶山，這也是她創(chuàng)作歷程的重大轉折。此后的作品，包括《月童度河》都更接近語錄體散文，記錄作者在寫作以及日常生活中的體悟，同時經常出現(xiàn)直接描述作者的女兒和母親的內容。 《鏡湖》則以日記的方式出現(xiàn)，完全記錄表面平淡而思考深邃的現(xiàn)實生活。

可以說，從《告別薇安》到《鏡湖》，從安妮寶貝到慶山，她的作品在題材方面已經完成了一個階段的探索，即從少女變成母親，以及某個領域至為深入的專業(yè)內容。

二、主題風格的發(fā)展： 從沖突與探索到自省與寧靜

在安妮寶貝發(fā)表《告別薇安》的時候，她自己評價自己的作品“陰郁、潮濕、頹廢”，她也反復在作品中提到“這個世界不符合我的夢想”。這個階段她一直處于內在沖突與外在探索之中。一邊用小說作品書寫自己對都市生活和商業(yè)氣息之下人性的觀察和理解，一邊用散文記錄自己在真實生活的經歷和思考。

從2000年至2011年之間，她的作品中都充滿內向的矛盾、沖突，同時又有不斷向外界求取新知的行為和思索。她在這個階段的作品中，對都市的評價較多的就是“混論逼仄”“擁擠喧囂”，商業(yè)氣息是“沸沸揚揚”的，充斥著能夠“熱鬧而喜氣洋洋”的女孩。而她著重刻畫的都是那些來自異鄉(xiāng)的女孩，不說“柔軟糯甜的滬腔”，穿著落拓而隨意，個性鮮明。這樣的女孩在未能獨立謀生的時候，用死亡或傷害自己對抗不合理想的生活（《七年》《下墜》《告別薇安》《七月與安生》），她們的內心世界對外界是完全封閉、無法交流的，同時又是充滿內在矛盾和沖突的。她們對現(xiàn)狀不滿而又無力改變，只能在生活中做出種種不合情理的行為，來完成對世界的反抗。

這些女主角都渴望通過建立理想的情感關系救贖自己的人生。所以有人是盲目地跟隨男朋友（《暖暖》《七個月零九天》），有人是借助年長而有經濟實力的已婚男性（《春宴》《二三事》），但是這些行為都無法真正解決她們內心的缺憾感與孤獨感，所以她們在各種關系里呈現(xiàn)出非常混亂的狀態(tài)：出軌、爭吵、自殘乃至自殺。這一切皆因她們太過年輕，對人生和感情的期許并不清晰，盲目進入一段關系之后仍然不能彌補內心強烈的缺憾感與孤獨感，于是只好摧毀這段關系同時摧毀自己。這個時期的散文作品中，作者也大部分處于旅途之中，不斷出發(fā)、上路、告別，想要看到更多更大的世界。這個階段的作品，反復表達著這種沖突、矛盾、疼痛與毫不妥協(xié)的追尋。所以，雖然表面上很頹廢，但是內在一直非常堅硬、倔強、執(zhí)著，她們?yōu)榱说玫阶约赫嬲胍臇|西，付出不計成本的代價之后，仍然堅持追尋。

從2013年的《古書之美》開始，她不再主要強調旅行見聞，開始在某個領域深入了解，表現(xiàn)出內向學習探索，并且對傳統(tǒng)文化高度關注。她的主題從對都市中女性青年的情愛糾葛的解釋，變成對傳統(tǒng)文化和現(xiàn)實家庭生活以及人生本質的思考。

《得未曾有》《月童度河》和《鏡湖》中表現(xiàn)出來的思想和情緒狀態(tài)，已經完全有別于早期的劇烈和狂熱，趨向于平穩(wěn)和寧靜。在文章中，作者寫到她已經理順了與自己和外在世界的關系，一切回歸內省與寧靜。她在散文中記錄自己與母親和女兒的日常生活，對兒童教育的思考（《月童度河》），直至看一朵芍藥，靜靜品味觀察它的本身，然后寫下自己的感悟。（《鏡湖》）她的思想也像她的文字一樣，越發(fā)洗練簡潔。

安妮寶貝筆下的題材和主題，經歷了華麗絢爛，終歸于沉靜而深遠。這18年的創(chuàng)作之路，也昭示了一個作家的精神成長之路。她的幾次轉型皆是建立在對更為廣闊的世界的更為深入的觀察和思索之上，達到了“見山仍是山，見水仍是水”的通透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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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北京農業(yè)職業(yè)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