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軒

從坐了一天一夜的綠皮火車上跳下來，拽著笨拙的行李箱和一個超大黑色旅行包，我踩在了離家鄉(xiāng)不知道隔了多遠、隔了多少城市和村莊的另一個地方。當腳掌感知到一種觸地感的時候，另一種存活了十幾年、活躍了大半個假期的對大學的新鮮感“壽終正寢”了。

喜新和厭舊仿佛永遠要在一起。有時候并不一定非要厭舊，但非要喜新的時候，厭舊就變成了一件“邀功”的事不得不發(fā)生，就好像厭舊單純是為了喜新。比如說，高中的時候會非常討厭高中的一切，討厭高中的老師、校園、升旗儀式站的位置，甚至還討厭高中圍墻柵欄的樣式，這時候心里就會升起對大學的期待，期待那時候會有自己喜歡的老師、校園等不一樣的人和事物。這種情況在初中、小學的時候就已經(jīng)樂此不疲地發(fā)生過了。

我讀到一篇關于行為經(jīng)濟學家理查德·塞勒的文章，里面講到了“稟賦效應”，通俗解釋就是：當你擁有一樣東西時，對其價值的評估會高于沒有擁有它時。但這并不適用于前面我所說的情況。我對高中時光的珍視恰恰是離開高中后，就算畢業(yè)的前一天我還是討厭那所學校，但是離開學校后一個小時我就開始懷念那里的生活。這真是一種奇怪的念頭：我懷念的是我永遠失去的，但凡有一分可能再得到那種東西我都不會懷念。

而且這種念頭之所以奇怪還在于：我在初中就體會明白并預見自己高中畢業(yè)也會產(chǎn)生這種感覺，但在畢業(yè)前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畢業(yè)后自己能找出什么值得懷念的地方。就像現(xiàn)在這樣，我一點也想不出自己大學畢業(yè)后會有什么值得懷念的地方。

因為，我的大學生活實在糟糕透頂……

我并不知從何談起我的大學，因為它糟糕得像我打過的最爛的一次游戲，又或者像用某種廉價物品仿真做的寶石，但又不得不承認，這段不開心的游戲時間屬于我短暫人生里的一部分，這顆假寶石嵌在我人生路上的一堆鵝卵石里，我憎惡它們，不看好它們，卻必須度過這段時光，踩著這顆假寶石走過去，盡管它混亂糟糕得堪比盤古開天地之前的混沌。

大學嘛，是一個不得不憧憬的地方。倒不是說這個地方真的有什么魔力和魅力，只是站在這個地方向前看和向后看，一邊是學習壓力極大的高中時光，一邊是就業(yè)壓力極大的職業(yè)生涯，都有太多讓人望而生畏的東西。前有狼群，后有猛虎，中間這塊地兒倒顯得不錯。

我的大學在西安，六朝古都，是個極適宜旅游的地方，對，極適宜旅游，但并不太適合長期居住。我深切體會了之前學的古詩中詩人們對故鄉(xiāng)的思念之情，一方面我和詩人們一樣多愁善感，另一方面我和他們一樣在這個新城市里“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像魚兒在水里那樣自在?；蛘吒鼑乐氐卣f，我厭惡這個城市——這種厭惡源自我對它的恐懼和我不得不和它“親密結合”的妥協(xié)。

大學對我有什么意義呢？我把它比作贗品的寶石，比作一段無趣、泥濘的路，說它像一個不得不抱期望的小島，還是因為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關系。

所以，它對我有什么意義呢？

我還沒有仔細研讀過高爾基的《我的大學》，不理解一位偉人的大學到底是怎樣的，也不理解他的大學對于他到底有什么意義。也許伏爾加河岸的喀山市比走上暮年的西安還要糟糕，那里充斥著動亂與饑餓，人性的黑暗與丑陋因為沒有和平的外衣而變得更加露骨，但好在阿廖沙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希望，他的大學夢碎了，辛苦地忍受一段時間后，希望又按命運指示的路徑出現(xiàn)了。

所以，是大學的“性質(zhì)”變了才未發(fā)覺它對我的意義？

大學曾經(jīng)是“最高學府”，學子如果能在大學里有出息，父母希望他們能出人頭地的想法也會如愿以償?？涩F(xiàn)在的大學太多了， “出人頭地”的也就太多了——而“出人頭地”不是一個描述極少人的詞嗎？那么問題出在哪里呢？??！是它的地位變了！它不再是“最高學府”了，而是變得和一些尋常事物一樣多。所以現(xiàn)在的大學不是鯉魚躍過的龍門，而是躍到另一個池塘的地壟？

所以，大學對我真的沒什么意義？

上了大學，離開高中的朋友、伙伴.還不小心弄丟了高中喜歡的女生?，F(xiàn)在，不知道該做什么，也無事可做，你的年齡讓你無法通暢地與父母交心，你蝸居的宿舍離他們十萬八千里，他們還不能像孫猴子似的翻個跟頭立馬出現(xiàn)在你面前，幫你擦干眼淚再翻個跟頭回去。對啊，是長大了，上大學就算長大了。你已經(jīng)長大了！

這樣看起來，長大倒成了一件很虧本的事?？墒?，說它沒什么意義心里會很不甘吧？

從小學開始的每一次考試：開學考，月考，期末考，初中的結業(yè)考，還有高中最重要的高考！自從有了考試，生活變成了“一段時間優(yōu)哉游哉，一段時間提心吊膽”的狀態(tài)。說起來，那時為了上學還寄宿在學校，再也看不到晚上的電視，睡前也無法和父母道晚安。

有一次在爸爸車里一不小心算了道算術題：我有多長時間住在學校里，多長時間住在家里？那是爸爸送我上學的時候。小學時，我一直住在家里，初中開始上寄宿學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也就是說一個星期只有兩天和他們待在一起。上了高中更過分，兩個星期才回家一次。啊！還有大學，我……一個學期才回家一次，一年也才兩個假期而已。虧我小時候，還以為要跟他們睡一輩子呢….

所以啊，我這該死的大學，讓我付出了這么多，它對我有什么意義呢？！

這完全不像是個放飛夢想的地方，倒像是制造工人的加工廠。一開始就被迎頭痛擊，然后被大學的節(jié)奏沖擊得不知所措。自己也變得越來越頹廢，越來越懶惰，迷上了打游戲和看動漫，就像一個潦倒大叔。這里簡直就是一個另類的充滿磨難的地方。

可是啊，它如果沒有意義的話，我不就白活了嗎？不只大學這渾渾噩噩的四年白活了，連帶我睡寄宿學校那些難熬的時光也白過了。人，怎么可以輕易地承認自己白活了呢？

就算這段時光破不溜丟，被挫折打擊得屁滾尿流，那也是人生的一段印記啊。也許它并不光彩，不能拿出向人炫耀，卻絕不是白活。我的人生，沒有白活的情況！

就算這段路鋪的是破碎不堪的石塊，路邊的燈時暗時亮……可這是我人生里的一段，不管它是否讓人喜歡。就像看了幾年的《火影忍者》完結了一樣，一段我跑過或踟躕過的路結束了，但這段路，很重要。

我的大學，很重要！

我決定拾起那塊石頭，認真走過那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