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風煢子
她,和她曾熟悉的呼吸,在這個開滿梅花的冬天的深夜,用最美好的姿態(tài),緩緩離去。
蘇巧24歲嫁給馮崢嶸,裸婚,住在租來的房子里。
她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馮崢嶸是她在大學里談的第一個男朋友,又是校草。她第一次拉手、親吻、上床,都是給了他。小姑娘善良又單純,甜甜蜜蜜的愛情點亮她的青春。
馮崢嶸有個哥們兒叫土豆,帥度僅次于他,就是因為愛吃土豆得了這么個丑名字。他胖一點別人叫他土豆坨子,瘦一點別人叫他土豆絲兒,頭發(fā)沒整好別人叫他土豆芽兒,他一點都不介意,整天嘻嘻哈哈的。
土豆是馮崢嶸的哥們里面,蘇巧最喜歡的男生。
婚后不久她就懷孕了,可這時公司要調馮崢嶸去跑業(yè)務,每個星期都出差。馮崢嶸說:“土豆沒地方住,要不讓他上咱家住吧,反正空著一間臥室?!?/p>
土豆歡天喜地地搬來,嫂子長嫂子短地拍蘇巧馬屁。蘇巧說:“別叫我嫂子,聽著像老女人。”土豆說:“那我叫你什么,叫丫頭吧?”
蘇巧莫名喜歡這個稱呼。
馮崢嶸出差的日子里,家里只有蘇巧和土豆。土豆說自己白住了人家的房子,要學習照顧孕婦,于是去買了本《寫給爸爸的懷孕書》研究。蘇巧看到笑得不行,土豆“啪”一聲把書合上:“笑屁呀,我提前預習還不行嘛?!?/p>
蘇巧把書搶過來一翻,正好翻到有點黃的內容上,有講懷孕第幾個階段才能有性生活。土豆臉紅了:“我還沒看到那兒呢?!?/p>
蘇巧“”一聲把書扔到沙發(fā)上:“真惡心。”
蘇巧妊娠反應強烈,前腳還好好的,后腳會忽然哇哇吐,土豆跑前跑后拍背送水,蘇巧吐完了又跟沒事兒人一樣。
土豆感嘆:“太神奇了,你吐的時候我以為你要死了?!?/p>
蘇巧翻個白眼兒。
“真的,我拍你的背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你的五臟六腑都在往上抽,好像要把自己吐得只剩一張皮不可?!?/p>
蘇巧覺得自己懷孕的辛苦有人看到,有一點點欣慰。不管他是誰,至少有人看到,而不是自己一個人在孤獨地承受。
土豆肩上的擔子很重,馮崢嶸千叮萬囑不能讓蘇巧感冒,不能吃垃圾食品,于是土豆每天早上在家里做早餐,晚上下班給蘇巧帶酸湯哨子面,坐兩站路,面暖著回來。
蘇巧特別喜歡吃那家的哨子面,但是又吐得厲害,總是吃了也白吃。有一次剛吃完一碗,又跑衛(wèi)生間去吐,吐完回來她崩潰地叫道:“為什么吃東西和吐東西都是打嘴巴里過,可滋味這么不一樣呢?你都不知道那酸湯返上來的感覺……”
她看著土豆的臉,這么惡心的說法,他竟然沒叫停,眼睛里還浮動著心疼的情緒。蘇巧心想以后不這么惡心他了。
一天蘇巧的學姐,也是土豆的同事和她聊天時說:“你是不是跟土豆住?。吭趺催@么奇怪???我們單位聚餐,土豆不去,說家里有孕婦要照顧,我們當是誰呢,竟然是你。”
蘇巧趕緊解釋:“他是我老公的兄弟。”
對方說:“就是因為這才稀奇啊。”
土豆回來,蘇巧就嚴厲告誡他注意名聲。土豆說:“切,你是孕婦,我還能咋的啊?!?/p>
蘇巧心里暖暖的,再以后土豆下班如果回來得晚,她還有些擔心。不是擔心他在外面亂搞,她非常有安全感地知道土豆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她擔心他工作不順利,擔心他喝多了,擔心他碰上了什么不好的事。
有時候星期六星期天馮崢嶸也回不來,土豆陪蘇巧去看電影。蘇巧穿著防輻射的孕婦兜,素著一張臉跟在他屁股后面。土豆給她買礦泉水和爆米花,礦泉水要從暖箱里拿出來的。蘇巧帶著點小女生的驕傲:“土豆,你說別人會不會覺得咱倆是兩口兒?”
“怎么可能!一看你就配不上我!”
蘇巧拿礦泉水打他的頭,他跑得飛快。
電影院樓下是一個很大很大的超市,三層。土豆和蘇巧的大部分時間都耗在里面。他要對比酸奶的出廠日期,要挑選最好的豬腿骨,要找哪個牌子的卷紙最實惠……這些小事他都不放心交給蘇巧,蘇巧粗心,逮著一個最便宜的就叫喚,等土豆走過來研究一下說:“這個卷紙是雙層,那個是三層?!碧K巧報復他:“你像女人似的,還說我配不上你,你這樣磨磨嘰嘰的樣兒能不能討到老婆還不好說哦。”
蘇巧的肚子越來越大,土豆叫她“蘇小豬”“蘇胖敦”“蘇哼哼”。只有一本正經的時候才叫她“丫頭”。漸漸地,蘇巧覺得他叫她什么自己都挺開心的。
一天晚上馮崢嶸回來,兩人躺在床上看電影,蘇巧喊土豆也來看。三個人就躺在一張床上看,蘇巧枕著馮崢嶸的胳膊,土豆枕著一個大抱熊??吹骄手帲K巧忽然大叫起來:“哇,我肚子動得好厲害!”馮崢嶸把手放上去,蘇巧包著秋衣的整個肚皮都被胎兒蹬變形了,他哈哈大笑:“我兒子真有勁兒!”土豆也很自然地伸手來摸:“真神奇!快叫叔叔!”
馮崢嶸問他:“你的紅包準備好沒?”
蘇巧知道他在用這句話提醒他是外人。土豆哈哈一笑:“放心吧,我不吃不喝也得給我侄子攢紅包?!?/p>
夜里土豆回自己房,馮崢嶸半開玩笑地說他早就知道土豆喜歡她,但他是個好哥們,是他最信任的人。蘇巧沒好氣地問:“所以你就把人弄到家里來,害怕我孕期無聊?”
“我是派他幫我看著你,別被帥哥勾跑了?!?/p>
蘇巧咯咯笑了。哪兒還有比馮崢嶸更帥的帥哥?再說她大著肚子誰能對她有興趣,他就是給她雇了個免費保姆加保鏢。
“他人逗,你懷孕時心情好,生娃的時候有勁兒?!?/p>
哈哈哈哈,大帥哥就是這樣的,從來都不怕人監(jiān)守自盜。
蘇巧懷孕 8個月的一天,去衛(wèi)生間洗澡。沖完頭發(fā)她往塑料小凳上一坐,只聽“咔嚓”一聲,凳子垮了。蘇巧捧著個大肚子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土豆在外面喊:“丫頭你怎么了?”
“摔跤了……”
“???沒事吧?”他用力敲門。
“你別進來,我沒穿衣服……”
“浴巾拿進去了嗎?”
蘇巧用浴巾把自己包了一下,坐在地上,身子歪過來艱難地打開門。土豆沖進來把她扶起來,往臥室走。結果浴巾包得太松,走到半路上垮了一半。
土豆趕緊把臉扭到一邊去。
等蘇巧包好,他說:“真可惜!我什么也沒看到!”
蘇巧又窘又氣,屁股也不疼了。
蘇巧生了個兒子,7斤 4兩,順產。
第一天的喜慶屬于親屬,土豆很識趣,第二天才趕來。他悄悄說:“丫頭你真厲害?!?/p>
“你懂什么呀?!碧K巧很不好意思。
土豆說他要搬走了,因為馮崢嶸工作調動到老家,準備把她和孩子都接過去。
蘇巧很奇怪:“我們還有四個月房租,你怎么不繼續(xù)在那兒?。俊?/p>
土豆笑笑:“我一個人住那么大個房子,也沒什么必要?!?/p>
蘇巧能感覺到一點什么,她把那一點點心酸壓下去了。
土豆塞了個大紅包在蘇巧兒子的枕頭底下。他走后,蘇巧數了數,是三千塊錢,她的同事、朋友中,最大的一個禮。
出院后,蘇巧被馮崢嶸接回老家。兵荒馬亂的育兒生涯開始了。有幸福,有爭吵,哭過之后被男人哄笑,對罵之后又互相說對不起。有一次她困得在沙發(fā)上睡著,馮崢嶸和月嫂把孩子推出去遛彎兒,怕吵著她。醒來時家里很靜很靜,她看著窗口搖曳著滴水觀音的葉子,忽然覺得這一切挺像幻覺。
她想念土豆。
孩子兩歲半開始上早教班,蘇巧也在當地找了份工作。
一天早上她忽然接到土豆的電話,他說他馬上要去英國讀研,趕過來參加同學聚會,問她來嗎。
“我跟你又不一個班,崢嶸跟你也不一個班,怎么去呀?!?/p>
“也是,那我們弄完了我再打給你,估計會有點晚?!?/p>
“我等你?!?/p>
她說完忽然興奮起來。趕緊找衣服,化妝,系上美美的絲巾,在鏡子前轉過來轉過去,看看自己腰身有沒有恢復原樣。總體還是美的,比懷孕前還美。他一定想不到。
晚上下班后,蘇巧在公司的小咖啡廳吃東西,等他的電話。9點多鐘他的電話打過來,人已經迷糊了,酒精把他變得特別傻,用吼來說話:“是蘇胖敦兒嗎?!”
蘇巧又好氣又好笑,問清位置,打了個車過去。土豆站在路邊,還是那么瘦,那么高,眼神清亮,帶著一絲狡黠。
“你沒事兒呀!”蘇巧說。
“我不裝醉能溜得出來嗎?!”
土豆說他吃的東西不多,讓她再帶他去吃東西。蘇巧找了一家小店,吃料理。
“你還好嗎?有女朋友了嗎?”
“談過一個,吹了?!?/p>
“怎么呢?”
“我也不知道?!?/p>
“哪有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呀!”蘇巧笑他。
“原因在我身上,可能我心里有什么東西沒放下……所以,你們走后我也不想在那個房子里住?!?/p>
蘇巧正在倒酒的手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又續(xù)上。
“我不該跟你說這些。”
“沒什么?!碧K巧很難過。是他陪她度過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說出去別人都不會相信,那么荒唐又那么真摯。
蘇巧是愛馮崢嶸的,她現在才知道人的心可以同時愛著兩個人,那是完全不同的感情。一種是信賴,一種是疼。
蘇巧倒的酒,土豆“滋兒”一聲一口喝完了。她又倒一杯,他又“滋兒”一聲喝干凈。
蘇巧低下頭:“別喝了。”
他沒頭沒腦地說:“好,你過得好就好?!?/p>
他在壽司上抹很多芥末,辣得眼淚亂飛。
“你有時候……會不會覺得馮崢嶸在利用你?”蘇巧問。
“我知道?!?/p>
“那你……”
“我覺得挺好。你跟我在一起的那九個月,每天都高高興興的。”
坐了一會兒,兩人相對無言。土豆住的酒店在不遠處,他提出一起走走,他到酒店門口幫她叫車。兩人一出來,冷風凜冽,土豆想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給她穿,被她拒絕了。她受不了他身上的味兒,她怕一聞見就會哭。
“崢嶸是個好人,就是喜歡玩小聰明,覺得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中。”土豆忽然又嘆了口氣,看來他還是有不滿。是的,這也是蘇巧最不喜歡崢嶸的地方,他總是那么運籌帷幄,只管自己和家人利益最大化,心眼兒特別多。不過又能指責些什么呢,他又不會害她,他跟她是一家人。
到了酒店門口,停著一排出租車。土豆叫蘇巧坐最前面那一臺,蘇巧說好,跟著他往前走,走著走著就走到第一臺。她低著頭:“我走了?!?/p>
土豆站了一會兒,慢慢走近她,抱住她。
她的臉貼著他的脖子,聽到他的喉結在痛苦地滑動。
她的心痛得要碎了。如果他說,別走了,也許她真的會留下來,彌補一點什么,哪怕就一個晚上。
可是土豆深吸一口氣,松開她。
“丫頭,”他說:“你要好好的。別人懂籌謀,懂控制,我們自己更要控制好自己。這才是最強大的,你知道嗎?”
“我懂?!碧K巧狠狠勾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頸窩里:“土豆,謝謝你。”
蘇巧拉開出租車門,報了家庭住址。車子向前滑去,她一直沒有回頭,也沒有看后視鏡。土豆略微粗糙的下巴仿佛還停留在她的額角,他喉結滑動時有海水一樣的呼嘯。她,和她曾熟悉的呼吸,在這個開滿梅花的冬天的深夜,用最美好的姿態(tài),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