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康
1937年11月12日,日軍攻陷上海。國民政府遷入重慶,中央研究院也隨之遷往內地。年近古稀的中央研究院院長蔡元培體弱多病,一直在病養(yǎng)之中,考慮到香港不僅地域安全,而且休養(yǎng)和醫(yī)療都有保障,便在11月27日由丁西林、周仁陪同離開上海前往香港。流寓香港本是權宜之計,沒曾想戰(zhàn)火越燒越旺,華夏大地已無一塊安寧之所,這一住就是兩年多,而香港也成為他生命之旅的最后驛站。
寓居香港養(yǎng)病
上海淪陷后,中央研究院設在上海的物理、化學、工程研究所不得不停辦。傅斯年發(fā)來電報,告訴蔡元培國民政府已令中央研究院于11月17日遷往長沙。11月27日,午飯后,蔡元培由丁西林、周仁等陪同來到黃浦碼頭,乘法國郵船馬利替未斯號,前往香港。29日晚7時到達香港,暫住陸海通旅社。次日,又遷至皇后大道中勝斯酒店(St.Francist Hotel);下午4時,老友王云五得訊后前來相晤。12月9日,夫人周養(yǎng)浩和子女睟盎、懷新、英多來到香港,一家又遷至堅尼地臺十二號樓下,這里是原在上海任日本研究社社長、《申報》主筆陳斌和的住宅。
在香港要找一處合適的家居,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初至香港,蔡元培居無定所,一直在搬遷中。王云五等奔走為他尋找合適的寓所,終在九龍覓得一合適的租屋。1938年1月28日,蔡元培致函王云五表示感謝,信中說:“前日承導觀跑馬地新屋,各方面關系,都承顧到,且隨時可以請教,曷勝感荷。唯九龍沃斯丁路之屋,較為寬展;且前住者,略受津貼,已提前騰出,弟等遂定于二十九日午后遷入矣。跑馬地之屋,只可割愛,應如何向房東退租,或為他友介紹,敬請酌行?!艿戎戮訛榫琵埼炙苟。ǖ蜃骺滤沟?,皆Austin之譯音)路底一五六號中之第二號?!?/p>
這里適宜他一家居住,有客廳、廚房、餐廳和浴室,臥房兩間,月租一百二十元。此時的他病后尚未復元,身體虛弱,故遵從醫(yī)囑,深居簡出,謝絕應酬。又因初到香港,人地生疏且環(huán)境復雜,改姓名為周子余。
說是養(yǎng)病,可蔡元培怎么也放不下中央研究院的工作,來自中研院的信函電報從未間斷。中研院的創(chuàng)立凝聚了他的心血,寄托了他教育救國、科學救國的夢想。1927年4月,蔡元培籌備中央研究院,次年6月9日,中央研究院正式成立。蔡元培是首任院長。中研院在不長的時間內相繼成立了天文、氣象、歷史語言、社會科學、物理、化學、工程、地質、心理、動植物等十個研究所和中央研究院總辦事處。
唯才是舉是他篤行堅持的方針,正因為如此,中研院云集了一批蜚聲海內外的著名學者,如姜立夫、李四光、竺可楨、余青松、丁西林、柳大綱、斯行健、趙金科、傅斯年、陶孟和等,他們?yōu)橥七M中國的科學事業(yè)作出了杰出貢獻。如李四光的《中國地質學》、竺可楨的《南京之氣候》,都引起了國際學術界的矚目?,F在雖遠在香港,可他仍然為中研院的工作運籌謀劃。1938年2月28日,他在香港酒店主持中央研究院院務會議,總干事朱家驊及十位所長都出席了會議。這次會議通過了七項議案:
“(一)地質、動植物、心理、社會科學四所,既在桂林、陽朔開始工作,不必再徙昆明。(二)氣象所準在重慶。(三)歷史語言所在昆明。(四)理、化、工三所之儀器、書籍、雜志、機器等,遷移較易及適于在內地工作者,遷昆明;其不能遷者,在上海保存。(五)自一月份起,如政府未能照發(fā)經費,則留所職員薪水,照長沙會議所定標準墊發(fā);政府如發(fā)經費,則逐月按成補發(fā)?!?/p>
中研院總干事是個十分具體而重要的職務,由于匆匆內遷,帶來了全局性工作的困難。這一職務雖是朱家驊擔任,可他因國民黨內事務太多,執(zhí)意要辭去總干事。蔡元培表示,朱家驊無需辭職,內地的中研院職務可由傅斯年代理??筛邓鼓暌惨蚴聞招怨ぷ鞫辉偻妻o。這可讓他著急了,內地的院務已無人主持,他為此與朱家驊、傅斯年、王世杰、任鴻雋等往返函電反復磋商。9月9日,在復朱家驊的信中說:
“先生任中央秘書長,本已繁忙,近又兼帶青年團書記長,公務叢集,可想而知。加以黨團遷址之計劃,非渝而湘,對于研究院遙領之務,自然益感不便。而先生所最信任之孟真(即傅斯年,作者注)兄,偏于此時堅決的不肯繼續(xù)代行。先生有擺脫研究院之表示,弟不敢怪先生。唯弟從未向此方面有所準備,請寬以一個月之期。弟何時等得較妥之辦法,即當奉聞,以慰懸系?!?/p>
朱、傅二人都堅辭中研院總干事職,并向蔡元培推薦了吳有訓、丁西林和任鴻雋。三人之中吳、丁二位少行政經歷,如竺可楨所說,他們“素與政府無往來,將來取款不無困難耳”。所謂“取款”乃財政予中研院的經費,此事在物色人選時不得不考慮。如此似乎任鴻雋稍為合適,但又有人以任不是中研院評議員,且其夫人又和四川人不和睦,另提讓王世杰擔任總干事。這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于是,10月7日蔡元培在致函王世杰時說:“經弟與諸同事再三商榷,合以為總干事之職,以先生為最相宜?!?/p>
當時王世杰正擔任國民政府軍委會參事室主任,常常奔走于四川和湖北之間,倘任總干事一職,徒為掛名,所以,王世杰給他來電一再婉謝,電文中說:“杰因任有軍委會參事室職務,舉動既受拘束,亦不能自由接受他職?!边@令蔡元培很是悵惘,可有一點又使他感到高興,王世杰雖然婉拒總干事一職,但是他爽快地答應中研院與政府之間的所有事務,只要可能,“均可代辦”,這又使他“不勝銘感”。就是這樣反復磋商協調,最后由蔡元培提議,在征得中研院六位所長的贊同后,于11月終于確定由任鴻雋任總干事。
來香港后蔡元培身體一直虛弱,這在他的日記和函電中多有記述,如“我忽患暈眩,邀朱惠康醫(yī)生來診,驗得血壓太低,是腦貧血癥”,“腦所以貧血,是因胃不消化,滯血”。因“病后體弱,不適于奔走,北不能至渝,南不能到桂滇”,1939年3月,中研院評議會第四次會議在昆明召開時,他原定參加會議,可因身體的原因,醫(yī)生又一再勸阻,昆明之行只得作罷,為此,他特撰一篇講話,讓評議員翁文灝代為宣讀。
唯一公開活動
1938年元宵節(jié)前夜,蔡元培和夫人及孩子們外出散步,見明月高懸,海靜風平,港市繁鬧,遙想戰(zhàn)亂中的內地,心境尤為凄然,回家后,思緒紛亂,為之作詩:“幾多碧血膏原野,唯有嘵音訴雨風。等是有家歸不得,東西那復計飛鴻?!?月20日,保衛(wèi)中國大同盟及香港國防醫(yī)藥籌賑會,在香港圣約翰大禮堂舉辦美術展覽會,蔡元培應邀出席,這是他來港后的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公開活動。他發(fā)表了熱情洋溢、鼓舞人心的演講:
“抗戰(zhàn)時期所最需要的,是人人有寧靜的頭腦,又有強毅的意志?!鹕染]巾‘輕裘緩帶‘勝亦不驕,敗亦不餒,是何等寧靜!‘衽金革,死而不厭‘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是何等強毅!這種寧靜而強毅的精神,不但前方沖鋒陷陣的將士,不可不有;就是后方供給軍需、救護傷兵、拯濟難民及其他從事于不能停頓之學術或事業(yè)者,亦不可不有。有了這種精神,始能免于疏忽、錯亂、散漫等過失,始在全民抗戰(zhàn)中擔得起一份任務?!?/p>
他認為,養(yǎng)成這種寧靜而強毅的精神,當然要有相關單位予以訓練,而“推廣美育,也是養(yǎng)成這種精神之一法”。他說,美感有優(yōu)雅和崇高兩種?!皟?yōu)雅之美,從容恬淡,超利害之計較,泯人我的界限?!?“崇高之美,又可分為偉大與堅強之二類?!?“小己的縹緲”“人力的脆薄” “一經美感的誘導,不知不覺,神游于對象之中,于是乎對象的偉大就是我的偉大,對象的堅強就是我的堅強。在這種的心境上鍛煉慣了,還有什么世間的威武,可以脅迫他么?”
他又說:“且全民抗戰(zhàn)之期,最要緊的,就是能互相愛護,互相扶助。而此等行為,全以同情為基本。同情的擴大與持久,可以美感上‘感情移入的作用助成之。例如畫山水于壁上,可以臥游;觀悲劇而感動,不覺游涕,這是感情移入的狀況。儒家有設身處地之恕道,佛氏有現身說法之方便,這是同情的極軌。于美術上有感情移入的經過,于倫理上自然增進同情的能力?!彼挠靡馐置鞔_,就是用“感情移入”的方法,喚起港澳乃至全球華人對中國艱苦抗戰(zhàn)的聲援和支持。
1938年1月23日,國際反侵略運動大會中國分會在漢口成立,會議通過章程、宣言和告世界人民書。蔡元培和宋慶齡、陶行知、吳玉章等十九人被推選為分會代表,出席在倫敦召開的國際反侵略運動大會,蔡元培由于身體原因而未能出席。在全民抗戰(zhàn)的熱潮之中,因養(yǎng)病且在香港的他,只能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呼喚海外僑胞對抗戰(zhàn)的支持,呼喚國際社會的同情和支持。9月23日,以他為首的中國文化界致電國際聯盟大會主席,期待國際社會主持公道和正義,譴責和遏制日本帝國主義的暴虐罪行,電文說:
“暴日對華侵略,撕毀國際盟約,無異對全人類挑釁。我忍無可忍,于年前發(fā)動抗戰(zhàn),以救中國,同時亦為救世界。貴會為保障世界和平與人道正義之最高機構,希即依據盟約第十七條,對暴日實施最大限度之制裁。此為我國最后之請求,亦為貴會最后之試驗。我國有五千年歷史,四萬五千萬人民,一向深以得為貴會之會員國為榮,故擁護貴會,不遺余力。當此侵略狂焰蔓延全國之際,我國決為民族獨立與世界和平奮斗到底,諒貴會當能切實執(zhí)行有效的制裁,不致以忠實勇敢的會員國如我中華民國之痛苦與失望為無足輕重也?!?/p>
1939年7月,他被國際反侵略運動大會中國分會推舉為名譽主席。11月29日,中國分會致函,希望他為中國分會會歌作詞。他欣然命筆,作了一首洋溢愛國熱情、充滿必勝信念的歌詞:“公理昭彰,戰(zhàn)勝強權在今日。概不問,領土大小,軍容贏絀。文化同肩維護任,武裝合組抵抗術。把野心軍閥盡排除,齊努力。我中華,泱泱國。愛和平,御強敵。兩年來博得同情洋溢。獨立寧辭經百戰(zhàn),眾擎無愧參全責。與友邦共奏凱旋歌,顯戰(zhàn)績?!?/p>
日軍鐵蹄蹂躪下的華北已經放不下一張書桌,中國著名的高等學府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只得遷至湖南長沙,組成長沙臨時大學。1938年4月,又西遷昆明,改稱國立西南聯合大學。12月17日,在云南的北京大學同學會給老校長拍來電報:“于本校四十周年紀念日,向師座虔致敬意,敬祝健康?!彼那樘貏e高興,特為北京大學四十周年紀念題詞:
“北京大學,自成立以來,經四十年,其間除民元前十二年,遭義和團之變,稍有停頓外,逐年進展,成績可觀。民國八年左右,被公認為新文化運動之領袖。又如建設研究所,組織評議會,兼收女學生,編練學生軍等,無不由北大為之倡。過去四十年光陰,不為虛度。故近幾年來,北京淪于敵手,全校南遷,雖設備或有未周,而精神益為興奮。孟子所謂‘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者,今日之北大,是以當之。他日河山還我,重返故鄉(xiāng),再接再厲,一定有特殊之進步。敬以是為祝?!?/p>
國共兩黨尊崇的人
蔡元培來香港的兩年多時間里,深居簡出,工作上除了中研院的事情來往函電交馳外,其他事務盡量簡化,空下的時間自然多了。他對這段生活比較滿意,給時在昆明的兒子無忌寫信時說:
“我自來香港以后,絕對不應酬,不輕易見客,有許多熟人同在此地而不與通聞問,并不見怪。我于是有暇讀書,有暇著書,為十年來所未有。若一到內地,因研究院各所受省府助力,豈能不與往來;各所教育文化機關研究員、教員、學生,人數既多,安能見諒;僅僅晤談,已感忙煩;其他演說、函電之要求,亦所難免;我之生活,又將回到南京、上海的樣子。”
正是為了避免“忙煩”,病中的蔡元培盡量減少俗事煩擾,盡量減少會見客人。在香港的歲月里,他也就僅僅會見了吳玉章、肖子升和劉海粟等人。
1938年4月23日,吳玉章由歐洲回國途經香港,特意前來拜訪。兩人再敘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他為國共合作、共赴國難而歡欣鼓舞。他對吳玉章說:“國共能重新合作,共赴國難,為國家民族之大幸?!贝文?月,他在病榻上閱讀了斯諾的《西行漫記》和其夫人韋爾斯的《續(xù)西行漫記》。他讀得很認真,在日記中記下每一章的標題,并特意著重記下:“其第三章中有‘共產黨的基本政策‘論對日戰(zhàn)爭等節(jié),述毛澤東的意見,頗詳。”
又讀《續(xù)西行漫記》,日記中記述也頗詳細:“書于紅軍人物,敘述最詳;諸要人均有自傳分敘于各章,而最后附錄記八十六人略歷,分政治領袖、軍事領袖、開除黨籍者三類,已有自傳者亦列其中,但較略耳?!谖逭轮鹊剿褋淼臅r候,對于中國前途的希望,說的甚為懇切。”這兩本是他最早讀到的關于中共領導的陜北邊區(qū)的書籍,由中可見他對全民抗戰(zhàn)充滿必勝的信念。
肖子升,又名肖瑜,湖南湘鄉(xiāng)人。當年在湖南一師讀書時,和毛澤東、蔡和森為好友,被稱為“湘江三友”,同為恩師楊昌濟看重。楊昌濟稱他們?yōu)槲磥碇袊挠杏萌瞬?,并向學界廣為推介,自然也包括他此時任教的北京大學。后來,肖子升和毛澤東為組織湖南學生的勤工儉學來到北京,肖子升多次拜訪中國勤工儉學的組織者之一蔡元培,蔡元培對這位與自己一樣恪守教育救國理念的青年人頗有好感,他們由此建立了親密的關系。
居港期間,由歐洲歸來的肖子升多次拜訪蔡元培。1938年1月19日,蔡元培日記云:“午后,肖瑜(子升)來。子升于最近四年專在Poitier(巴提爾)大學研究哲學,因該大學為培根與笛卡爾兩大哲學家修學之所。四年內尤用力于Guyau(居友)之學說,其博士論文已付印?!本蛹s(蔡譯居友),法國哲學家、美學家與倫理學家。哲學上持實證主義觀點,認為藝術與道德是生活的最高表現。美學上反對游戲說,主張快樂說,并認為創(chuàng)造藝術的人應遠離現實生活,以便創(chuàng)造促進和諧的審美情感。倫理學上批判功利主義,認為道德既需要有義務觀念,也不需要制裁。這非常契合他的教育救國、倫理救國、美育代替宗教的理念,也成為他和肖子升常常討論的話題。
肖子升把自己的《居友(約)學說評論》送與他,他愉快地為之作了一長序,其中云:“余在二十年前,發(fā)表過‘以美育代宗教一種主張,本欲專著一書,證成此議,所預擬條目有五:(一)推尋宗教所自出的神話;(二)論宗教全盛時期,包辦智育、德育與美育;(三)論哲學、科學發(fā)展以后,宗教對于智育、德育兩方面逐漸減縮以至于全無勢力,而其所把持、所利用的,唯有美育;(四)論附宗教的美育,漸受哲學、科學的影響而演進為獨立的美育;(五)論獨立的美育,宜取宗教而代之。此五條目,時往來于余心,而人事牽制,歷二十年之久而尚未成書,真是憾事。”
教育救國,美育代替宗教,是他孜孜以求的信念,在北大,在大學院,在中央研究院,他都是恪守這一信念,從來沒有改變。到了香港后,少了事務糾纏,可終找不到與自己共有同一信念的知音,就這一話題切磋。肖子升來港后能常和他討論學問,這令他十分高興,他回憶說:“肖君子升,自少即有懷疑宗教、好美術之根性,聞余說而好之,曾自長沙至北平,與余上下其議論,真所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了?!?/p>
1939年12月3日,劉海粟往印尼、新加坡舉辦抗日義賑畫展,順途香港,食宿安頓后,獨自一人悄然來到九龍拜訪蔡元培。蔡元培對他有知遇舉薦之恩。當年劉海粟因上海美專畫裸體模特事件,受到軍閥孫傳芳的迫害,蔡元培知道后,極力聲援營救。他對這位開啟嶄新畫風的青年藝術家尤為呵護,不僅舉薦劉海粟去歐洲舉辦畫展,也是他最早向中國藝術界介紹劉海粟,使劉海粟的畫風得到承認,并由此蜚聲畫壇。
在國難當頭的日子里,能在香港與故人相逢,令他特別高興。他在會客廳笑問劉海粟:“什么時候來的,也不打個電話?”向來寡言少語的他,話也多了,聊著聊著,不時地離開座位,在屋里踱步。劉海粟發(fā)現蔡元培明顯衰老,額頂白發(fā)稀疏,眼角皺紋和分布在鼻竇兩側的老人斑也益發(fā)多了起來,嗓音沙啞,步態(tài)龍鐘。
劉海粟與蔡元培已有二十多年的交往,對他的平民化的作風尤為熟悉和敬佩。蔡元培任教育總長,不領工資,只盡義務。一生沒有買過一間房、一畝地。來到香港后,物價飛漲,中央研究院的那點薪水,難以維持全家開銷。王云五只得從商務印書館帶來一些文史哲著作,請他審稿,以從中得些審稿費,聊補生活所需。想到這里,劉海粟不禁問道:“先生不打算去重慶嗎?” “楊杏佛不是死在那些人手中么?我不會去的?!彼傅氖橇昵爸袊駲啾U贤丝偢墒聴钚臃鸨话禋⒁皇?,說及此事,他語氣明顯強硬了起來。
晚上劉海粟受到熱情款待,劉海粟不飲酒,看著蔡元培自斟自飲,便說道:“先生胃病沒有好,還是飯前三杯酒的習慣嗎?”他意在勸說先生戒酒,并說:“希望先生健康,中國很需要您這樣的老前輩。”蔡元培卻道:“你的好心,我謝謝。現在大片國土淪喪,人民流離失所,當權者對救國大業(yè)是包而不辦,我老了……”酒后,他的話明顯多了起來,由日?,嵤抡劦絿掖笫?,而感嘆最多的是抗日救國。
劉海粟拿出所作《滾馬圖》,請蔡元培題字,老人仔細地欣賞著,連連稱贊,并研墨揮毫,鄭重地題寫了“清新俊逸”四個大字。“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彼瓒鸥Φ脑?,希望劉海粟在藝術上像南北朝詩人庾信和鮑照那樣,清新俊逸,卓異不凡。
1940年3月3日早晨,蔡元培在寓所失足倒地,口吐鮮血。雖經名醫(yī)診治,終因年高體弱,救治無效,于3月5日9時45分溘然長逝。蔡元培是辛亥革命元勛、國民黨元老,為公眾服務數十年,可身后卻極為蕭條。醫(yī)藥費尚欠一千多元,衣衾棺木的費用,都是老友王云五代籌的。
當日,蔣介石發(fā)來唁電。隔日,毛澤東從延安給蔡元培家屬發(fā)來唁電:“孑民先生,學界泰斗,人世楷模,遽歸道山,震悼曷極,謹電馳唁,尚祈節(jié)哀?!眹顸h高層人物中,能得國共兩黨共同尊崇的人物,除孫中山外,也唯有蔡元培了。
3月10日,香港舉行蔡元培靈柩安葬儀式,全香港各學校各商店均懸半旗致哀。下午2時,由北大旅港同學組成的護靈隊的靈車,緩緩駛出殯儀館。為靈車執(zhí)紼者五千余人,行列整齊肅穆。靈車駛入南華體育場,在這里參加公祭的香港各界代表萬余人,整隊肅立,靜默三分鐘,向蔡元培致哀。下午3時,靈車到達東華義莊,安葬于香港仔華人公墓。
在此之后,全國各大城市均舉行追悼大會。4月14日,延安各界在中央大禮堂舉行追悼大會,并給國民政府主席林森發(fā)去電文,要求給蔡元培以國葬。電文說:“咸以為蔡元培先生民國元勛,人文泰斗,允宜褒以國葬之榮,以示篤念勛勞之意。大會一致議決,特請政府明令國葬蔡元培先生?!?/p>
(責任編輯:顧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