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洱海

2018年2月，一度被馬蓉戴上綠帽的王寶強，贏得了離婚訴訟案的一審勝訴。盡管被前妻譏諷為賣慘、賣人設(shè)，但諸多男性網(wǎng)友還是對此拍手叫好，為馬蓉的自食其果感到大大解氣。對于很多男人來說，頭上被戴綠帽是一輩子抬不起頭來的奇恥大辱，讓“出軌女”受到譴責(zé)和嚴懲，也是人心大快的結(jié)果。不過，就像曾遭世人唾罵的潘金蓮后來得到平反一樣，網(wǎng)上也不乏替馬蓉說話的聲音，王征便是其中之一。這位2014年獲得法國工作簽證的建筑師，如今已經(jīng)高度認同法國人的婚姻觀念：“大多數(shù)人都是因愛才走到一起。糾纏和誹謗只會給彼此帶來傷痛，如果你真的愛對方，就要不改初衷，一愛到底，這才是獲得雙贏的最好辦法。”

愛她，所以成全

法國人浪漫多情，不少人一輩子都在談戀愛，愛上一個人是很容易的事。曾經(jīng)看過一部法國文藝電影，男主隔著一節(jié)地鐵車廂的距離看到了女主，然后便一見鐘情，從此愛得天昏地暗。于是在有些人的印象里，法國男人的愛就好像自來水，只要擰開水龍頭，便會奔涌而出。因為輕易，所以就顯得不那么穩(wěn)固、可靠。不得不說，這是一種誤解，其實很多法國男人在愛這件事上，是既深沉，又有內(nèi)涵的。

同事雅克今年24歲，和青梅竹馬的同學(xué)克里斯汀剛剛結(jié)婚一年。當他還滿足于給太太送花和禮物、幫太太策劃生日派對的時候，孰料，克里斯汀卻情難自已地對一位客戶一見傾心起來。兩人結(jié)識于一場商業(yè)談判，對方成熟穩(wěn)重、做事嚴謹、事業(yè)有成，所有雅克身上沒有的魅力，這位中年大叔均一一具備。都說“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雅克被對方映襯得毫無顏色，很快，克里斯汀便和那位男士開始了令人心跳的婚外戀情。

據(jù)說，雅克后來是親耳從太太那里聽到這一扎心的消息的。很多法國人認為出軌卻隱瞞對方十分可恥，他們會選擇光明磊落地說出真相。年輕的雅克能承受如此重擊嗎？我不由為雅克感到擔(dān)心，可事實卻出乎我的意料，雅克只是喝了一夜悶酒，便做出了最后的決定：成全愛人。

我問雅克，這樣做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委屈？雅克坦然一笑：“我在小學(xué)三年級時愛上克里斯汀，她把最年輕、最閃光的青春歲月都給了我。雖然她現(xiàn)在選擇離開，但我仍感謝她，仍然愛她，不會后悔和遺憾?！?/p>

沒有盯梢和冷戰(zhàn)，沒有爭吵與咒罵，因愛開始，因愛結(jié)尾，雅克就此將一段曾經(jīng)令人艷羨的感情畫上了句號。我突然覺得他可能要比看上去的，成熟得多。

法國一家名叫伊福普（Ifop）的調(diào)查機構(gòu)曾經(jīng)在歐美范圍內(nèi)做了一項民調(diào)，結(jié)果顯示，法國是唯一普遍在道德上接受出軌的國家。很多人將法國人如此灑脫的原因歸結(jié)為性自由和性開放，但有一點卻不可否認：愛能使人變得寬容而偉大，并非每段失敗的婚姻都會因愛生恨，走上兩敗俱傷的不歸路。

2015年夏天，我所在的建筑公司承包了一項法國空軍的工程設(shè)計，我也因此得以結(jié)識巴斯蒂安中尉。工程完工一個月后，我聽說巴斯蒂安接到海外駐軍任務(wù)，去了阿富汗。再看到他，已經(jīng)是一年之后。談起回國的原因，巴斯蒂安面露幾分苦澀：“主要是處理和太太離婚的事情。”

法國沒有“軍婚受法律保護”的說法，所以軍嫂出軌，也并不令人稀奇。巴斯蒂安說他打算速戰(zhàn)速決，給太太尼娜自由，并給她和孩子們最妥善的安置。不只因為這是他一慣的軍人作派，更因為他珍視與尼娜夫妻一場的情分。

據(jù)說巴斯蒂安去海外駐軍后，太太尼娜不得不獨自撫養(yǎng)三個小孩，一個人苦撐家庭，讓她嘗盡辛勞，身心俱疲。恰逢此時，舊時戀人來至面前，于是，過往激情瞬間爆發(fā)，巴斯蒂安的婚姻就這樣敗給空間距離，毀于旦夕。

其實，按照巴斯蒂安所掌握的資源，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用小動作狠狠報復(fù)一下情敵，消解消解心中的郁悶，但他卻半點也沒有暗箭傷人的意思，因為“那會讓尼娜感到困擾和難受。尼娜為我犧牲很多，我希望即便離開我，她也能幸福地生活?！?/p>

巴斯蒂安的話讓人肅然起敬。平靜坦然地接受太太出軌，那不是窩囊，而是一種禮儀，是一種愛?；蛟S他在心里已經(jīng)扇了那個男人幾百記耳光，但實際上，他卻把祝福送給了這對在他心里釘下釘子的男女，而這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愛自己，所以寬容

后來和朋友亞德里安聊起這件事，他說法國男人之所以看淡太太出軌，其實也是出于自我保護，是愛自己的一種體現(xiàn)。“你想想看，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這個時候再去追究誰對誰錯，再去盤查更多細節(jié)，不但于事無補，反而會讓自己變得更加難堪和痛苦，干嘛要自取其辱呢？”

兩年前，亞德里安的太太被一個年輕帥氣的雅痞迷得神魂顛倒，執(zhí)意離婚，亞德里安眼見情勢無可挽回，便一言不發(fā)答應(yīng)了太太的要求。時至今日，他都不知太太的出軌對象姓甚名誰，從事什么行業(yè)，身家?guī)缀?，兩個人是怎樣糾纏在一起的。亞德里安的理由也相當簡單：“知道得越多，我的眼前就會越多掠過他們在床上喘息流汗、相擁而眠的場景，那種心情，簡直太難過了。與其這樣，我寧愿一無所知?！?/p>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身邊和亞德里安持有同樣觀點的法國男人，并不在少數(shù)。更絕的是，很多法國男人之所以不那么介意太太出軌，也是因為他們相信自己過不了多久就會開始下一場戀愛。天涯何處無芳草，這么一想，也就可以更快釋懷了。

2016年夏天，我出差去馬賽時，認識了一個叫加比恩的工程監(jiān)理。加比恩剛剛走出一段婚姻，前妻和鄰居發(fā)生了外遇，加比恩不吵不鬧，用最快的速度辦理了離婚手續(xù)，然后搬離已經(jīng)住了十多年的社區(qū)，重新恢復(fù)了單身生活。

我在馬賽停留的五天時間里，加比恩每天都拉著我四處享受夜生活。是誰說失戀的男人比女人更難走出低谷？那些專家顯然沒有看到加比恩在女人堆里左擁右抱的愜意模樣?！耙呀?jīng)不記得那些不愉快了吧？”我問加比恩，他高舉酒杯，笑道：“為一個見異思遷的女人而肝腸寸斷，痛不欲生，我干嘛要這樣為難自己？看著吧，我的真命天女馬上就會出現(xiàn)的。”

一個月后，我突然接到加比恩從馬賽打來的電話，說他和一位單親媽媽牽手成功，已經(jīng)同居了半個月?？磥?，法國男人的確有快速走出傷痛的本事，可是這速度，快得有些讓人措手不及。

在法國，人們沒有“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觀念，很多人認為人在一生中可以愛上不同的人。如果一個法國男人曾經(jīng)在一片森林和草地上與愛人留下美好記憶，分手后，他不會每天坐在原地垂頭神傷，而是會帶著新的戀人徜徉在這片森林和草地。都說把愛人從眼前送走容易，從心里送走難，不過對于法國男人來說，無論把愛人從什么地方送走，似乎都只是舉手之勞，因為他們都是愛自己的典范。

2017年6月，一名韓國留學(xué)生因為女友與自己的朋友劈腿，憤而持刀殺死二人，然后自己也畏罪自殺了。盡管巴黎媒體只是做了簡要報道，可這件事卻在網(wǎng)上引發(fā)了不小的議論。一位叫“左岸之光”的網(wǎng)友大呼難以想象，因為法國人很少會因為情感困惑而如此慘烈地走上絕路。事實上，在法國，因情犯罪的人極少，人們的性觀念和婚姻觀念都很開放，對待愛情能舍能分，對愛人出軌的容忍度高。讓一個法國男人因為女人而搭上他自己，或許真的比登天還要難。

博愛，所以同行

2018年2月的一項調(diào)查顯示，63%的法國人可以接受伴侶出軌，只要伴侶還愛著自己，不但可以和對方繼續(xù)保持夫妻名分，還能以初心與伴侶相親相愛。

我最初對這個結(jié)果不太確信，雖說法國人的兩性觀念一慣以“前衛(wèi)”著稱，但如此高比例的人能接受開放式婚姻，還是讓人有點懷疑，直到我看到阿克塞爾先生獨特的家庭結(jié)構(gòu)，才相信這個結(jié)果的確就是法式婚姻狀況的真實反映。

阿克塞爾先生是我們公司的運營主管，太太奧羅拉則擔(dān)任財務(wù)總監(jiān)一職。10年前，奧羅拉開始與負責(zé)公司廣告代理的皮埃爾先生保持親密關(guān)系，公司里的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阿克塞爾先生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但他從不點破，始終像沒事人兒一樣裝聾作啞。于是，我們公司每年的新年晚宴都會上演這樣一幕主角氣定神閑，觀眾卻備覺尷尬的戲碼：阿克塞爾、皮埃爾、奧羅拉同席圍坐，推杯換盞。不管是否了解內(nèi)情，大家都看不出其中有何異常。

有些人將他們的“三人行”歸結(jié)為利益平衡，但阿克塞爾先生的秘書海倫娜有一次卻不小心說漏了嘴：其實阿克塞爾先生和太太奧羅拉的感情很好，他們相互關(guān)心，也深愛對方，“三人行”是兩個人共同商量的結(jié)果，并且多年來一直維持得很好。

法國人似乎個個都是“情種”，他們不但相信人可以在不同時間愛上不同的人，還相信人在同一時間可以愛上不同的人。正是這種“博愛”的觀念，使得一些法國男人會選擇與太太的情人心照不宣地一路同行。

當然，有些法國男人之所以能接受太太擁有情人，是因為他們自己也并沒有守身如玉。讓這種男女雙雙出軌的家庭沒有走向破裂的原因，除了彼此已經(jīng)形成默契之外，更重要的，還是感情使然。再加上法國的社會氛圍一直對出軌報以寬容態(tài)度，沒有過多的輿論壓力，或許也是催生“三人行”，乃至“四人行”的一大原因。

2018年春天，我去里昂參加了重要客戶蕾妮太太的葬禮。頗具戲劇性的是，在那個葬禮上，我見到了比蕾妮太太的丈夫及其子女哭得更加傷心悲痛的兩個男人。身后一位喜歡八卦的老太太揭示了他們的真實身份——蕾妮太太的情人和私生子。

這一幕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法國前任總統(tǒng)密特朗的葬禮。據(jù)說，密特朗的情人和私生女當時也公開出席了他的葬禮。非但密特朗的家人沒有對此提出異議，法國社會也并未表現(xiàn)出群情激奮，相反，人們認為這是人性的體現(xiàn)。法國人認為密特朗的情人和女兒就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他的葬禮上，不管她們的法律身份如何。在東方社會，如此有違常規(guī)的事情，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或許你會認為法國人很亂性，但事實卻并非如此。一項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相較于德國、荷蘭等國，法國人一生擁有的性伴侶數(shù)量要少得多，他們與情人保持良好關(guān)系的時間也很長。換句話說，法國人或許的確博愛多情，可是他們卻并非濫情。這個鍋，他們不愿背。

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