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
方 嬸子是獨塘鄉(xiāng)人,在縣城與我是對門鄰 居。她照顧在實小上學(xué)的四個孫子一個孫女,最大的孫子上小學(xué)六年級,最小的孫女上小學(xué)一年級。幾個小孩子活潑,時常把方嬸子租住的兩室一廳鬧成花果山。
方嬸子家鬧得厲害時,樓下住戶老黃就要站在院里喊:“我說——”下半句半棟樓的人都能猜出來,“消停會兒中不,俺的爺啊?!崩宵S在一家溫泉酒店干夜保。方嬸子忙呵斥孩子們,又把瘦小的身子貼在陽臺安全窗格條上說:“老黃,對不住哇,孩子正是討狗嫌的年紀?!崩宵S打著哈哈回屋。這時,我總?cè)滩蛔⌒?。方嬸子說話很逗,“討狗嫌”用在此刻語境里,像罵老黃。當(dāng)然,方嬸子沒有半點罵人的意思,她連自己的名字也寫不全,對文字沒有玩套子的本領(lǐng),又是個熱心善良的人。我剛住過來,與她不熟,不過話。月底《太康月刊》定稿,我加班校審稿子,天上“隆隆”一陣響,像過戰(zhàn)車。天似乎被嚇了一跳,變了顏色。呼,起陣狂風(fēng);嘩,暴雨如注。我興嘆著搖頭,樓頂天臺,晾曬著我的一堆衣裳、刷的鞋子、蓋的薄單子,這下統(tǒng)統(tǒng)要淋了。等雨停了回去,剛進樓道,方嬸子迎上來說:“你的衣裳我收在俺屋了?!?/p>
我與方嬸子漸漸熟悉了。她有兩個兒子,都帶著媳婦在外地打工。大兒子兩個男孩,二兒子兩個男孩一個女孩。他們把孩子留在家里,讓方嬸子和方叔帶。聽說縣城學(xué)校教學(xué)質(zhì)量好,托人把孩子全轉(zhuǎn)到縣實小,租了房子,讓方嬸子照顧。方叔一個人在家種地,今年種了五畝西瓜。每到星期天,方嬸子就領(lǐng)著孩子們回家,幫著方叔干農(nóng)活。我說:“方嬸子,你和方叔都快六十的人了,少種點地吧。”方嬸子不以為然,答:“六十咋了?俺村里六十都是壯勞力呢?!狈綃鹱诱Z速快,睜大著眼睛,眼角的皺紋往上拉,尖鼻子淡黃色,嘴角漾著笑。
方嬸子不但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幾個孩子也打扮得干干凈凈,屋里也很清爽。窗臺上有個紅色酒瓶,造型像個大肚壇子,里面插著幾把熟燕麥,枯黃色,四下疏散,像群待飛的微型家燕。也有時插著幾把不知名的野花,或插一棵芹菜的時候也有。
孩子鬧騰得厲害時,方嬸子就會說:“鬧吧,鬧吧,誰不聽話,俺打電話告訴誰的爹媽,讓他們過年不回來?!睅讉€年齡小的被震唬住,上六年級的大孫子撇撇嘴,根本不信。他倒也不多說什么,拿著鉛筆畫素描去了。照看孩子是很繁瑣的事情,責(zé)任也大,頭疼腦熱的時候常有,從方嬸子眉眼里看出身心的疲累。有時幾個孩子打鬧得忘形,連“告訴爹媽”也不能震唬住,方嬸子就漲紅了瘦臉,嘴巴緊閉,跺跺腳,拿起針線自顧自串珠子。她經(jīng)常去北郊一家裝飾店,領(lǐng)些手工活,一天能掙二三十塊錢。沒串上幾串,老黃就會站院里大喊。方嬸子站在陽臺上賠完不是,就嚇唬孩子們:“老黃一會兒把你們抓起來,關(guān)小黑屋?!睅讉€孩子安靜了。老黃有時候會穿著保安服回來,大檐帽子硬括括的。方嬸子的大孫子不屑地撇撇嘴,兀自畫畫兒,他不喜歡學(xué)習(xí),獨鐘畫畫兒。
方嬸子家修個插板,換個開關(guān)、燈泡的,常喊我?guī)兔?,每月的水電費,也必須要我重算確認,才放心把錢交房東。方叔來,帶些家里種的西瓜、番茄、花生什么的,方嬸子總不忘送我點。
開春,方嬸子說:“輝,過倆月零八天房租到期,俺就不租了,兒子兒媳說外面錢也難抓撓,想在家里找事做。孩子們呢,越來越大,跟著俺個睜眼瞎,管教不好,耽誤孩子學(xué)習(xí)?!?/p>
我心里替方嬸子高興。我總感覺讓勞累大半生的老人再隔代養(yǎng)下一輩,是不妥當(dāng)?shù)模坏珜﹂L期得不到父母愛的孩子不好,老人也應(yīng)該有他們自己的生活。不知道再過幾年,我結(jié)婚生子后,還會不會這樣想。
方嬸子房租到期了,她并沒有搬走。方嬸子說:“兒子兒媳掂算來掂算去,還是出去打工多抓撓錢。過幾年四個男孩大了,那可是四棟樓四輛車四大捆錢啊。不敢耽誤時間啊,眨眨眼的時間,孩子們就能長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