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
周遭有“90后”感嘆自己老了,說如今的代際是以五年計,“80后”“90后”之外,“85后”“95后”的斷代無疑更顯時代特色。清代詩人趙翼講“各領風騷數(shù)百年”,如今最多也就是“各領風騷三五年”。時光何止是把殺豬刀,容顏上留下道道皺紋的同時,內(nèi)心常也刀刀見血!
俄羅斯著名導演米哈爾科夫的電影《未完成的機械鋼琴曲》改編自契訶夫的劇本。令我至今難以忘懷的是其結(jié)尾處,主人公普拉東諾夫突然陷入崩潰,他一邊跑著奔向河邊,一邊狂喊著:“我已經(jīng)35歲了,一切都完了!35歲,萊蒙托夫在墳墓里已經(jīng)躺了8年!拿破侖早已經(jīng)當上了將軍!而我還活在你們這該詛咒的生活中一事無成……”這無疑是一種對年齡及自我身份極度焦慮后的過激反應。
以寫作《身份的焦慮》成名的英國作家阿蘭·德波頓認為,身份焦慮本質(zhì)上是一種擔憂:擔憂我們無法與社會設定的成功典范保持一致,擔憂我們因年齡的增長而被年輕人取代,擔憂我們失去身份與地位而被奪去尊嚴與尊重……這其中,年齡起到了放大鏡效應,它將原本可忽略的部分變得無法忽視。
對年齡的焦慮,實際上緣于對社會整體浮躁的應激反應。當文學作品的好壞不是以文學水準去劃分,而以作者是“70后”還是“80后”來判斷;當一個人的仕途命運不是用其人的能力與貢獻衡量,而以年齡是否過線為取舍;當我們的媒體不是用藝術(shù)的思維,而以鮮肉嫩女的標準去追星,一個人想要做到內(nèi)心無比沉靜、對自己的年齡無動于衷,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我的印象里,魯迅似乎從未因自己的年齡問題而有過自慚形穢。同樣,年輕的殷夫、柔石等更沒有因年輕就覺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雨果曾說過:“四十是青年的老年,五十是老年的青年?!睔v史上很多偉人都是年過半百才一步步走向人生舞臺的中心。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從荒廢的青春和曾經(jīng)的失敗中振作起來,促使他們成功的,有失敗凝結(jié)的經(jīng)驗,更有閱歷厚土的滋育。
照我們今天對年齡的苛求以及對所謂代際的看重,笛福與塞萬提斯都不會被某些人或組織納入文學的視野。笛福60歲才創(chuàng)作《魯賓遜漂流記》。在此之前,他做過的生意,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有多少樣。同樣,塞萬提斯在將近六十歲時,才發(fā)表了一個關于騎士的文學故事(即《堂吉訶德》上卷),《堂吉訶德》的下卷是在他68歲去世前的幾個月才完成的。
年齡的焦慮我也有,記得在30歲以后,讀書讀得少了,東西寫不順了,都令我焦慮到不行。然而,自打過了40歲我就不特別焦慮了。因為我想,好在我從小就將讀書寫作當成自己需要一生經(jīng)營的事情,而不是選擇做一名跳水或體操運動員,年紀輕輕就得考慮退役和轉(zhuǎn)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