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
地處中國和緬甸邊境的云南省瑞麗市,距離上海3099公里。與這座風(fēng)光旖旎的邊陲小城相隔約4公里的姐告鎮(zhèn),雖然僅是個只有1.92平方公里的邊境口岸小村鎮(zhèn),但素以翡翠玉石的邊境貿(mào)易吸引著無數(shù)中外游客前往旅游觀光。然而,就在2017年的4月30日,一個來自上海旅游團的6名成員卻突然全部神秘地失去了蹤影……
“殺豬”,是民間對賭場誘人詐賭這一行當(dāng)?shù)乃追Q。出生于1990年的錢磊,沒想到有一天也會有人讓他去干這一“古老”行當(dāng)。
錢磊是土生土長的上海奉賢區(qū)本地人,大學(xué)畢業(yè)后,雖然在一家公司上班,但總覺得工資太低,希望找到一份錢來得多而快的好差事。2017年4月下旬的一天,朋友何超約他在奉賢南橋的一家茶館碰頭,對他說:“兄弟,有個賺大錢活你干不干?”
“啥活?”錢磊頗為興奮地問道。
“殺豬!”何超朝錢磊詭秘地笑了笑。
“讓我去干殺豬的活?我雖然從小是在奉賢鄉(xiāng)下長大的,但從來沒有殺過
豬?。 卞X磊瞪大眼睛望著何超,頗為納悶地說道。何超不禁哈哈大笑:“此殺豬非彼殺豬啊,我讓你去干的殺豬,就是要你想辦法帶幾個人到賭場去玩,當(dāng)他們輸?shù)翦X后,就把他們關(guān)押起來,隨后再讓他們通知家人把錢匯過來,錢不到手不放人,我們則提成收取好處費。而這些人用賭場的行話說就是‘豬,你我就是殺豬的?!?/p>
“如果這些‘豬不輸反贏,我們不是殺豬不成反被豬殺了嗎?”錢磊依然不解地問道。
“兄弟你傻不傻,只要‘豬進了賭場就一定逢賭必輸,永遠(yuǎn)也不會贏的。原來我有個朋友在澳門‘殺豬的,后來因為難以找到關(guān)‘豬的地方,就到緬甸靠近中國的一個邊境小鎮(zhèn)去‘殺豬了。只要我們把‘豬騙到那里的賭場,賺個兩三萬元是閉著眼的。如果殺到一頭家里有錢的‘肥豬,那賺得就更大啦!”
何超神秘地拍拍胸脯,說自然有法子叫他們乖乖地把錢交出來。究竟是什么法子,何超沒有明說,看著他信心滿滿的口吻,錢磊也就沒有進一步細(xì)問。但他的神經(jīng)卻被何超鼓動得異??簥^起來:“我馬上就想辦法去‘買豬,跟著兄弟你一起狠狠地宰‘豬!”
第二天,錢磊便找到自己的兩個中學(xué)同學(xué),說是請他們?nèi)ゾ挼槁糜?,并去賭場賭一把,往返機票和住宿全部免費。那兩人聽得竟然有這般好事,當(dāng)即欣喜若狂地說:“去的,什么時候去?”瞧著他們那急吼吼的樣子,錢磊不露聲色地答道:“等我通知吧?!彪S即,錢磊打電話給何超:“兄弟,成功地買到了兩頭‘豬啦!”。何超大大地夸獎他買“豬”賣力,并讓他把幾個人的身份證給他,立馬就替他們買飛往昆明的機票。
4月30日上午9點,錢磊按照何超的吩咐,帶著他的兩個同學(xué)來到奉賢南郊賓館,只見何超已經(jīng)和兩男一女在等著他們。何超笑吟吟地指著那三人對錢磊說:“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卞X磊心照不宣地朝何超點了下頭,他明白,這三人應(yīng)該就是他買的“豬”。隨后一行七人共同乘車前往浦東機場。
當(dāng)天下午,他們飛抵昆明再轉(zhuǎn)機到芒市后,一個年輕人熱情地把他們接上車,便急速駛向瑞麗市。當(dāng)車子來到距離瑞麗市東南約4公里地處中緬邊境的一個小鎮(zhèn)時,何超告訴他們這里就是姐告口岸。他指著瑞麗江對面說道:“那里就是緬甸了,等天色完全黑下來后,就會有船帶我們過去的。”
隨著何超手指的方向,錢磊遙望著對岸的異國,環(huán)視了一下身邊的那幾個同行者,心里充滿新奇與期待。顯然,他的期待并不是緬甸旖旎的亞熱帶風(fēng)光,而是在暗自思忖:自己即將迎來的殺“豬”的活兒,將會是怎樣的一種“人生”呢?
話分兩頭。
2017年5月3日,和瑞麗市姐告口岸相隔3011公里的上海市奉賢公安分局江海派出所突然接到一名市民報警求助:“警察,我老公因為在緬甸欠下巨額賭債,現(xiàn)在被打得遍體鱗傷后,關(guān)押在牢房里,那里的一個上海老板威逼我老公打電話給我說,只有把12萬元的賭債還清后,才能放他們回國,否則性命難保?!?/p>
不料,一個星期后,江海派出所再次接到當(dāng)?shù)匾幻忻駡缶?,稱其兒子錢磊在緬甸遭到綁架勒索。這次報案人還向警方提供了受害人被關(guān)押在一間房內(nèi),遭到毒打后向家人求助的手機視頻。只見受害人穿著短褲,雙手被手銬銬住,全身被毆打得遍體鱗傷。嘴里不停地呼喊著:“爸爸媽媽,只要馬上匯10萬元過來,這里的老板就會放我回上海,救救我??!”可是,當(dāng)他們按照對方的要求,把10萬元匯過去后,對方依然不放人,要他們繼續(xù)匯錢。無奈之下,他們只得選擇報警。
接連發(fā)生在緬甸的兩起報案,讓警方頓感案情重大。同時,警方聯(lián)想到2016年12月17日,市民顧某曾向警方報案求助,稱其母親王芳和幾個朋友赴云南昆明旅游后與家人失聯(lián)。接報后,奉賢公安分局即組織警力趕赴云南調(diào)查,在云南瑞麗警方協(xié)助下,終于在中緬邊境一個小鎮(zhèn)上找到王芳。據(jù)其自述,其抵達(dá)云南瑞麗市后在他人的誘使下,偷越過境到緬甸的賭場賭博后欠下25萬元巨額賭債。因沒錢還債,被賭場老板扣押。期間,不僅被毆打致傷,還被拍攝裸照進行威脅恐嚇。后在夜幕的掩護下,趁天黑看管人員的疏忽,才得以逃離,并被云南警方及時解救脫險。
短短半年內(nèi)連發(fā)三起“殺豬”詐賭案件,立即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視。
回過頭來,現(xiàn)在再讓我們看看何超帶著錢磊一行人接下來的行蹤吧。4月30日深夜,當(dāng)?shù)靥幹芯掃呞锏慕愀婵诎锻耆粷庵氐囊股\罩后,一條小船悄悄地駛來。在何超的指揮下,錢磊等人一個個貓著腰跳上船后,便向?qū)Π恶側(cè)ァ<s莫二十分鐘左右,船靠岸后,只見一輛破舊的箱型面包車等在岸邊。何超揮手道:“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安全地來到緬甸啦,大家趕快上車跟我去賓館。”
不一會兒,車子便行駛到坐落在山腳下的一個賓館。說是賓館,其實也就是一個簡易的旅館而已。何超將各人的房間安排好后說:“一路上大家辛苦了,現(xiàn)在你們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我就帶你們?nèi)ネ??!敝劣谕媸裁矗克麤]有說,這一行人也沒問,但彼此卻是心知肚明的。
第二天早上八點不到,何超就挨著房間將錢磊一行人喚醒,在旅館匆匆吃了幾口早飯后,便向附近的一個賭場趕去。此時,一個操著上??谝襞峙值闹心昴凶右呀?jīng)等在賭場門口,何超和他耳語了幾句后,這個胖胖的中年男子笑吟吟地對大家說道:“我叫大寶,也是上海人。大家從上海奉賢來到這里白相也是十分不容易的,來到這里就放開膽子玩吧,祝你們賭運亨通!”說完,他便讓錢磊簽字拿了30萬元的籌碼,分發(fā)給了大家。
這時,何超悄悄地將錢磊拉到一旁說道:“兄弟,這個賭場就是阿拉用來‘殺豬的場子哦。你就帶著這幫人一起玩,賣力地‘殺吧。他們輸?shù)迷蕉啵愕奶岢少M就越多。”
“那么如果他們不輸反贏,弄得殺豬反被豬殺怎么辦?”錢磊依舊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
“你還不懂我們這一行的規(guī)矩。放心吧,這事不用你操心?!焙纬牧伺腻X磊肩膀,朝他詭異地笑了笑。于是,錢磊立馬將30萬籌碼分發(fā)給大家后,便涌進了賭場。
望著趴在賭桌上一擲千金的眾人,大寶與何超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燦爛”起來。他們興奮地意識到,隨著賭桌上的“熱火朝天”,“殺豬”的時刻也即將隨之而來。
傍晚時分,錢磊告知何超:“大哥,我的籌碼全輸完了?!?/p>
“那幫人也輸完了嗎?”何超一骨碌從椅子上跳起來問道。
“30萬元籌碼全玩完了!”聽得錢磊這么一說,何超立馬一把拉住他的雙手:“走,兄弟,我這就帶你們乘車去山上休息休息?!彪S即,一輛面包車載著他們一行7人朝賭場附近的一座小山駛?cè)ァ?0分鐘后,車子在山頂?shù)囊慌牌椒壳巴A讼聛怼4髮氁呀?jīng)等在房前,他打開三間房間的房門大聲說:“兩人一間?!焙纬瑢﹀X磊說:“你也一起休息吧!”
于是,錢磊便和一個叫阿鵬的中年男子一起走進了房間。誰知,當(dāng)他們一踏入房門,迎面走來兩個手持電警棍的彪形大漢厲聲喝道:“你們輸?shù)舻腻X何時還給我們老板?”
還沒等錢磊和阿鵬反應(yīng)過來,劈頭揮來的電警棍一下子就把他倆擊倒在地。隨后,那兩個彪形大漢逼著他倆用手機與國內(nèi)的家人通話,讓家人替他們將賭債還掉。阿鵬哭訴道:“我是和家人說出來旅游的,如果知道我偷渡到緬甸來賭博,他們不會把錢打過來的呀!”
而此時的錢磊則對自己的“遭遇”深感驚訝與不解:何超是讓我過來配合他“殺豬”的,怎么突然自己反被“殺”呢?他忍著劇痛大聲呼喊:“我要找何超,你們趕快把他喊過來!”
那兩個彪形大漢見錢磊與阿鵬不停喊叫,不僅沒有停止對他倆的毒打,而且還用手銬銬住他倆,并將他們的衣褲剝得只剩下一條內(nèi)褲后繼續(xù)拷打。直到第二天中午,何超總算來到了房間。錢磊見到他,猶如見到救星般疾呼:“怎么回事,這兩個家伙居然把我關(guān)押在這里毒打??!”
何超趕緊朝錢磊使了個眼色,走到他身邊悄悄耳語道:“兄弟,不好意思,委屈你了,請你配合我一下,否則這幫人怎么會向國內(nèi)家人討錢?你放心,我會叫那兩個保安對你手下留情的。”此時,飽受皮肉之苦的錢磊,方才明白何超是在讓他上演一幕苦肉計。盡管內(nèi)心有著一萬個不快,但事到如今,寄人籬下的他也只得老老實實地“友情出演”了。
之后的半個月里,中緬邊境這座無名小山上的那排平房里,每天都會傳出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周圍的人都知道,這是“殺豬場”在“殺豬”。
那邊緬甸境內(nèi)正在不斷上演著一幕幕“殺豬”的慘劇,與此同時,上海警方接到被害人家屬的報案后,也立即部署緊急解救行動。專案組認(rèn)為這絕不是普通的綁架案,案情的背后一定隱匿著更大的黑色利益鏈。通過對相關(guān)線索的排摸與追蹤,偵查員最終發(fā)現(xiàn),這些人偷渡到緬甸賭場的行程,均是由一個叫吳新的男子躲在幕后操控何超安排的。
經(jīng)查,47歲的吳新系上海奉賢人,早年偷越邊境進入緬甸后,長期來往于中緬之間。后在中緬邊境一家賭場內(nèi)充當(dāng)經(jīng)紀(jì)人,糾集手下何超、大寶等人以“免機票、免住宿”為誘餌,組織國內(nèi)人員偷越國境進入緬甸“殺豬”詐賭。而且他還與緬甸境內(nèi)的黑社會組織、非法武裝組織關(guān)系密切,涉嫌多起綁架、非法拘禁、敲詐勒索等惡性案件。
至此,案情有了關(guān)鍵性突破。但是,由于主要犯罪嫌疑人均隱匿在緬甸境內(nèi),中國警方在國外沒有執(zhí)法權(quán),一條瑞麗江成了抓捕犯罪嫌疑人的天然屏障。于是,上海市公安局迅速將案情上報公安部,請求啟動跨國警務(wù)協(xié)作機制。很快,在公安部的統(tǒng)一指揮下,上海奉賢警方發(fā)出的解救函,通過中緬兩國警務(wù)協(xié)作渠道發(fā)給了緬甸警方。與此同時,為了將這一犯罪團伙的活動軌跡查清,專案組偵查員飛抵千里之外的云南瑞麗,在云南警方的配合下展開偵查。在長達(dá)4個月的駐點偵查中,最終在2017年7月,偵查員徹底掌握了吳新等人組織跨國賭博的活動“線路圖”。經(jīng)過周密籌劃,專案組展開了收網(wǎng)行動,將犯罪嫌疑人何超等人抓獲。因吳新仍潛逃在緬甸,已被警方上網(wǎng)追逃。
雖說已被警方從瑞麗解救回家,但面對偵查員的錢磊依然驚魂未定。后悔自己聽了何超的話,本來想和他一起“殺豬”掙點錢,萬萬沒想到,何超竟然會對自己假戲真做?;叵肫鹱约贺潏D小利而遭遇非法拘禁,并在暴力脅迫下支付了10萬元人身贖金的慘痛經(jīng)歷,他幾度掩面痛哭。
錢磊說,當(dāng)他被關(guān)押進房間時,心想,只是配合何超“殺豬”演演戲而已。而當(dāng)自己被脫光衣褲,戴上手銬,遭到劇烈毒打時,才明白自己竟然也是和同來的那6個人一樣,是被何超騙到緬甸賭場的一頭待殺的“豬”。在被關(guān)押的半個多月里,他們吃的是冷飯剩菜,上廁所都有人盯著。每天從早上8時開始,他就被要求與遠(yuǎn)在上海奉賢的家人通電話要錢“還債”。電話不能自己控制,都是開免提的,萬一說錯話就要被打。他當(dāng)時一邊打電話一邊被看管者用電警棍頂著,前前后后竟然電壞了七八根電警棍。剛開始吳新要求錢磊向家里要30萬,幾天后就變成了60萬??垂苷咴趽]舞電警棍的同時,還惡狠狠地威脅道:“識相點吧,趕快讓你家人把錢匯過來。否則你就和隔壁那個人一樣的下場,死在這里,然后尸體被扔進深山老林喂狼!”
到案后的何超、大寶等犯罪嫌疑人交代,賭博只是他們實施“殺豬”詐賭的一個由頭,因為,開設(shè)賭場在緬甸當(dāng)?shù)赝瑯訉儆谶`法行為。在這些非法賭場內(nèi),即使有人參賭贏了錢,賭場也不會將錢兌換給他,而是以各種理由迫使參賭人員繼續(xù)賭下去,直至輸光并欠下巨額賭債。而參賭人員因為是偷渡入境,沒有賭場相關(guān)人員的放行與安排,根本無法自行返回國內(nèi)。
該案被害人在緬甸遭到拘禁時間最長的長達(dá)2個月之久。何超、大寶等犯罪嫌疑人以旅游免機票、免住宿費等為誘餌,組織中國公民偷越國境進入緬甸賭場進行賭博,只是一個幌子,每當(dāng)有受害人員發(fā)現(xiàn)上當(dāng)受騙不肯就范,或輸了錢無法償還賭債時,他們就會通過拘禁、毆打、拍不雅照等方式對他們及家人進行恐嚇威脅、敲詐勒索,直到逼迫受害人及家屬匯款后才將他們放回國內(nèi)。因此,此案是一種典型的“殺豬”詐賭。而錢磊最初在何超的誘使下,意圖通過介紹他人偷渡到緬甸參與賭博,自己再從中牟取“殺豬”好處費,不想出境后卻“殺豬”不成反被“殺”,在參與賭博輸光錢財后遭到拘禁和毒打。他的處境雖然令人同情,但其偷越國境參與賭博的行為本身也是觸犯法律的違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