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晨
錢謙益《列朝詩集》中的閏集,主要是為宗教人士和女性設(shè)立的專集。其中香奩集部分為閨秀、妓女立傳。僅窺其大概,便可見錢謙益在文化觀念上的豐富內(nèi)涵和開放態(tài)度。本文主要根據(jù)對《列朝詩集》閏集的分析,結(jié)合他晚年的經(jīng)歷和創(chuàng)作,研究錢謙益的女性觀。
晚明東南經(jīng)濟的繁榮和市鎮(zhèn)文化的發(fā)展使女性的經(jīng)濟地位有顯著的提高。以紡織業(yè)和商業(yè)為主要經(jīng)濟增長點的東南地區(qū),許多女性的收入占家庭財政的主要部分,她們是真正掌管家庭事務(wù)的人,文化的寬松給予她們的自主權(quán)和能動性,已遠(yuǎn)非我們所想象的“三從四德”了。這些狀況在錢謙益為女性所寫的墓志銘中都有清晰的體現(xiàn)。如在《趙靈均墓志銘》中,錢謙益說趙靈均家中所有的一切,無不出于趙妻文端容的十指,而趙靈均對于所有關(guān)系全家衣食來源的事務(wù),則茫茫然“不知其所由辦也”。趙靈均持續(xù)十余年寄情山水的悠然生活是因為有文端容在做經(jīng)濟后盾。城市、市鎮(zhèn)中女性地位的提高、能力的增強、活動空間的擴大使得男女關(guān)系呈現(xiàn)了一些新的樣貌,如錢謙益與柳如是雖為老夫少妻,卻是政治上的同志、生活上的伴侶、文化上的知音。更有甚者,柳如是在實際上主導(dǎo)了兩人的關(guān)系,錢謙益的晚年,很大一部分是由她在支撐。在很多時候,柳如是顯現(xiàn)了較之錢謙益更為堅韌的品質(zhì)和更為堅強的心態(tài)。錢謙益卷入黃毓祺案,“鋃鐺拖曳,命在漏刻。河?xùn)|夫人沉疴臥蓐,蹶然而起,冒死從行,誓上書代死,否則從死。慷慨首涂,無剌剌可憐之語。余亦賴以自壯焉”。錢謙益在獄中,亦是柳如是在外周旋施救,輾轉(zhuǎn)騰挪,最終使其獲釋。鄭成功攻打金陵失敗,錢謙益已灰心喪氣,柳如是卻并未放棄希望,她的丈夫氣實際上強過錢謙益,無怪乎錢謙益對她既愛且敬,稱之為“河?xùn)|君”。更難得的是,錢謙益對柳如是的愛重,并不因柳如是曾為妓女的身份而有所減損。視其為知己而非玩物,這在女性地位有所提高的晚明,仍然是不多見的且值得贊賞的。
在晚明這樣一個開放的環(huán)境中,有這樣一位不下須眉的夫人,錢謙益對女性的態(tài)度已不同于傳統(tǒng)的“女子無才便是德”。他在《列朝詩集》的閏集中為女性專門設(shè)立香奩集,存女性之詩、寫女性之史便是明證。而他在香奩集中的記述,也透露了他的女性觀。
一、彰顯女性的才能
“真順,潮陽周伯玉妻也。天兵下嶺南,指揮俞良甫征諸寨之未服者,真順從伯玉居溪頭寨,作此詩,遮道上之。良甫覽詩大喜,一寨得全”。郭真順以一詩而活一寨,可見其才氣和膽氣。錢謙益雖只寥寥數(shù)筆,卻使其事不至埋沒于歷史的塵埃中。
“太青鰥居謀續(xù)娶,家園有并頭蓮之瑞,作《嘉蓮》詩七言今體四百余首。鄧之父,才其女而告之曰:‘此真可以婿汝矣!太青喜,遂委禽焉。既歸于文太青,以謝蘊、徐淑視鄧,而鄧則以孔、孟、伊、周、莊事太青,交相得也。太青好奇,如子云構(gòu)《太玄經(jīng)》,以鄧為其童烏,覃思少間,相與論李詩韓筆,磨研曲折,太青喜而忘寐,不知更漏之深淺。春秋佳日,奉太夫人板輿出游,訪未央之故丘,問城南之遺跡,登車吊古,夫婦唱酬,筆墨橫飛,爭先斗捷……(太青)遂得風(fēng)疾,已而少差,舌本間強,鄧知其嗜邵詩,吟邵句以引之,太青喉吻喀喀然,久之,豁然應(yīng)聲,瑯瑯相和出金石矣”。
錢謙益寫文太青與其妻鄧氏在家中的投契之論、出游時的詩文唱和,妙趣恰似沈三白的《浮生六記》。而鄧氏既能以才學(xué)與夫君講論“李詩韓筆”,斗捷于詩文唱酬,又能在文太青患風(fēng)疾后,用吟詠他喜歡的詩句的方式使其恢復(fù)瑯瑯金石之聲。其智慧才學(xué)所構(gòu)成的魅力,怎不為人所傾倒。
“瑤華,字靈光,金陵曲中名妓,歸于新安汪景純。景純,江左大俠,憂時慷慨,期毀家以紓國難,靈光多所佽助。景純以畏友目之。卜居白門城南,筑陋六朝古松下,讀書賦詩,屏卻丹華。景純好畜古書畫鼎彝之屬,經(jīng)其鑒別,不失毫黍。王伯谷亟稱之,以為今之李清照也……汪仲嘉有《代蘇姬寄怨所歡》之詩,一時詞客屬和盈帙,吳兆熊尤岸然自負(fù),靈光詩一出,皆閣筆斂衽?!?/p>
從上文中可以看出,晚明時對女性的尊重作為社會的風(fēng)氣,實已超乎我們本來的想象。不然也不會有王伯谷對孫瑤華“今之李清照”的稱贊,更不會有男女詩歌酬唱,孫瑤華詩作一出,眾人皆心服而擱筆的場景。錢謙益對靈光這位金陵名妓才學(xué)詩思的贊賞,以及對其平等視之的態(tài)度,在當(dāng)時并不足為奇。然而在整個清代,女性反而更受壓抑、面目模糊,這種較為平等和開放的態(tài)度,要到三百年后的晚清才會重新出現(xiàn)了。
二、凸顯女性的自尊與自我意識
“靖難后,誅僇臣僚,妻子發(fā)教坊,或配象奴。有一烈婦,題詩于衣帶間,赴武定橋河而死。失其姓名,或云松江謝氏婦,籍沒給配象奴”。歷來傳統(tǒng)上表彰的烈婦,都主要是為夫死節(jié),女性被當(dāng)成其丈夫的附屬物。然而錢謙益所記錄的這一位烈婦卻是不甘忍受“給配象奴”的侮辱,投河自盡。這當(dāng)然可以說是為夫守節(jié),然而其中更充溢了強烈的、不惜以生命護(hù)衛(wèi)的自尊。錢謙益說明其求死之由,恐亦有同感。
“安人,朝邑韓邦靖汝慶之妻……生十余歲,其父課諸兒讀經(jīng)史,安人刺繡其旁,竊聽背誦,通曉意義。汝慶髫年以神童名,弱冠舉進(jìn)士,與安人稱雙璧。詩文唱和,如良友焉。汝慶早夭,安人后十四年而歿。有女異,痛其父母繼亡,父集既梓,而母集不傳,以書貽滸西康太史之女,為母詩乞序。其詞酸楚,愿藉皮為楮,削骨代穎,以傳母集。太史感而為之序,謂有女如異,五泉子未為無子也。”
“有女如異”,“未為無子”。實際上屈安人少年時竊聽其父的經(jīng)史教授,出嫁后與夫君詩文唱和,她的女兒以刺心動目的言辭來打動太史為其文集寫序,都是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和追求。她要和她的兄弟一樣通曉經(jīng)史,要和她的丈夫一起作詩寫文,她的女兒要母親和父親的詩文一樣流傳于世,這都是女性要與男性一樣在社會上展現(xiàn)價值、在歷史上留名后世的愿望的體現(xiàn)。錢謙益記述其事,記錄其詩,無疑是幫助她們完成了她們的心愿。
“含之舉萬歷庚戌進(jìn)士,同年生閩人孫昌裔、翁為樞,攜家長安邸中,孫之婦鄭、翁之婦吳,皆諳文墨。承平多燕,女子從夫宦游者,歲時伏臘,以粔籹花勝相貽,而三家婦獨以篇詠相往復(fù)。如耀繪大士像,得慈悲三昧,兩家皆藏弆焉。崇禎初,含之官于閩,兩家婦為如耀刻集,皆為其序,而翁婦吳序其次集,劇談佛理,以為文章現(xiàn)世之佛法,能文之人即現(xiàn)世之佛人,善文之心亦現(xiàn)世之佛心,金剛離一切相,況以無色界,諸天空定所持,猶作男子女人相乎。其文縱橫辨博,殊為閨房吐氣?!?/p>
張秉文妻方氏與孫昌裔婦鄭氏、翁為樞妻吳氏,儼然一文學(xué)交游的團(tuán)體。她們在節(jié)日時用來交流感情、展現(xiàn)才能的不是“粔籹花勝”等吃食和飾物,而是詩文篇詠。而鄭氏和吳氏為方如耀刻集,使其得以流傳,這都是女子自我意識的自覺和展現(xiàn)。吳氏在為方如耀文集所寫的序中,以“文章現(xiàn)世之佛法”的理由,用佛家眾生平等的觀點,突破了“詩文為男子事”的傳統(tǒng)認(rèn)知,所謂“諸天空定所持,猶作男子女人相乎”。機鋒巧妙,文字雄捷,無怪乎錢謙益稱贊她所寫的序“縱橫辨博,殊為閨房吐氣”。錢氏將其“為閨房吐氣”的文章特意拈出,述其大略,亦可見他對女性自我意識發(fā)舒的認(rèn)同。
“(項蘭貞)臨歿,書一詩與卯錫訣別,曰:‘吾于塵世他無所戀,惟云、露小詩得附名閨秀后足矣。”臨死惟獨囑托詩集流傳一事,可見她對于以文才留名后世的強烈愿望。
“修微《樾館詩》數(shù)卷,自為序曰:‘生非丈夫,不能掃除天下,猶事一室,參誦之余,一言一詠,或散懷花雨,或箋志水山,喟然而興,寄意而止,妄謂世間春之在草,秋之在葉,點綴生成,無非詩也。詩如是可言乎,不可言乎?”草衣道人王微的自序,隱隱抒發(fā)了她對未生為男子建立功業(yè)、“掃除天下”的遺憾,她將自我價值的體現(xiàn)寄托在詩作中,其于詩歌創(chuàng)作亦確有會心?!班叭欢d,寄意而止”,正是詩歌起興于情而又須有含蓄韻致的另一種表達(dá)。
“周文,字綺生,嘉興人也。禮貌嫻雅,不事鉛粉。舉止言論,儼如士人。檇李縉紳好文墨者,每招綺生即席分韻,以為風(fēng)流盛事。綺生微詞多所譏評,有押池韻用習(xí)家池者,綺生笑曰:‘無乃太遠(yuǎn)乎?諸公皆拂衣而起。綺生嘗有詩曰:‘掃眉才子多相忌,未敢人前說校書。蓋自傷也?!?/p>
周文因譏評士人詩而招致眾怒,可見其性,亦可見其才。而“掃眉才子多相忌,未敢人前說校書”一句,透徹淋漓,不獨有自傷之意,亦兼有諷謔之辭。
“兗東新嘉驛中,壁間有題字云:‘余生長會稽,幼攻書史,年方及筓,適于燕客。嗟林下之風(fēng)致,事腹負(fù)之將軍。加以河?xùn)|獅子日吼數(shù)聲,今日薄言往訴,逢彼之怒,鞭箠亂下,辱等奴婢。余氣溢填胸,幾不能起。嗟乎!余籠中人耳,死何足惜,但恐委身草莽,湮沒無聞,故忍死須臾,候同類睡熟,竊至后亭,以淚和墨,題二詩于壁,并序出處,庶知音讀之,悲余生之不辰,則余死且不朽。天啟中,余與袁小修北上見之,各有和詩。再過之,則已經(jīng)圬墁,不可復(fù)跡矣?!?/p>
這位會稽女子經(jīng)歷的,不過是所嫁非偶、大婦斥罵毆打之類的女性常見的悲劇。然而她身遭此辱,氣不可抑,唯一牽念的是“恐委身草莽,湮沒無聞”,希望能夠有知音讀到她的詩,則其“死且不朽”。她的自我意識之強殊非平常了。錢謙益與袁中道和其詩,亦為悲憫其志。
三、對女性的理解和同情
“少師有女,嫁宜興吳尚書子賢,不見容,未三十而亡,有詩寄少師云:‘染淚裁詩寄老親,洞房辜負(fù)十年春。西江不是無門第,錯認(rèn)荊溪薄幸人。詞雖不文,亦可傷也?!眴我栽娬摚@首詩確如錢謙益所說,只如平直地說話,并非佳品,然而其中發(fā)泄的悲怨與憾恨卻足以動人,所謂“洞房辜負(fù)十年春”。這篇小傳的傳主是作詩者的外婆,并非本人。錢謙益將此詩特意錄出,可見他對女性有一定的同情。
“(毛氏)嫁十一年而守蒙死,忍死事姑,居一小樓,誓不踰閾。侍御病劇呼之,終不肯歸寧也。生三女,皆先死。伶仃孤苦自誓六十余年,鄉(xiāng)人以文貞稱之……坦記夫人《春日》詩:‘桃花暮雨煙中閣,燕子春風(fēng)月下樓。‘詩句怕題新節(jié)序,淚痕多染舊衣裳。‘幽閨永夜燈前淚,孤枕頻年夢里心?!肚镌隆吩姡骸w衾薄紅棉冷,云斂天高綠樹寒?!恫∑稹吩姡骸畬︾R面黃如菜色,看書目眩似花生?!毒G窗》詩:‘別思潮回同海水,夢魂春去繞梨花。《清明》詩:‘深愁減盡紅妝興,回施胭脂與后生。又謂其《悲傷》、《自悼》諸篇,一字半句,抽心裂肝,每為鼻酸喉咽,不忍再讀?!?/p>
初看毛氏小傳,她在父親臨死欲見時都不肯歸寧,幾乎懷疑她是個無心無情之人。然而再看錢謙益選錄的她的《春日》詩、《秋月》詩、《病起》詩、《綠窗》詩、《清明》詩,一字一血,六十年清寂孤寒、年華消逝歷歷于紙上,方知其本是深情之人。“深愁減盡紅妝興,回施胭脂與后生”一句,寫盡歲月凋零、紅顏寂寞之后的自遣,而這自遣背后是更深重的心酸。錢謙益評其為“抽心裂肝”,不愧其體貼物情之名也。
“徐氏居莆之北關(guān),薦為新安郡丞,字澄楮。俞氏子,紈绔兒也。合巹之夕,傅姆惎之曰:‘郎君當(dāng)作詩催,須屬對句而就寢。徐指二硯屬句曰:‘點點楊花入硯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俞瑟縮不能成句。徐笑曰:何不云‘雙雙燕子飛簾幙;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自后抱賈大夫之恨,時興筆墨。其嬸林氏貽書勸勉,徐與之往復(fù),纏綿惻愴,為人所傳。徐卒,俞氏子取其著作焚棄之,僅存《批點二十一史》,又《悼志賦》一首,梁鴻、王凝妻諸贊,及讀《離騷》、六朝隋唐史論數(shù)十篇?!?/p>
錢謙益傾心于志趣相投、能夠相互理解和尊重的夫妻關(guān)系,因此對于所托非人的徐氏,有著一定程度上的同情?!巴曄鄳?yīng),同氣相求”,是摯友,也是夫妻最向往的,然而徐氏的希望在她做出這首對句時已破滅了?!百Z大夫之恨”出于《左傳》所載:有賈大夫丑,娶美妻。妻“三年不言不笑”。徐氏對夫妻和諧美滿的期望既然破滅,她的情緒自然轉(zhuǎn)為“纏綿惻愴”。更可悲者,她的丈夫在她死后將她抒發(fā)怨憤的著作焚毀,她情感的證據(jù)也消弭幾近于無。然而從沒有被焚棄的二十一史評點、史論中可見其才學(xué),從梁鴻、王凝妻諸贊中,更可見其隱約表達(dá)的對夫妻和合的向往和對自己婚姻的怨懟。梁鴻、孟光舉案齊眉自不必言,王凝之的妻子謝道韞為希世之才,所嫁非偶,曾感嘆:“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明明白白地表現(xiàn)了對丈夫的輕視。這梁鴻、王凝妻諸贊,一正一反,寫的是徐氏自己的心曲。她的丈夫焚棄她其他的著作,卻竟然沒有看出這篇文章的真意,細(xì)想之下,更為可悲可嘆。
“萬歷間,江夏營妓呼姬文如,小字祖,知詩詞,善琴,能寫蘭……歲丙子,西陵有丘生者,以民部郎出守粵,過黃州,遇文如于客座,一見目成,遂定情焉。將攜之以東,生之父不許。生不得已,乃為書謝文如,文如慟絕,刺血寫詩以報,誓死無他。生需次赴京師,便道過楚,訪文如于武昌。相見甚喜,飲庭中安石榴下,賦一詩以呈生。視其圖記,文曰:‘丘家文如,瀝酒樹下。曰:‘妾所不歸君者,如此石矣。將別,泣而請曰:‘絲蘿之約,如何?生曰:‘以官為期。文如笑曰:‘觀君性氣,非老于宦海者。君散發(fā),我結(jié)發(fā),當(dāng)不遠(yuǎn)矣。生調(diào)知閬州,果罷官。歸,復(fù)以事如京師,久之還里,文如促數(shù)貽書,訂于歸之約,其父母力柅之。壬午冬,大雪,登樓撫檻,念文如在三百里外前期未決,彷徨凝望。俄而,聞櫓聲咿啞,一小艇飛楫抵樓下。推篷而起,則文如也……相與抱持慟哭。明日,以書報其父,乃委禽成禮焉。生罷官無長物,攜文如遍游名山,彈琴賦詩,以終其身……文如所取于謙之者,以意氣相傾悅耳,非以其詩也。余故擇而采之?!?/p>
錢謙益所引述的丘謙之所寫自序,講述其與呼文如經(jīng)歷幾多波折最終成為眷侶的經(jīng)過,其跌宕起伏,更像是一篇文言愛情小說,而呼文如是比丘謙之更重要的角色。她與丘生目成心許之后,便矢志專一,丘生父母的幾次阻撓都沒有動搖她感情上的決定。她忠誠于她的愛情,且富有行動力,當(dāng)丘生“彷徨凝望”之時,她已越百里而至,而她的追隨也最終打動了丘生的父母,應(yīng)許他們結(jié)為連理。之后二人便徜徉山水,縱情詩賦,儼然神仙眷侶。錢謙益贊賞文如與丘生的意氣相投,遂采其詩而錄其事。呼文如在愛情上的主動和執(zhí)著,亦表現(xiàn)出了和傳統(tǒng)女性不同的風(fēng)貌,尤為人所注目。
“(馬湘蘭)常為墨祠郎所窘,王先生伯谷脫其阨,欲委身于王,王不可。萬歷甲辰秋,伯谷七十初度,湘蘭自金陵往,置酒為壽,燕飲累月,歌舞達(dá)旦,為金閶數(shù)十年盛事。歸未幾而病,燃燈禮佛,沐浴更衣,端坐而逝,年五十七矣”。這段對馬湘蘭生平的簡要記述,細(xì)讀之,可以發(fā)現(xiàn)馬湘蘭與王伯谷經(jīng)年知己般的默契,和馬湘蘭幾十年不改其衷的深長情思。若非如此,怎會于五十七歲時,仍對王伯谷念念不忘,在其七十壽辰時歌舞置酒為壽,其中心意,惟有“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可相比擬。遙想當(dāng)時情景,怎不動人!
綜上所述,錢謙益在《列朝詩集》閏集的香奩集中,以較為開放的心態(tài)和平視的眼光彰顯女性才能,凸顯女性的自尊與自我意識,抒發(fā)女性的情感,對女性常有一份尊重和理解。他對摯友知己式夫妻關(guān)系的認(rèn)同,使得他筆下所記述的女性基本擺脫了附屬性而成為活生生的人,這樣的女性觀即使在當(dāng)今社會,仍然有值得稱道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