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紀年
雙休日我突然從宿舍床上彈起來,瘋狂摸索床尾摁掉鬧鐘,連滾帶爬地翻下床去上課。
室友A在考駕照,室友B去圖書館了,室友C在做家教兼職。
我一邊騎著小黃車一邊想,原來這么快就是夏天了。
很快,一群傻孩子就要覺得自己終于脫離苦海了。
“等你到大學,就可以解放了。”
同學們醒一醒,我實名制舉報高中班主任騙我,這簡直是最大的騙局!
雙休三天小長假,翹課旅游談戀愛,高中老師當初也是這么和我說的,結果我的課前課后全是排滿的。作為一個嚴厲的學院,我和我的朋友兩年加起來也沒能缺席幾次。至于戀愛,要是你和我一樣在偏文科的學校,你可能會和我室友有共同經歷,一經過籃球場就條件反射結巴起來:“我好久沒沒見到這么多男生了,有一點緊張。”
我的專業(yè)是漢語言文學,有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漫長書單。我們宿舍的平均書籍閱讀量是每月十本,我勤奮的時候稍微多一點,在十五到二十五本之間徘徊,每個月我都會在手機里記錄打卡。
宿舍聚餐吃一頓火鍋,結果大家放下包,眼見著鍋還沒開,立馬條件反射,窸窸窣窣包里翻上一頓,掏出四個kindle來,低著四個腦袋狂看書單。服務員去別的桌上菜,經過的時候滿臉問號,一路瞅著我們……
現(xiàn)當代老師最喜歡說八卦,一個學期下來,我們成功精通了現(xiàn)當代大作家的情史,蕭紅、丁玲、凌叔華,巴金、曹禺、沈從文……
港臺文學講到李碧華,十二少的花牌在手中晃晃悠悠,粵語纏綿悱惻的徘徊——“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敝v到齊邦媛的自傳《巨流河》,齊邦媛和初戀張大飛在戰(zhàn)火紛飛中通信,張大飛在云南往返起飛殺敵,齊邦媛就坐在遠方教室里,學著數(shù)學天真爛漫給他寫信,說你要是開飛機撞到月亮,那李白都得妒忌你了!張大飛殉國,把滿滿一沓通信寄回,提前寫好的遺書說道:“請原諒我對邦媛的感情,既拿不起也未能及早放下,請你委婉勸告邦媛忘了我罷,我生前死后只愿她一生幸福?!?/p>
外國文學講希臘神話,講潘多拉的盒子、特洛伊的木馬,講十四行詩,講《百年孤獨》和《霍亂時期的愛情》,馬孔多在下雨,馬孔多當然會下雨,百年的孤寂在纏繞又循環(huán)。
古代文學講《詩經》《楚辭》《元曲》,課間放的古風歌唱著:“眉目自成詩三百,鬢如春風裁?!庇腥藛紊佬幼蛹t,有人杏花滿衣襟,崔鶯鶯初遇了王生,腳步在落花上落下淺淺印子?!读凝S》里有嬰寧、連城,有畫中美人、洛陽牡丹一開便名滿京城。
選修課可以選擇的非常多。影視欣賞就是拿著保溫杯吃著小零食看電影,網(wǎng)絡文學就是討論熱門IP劇,上課的時候分析修仙、玄幻、霸道總裁文,作業(yè)是自己去網(wǎng)站寫小說。室友選報了攝影,可以外出去拍照,服飾和手工課老師會和你講各奢侈品牌的文化和質感。野外生存課老師,會和你吹牛他在西藏那些光輝往事,并且掏出一個很丑的防毒面具,當堂示范穿戴。
這學期的二三月我去報了網(wǎng)絡攝影班學習,攝影班學習完之后,無縫對接進了學校的新媒體培訓班,不僅假期被霸占,也多出了每天的原創(chuàng)日更作業(yè)。
可我一點都不辛苦。
攝影班的師父說:“喜歡就去做啊!三個月、六個月、一年、兩年、三年……這么長久地去做一件事,哪怕是傻子都能熟能生巧生出技術性了。你必須承認自己是個平平凡凡、毫無特色的普通人,把自己放在最底部,別妄想一鳴驚人,然后開始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努力。”
是的,我的專業(yè)是漢語言,但我同時學習著中文、傳媒、攝影各個領域的事情,每天都要面對讀書任務和日更任務。讀書包括古代文學、現(xiàn)當代文學、外國文學,以及各種文字學、語音學理論性工具書。要出去拍照回來修圖,趕著花期坐一個小時車去探索不同景點。一遍遍去看攝影教學視頻,摸索Photo shop每個細節(jié)技能。為了課堂小組的合作作業(yè),一起磨著細節(jié),然后從頭開始學剪輯。進進出出跨半個校園,偷偷去蹭傳媒學院的攝影課,敞亮干凈的棚,黑白灰的大塊高級色調,老師手上掛滿了一串的單反,閃光燈對著模特咔嚓咔嚓咔嚓嚓。因為我的色感和搭配感差,所以經常搜刮各種西方油畫來看,最喜歡的是莫奈,反反復復看,為了方便學習顏色,干脆沖掃出一小沓貼成畫冊。
嗯對,除了日更,我還有自己的長篇小說要更新,然后不定期還要寫些短篇小說……
我辛苦嗎?我真的不辛苦。
我努力嗎?我也不努力。
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和高三差不多,每天瘋狂地汲取知識,但是還是不夠,遠遠不夠,因為我一點也不努力,我學到的東西也不夠多。我依然會花不少時間去放松,穿漢服參加社團活動,一起吃湯圓青團、花朝踏青、祭祀活動。每周還是會日常逛街探店,去湖邊看日落,在房頂放煙花,去廣場喂鴿子。雖然新媒體班壓縮了我的周末時間,不能再說走就走,但法定節(jié)假日我肯定還是得規(guī)劃著到處跑啊。
我也會特別累,大一在學生會或者社團做海報,有時一張反反復復改了十幾次,領導開著語音連麥指導我改到凌晨,最后猛然發(fā)現(xiàn):“哎呀,好像還是第一版最好……”被氣得不想睡覺。
大二我已經學會心平氣和,說什么改什么,滿口答應著:“嗯,好,沒問題,我覺得這里應該這樣改……”提意見的人都忍不住夸我脾氣好了。其實是因為,有次給公司寫文案廣告,我猛改了二三十次,最后還被放鴿子說用不上。
我從小就不太合群,社交上有障礙,一到交談環(huán)節(jié)就渾身緊張,想拿筆猛戳自己,為自己的扭捏和拖后腿沮喪。我也有生病不舒服的時候,修圖修到吐了,寫文寫到腦殼疼。以為是自己擅長領域的東西,一定可以做好,結果機會最終卻沒有屬于我。
可我也在不斷遇見更好的人。
那個早餐喜歡買油條餃子的留學生小姐姐,長得像明星一樣好看,中文無敵標準,性格也溫柔;學生會的學長去了歐洲列國巡游,還在十幾萬選拔中脫穎而出,成為免費國際志愿者的三十人之一;有人努力學習蟬聯(lián)第一保研了,有人出國交換或者留學了;有的老師知識淵博到讓人高山仰止,還在規(guī)劃著不斷學習,有的老師年輕化有活力,跨界同時待在幾個領域。
我由衷地覺得他們可愛,就連新媒體課同組狂撒狗糧的情侶,都可愛得不可思議。哪怕我一邊淚流滿面吃狗糧,一邊還是覺得很開心。我覺得他們都太優(yōu)秀了,直到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原來也會有人小聲驚嘆對我說:“姑娘你真厲害??!讀過這么多本書,你拍的照片真好看,你是怎么做到同時做好幾件事的……”
……
平心而論,這真的是我最自由、最有主見、最爛漫的一段時光了,我可以憑心選擇一切,并對自己的選擇負責。每一天都是新鮮的,我希望它長一些,再長一些。
所以,趕快趕快,到大學來吧。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