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夜雨
梳洗打扮、綰起發(fā)髻,換上白凈的運動服。每天傍晚,華燈初上,廣場舞的音樂響起,62歲的何慧芳才覺得找回了自己。
從學(xué)校接回上小學(xué)的孫子,為開出租車的兒子和在商場賣貨的兒媳煮好飯菜,收拾好翌日早餐的食材,把客廳的地板拖干凈,收拾好晾干的衣服……在整個白天十多個小時的忙碌后,她給自己擠出了一點點屬于私人的時間。
離家不遠的廣州市天河區(qū)棠徳路,是嶺南民間廣場舞的大秀場。這條20米寬的小區(qū)主路,兩側(cè)甘棠、棕櫚樹林立。一到傍晚,從南走到北,健身操、交誼舞、太極拳、扇子舞、健美操、恰恰舞甚至武術(shù)拳法齊齊上演,上千人的廣場舞隊伍更綿延近一公里長,所有的音響齊鳴,熱鬧非凡。
何慧芳是這條人海長龍中的一員。她跳的是健身操,高亢動感的音樂響起,她跟著大家手腳隨著音樂搖擺,整齊劃一,看不出每個人的特色,“整齊就是好看,跳得不一樣不就亂了?”
十多年來,棠徳路一直是舞者的樂園。在這里跳舞的人,不少是來自河南、湖北、四川的老人,她們的子女早些年在廣州打拼,如今在廣州買房結(jié)婚生子,老人們被子女接來,照顧孫輩。
來自河南南陽的何慧芳,兒子在廣州開了十多年出租車。兩年前老伴得病去世,兒子把她從老家接到廣州,方便照顧。“兒子兒媳都上班,我接孫子上學(xué),給他們做做飯?!焙位鄯颊f。
初到廣州時,母子之間時常爆發(fā)“戰(zhàn)爭”。兒子覺得把母親接過來是享福,但北方人何慧芳并不習(xí)慣這里,雖然“冬天能看到樹開花覺得稀奇”,但跟廣州人言語不通,常年沒有說話的伴兒,讓她十分懷念在老家曬太陽聊天的老姐妹。
年輕時,何慧芳是在紡織廠的工做,習(xí)慣了人群扎堆的生活,和姐妹們一起上下班、一起做工、一起吃食堂、一起看電影。她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廠里元旦文藝匯演,她參加了壓軸節(jié)目,第一次登臺和姐妹們演出大合唱,激動得一夜合不攏眼。
年輕時,她曾私下打聽過縣里的文化演出隊,想進去當(dāng)演員,怯生生地問了一圈兒也沒問出個所以然,糾結(jié)著、掙扎著,一晃多少年,結(jié)果下崗了,她推著車子賣炸串,扎在小商販中間,“被城管攆著跑”。
剛到廣州,何慧芳老覺著不得勁兒,下樓上樓,在小區(qū)里一趟趟地轉(zhuǎn)?!皹窍履敲炊嗵璧?,要不你也去跳跳舞?”兒子勸她。
馬路上跳舞,一群人圍著瞅,何慧芳有點難為情,直到遇見一個慢慢熟絡(luò)的河南老鄉(xiāng),老鄉(xiāng)拉著她,一起報名進了健身操團隊,學(xué)了不到一個星期,就無師自通,“就跟大合唱一樣,人多了,就不害怕了,這么多人一起跳,觀眾不一定在看你。”
現(xiàn)在,何慧芳的健身舞已經(jīng)跳了一年多。舞蹈和做飯、看孩子一樣,成了日常不可缺少的部分。
借助廣場舞,她正一點點甩掉孤獨。她結(jié)識了同是來看孩子的老鄉(xiāng),開始和聽不懂在說啥的湛江生意人交朋友。
這段時間,手機微信也裝上了,主要功能是跟舞友們聊天,“感覺在這座城市找到了歸屬感”。
新聞里常年報道廣場舞擾民,何慧芳也曾遇到反對大媽們跳舞的一些年輕人,年輕人大聲斥責(zé)音響讓他們不能睡覺?!拔覀円怖斫饽贻p人,上班累需要休息,所以我們在晚上的飯點跳?!焙位鄯颊f。爭吵的時候,幾十個大媽七嘴八舌,“我們辛苦了一輩子,照顧老照顧小,老了跳個舞都不行?”年輕人悻悻離開。不過也有大媽們敗下陣來的時候。
春節(jié)回河南老家,何慧芳組織過一群同齡人跳廣場舞,“有人嫌吵,左鄰右舍都認(rèn)識,跳了一兩次就不再跳了。”有時候晚上跳不過癮,早晨7點多,何慧芳給兒孫做好早飯,下樓跟舞友再跳一兩個小時。她們專門買了音量小的隨身聽,別在腰上,跳完舞再結(jié)伴逛菜市場,給孩子們準(zhǔn)備晚飯。
許多人說廣場舞是一種老人孤獨的療愈方式,步入暮年的何慧芳對此深有感觸,“年輕人怕吵,老年人怕不吵,怕一個人在家,怕沒動靜,你現(xiàn)在理解不了,等你老了,就知道有人吵也是一種幸福?!彼f,她打算活到老,把廣場舞跳到老,開心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