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浩
我心里裝著兩口井,一口“母親井”,在老家廚房,緊挨灶臺,那是“慈母之乳”;一口“恩師井”,在楊中校園,離我當時住讀的宿舍四五米,那是“智慧之泉”。故鄉(xiāng)的兩口井,永遠住在我心里。
20世紀80年代,我上中學時的一個周末,發(fā)現(xiàn)父母在廚房打了一口壓水井,我高興極了。長長的塑料水管如蛟龍潛入地下幾十米,地上安裝一個井頭,將井把反復下壓,“呼、呼”幾下,地下那清涼的甘泉就會嘩嘩地流出來。有了它,就不再需要水缸,那清涼的水直接從井里冒出來,舀到鍋里幸福地翻滾。每到夏季,大人們大汗淋漓地回家,盛出涼爽的水澆到臉上,掬一捧清涼入口,甘洌、微甜,那清甜的井水如母親甘甜的乳汁。
老屋的黎明,雞叫三遍后,我慢慢醒來,聽到廚房里傳來的吱吱聲,我知道母親早就起床了。這口井,母親每天用得最多,她彎腰洗菜的場景在我腦中始終揮之不去,嘩嘩的流水聲,流走的是時光,流走了母親的芳華,也帶給我們美好的回憶。
中學三年間,我每天至少五次來到學校井臺。這口井就在食堂后面,學生宿舍前面。井臺高,井口粗,出水快;井水冬暖夏涼,四季皆甜。
母校的老井與學校同年,走過了五十余年的風風雨雨,它如一座歷史航標安詳?shù)貋辛⒂趯W??萍紭呛竺?,銹跡斑斑,像一位歷經滄桑的老人。它是當時校園留下來的最珍貴的東西了。
每每靜立井旁,腦海中便會翻涌出中學時代的那些人、那些事,斑斑駁駁的記憶讓我心潮起伏。
炎熱的夏天,我們上完體育課,滿頭大汗地跑到井邊,仰頭對準井口,往嘴里飽灌一通井水,沁人心脾。下晚自習后去井邊沖涼,坐在光滑的井臺上任憑清涼的泉水從肩上滑過,或端上一盆水從頭頂澆下。嚴寒的冬天,光滑的水泥地面結了冰,地面的角落長滿了青苔,我們小心翼翼地行走在井邊,稍不留神就會摔跤,摔個仰面朝天。
清晨,灌引水的呼呼聲,井把哧哧聲匯成我起床的鈴聲。我沖到井邊洗臉、淘米,有時用力過猛,飯缽的米被沖出一大半。打水時,老井就吱吱嘎嘎低吟淺唱,聲音低沉悠長,涌出的泉水把井邊每一寸地面沖刷得光滑。入夜,借著宿舍的微光,我們成群結隊地穿著拖鞋、托著臉盆去暗黑的井邊洗衣。遇到月夜,我們盡情嬉鬧,井邊時時蕩漾著打鬧聲、歡笑聲,直到就寢鈴響,老師查寢室,我們才趕緊溜回宿舍。
老井從早到晚都很忙。從我們睜眼時,第一個學生走上井臺,老井就開始忙,直到最后一個學生離開,我們安靜入眠時,老井才有片刻小憩。井有多少水,我不知道;井輸出了多少水,我也不知道;井養(yǎng)育了多少學子,我更不知道。有這口井,學校才有炊煙,才有長大的我們。
曾經,萬千學子是井臺的風景?,F(xiàn)在,老井是校園獨特的風景。它見證了母校由幾百人逐漸發(fā)展到上千人,見證了母校從低矮的瓦房教室逐步發(fā)展為今天的科技樓、教學樓、宿舍樓俱全的現(xiàn)代化學校。井的水,源于泉。飲水思源,汩汩泉水如同恩師的諄諄教誨,老井的忙碌宛如恩師的辛勤耕耘。
1996年,帶著一份情結,我回母校做了老師。我曾多次站在井旁自問:“我將以怎樣的方式傳承和發(fā)揚‘老井精神’呢?”每當心結難解時,依偎在井旁與井互訴衷腸,我總能清晰地找到答案。
2007年,我調離了母校,臨行前我來到井旁撫摸井口良久。這十多個春秋,老井教給了我什么是教育的情懷,什么是擔當與使命。以后只要回來,我就悄悄回到老井身邊,環(huán)繞井身一圈又一圈,就像兒女回到父母身邊那般親切自然。
如今,我們離開了家,唯有老屋的老井陪伴著母親。它仍守在灶臺旁,形體瘦小,就像遲暮的母親。井能免她孤獨,免她辛苦,井亦分擔我對母親的掛念。
走了很久,那水依然那么清,那么涼,那么甜,那么誘人,永遠在我的生命之河中流淌,那吱嘎聲仿佛泉水在我血管中奔涌;走了很遠,我依然難以忘懷悠悠綿長的“母親井”和汩汩而出的“智慧泉”,因為泉的源頭在故鄉(xiāng)。
那兩口井,一口是我心之源頭,一口是我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