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quán)蓉
初去西安,被那四方的城墻震懾住,恨不得從車上跳下來,抓一點公主帝王的影子。以后幾天便喜歡上坐公交車,看它從城墻下悠悠而過。其實是自己余一點小心思,以便臨境惦念,多年以前,是歷史上的誰從這里窈窕而過。
暫住雞市拐,初聽這三個字,一頭霧水,待奔回到住處,立馬開電腦搜這名字的來處。沒想到原來有意思的名字那么多,此后幾天,自己便頻繁把每一個名字拿去搜索,看它有什么意趣,有什么故事。
看到路邊的招牌,要停下來研究;飯店里掛的字畫,要站起來研究;更別說那些古玩街和走幾步便有的名寺碑林。出差的人是不能任性的,所以只是路過,而不能進(jìn)去拜謁。
有天下午終于歇下來,坐在東門的環(huán)城公園發(fā)呆,后來和旁邊健身的大爺聊天。聊大雁塔、聊長樂坊、聊芙蓉園、聊蓮湖,聊著聊著聊起了草原,后來又說到三亞的天涯海角和椰子樹。一個待在呼和浩特的四川人出差到西安去和一個海南老人聊長安,在歷史這條長河里,也算是獨一份兒吧。
去西安肯定要吃羊肉泡饃的,店員說要自己動手掰碎。洗手拿了兩塊白饃,幾乎是二一添作五地掰了扔碗里,小姑娘一笑,也沒提醒。待加湯端上來,才看見鄰桌的碗里都是細(xì)碎的小丁,心說下次一定也要撕那么碎地泡進(jìn)去。無奈吃食太多,沒輪到再吃泡饃,已經(jīng)該打馬回草原了。
初始進(jìn)店看別桌客人捧的海碗,覺得老板也太虛偽,碗太大、裝的少,洗碗還廢水,何苦?可當(dāng)自己那碗端上來,立馬擱桌邊兒就傻了,這碗的量,自己這小人之心,怎么也得來倆才能吃完。以后便學(xué)乖了,先打招呼,說只要你們平時的一半就夠了,可也沒怎么實現(xiàn)過,大概師傅們平時都順手慣了,少給覺得對不起大眾。
心里一直惦記著那海碗,我敢肯定,在去西安之前,我一定在哪里見過它的身影。
可總是想不起,直到回呼和浩特后,想到蒙古族演員艾麗婭,才順藤摸瓜地抓回記憶——在電影《二嫫》那個經(jīng)典鏡頭里,一氣喝下三大碗水的那個碗。
恰逢是雨季,入夜落雨打著傘,竟生出幾分寥落。卻又在回去的路上被賣花的女子隨手送的最后幾枝雛菊感染出笑意。那落腳的地方便似是家,以它為原點,奔出去,再回轉(zhuǎn)來。一天、兩天、三天……
在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歸宿”這個詞。天黑之前回到那里,天黑之后住在那里。如果有人問起,你報上它的名字,便會了結(jié)流浪。如果那是一個人,你報上他的名字,再大的天下,好像都有你的那一杯羹。
街上總有攔著正在施工的路,我這樣不愛問路的路癡,便不得不拉了旁人來問。于是只見兩個各執(zhí)地圖一端的人站那里研究半天,最后還是無法定論。不知是我有這樣一拉就是外來的旅游者的特質(zhì),還是這個城市原本就旅游者眾多。
走在去往鐘樓的地下通道,恰逢有人在為不知是廣告還是電視劇取景,兩個女演員拉扯著,旁邊幾個不明就里的路人打算前去解開,被工作人員禮貌地勸到一旁。不由想笑,我沒以路人甲的身份進(jìn)入他們的鏡頭,他們倒先就這樣入了我的文字。
這天完成工作,逛進(jìn)一條像是花市的小巷,沒想到開始是下小雨,后來越下越大。雨滴落在街旁兩人環(huán)抱的樹上,然后攢聚在一起打在傘上。北方能這樣聽雨的時候原就不多,故鄉(xiāng)倒是有,可有這樣的季節(jié)也是身在遠(yuǎn)方,不過夢里貪戀一場。
沒有躲雨,更悠閑地在那青磚上走。傘的外面在下雨,千年古塔上在下雨,喜歡的那些城墻也一起矗立在雨里。前路功名,不想;塵世浮華,不聽。偷得浮生半日閑,撐傘看雨過長安。
我在看風(fēng)景,同時亦是別人的風(fēng)景,這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但被路邊一家店的阿姨叫住,還真是意料之外。她招呼我進(jìn)店里躲雨,說雨太大,你看你衣服后面都澆濕了,這樣最容易感冒。
歷來南來北往,什么都少,卻從不少防備之心。待我反應(yīng)過來,已坐進(jìn)店里,手里還捧了她端來的茶。覺得過意不去,便說看下菜單。阿姨寬容一笑,說我這不是拉客,就是讓你進(jìn)來躲躲雨。原來自己世故起來,此時想來是這般可憎可恨。
終于理順了西安的路,開始熟稔地來去,甚至在路口被別人拉去問路。坐車也不到雞市拐下車,而是到了東門,悠悠地走回去。又碰到賣花的姑娘,買了一大把雛菊,捧著逛到八仙庵,才想起回程在即。
八仙庵那條街上的道士,哪一位見著我都要追著吼著說跟我有緣,大概是要談些紫微斗數(shù),可我肉眼凡胎,看不到他們的仙風(fēng)道骨,開始還禮貌拒絕,后來發(fā)現(xiàn)不對,才黑口黑面地回絕了。抱著把雛菊折回來,最后挑了第一次進(jìn)去吃飯的那家店的小姑娘,把花送給了她。
十多歲的小姑娘,坐在我對面,說姐姐你為什么不養(yǎng),是男朋友送的不喜歡嗎?我大笑,說不是,是因為明天我就要走了。
在陌生的城市跟陌生人道別,然后和古城一起進(jìn)入無夢的暗夜。
在雨里的這座城,不悲不喜,我是哪里來的不舍,又是哪里來的惆悵?忽然想寫一首詩,難以開頭,也難有結(jié)尾,唯有這一句——浮世休貪戀,不如看雨過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