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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夜

2018-07-17 16:56商玉寶
四川文學 2018年7期
關鍵詞:小青年指紋

商玉寶

1

這個下午,宿向南本來只須做一件事——收拾一下諸如老花鏡、茶杯、降壓片之類的私人物品,然后等待下班,結束他幾十年的刑警生涯。俞琛帶人出現(xiàn)場,也沒有叫他了,一時間讓宿向南成了旁觀者,他正一分一秒地淡出這個集體。五點半,宿向南拎了紙袋子離開痕檢科。在走廊里碰到小姜,隨口問一句怎么沒出現(xiàn)場,小姜說全省指紋平臺剛剛做了更新,俞主任讓他留下來熟悉系統(tǒng)。宿向南停下腳步,問小姜更新了什么內容,小姜告訴宿向南,系統(tǒng)增大了篩選結果,以前50,現(xiàn)在256。

256個?宿向南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難以相信地來了一句疑問:有這么多嗎?

小姜鄭重地點點頭,奇怪這個退休警察為何有這么大的反應。

宿向南不能不驚訝,這個數(shù)目較原先多出好幾倍呢!這一瞬,宿向南想到一幅圍網(wǎng)捕魚的畫面:浩大的水庫里,幾十個漁民手執(zhí)纜繩,牽起一張巨大的漁網(wǎng),驚得大魚小魚競相躍起……這個畫面強烈地誘惑著宿向南。他的手心開始發(fā)熱,似乎手心不是紙袋子,而是正握著一根大網(wǎng)的纜繩。

他決定不回去了,他要在最后的夜晚拉它一網(wǎng)。哪怕這一網(wǎng),和以前一樣,只拉到虛無的夜色。他至少要試一試,試了他就心甘了,也算對得住自己了。

宿向南掉頭折回辦公室。

他沒有立即啟動電腦,而是看向紫黑色的辦公桌。桌面的玻璃板下面,壓著一張32開的白紙,紙上打印了一枚指紋。指紋不太清楚,像一團淺色的麻線丟在光線黯淡的墻角里。這是多少次審視這枚指紋,不得而知,但宿向南感覺依然是第一次看見,指紋陌生、空洞,又藏了玄機,閃著詭異的幽光。耳邊似乎還能聽到某種遙遠的嘲弄。無聲的。無聲了12年之久。

那年夏夜,水柳鄉(xiāng)有人家報稱兒媳婦莫名失蹤。鄉(xiāng)派出所民警先去了現(xiàn)場,兒媳婦住一樓,臥室并沒有什么異常,床邊落地電風扇在呼呼地搖著頭,一樓堂間的后門敞開著,很像臨時出去串門的樣子。晚間,祖孫三代在一起吃的飯,家里做漁網(wǎng)生意,飯后,兒子開車去外地送漁網(wǎng)。九點許,老公公下樓喝水,看見一樓后門開著,喊了兩嗓子,沒聽到回應,才知道媳婦不在家。左右找了聯(lián)系了,不見人影。因為前后才兩個小時,不好立案,民警暫時封了現(xiàn)場,視情況而定。第三天,有人在水塘里發(fā)現(xiàn)了兒媳婦的尸體。水柳鄉(xiāng)人家都喜歡在堤埂邊蓋房子,為了不占堤埂面積,多半是從堤埂下用磚石起幾根粗壯的立柱做基礎,夏天水大會淹了立柱,媳婦的尸體就是從距家兩百米的某一幢樓房的立柱下冒了出來。待尸體打撈上來,發(fā)現(xiàn)身上捆縛了一塊石頭,是幾天來肉身的膨脹,最終讓那塊石頭喪失了重力。

顯然是被殺。

刑警將死者送往殯儀館做進一步尸檢,車子前腳出村,后腳,媳婦娘家人聞訊而至,把男方家砸了個稀巴爛。水柳鄉(xiāng)民風彪悍,誰家遭遇不正常死亡,都會去鬧喪,如果不來人鬧喪,會讓人鄙視娘家沒人。也就是說,等痕檢科的宿向南帶人趕到第一現(xiàn)場,院子、房間混亂不堪,已經(jīng)無痕跡可取。

那兩天,宿向南幾個人完全泡在了現(xiàn)場。困了在車子里睡一會兒,餓了,泡一袋快餐面。里面被毀,宿向南就把視線往外圍拉,拉到媳婦娘家人不曾涉足的地方。一起盯著現(xiàn)場的,還有蒼天,四天里不下一滴雨,以致宿向南在院子門頭的彩瓦上,取到了一枚指紋。彩瓦上附有灰塵,那枚指紋是手指按上去汗液沾走了灰塵留下的。指紋很新鮮,但高度殘缺,半個指頭的樣子。

這是不是有價值的痕跡物證?不得而知。

可以明確的是,這枚指紋成了這起命案僅有的一條線索。十幾年來,宿向南沒放過任何一次比對的機會,但始終找不到這枚指紋的主人。

2

下班,也是飯點。

宿向南下樓,和同事們一起涌向單位食堂。這一刻,他似乎重新回到了這個集體,心中平緩下來的河流遇到溝壑,跌宕了一下,又有了向前奔騰的力量。

手機響,妻子打來的。妻子嘲諷他,退休了,怎么還賴在單位不回來?宿向南“嘿嘿”樂了兩聲,說最后一晚,想在單位多待一會兒。妻子也不多問,只囑咐他不要喝多,就掛了電話。妻子以為今天這個日子,單位要為宿向南擺上一桌。她不知道,這種迎送的慣例已成老黃歷。不過,妻子是真的擔心他。宿向南有高血壓,是七年前患的,或許更早,只是沒發(fā)現(xiàn)。那年,全省開展破命案會戰(zhàn),宿向南拼了命,周末都不休息。有個晚上,看指紋看到十一點,突然覺得心慌,身上冒虛汗。同事趕緊送他去醫(yī)院,一量血壓,120至190。怎么這么高?他的血壓從未高過,家族也沒有既往病史。醫(yī)生告訴他與連續(xù)熬夜心理壓力大有關,當即給他服了幾片降壓藥,等一個小時后再量,還是很高,根本降不下來。醫(yī)生建議他住院,宿向南不肯住,會戰(zhàn)已到緊要關頭,哪能把時間耽擱在醫(yī)院。結果開了一大包藥回到了單位。從那時候起,宿向南口袋里總要揣一盒硝苯地平。

也就是這樣特殊的日子,才能接到妻子的電話。擱在平日,沒大事,妻子幾乎不跟他聯(lián)系。自從干上痕檢,家里根本不指望他,等于一個人賣給了公家。實際上也指望不上他。講起來家離公安局不遠,可宿向南中午從不回家,科里隨時都有事情冒出來。妻子有單位,工作也忙,總是早上燒好一道葷菜,擱在電飯鍋里預約,中午能回來就給孩子再燒兩個菜,回不來,孩子就自己弄,揭開鍋只吃那一道葷菜。好在孩子愛吃葷菜。有個周六,妻子有事,讓宿向南送孩子去城外的數(shù)學老師家補課。去的途中突然接到電話城北出現(xiàn)一起警情,匆忙間,宿向南將孩子送到樓下就走了。待孩子上樓看到老師家的門上貼了便條才獲知老師外出不補課。孩子只好下樓,一個人往回走。他想跟家里人聯(lián)系,但郊外,他不敢隨便問人要電話,他才念五年級。就這樣,孩子拎了手提袋,循著記憶,徒步走了兩里多路,才走到自己住的小區(qū)??吹酵馄旁跇窍拢⒆油鄣囊宦暣罂迵溥M外婆懷中。妻子知道后,忍不住沖宿向南發(fā)火。宿向南本能地要解釋,當時警情急迫嘛,想到女人在家已是千辛萬苦,便失了爭執(zhí)的勁頭。他轉而自我檢討,說沒有把孩子送上樓是他的錯,身為一名刑警,竟然忽視了事情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慚愧!慚愧!他還當即表態(tài),下一次再送孩子補課,一定把孩子交到老師手中。妻子聽了這番軟和的話,心里的怨氣灰飛煙滅。哪里還給他下一次,妻子但凡能擠出時間,根本不會去麻煩宿向南。在一次警嫂表彰會上,妻子感慨地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警察的孩子早獨立。

父母也不指望宿向南。父母住鄉(xiāng)下,離縣城也就二十來公里,而對宿向南來說似乎是隔了千山萬水。好容易逢到節(jié)假日回去一趟,也許飯菜已端上桌子,說不定局里一個電話來,飯來不及吃一口就得走人。好在弟弟妹妹都在鄉(xiāng)下,早晚可以照應到父母。前年,父親突發(fā)腦溢血,就是弟弟妹妹第一時間把老爺子送去了縣醫(yī)院。待父親蘇醒了幾日,宿向南才有時間去醫(yī)院。一眼看到宿向南出現(xiàn)在病房,父親突然在床上變得焦躁起來,他口齒含混地數(shù)落他,又比劃手勢,看得出來是在攆他走。果然,宿向南離開病房,父親的情緒便恢復了平靜。

當時,家里人都以為是老爺子在怪罪宿向南來得遲,只有宿向南知道,父親根本不是這個意思,父親是在催他回單位,醫(yī)院這邊有母親有弟弟妹妹,不打緊,痕檢科才是需要他的地方。父親發(fā)病前,就知道兒子代表全市公安系統(tǒng)去了煙臺參加全國的指紋會戰(zhàn),意識尚且模糊的父親不明白,這個重要的節(jié)骨眼上,兒子怎么能出現(xiàn)在醫(yī)院?

宿向南離開醫(yī)院,心里不是滋味。幾個子女中,父親最看重宿向南,宿向南在村里第一個考取大學,這讓受成分影響自卑了多年的父親從此挺起了腰桿。兒子成了父親的驕傲,也承載了更多來自父親的期望。宿向南第一天上班,父親就交代兒子,兒子趕上了好年代,要珍惜,不管分在什么崗位,都要讓別人說一聲“好”。宿向南謹記父親的叮囑,一直是朝著父親說的那一聲“好”在不停地努力。每一次立功、評先,宿向南首先要打電話告訴父親,特別是四年前,宿向南獲得了“全國優(yōu)秀人民警察”的稱號,他特意把證書帶回鄉(xiāng)下,雙手捧著跟父親拍了一張合影。在宿向南眼里,取得的榮譽,似乎只有經(jīng)過父親看到,才是真正的認可。

但再多的榮譽,都遮不住一點點的瑕疵。水柳鄉(xiāng)那一起命案一直未破,就是明顯的瑕疵。父親不知道嗎?肯定知道,僅隔著一個鄉(xiāng)鎮(zhèn),怎么會不知道?何況還有親戚在水柳鄉(xiāng),不用去打聽,消息也會自動灌進耳朵里。特別是,這個命案,只剩下指紋線索,而宿向南恰恰負責痕檢科,躲不開的對應關系。與其說這是整個刑警隊的瑕疵,不如說,就是他宿向南個人的瑕疵。多年來,父親在兒子面前從來不提,他知道兒子已經(jīng)盡力了,那枚指紋條件實在太差。宿向南從父親在醫(yī)院所表現(xiàn)出來的焦躁情緒中,分明看到了父親心中潛在的某種失落和遺憾。

3

刑偵科的秦副隊端著餐盤,坐到宿向南的對面,這個時間點看到宿向南,有點不合邏輯。

你不會今晚還值班吧?

沒安排值班。

不值班你在食堂吃晚飯,一葷兩素吃了幾十年還沒吃夠啊?

對,沒吃夠。

宿向南笑著附和。

秦副隊突然來了推理的興致,讓我來猜猜,嫂子肯定不在家,這個點回去沒飯吃,是吧?

不是,她在家。

在家?秦副隊歪了頭盯著他,似乎盯出了什么破綻,口氣變得異常堅決,要是在家,今后我把“秦”字倒過來寫。

宿向南“呵呵”笑兩聲,說不是開案情分析會,懶得跟你爭。

秦副隊會意地用飯勺點了點宿向南。然后,突然有點感傷,你老哥一走,我感覺心里空落落的。

宿向南嘲弄他,是因為沒人跟你唱反調,心里不堵了,是吧?

不是。秦副隊搖頭說,其實刑偵容易感性思維,就需要有人唱反調,尤其是你們技術部門唱反調,這樣,辦起案子來才有力道。

在案情分析會上,他倆爭論了多少次,已經(jīng)記不清。但他倆都記得,唯有在水柳鄉(xiāng)命案上的那一次爭論,至今也沒有結果。

那起案件發(fā)生后,宿向南帶人現(xiàn)場痕檢,秦副隊負責外圍調查。每天晚上,局里都要開案情分析會。秦副隊十分懷疑死者的老公公,他說他在問詢老公公的時候,老公公很緊張,雙手沒地方放的樣子,眼神更是不對,陰陰的,怯怯的,是那種心里藏著事情的眼神。為了支撐自己的判斷,秦副隊擺出了外圍調查情況,據(jù)村民反映,這個兒媳婦三十幾歲,長得頗有幾分姿色,而老公公在村里口碑不好,一是在酒席、聚會之類的公眾場合總是說一些葷段子,二是喜歡跟差不多大的婦女開玩笑,有時還當眾動手動腳,老公公有這樣的品行,會不會是看兒子不在家對兒媳婦臨時起意,遭到反抗后下了狠手?當時刑警隊很多人贊成秦副隊的懷疑。待幾天后痕檢科取到了那枚減層指紋,宿向南提出了新的觀點,他不認為是老公公所為,他取老公公的指紋做了比較,根本不吻合。特別是,宿向南推斷,若是老公公所為,老公公沒有必要從二樓陽臺翻窗戶再進入房間。秦副隊竭力辯駁,說那枚指紋就一定是犯罪嫌疑人的嗎?說不定是哪一個圍觀看熱鬧時爬上去留下來的。還說,老公公作案后,也有可能偽造現(xiàn)場,有意打開二樓陽臺窗戶,造成外人作案的假象。

二人所言都存在可能性,但沒有證據(jù),誰來評判呢?

4

坐到電腦前,宿向南等于被拋進了沙漠。篩選出的指紋,一枚就是一座沙丘,哪一座沙丘都像要搜索的目標,可走到近前細看,哪一個都不是。這些似是而非的沙丘連接起來,形成了一個偌大的虛無。這個虛無,遼闊得讓人無所適從,又促狹得讓人別無選擇。宿向南沒忘記案發(fā)的那個夏天,為了查出這枚指紋,孰縣公安動用了全部的警力,對三河村所有與受害者相關聯(lián)的村民一一采集了指紋。一張白紙一個人,最后集中起來,在桌上摞起了半尺高。兩千年初,孰縣公安還沒有電腦自動比對,那些天,幾乎整個痕檢科的人都撲在了一張張紅彤彤的白紙上,結果單眼皮看成了雙眼皮,也沒對上那枚現(xiàn)場指紋。

按理說,水柳鄉(xiāng)地處偏僻,流竄作案的可能性很小,案犯應該就在本地范圍。可案犯就像一只扎進流沙中的蜥蜴,一陣風就抹平了他的所有形跡,從此消失殆盡。

宿向南不甘心,時不時地要把自己拋進這樣的沙漠。他也想過秦副隊關于圍觀者的推測,但他不愿意在這種先入為主的思維下止步。痕檢科一向是靠證據(jù)說話。至少,罪犯的可能性要占百分之五十,為這個半數(shù)的概率,也要找出這一枚指紋。

墻上的石英鐘“嚓嚓”地走,一如宿向南執(zhí)著不變的腳步。

門被推開,俞琛勘查現(xiàn)場回來。見宿向南坐在電腦前,怔了一下,隨即習慣性地向宿向南匯報:一起入室盜竊案,案犯兩個人,戴了手套,沒留下指紋,但衣柜的門把手粗糙,在上面取到了生物檢材。

簡要地匯報完,俞琛轉身離開,處理物證去了。俞琛的背影,果敢干練,全然不是當初的那個憤青形象了。宿向南想到,當初若不是他發(fā)了一通火,俞琛可能早就離開了痕檢科。

俞琛最早是基層派出所一名戶籍警,孰縣刑警充實力量,才把他抽了出來。當時秦副隊長領俞琛來痕檢科,交代宿向南,小伙子挺聰明,多帶帶他。聽這話,有人一下子就聞到了火鍋的味道,攛掇俞琛拜師傅——刑警隊有師帶徒的傳統(tǒng)。俞琛屬于小年輕,沒理由不提高不上進,當晚去排擋點了一個火鍋,搞了拜師的儀式。

大家都知道,師不師徒的都在一起干活兒,不過是找個理由樂一樂。

但宿向南真把自己當做了師傅,手把手地教俞琛。逢到出現(xiàn)場,他先指一塊地方讓俞琛看,等忙完了,再轉過來問俞琛。俞琛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而宿向南看了一會兒,總能看出點什么來,哪些地方會留下指紋,留下的指紋應是什么方向……從現(xiàn)場回來,宿向南比對指紋時,一定是把俞琛拉到身邊,將指紋的特征一一指給他看。宿向南教得很用心,而俞琛常常心不在焉。俞琛覺得指紋這個東西太無趣,沒有色彩沒有內容,一律都是彎彎的線條,關鍵是,還要在這樣看似沒有變化的線條里,找出細微的變化來。即便和尚念經(jīng),經(jīng)文還有不同,哪里像指紋這樣單調?一個上午,坐在電腦前不挪窩,只能比對完三、四枚指紋。不光單調,痕檢科比誰都辛苦。案子一出,第一個到現(xiàn)場的就是痕檢科,遇到三伏天發(fā)生在室內的血案,氣味濃重得戴防毒面具都能聞得見,但痕檢人員只戴一副口罩卻在里面一呆就是幾個小時,勘查結束現(xiàn)場并不清理,等痕跡物證梳理后可能還要再次去現(xiàn)場復勘。這不是一般的人能干得了的活。你單調辛苦也就罷了,可你永遠是在幕后。案子破了,當?shù)匦侣劙l(fā)布,根本就沒你痕檢科的任何形象。這不是俞琛想象的刑警。他想象中的刑警,有時在大街上,有時在酒店里,有時坐車去外地……天馬行空,不說別的,空氣都是流動的,清新的。對,那是刑偵的活兒。

一度,俞琛想去刑偵。他總覺得痕檢科離罪犯太遠,只有刑偵,才可以直面罪犯。

之后的某一天,秦副隊來找痕檢科主任,把俞琛調到刑偵,刑偵視頻研判缺人手。主任已經(jīng)點了頭,不料,宿向南發(fā)火了。他問秦副隊,當初讓我?guī)в徼?,是你,現(xiàn)在好不容易把俞琛帶上來了,你又把他抽走,這痕檢科還要不要傳承?你要這樣,我們痕檢科干脆放癱算了。說罷,把門一帶,氣沖沖離去。兩位領導很意外,宿向南一貫脾氣軟糯,從未發(fā)過火。不過軟糯的人一旦發(fā)火,很有震懾性。走到樓梯口,秦副隊的電話追來了,好言跟宿向南協(xié)商。宿向南退一步說,你要調他走也可以,等他再帶熟一個人,能出現(xiàn)場能比對指紋,那時候他再走。

秦副隊只有作罷,他也知道當時孰縣公安痕檢工作在全市正處在上升階段,而宿向南是痕檢科的頂梁柱,他的意見不可小覷。

這個結果讓俞琛哭笑不得,原以為找了主任和秦副隊,他就能離開痕檢科,干他喜歡的刑偵,哪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實在搞不懂,宿向南憑什么要橫加阻攔。

就憑他是師傅?

5

幾十位指紋看下來,宿向南的眼睛有些酸澀。他擠擠眼睛,想緩解一下,可用力一眨動,反而釋放出了更多的酸澀,真的像走在沙漠眼里刮進了沙子,磣得難受。宿向南拉開左邊底層的抽屜,摸出一瓶氯霉素眼藥水,眼藥水也像準備退休,快見瓶底了。宿向南重新合上抽屜時,他瞥見了抽屜里的那張報紙。

那是一份本市的晚報,上面刊登了一起交通事故:一個小青年騎摩托車去集鎮(zhèn),在某個路口拐彎時,一輛渣土車躲讓別的車輛,拐急了,發(fā)生側翻,一車子沙土把小青年連人帶車給埋了,等扒出來,小青年眼睛已經(jīng)閉上,沒有了呼吸。

事故作為新聞上了晚報,宿向南很少看報,但聽別人講過,沒在意。幾天后同事聚會,有人提到這起交通事故,同事中有事故大隊的,不僅將事故備述其詳,還添了題外話,說小青年死了,村子里并沒有多少人同情他,有村民懷疑2002年水柳鄉(xiāng)那一起殺人案就是這個小青年做的,小青年遭遇這起車禍,純粹是報應。

宿向南找到那份報紙,看報紙里寫的是“水柳鄉(xiāng)三河村吳某”,想起來,這個小青年原來是被害者的隔壁鄰居。

宿向南有了印象。

吳姓小青年住被害人的北面,都是二樓。當初宿向南帶人勘查時發(fā)現(xiàn),被害人二樓房間的窗戶開了大半,估計案犯是從那里進入的樓房。這個窗戶是在二樓曬臺的位置,什么路徑可以到達這個位置,警方開始實地觀察。最終推測出兩種可能性:一種是從院墻到門頭再到廚房上的平臺,也就是二樓曬臺;還有一種可能,從隔壁家曬臺那邊,也可以攀爬過來。警方對隔壁人家做了調查,這戶人家姓吳,有個兒子尚未結婚。會不會是這個小青年翻過來,圖謀不軌,最后未遂而滅口。據(jù)外圍了解,有村民發(fā)現(xiàn)這個小青年時常出現(xiàn)在自家陽臺上,伸胳膊蹬腿的,一呆就是大半天。還發(fā)現(xiàn),小青年伸頭向隔壁人家張望過,其位置,正巧能看到隔壁人家一樓洗澡間的窗戶。這一點似乎也在支持這個推斷。

還有一處蹊蹺,警方在兩家毗鄰的墻壁上,發(fā)現(xiàn)了一小撮新鮮的青苔。青苔顯然是長在地面上,如何飛上了人家二樓朝陽干燥的墻壁?真的是飛鳥經(jīng)過,濺落下來的?

那幾天,警察對這家小青年也做了調查,并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之處。

握著報紙,宿向南眼前出現(xiàn)了那個小青年被埋在沙土里的場景,但他有個奇怪的感覺,他總覺得小青年被扒出來時眼睛并不是閉著,而是睜開的,眼球鼓凸如金魚,細密的沙粒絲毫覆蓋不了眼白上的根根血絲。

這雙眼睛瞪著現(xiàn)場的圍觀者,也穿過這張報紙瞪著宿向南。

6

俞琛再次推門進來,時針已經(jīng)指向八點。見宿向南還沒走,似乎意會到了什么。俞琛掏出煙,遞一支給宿向南,親手點上,又拎來暖瓶給杯子里續(xù)上茶水。俞琛做完這一切,才摘下墻壁上的車鑰匙離開辦公室。帶上門時,不忘對宿向南囑咐一句,師傅,太晚了就別回去,睡值班室。宿向南嘴里“嗯”一聲,并不看他,目光在屏幕上生了根。共事多年,俞琛養(yǎng)成了對宿向南的這種敬重。即便后來俞琛當了痕檢科主任,師徒間的這種親和依然如初。

不過也中斷過。

那次,俞琛沒調去刑偵,心里郁悶。之后,工作變得懶散,下了班,往往找?guī)讉€朋友去排檔喝酒,再回家睡大覺,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宿向南找他談心,根本聽不進去,平日還盡量躲著宿向南。在他心里,痕檢科就是一個空耗自己的崗位,燃不起任何激情。

直到有一次,俞琛自己帶隊出了一回現(xiàn)場。

這年入秋,孰縣警方接到報案,城郊一名四十多歲男子非正常死亡。那天,恰逢宿向南在市里開會,由俞琛帶人去現(xiàn)場?,F(xiàn)場很簡單,男子直挺挺躺在床上,嘴角流出藥沫,旁邊枕頭柜上,還剩有半杯農(nóng)藥。再清楚不過了,服毒自殺。俞琛把這個結論向宿向南做了匯報。宿向南讓俞琛不要解除現(xiàn)場,他這就趕回去。宿向南到現(xiàn)場一看,向俞琛提了個問題:人剛喝農(nóng)藥的時候,嘴角應該是干凈的。只有喝下去后期發(fā)作了,才會嘔吐出來,嘔吐是沒法控制的,但床上、地上都沒有任何嘔吐物,只在嘴角流了一點,正常嗎?宿向南斷言,這個現(xiàn)場是故意偽裝的。宿向南要求俞琛提取玻璃杯上的指紋,結果指紋是夫妻二人的。宿向南再問俞琛,這說明什么?俞琛說,說明不了什么,杯子肯定是家里人在用,上面出現(xiàn)家人的指紋,太正常了。宿向南說你錯了,杯子上的指紋幫我們縮小了嫌疑范圍,排除了外人作案的可能。這起謀殺案,犯罪嫌疑人就是男人的老婆。刑偵根據(jù)痕檢科這一研判,在外圍展開調查,獲知:幾年前男人出車禍殘廢了雙腿,女人嫌棄他,在外面找了姘頭,具備殺人動機。后來一審訊,女人招了,夫妻發(fā)生爭執(zhí),早有異心的女人用枕頭捂死了男人,偽造了自殺的現(xiàn)場。

案子告破,俞琛嚇了一跳,不是被別人,是被自己。一件殺人案,差一點被自己誤判成了自殺。好懸?。《嗌偬熘?,想起這件案子,俞琛還心有余悸。俞琛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從事的痕檢工作,刑偵是直面罪犯,但最先鎖定罪犯的,往往是痕檢科的技術。

一股來自痕檢的力量,緊緊地攫住了他。俞琛這才從心里把宿向南真正當做師傅。后來,俞琛也以師帶徒的形式帶熟了一個刑警,但他再沒提起要調往刑偵。

7

接近百位時,宿向南摘下老花鏡,喝一口茶,又點著一支煙,起身踱到窗口,眺望夜色里的城市燈火——等于歇個腳,后面還有更長的路。過去的指紋系統(tǒng)50位是上限,但實際比對中,沒人會把50位看完。據(jù)他的印象,煙臺會戰(zhàn)那年,各路指紋行家,只看二十位以內,有的干脆是前十。誰都知道越靠前,相似度越高。能比對上,就比對上了,比對不上,再往后,相似度越來越低,就更加沒希望。在更沒希望的指紋上耗時間,有啥意思呢?

即便是省里的專家,也不隱瞞自己的比對范圍,最多看到前三十位。

宿向南不走尋常路,不分優(yōu)劣執(zhí)意看到最大值。時間不夠,他就加班加點,中午不休息,晚上看到一兩點,看得不停地擦眼淚,看得短短十來天,眼瞼上長出了水泡。那次煙臺會戰(zhàn)下來,全省共比對出了五起命案,他宿向南一個人就占了三個。

在慶功大會上,領導讓宿向南談體會,宿向南說沒啥體會,無非是耗時間,耗眼睛,耗心力。

水柳鄉(xiāng)的那起命案,從案發(fā)開始,他就是在跟疑犯耗時間耗心力,到現(xiàn)在耗了十幾年,還在耗。疑犯就在沙漠深處,就在前方,看不見,但能感覺到他的存在。你時時都在跟他交手,你的每一次出手,都能感覺到他就在你指尖旁,風一樣縈繞著你。十多年,你和對手大戰(zhàn)了無數(shù)個回合,早已心力不支,氣力隨時都會耗盡,看你還能支撐多久。

宿向南踱回來,掐滅煙頭,深吸一口氣,再一次坐到電腦前。104位,121位,133位……他要一枚一枚地看下去,看到不能再看,反正今晚是最后一槍藥,他要全部填進槍膛,一舉噴射出去。

152位,165位……一根根線條在眼前曼舞,如一群衣飾雷同甩動長袖的宮廷舞女。再怎么紛擾,宿向南都不覺得繚亂,長袖從哪里送出去,怎樣的拖曳,怎樣的翻轉,在哪里收攏,又在哪里重新?lián)P起,都會在宿向南的視覺里纖毫畢現(xiàn)。

一只花蚊子從眼前掠過……這個季節(jié)哪還有蚊子?宿向南調整了一下坐姿,他知道視覺已經(jīng)開始模糊,十一點多了,眼睛長時間作業(yè)就會出現(xiàn)這種狀況,類似于飛蚊癥。也確實疲勞了,他已經(jīng)看到第247位。他像往常那樣揉揉眼睛,扭臉看看室內的墻壁、窗戶,再重新回到這枚指紋上。奇怪,這樣的視覺調節(jié)之后,飛蚊癥并未消失。那一只蚊子反而鉆進了指紋里,似有似無。一瞬間,宿向南在這種異常里警醒了,他身體前傾,把那枚指紋放大,也瞪大眼睛……在一條紋線邊上,他找到了那只蚊子,蚊子收了翅膀,像筆畫里多出的一小撇,這一小撇還似乎被橡皮擦過,和主紋線似斷似連。太小了,極容易忽略。宿向南忽略不了,十多年了,這枚高度殘缺的指紋,哪里是溝哪里是坎哪里是分哪里是合,早已鐫刻在心里。這一小撇,沒有作為特征去標注,但它又是不可替代的特征,就像某個人嘴唇上的一顆暗痣那樣,獨一無二,宿向南正是以此排除了很多相似的指紋。

就是他!宿向南一拍桌子,他的血液,在退休前的這個夜晚,突然澎湃起來。他抑制不住興奮,立即打電話給俞琛。俞琛聽了,旋即趕來,特地戴上馬蹄鏡坐著看了半個小時,末了也把桌子一拍,沒大沒小地擂了一把師傅的肩膀,說,師傅,你立大功了!

后記

翌日,孰縣警方在城區(qū)一家旅館抓到了疑犯。據(jù)疑犯交代,他是在2008年因賭博,被派出所錄了指紋。當時,他嚇得準備交代,見警察的注意力都在賭博上,就咽了回去。他跟死者的丈夫是同學,知道同學家做生意有錢,趁著他晚飯后出去送漁網(wǎng),從院子門頭翻上二樓平臺,撥開窗戶進入房間盜竊。不想在翻找時,驚動了同學老婆,于是頓起殺念。

指認現(xiàn)場那天,在三河村出現(xiàn)了這樣的一幕:死者七十歲的老公公突然跪倒在警察跟前,雙手合十不停地作揖,一聲接一聲地感謝警察破案,抓到了真正的兇手。他老淚縱橫地說,12年了,他一直背負別人的懷疑,連自己的孫子都不愿理他,不認他這個爺爺。

這時人們注意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立在老人身邊,也是滿臉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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